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繁食指不斷敲擊桌面，轉頭看了一眼還在胡吃海喝的姜仲，情不自禁的挑眉。
方才還說要慢慢品，轉眼間已是風卷殘云，將桌上的菜吃的不剩多少，裴繁估摸著還得再上幾道。
他朝外吩咐了一聲，一柱香后，小二將屋里的空盤撤下，換上了新的菜式。
姜仲赧然道：“這醉仙的招牌果真是名不虛傳，名不虛傳哈！”
“確是，而且每隔半月樓中就會出新的菜，這樓里的東家常邀我來品嘗。”裴繁哀嘆一聲：“可我這人又有幾分遲鈍，嘗不出菜的好壞，只能打哈哈應付過去。”
“如今我瞧著姜坐營對吃食這一方面頗有造詣，若這樓中再出新菜式，還請姜坐營賞臉同我一起來，否則我這臉，都不知該往何處擱置了。”
姜仲在心里踟躕了片刻，“裴把總說笑了，我只是喜歡吃罷了，這指點可不敢談，只怕胡亂指點一通，壞了裴把總的名聲。”
裴繁輕笑，“我哪里有什么名聲可言，姜坐營客氣了。”
姜仲見招拆招，裴繁倒也不惱，若是姜仲如此輕易便投入自己麾下，那這人他用著也不放心。
兩人又閑扯了些許時候，裴繁耐心告罄之際，余光瞥到雅間門口路過的人影，心中的煩躁霎時間消散。
他趕忙起身行至門外，對著那人的背影道：“今日這般巧，不曾想用個便飯還能偶遇葉大人！”
葉書延止住步伐緩緩轉身，對上裴繁那一雙狡黠的黑眸，眼中透出淺淺的笑意。
“是嗎？我還以為裴公子特意在此處等著我？”
裴繁勾著嘴角，葉書延今日的一襲白青對襟交領長衫更將他襯得清雅俊美，比初見那一日還要俊逸幾分。
“葉大人說笑了。”裴繁正對著葉書延拱手，“在下今日為賀姜坐營升官之喜才會在此，遇見葉大人時屬意外之喜。”
“相逢不如偶遇，葉大人可愿賞個臉？”
雅間里姜仲瞧著門前的裴繁嬉笑諂媚，他目瞪口呆，心中突顯不安。
葉大人？當朝一品大員葉書延？
姜仲驀地起身走到門口，入眼便是風度翩翩的白青色衣衫男子，他呆滯一瞬，立即彎腰拱手。
“下官姜仲，見過葉大人。”
葉大人瞧著裴繁一臉笑意，他估摸著裴繁大約心底在醞釀著什么鬼點子。
他稍稍抬手，“姜坐營不必多禮，既是賀姜坐營升官之宴，本官又怎會拒絕。”
話落葉書延又看向一旁的人：“云崢，這兩位便是五軍營的裴把總與姜坐營。”
顧云崢微微點頭，裴繁拱手抱拳。
姜仲心潮澎湃，臉上溢出了難以抑制的喜悅，“顧云崢，顧都指揮使？”
十二年前，韃靼來犯，適逢百年暴雨，援軍前進速度一緩再緩。
當時的顧云崢只是一個千戶，然而在退敵過程中，駐守雁門關的李凜將軍遭遇埋伏尸首無存，為守住雁門關，顧云崢帶領駐扎在邊關的四萬將士與韃靼十萬大軍殊死拼搏。
后更是趁雨夜翻越懸崖偷襲敵營，大挫敵軍士氣，硬生生熬到了援軍抵達雁門關，隨后同援軍一起將韃靼趕至關外。
當時的韃靼兵力強盛，顧云崢沒有再耗費兵力追擊，反是回到朝中諫言。
韃靼剛剛歷經戰爭，必然受到了重創，瓦剌素來與韃靼不和，此時必定對韃靼虎視眈眈，只差一把火，不如讓朝中派人前往瓦剌，激化矛盾。
先帝采納了顧云崢的建議，派遣他前往瓦剌。
半年后，瓦剌對韃靼出兵。
一年后，韃靼向瓦剌投遞降書。
兩年后，瓦剌奪嫡風波越演越烈，瓦剌王庭內訌不止。
三年后，瓦剌極其平庸的五王子登上王位。
自此，兩國對大安再構不成威脅。
顧云崢這一名成為了大安的傳奇，也成為武將的向往。
每一個習武之人都渴望如顧云崢一般武藝出神入化，而每一個從軍之人都盼著同顧云崢一般保家衛國。
姜仲從前遠遠的見過顧云崢一次，如今再次相見如此相近，叫他如何能不激動。
顧云崢頷首，“正是。”
他似乎已見多了如姜仲那樣熱烈的眼神，面對姜仲溢于言表的悸動，顧云崢神情泰然，沒有絲毫情緒起伏。
姜仲行至顧云崢面前，語氣十分恭敬：“能得顧都指揮使與葉大人入宴，下官真是三生有幸，里面請里面請。”
“小二，再去加幾個招牌菜。”姜仲一邊引著葉書延與顧云崢往雅間里走一邊吩咐門口的小二。
葉書延從裴繁跟前走過，余光掃過裴繁那一雙顧盼神飛的雙眸，心中不覺好笑。
這是要來借他的勢收服姜仲？
四人走到雅間之中落座，小二又送來幾個新菜，姜仲便趕忙熱情招呼：“葉大人與顧都指揮使快嘗一嘗，這醉仙樓的招牌五味俱全，極其美味。”
顧云崢看了葉書延一眼，見葉書延拿著筷子夾了羊排放在自己碗中，他才開始動筷。
“幾日不見，不知葉大人這幾日可去過棠香樓？”
裴繁明知故問，葉書延咬了一口羊排，酥嫰麻香。
“不曾去過，不知裴公子可曾去過？”
裴繁嘆息，“近日營中事務多，我倒也想去聽聽幾出好戲，可惜沒有這閑暇時日，倒是可惜了那幾出好戲。”
“是啊！可惜了。”
聽著兩人這話，旁人心中只覺兩人在談戲，卻唯獨他們心知，這話里說的并非是戲。
姜仲應和道：“原來葉大人與裴把總也喜歡看戲，這棠香樓之中，我喜那一出《珍珠塔》。可要說戲，我還是最喜茗香園的《玉堂春》。”
葉書延微勾著唇，“不過是聽幾出打發時間罷了，若要往細聽，本官反倒沒有姜坐營這樣的耐性。”
聽到這姜仲才察覺了有幾分不對勁，葉書延同裴繁說可惜了那幾出戲，同自己說沒有耐性聽戲，分明不是戲的問題，而是人的問題。
他心里咯噔一聲，自己方才急于插入二人的話中，一時大意以為他們二人真的在談戲。
想到此，姜仲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這死嘴，如此急切做甚。
“葉大人說笑了。”姜仲微微尷尬的說了一聲，便暗自告誡自己，不要再如此隨意開口。
“今日裴把總與姜坐營皆言本官說笑，本官倒是不知，本官究竟哪一句話說笑？”
這話說出來便是故意為難姜仲和裴繁，姜仲心中一緊，忍住想要起身告罪的沖動，雙眸緊盯著裴繁，心中焦灼不安。
他同葉書延才相識，一個一品大臣不至因為一句話同他過不去，所以，這話便是說給裴繁聽的。
姜仲心慌意亂，這裴繁得罪過葉書延？
怎么才入這雅間里說了幾句話，葉書延便如此無所顧忌的打裴繁的臉？
好歹裴繁也是當朝右相之子，縱使再如何不對付，葉書延應當也會給幾分薄面。
裴繁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讓葉書延如此針對他？
姜仲猜不到，也不知要從何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