女子輕輕地放下云兒,盈盈起身,朝著李陵的劍鋒走來。
李陵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手中的長劍穩穩的立在半空中。
女子在心里暗暗贊賞道:“好穩的功力。”
她還要朝前走,李陵的劍鋒一動,穩穩地抵在她的喉間一寸的地方,她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漢人?匈奴人?”李陵鷹一樣的眼睛緊緊盯著女人。
“漢人。”女人坦然答道。
“來送死嗎?”李陵冷眼看過去,沙場中歷練出的威壓令人心悸,“你可知在軍中查出細作都是什么下場嗎?”
“知道。”女人氣定神閑,毫不畏懼,“可我不是細作。”
“細作從來不會說自己是細作。”李陵的劍又往前一分,冰冷的劍鋒抵在女人的皮膚上,血順著脖子往下流淌。
女人知道李陵很可能一劍把自己殺了,她本能的往后退了退,直到身子抵在車廂壁上,再也無法后退一步。
“我不是細作。”女人的頭皮緊貼在廂壁上,想要了盡可能避開緊追而來的劍鋒。“士可殺不可辱,不如讓我會自行了斷。”
“就算你不是細作,你也不是個簡單角色,普通女人可不會像你這樣鎮定。”李陵緊緊盯著女人的動作,口中快速問道:“你最好老實交代,你到底泄露了多少軍情給匈奴人?”
似乎是覺得終究躲不過一死,女人突然輕輕一笑,幽幽地看著李陵,語調中帶著悲涼:“我的確不是細作。但如果你真的想讓我說點什么……”她頓了頓,李陵的劍又朝她逼近了幾分,她被迫仰起頭,脖頸間的皮膚裸露出來。
李陵眼光越發凌厲,她脖頸的膚色,那是只有長年生活在塞外的女人才會有的蜜色。
女人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殺了管敢,這樣你有贏的可能。”
“不如我先殺了你!”李陵就要揮劍,女子側身躲過的同時低聲快速說道:“李廣難封,李陵敗胡,難道你真的不想改變自己家族的命運嗎?”
李陵的劍揮的更狠了:“亂軍之言,當斬!”
女人一邊躲一邊厲聲道:“夷三族,老母妻子俱赴黃泉你也無所謂嗎?”
李陵一怔,長劍叮的一聲,將輜重車一劈為二,女人被狠狠摔出幾丈開外的山坳內。
李陵緊跟過來,站在秋風中冷冷地看著趴在地上狼狽的她,黑沉沉的眼睛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幽井,他沒在出劍,語氣淡的發冷:“你到底是何人?”
“能預知未來之人。”
“可我從不信鬼神,更不相信這世上真有人能預知未來。”
女人痛苦地吐出一口瘀血,聲音越發地輕:“少卿,殺了管敢。你不殺他他會偷逃出去投降匈奴人,泄露軍情,到那時悔之晚矣。”
李陵聽到那聲“少卿”時渾身一僵,臉色陰沉。
女人已經從懷里取出一個小藥瓶,抖著手將藥丸倒出,黑色的藥丸入喉前,她幾乎是用氣音說道:“少卿,殺了管敢,丈夫不能一辱再辱。”
李陵沉默著看著她將藥丸吞下。
片刻,一聲輕微的細響,女人盈盈落地,再無半點聲息。
李陵的黑漆漆的眼睛里帶著幾絲茫然,他幾乎是出于謹慎的態度,沉默著走向地上的女人。
女人身上的男裝已經被染成了血紅色,李陵蹲下身,伸出手驗了驗她的鼻息。
片刻又站起身,將長劍插入腰間的劍鞘,孤獨地往軍營內走去。
韓延年追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李陵一個人正往軍營內走,他看到李陵臉上的表情不禁怔了一怔,愣了一下才迎上去:“少卿,那個女人呢?
李陵猛然抬頭,看到韓延年,眼光一閃,說道:“死了。”
韓延年往遠處望了望,依稀看到女人倒在地上的身影。
韓延年轉回目光,和李陵一起往回走:“管敢……怎么處置?”
“殺。”李陵表情淡淡的。
韓延年心底卻暗暗打鼓,遲疑道:“兩軍交戰,敵眾我寡,這個時候殺管敢……”
“殺!”李陵又重復了一遍,“其他參與人員一律訓誡,板子先記著,等仗打完補上。”
韓延年還在猶豫,李陵緩緩道:“怎么?成安侯是要我親自動手?”
“哪里的話,少卿,你還不知道我?你下的軍令我敢不從嗎?”
“延年,速速處理完這些事,趁著天還未亮,休息一會兒。天一亮,我們可還有好幾場惡戰要打呢!”
韓延年拔腿就走,還不忘補一句,“我去執行軍令。”
軍侯管敢正幾個跟自己一條船上的士兵們,一起關在韓延年的營帳內,忐忑不安地等待著自己的命運。
他思前想去,把當前的局勢細細再腦子里過了一下,心里逐漸有了底,嘴角嘿嘿一笑,兀自樂了起來。
士兵王放小聲道:“管軍侯,都死到臨頭了,你樂什么呢?”
管敢輕蔑一笑,回道:“放心吧,我們死不了。”
倉長曹陽湊上前嘀咕道:“我們都犯了軍紀了,我看韓校尉少說也得打我們二十大板。”
管敢胸有成竹,洋洋得意:“你們就放心吧,我敢擔保,你們肯定平安無事。”
王放道:“軍候怎么這么有把握?”
管敢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罵道:“你傻啊,我們現在有多少人?”
曹陽答道:“能戰斗的不到五千了。”
管敢又問:“現在匈奴有多少人?”
王放結巴道:“少……少……少說……也有……有……十十……十萬!”
管敢照王放頭上拍了一下,說:“現在明白我們為什么不會死了吧?”
王放道:“留著我們殺匈奴兵!”
管敢往后一躺,嚼著草根道:“對嘍!留著我們上陣殺敵,他奶奶的,老子要多殺幾個匈奴兵。運氣好,立了戰功,就能將功抵罪,到時候,就是騎都尉也不能再說什么,說不定還能升官加爵。就算是最后老子戰死了,死前也得多拉幾個匈奴兵陪葬!”
曹陽道:“對,多殺幾個。這些王八蛋匈奴兵,一到秋天就來侵犯我們邊塞百姓,老百姓好不容易有一點兒收成還不夠給官府抽稅的,都被他們掠奪去了。這世道活著不容易啊。”
王放問:“管軍侯,你真跟云兒說的那樣,以前是個惡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