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深淵的陰影荊門群山如凝固的墨色海浪，將巖溪村鎖在潮濕的褶皺里。
王麗趴在閣樓的竹席上，透過瓦縫數(shù)著屋檐滴落的雨珠。
十六歲的雨季本該像 classmates 書包里的瓊瑤小說般浪漫，
可她鼻尖縈繞的永遠是中藥罐的苦澀與父親咳喘聲的拉鋸。"又在偷懶！
" 母親的竹掃帚突然拍在樓梯扶手上，驚飛了梁間筑巢的燕子。王麗慌忙翻身下地，
腳踝舊傷在梅雨季節(jié)隱隱作痛 —— 那是去年幫父親背柴火時摔的，
母親說 "女孩子家留疤才好，省得招蜂引蝶"。搪瓷盆里的衣物泡得發(fā)脹，
皂角在指縫間搓出細碎泡沫。王麗盯著弟弟房間透出的燈光，
九歲的王浩正舉著嶄新的四驅(qū)車在墻上投出光影，那是父親趕集時咬咬牙買的，
而她的文具盒還貼著三年級時的補丁。忽然傳來玻璃碎裂聲，她慌忙沖進廚房，
只見煤油燈翻倒在灶臺，青灰色的炊煙里，父親正用袖口擦拭嘴角的血沫。"去喊村醫(yī)。
" 母親往圍裙上擦著手，語氣平靜得可怕。王麗抓起斗笠沖進雨幕，
泥漿在布鞋里 squelch 作響。路過曬谷場時，
她聽見幾個嬸子在聊隔壁鎮(zhèn)的 "捐卵致富" 傳聞，"聽說給大學生能賣兩萬呢"，
話音混著雨聲刺進耳膜，讓她想起生物課上學過的卵巢結(jié)構(gòu)，像被攥緊的花骨朵。
村醫(yī)的藥箱打開時，王麗看見父親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針眼。"得去縣城醫(yī)院，
拖久了要出大事。" 老大夫擰著眉頭收拾聽診器，煤油燈將他的影子投在土墻上，
像具搖晃的骷髏。母親蹲在門檻上扒拉著算盤，最后一粒珠子歸位時，
王麗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蓋過了窗外的暴雨。深夜的閣樓，王麗摸出藏在枕套里的存折。
那是她采了三年金銀花攢下的學費，薄紙片在掌心發(fā)燙。樓下傳來父母低語，
"女娃子讀那么多書有啥用"" 浩子開春還要報奧數(shù)班 "。她摸到枕頭下的學生證，
" 三好學生 "的獎狀在月光下泛著冷白，
突然想起上周教導(dǎo)主任說的話：" 你的成績完全可以沖省重點，別被家里耽誤了。
"破曉時分，王麗背著竹簍往后山走。金銀花沾著露水，在晨霧里像星星散落。
指尖剛觸到花苞，突然看見巖石縫隙里躺著個塑料瓶，
標簽上 "促排卵針" 的字樣被苔蘚啃得模糊。她猛地縮回手，
想起嬸子們說的 "取卵要打十幾針，疼得滿地打滾"，胃里一陣翻涌。"王麗！
" 弟弟的喊聲驚飛了樹梢的山雀。王浩舉著彈弓蹦過來，褲腳沾著草籽，
"媽說今天殺母雞，給爸補身子。" 男孩的眼睛亮如黑葡萄，
完全沒注意到姐姐指尖的顫抖。
王麗看著他胸前晃蕩的銀鎖 —— 那是她十歲時賣掉長發(fā)換來的，
如今鎖面上 "長命百歲" 的刻字已被磨得發(fā)亮。廚房里飄來雞湯的香氣時，
父親正捧著中藥碗發(fā)呆。"女娃，" 他忽然開口，聲音像生銹的鉸鏈，
"你堂舅在縣城化肥廠，說能給你找個活兒......" 碗底的殘渣濺在粗布圍裙上，
王麗盯著那片褐漬，突然想起去年秋天，她蹲在井邊洗弟弟的尿片，霜風刮過臉頰時，
曾對著水面許愿："考上大學就好了，考上大學就能離開這里。"深夜，
王麗摸黑來到村頭的公用電話亭。鐵皮罩子里的燈泡忽明忽暗，她盯著貼在墻上的小廣告，
指尖在 "愛心捐贈" 四個字上停留許久。撥號鍵冰涼刺骨，當電話那頭傳來溫柔女聲時，
她忽然想起生物老師說過，每個女性一生只有四百顆左右的卵子，
那是造物主賦予的星星火種。"年齡？十九。"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被曬干的絲瓜瓤，
"身高一米六五，體重......" 話筒里傳來鍵盤敲擊聲，仿佛在給她的青春稱重。
掛斷電話前，對方突然說："我們有個 VIP 客戶，愿意出雙倍價格。
" 這句話像顆石子投入深潭，在她心底激起細密的漣漪，又迅速被黑暗吞噬?；氐郊視r，
母親正在給弟弟剪指甲。"明天去鎮(zhèn)上把學費交了，" 女人頭也不抬，指甲刀咔嚓作響，
"你爸的藥不能斷。" 王麗看見弟弟腳上的新球鞋，
突然想起自己的運動鞋已經(jīng)補了三次膠。她轉(zhuǎn)身走向閣樓，樓梯拐角的蛛網(wǎng)粘在臉上，
像某種無形的枷鎖。月光從瓦縫漏進來，在枕邊織出銀線。王麗摸出藏在墻縫里的筆記本，
最新一頁寫著："如果用卵子換父親的命，算不算等價交換？
" 鋼筆水在紙背洇開小團墨跡，像顆正在形成的隕石坑。窗外傳來貓頭鷹的啼叫，
她數(shù)到第三十七聲時，終于聽見自己心底裂開的聲音 —— 不是玻璃破碎的清脆，
而是冰層消融時的細微轟鳴。第二天清晨，王麗在井臺邊遇見了村西頭的張嬸。"妮子，
" 女人神秘兮兮地湊近，身上飄來廉價雪花膏的味道，"聽說你在打聽捐卵的事兒？
" 王麗手里的木桶差點掉進井里，張嬸涂著劣質(zhì)口紅的嘴一張一合，
"我外甥女在城里做這個，
賺了錢都給弟弟蓋房了......" 陽光落在張嬸新燙的卷發(fā)上，
那抹艷紅讓王麗想起解剖課上看見的卵巢切片，鮮艷得近乎猙獰。
正午的日頭曬得石板路發(fā)燙，王麗攥著廣告紙站在縣城醫(yī)院門口。
玻璃幕墻映出她褪色的藍布衫，忽然想起李燕 —— 班里穿阿迪達斯的女生說過，
捐卵會導(dǎo)致早衰，"說不定以后都生不了孩子"。她的手在口袋里捏皺了紙片，
急診樓傳來的哭喊聲讓她想起父親咳血的夜晚，兩種聲音在耳膜上拉鋸，扯出細密的疼痛。
"王麗？" 突如其來的呼喚讓她渾身一顫。教導(dǎo)主任推著自行車站在面前，
鏡片后的目光掃過她攥緊的拳頭，"來給家里人拿藥？" 王麗點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主任從帆布包里掏出本《高考模擬題》，"好好復(fù)習，別辜負自己。
" 紙頁間夾著的楓葉書簽飄落，她慌忙伸手去夠，
卻看見主任袖口露出的銀色腕表 —— 那是師母上個月住院時賣了金鐲子買的。黃昏時分，
王麗站在山頂俯瞰巖溪村。梯田像被揉皺的綠綢緞，自家的土坯房在暮色中縮成小灰點。
山風帶來遠處工廠的轟鳴，那是她即將抵達的 "化肥廠"。她摸出廣告紙，
在夕陽里慢慢撕碎，紙片像白色的蝴蝶撲向山谷，
忽然想起生物課學過的 "減數(shù)分裂"—— 一個卵母細胞最終只能形成一個成熟卵子，
其余都是陪襯的極體。夜幕降臨時，她回到家，看見母親正在給弟弟喂雞湯。
"剩下的給你爸熱熱，" 女人指了指灶臺，"明天就去鎮(zhèn)上報名打工。" 王麗掀開鍋蓋，
雞湯表面結(jié)著油花，浮著幾塊煮爛的雞胸肉 —— 那是她從小到大都沒資格吃的部位。
她轉(zhuǎn)身走進廚房，摸到櫥柜最深處的玻璃罐，
里面裝著她偷偷攢下的避孕藥 —— 那是上次陪表姐去縣城時買的，
當時售貨員說 "這藥能推遲排卵"。窗外，北斗七星在云層里若隱若現(xiàn)。王麗躺在床上，
聽著弟弟在隔壁房間背乘法口訣。她想起李燕說過的話："我們的身體不該是交易的籌碼。
" 可父親的病歷單上，"晚期肝硬化" 的字跡像把刀，正在剜空這個家。
她把手放在腹部，想象那里藏著四百顆星星，每一顆都在等待命運的抉擇。凌晨三點，
電話亭的燈泡終于熄滅。王麗握著發(fā)燙的聽筒，聽著那頭的人說："明天下午三點，
世紀大廈 1808 室。" 掛斷電話前，她忽然問："會很疼嗎？" 對方停頓兩秒，
聲音里帶著職業(yè)性的溫柔："睡一覺就過去了。" 她掛掉電話，看見東方天際泛起魚肚白，
像某種即將破殼的預(yù)兆?；氐郊視r，母親正在院子里曬被子。"昨晚去哪野了？
" 女人用竹竿拍打棉絮，灰塵在光柱里飛舞。王麗沒說話，走進廚房舀了碗冷粥。
弟弟背著新書包跑進來，"姐，你看！" 男孩掏出盒彩色鉛筆，"李叔叔送的！
" 王麗手一抖，粥灑在灶臺上。"誰是李叔叔？"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
"就住在村東頭的新樓里，" 弟弟舔著嘴角的粥粒，"說是城里的大醫(yī)生，
昨天給爸送了藥呢！" 王麗想起村東頭那棟氣派的二層小樓，上周才突然出現(xiàn)的陌生車牌。
她放下碗，往村東頭走去，心跳得厲害，仿佛要撞破肋骨。小樓的鐵門虛掩著，
葡萄架下坐著個穿白襯衫的男人，正在給一只流浪貓包扎傷口。聽見腳步聲，他抬頭微笑，
陽光穿過葡萄葉的縫隙，在他鏡片上投下細碎光斑："你好，我是李時。
" 那聲音像冰鎮(zhèn)過的薄荷茶，讓王麗想起實驗室里的生理鹽水，干凈，卻透著疏離的冷。
"聽說你父親需要幫忙。" 李時站起身，白襯衫下擺沾著草屑，"我是市醫(yī)院的外科醫(yī)生，
剛好在這邊義診。" 他從口袋里掏出名片，"這是我的聯(lián)系方式，
明天帶叔叔來做個全面檢查吧。" 王麗盯著名片上的燙金字，
突然注意到他袖口有道細長的疤痕，像道未愈的傷口。回到家時，父親正靠在竹椅上曬太陽。
"那李醫(yī)生真是好人，" 老人咳嗽著，手里攥著個精致的藥盒，"說啥都不收錢。
" 王麗摸著藥盒上的英文標識，突然想起廣告里的 "VIP 客戶"。窗外，
李時的汽車緩緩駛過，揚起的塵土里，
她看見后車窗閃過一張模糊的臉 —— 那是今天在縣城醫(yī)院門口，
和貼小廣告的人交頭接耳的男人。夜幕再次降臨時，王麗躺在閣樓上，望著梁間的燕窩。
雛鳥正在啁啾，等待母燕銜來食物。她摸出李時的名片，
指尖在 "外科主任" 四個字上摩挲。遠處傳來卡車轟鳴，那是去鎮(zhèn)上的末班車。
她咬咬牙，抓起書包沖下樓，母親的喊聲被甩在身后："你去哪？"縣城的網(wǎng)吧里，
空氣混著煙味和泡面味。王麗在搜索欄輸入 "李時 市醫(yī)院"，
院李時主任成功完成首例腹腔鏡下卵巢囊腫剝除術(shù)"" 李時團隊榮獲省級醫(yī)學創(chuàng)新獎 "。
她往下滑動鼠標，忽然看見一張合影 —— 李時站在中間，旁邊是幾個穿白大褂的醫(yī)生，
其中一人正是今天在醫(yī)院門口的神秘男子。網(wǎng)頁最下方的評論區(qū)里，
有條匿名留言："李主任的實驗室最近在搞什么秘密項目，天天有豪車進出。
" 王麗盯著那行字，想起李時袖口的疤痕，突然覺得那道傷不像外科醫(yī)生常見的手術(shù)切口，
倒像是某種精密儀器留下的痕跡。凌晨兩點，她回到巖溪村。路過李時的小樓時，
看見二樓窗口透出微光。她躲在樹后，看見一個穿黑西裝的男人走進院子，
手里提著黑色公文包。兩人在葡萄架下低語，李時突然舉起手，似乎在比劃著什么。
月光照亮他的側(cè)臉，王麗看見他眼中閃過的冷光，
那是在手術(shù)室里看多了生死的人才有的眼神?；氐郊?，王麗摸出藏在米缸里的廣告紙殘片。
她將李時的名片放在臺燈下，突然發(fā)現(xiàn)背面有串細小的數(shù)字：0317。
那是今天在醫(yī)院急診樓看見的手術(shù)室編號，也是她父親病歷單上的住院號后四位。
她渾身發(fā)冷，意識到這或許不是巧合。窗外，貓頭鷹再次啼叫。王麗打開日記本，
在最新一頁寫下："如果李時醫(yī)生是天使，為什么他的影子里藏著魔鬼？
" 鋼筆尖劃破紙張，露出背后三年前的字跡："我要考上醫(yī)科大學，
這樣就能自己給爸爸治病。" 兩行字在月光下重疊，像兩個平行世界的對話。
晨霧漫進閣樓時，王麗終于合上日記本。她不知道，自己即將踏入的，是救贖的光，
還是更深的深淵。但有一點她很清楚：在這個重男輕女的漩渦里，她必須成為自己的擺渡人，
哪怕要穿過最黑暗的河流。第二章：絕望的選擇公告欄的小廣告在暮色中泛著油光，
"愛心捐贈" 四個字被雨水泡得發(fā)脹，像某種軟體動物的吸盤。
王麗的指尖第三次撫過那個電話號碼，指甲縫里還殘留著上午洗弟弟尿片時的皂角味。
遠處傳來父親劇烈的咳嗽聲，混著母親數(shù)落 "賠錢貨" 的罵聲，
在潮濕的空氣里凝成冰碴。電話接通的瞬間，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碎成了齏粉："我想捐......" 話未說完，
喉嚨就被什么東西堵住。對面的女聲甜得發(fā)膩，像裹著糖衣的刀片："妹妹別緊張，
我們先做個初步登記。" 當被問到 "是否有過性經(jīng)歷" 時，王麗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指甲蓋下滲出的血珠在暮色中呈暗紫色，像朵夭折的花。掛斷電話不到十分鐘，
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發(fā)來的短信簡明扼要："明早九點，人民公園西門。
" 她攥著手機往村口走，路過曬谷場時，看見張嬸正給弟弟塞糖果，"浩浩真乖，
以后讓姐姐多給你買好吃的"。男孩露出缺了門牙的笑容，王麗突然想起自己十二歲時，
為了給弟弟換奶粉錢，偷偷去鎮(zhèn)上的電子廠做童工，流水線上的零件割破手指，
班長只扔來句 "死丫頭別弄臟產(chǎn)品"。夜風裹挾著稻田的濕氣，吹得她脊梁發(fā)冷。
公園西門的石凳上，坐著個穿香奈兒套裝的女人，正用雕花鏡子補口紅。"我是陳姐，
" 女人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洗褪色的藍布衫上停留，"資料看過了，
確實是我們需要的類型。" 涂著蔻丹的指尖敲了敲隨身的愛馬仕包，
"不過現(xiàn)在有個情況......"王麗的心跳陡然加速，她想起生物課上學過的卵泡發(fā)育，
每個月只有一顆卵子能成熟，其余都會被身體吸收。
陳姐的聲音像浸了冰水的絲綢："原定的客戶臨時變卦，但有位李醫(yī)生對你很感興趣。
" 女人遞來張燙金名片，"他在私立醫(yī)院工作，出手比我們闊綽得多。
" 名片上 "李時" 兩個字力透紙背，右下角印著 "生殖醫(yī)學中心" 的字樣。
凌晨三點，王麗蹲在井邊洗手。月光把水面切成兩半，一半映著她蒼白的臉，
一半映著弟弟房間的燈光 —— 那里亮著她用獎學金給他買的卡通臺燈。
指尖的皂角泡漂向井口，突然想起陳姐說的話："李醫(yī)生喜歡干凈的小姑娘，
你最好別耍什么花招。" 她摸出藏在胸罩里的學生證，
"三好學生" 的鋼印在月光下泛著冷光，突然覺得那是另一個女孩的勛章。
約定的咖啡館飄著藍山咖啡的香氣，這是王麗第一次走進裝修如此精致的地方。
她穿著唯一的白襯衫，領(lǐng)口還留著去年給父親煎藥時濺上的藥漬。李時坐在窗邊，
白大褂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熨燙筆挺的襯衫，袖口的袖扣是枚精致的手術(shù)刀圖案。
"喝點什么？" 他的聲音像溫過的牛奶，王麗盯著價目表上的數(shù)字，
聽見自己說："白水就好。""我看過你的資料。" 李時推來一盤提拉米蘇，
"其實有更好的辦法，不需要傷害身體。" 他的指尖在桌面上敲出輕響，
像在給某種無形的節(jié)奏打拍子，"我可以幫你父親聯(lián)系專家會診，
但條件是......" 他忽然停住，目光落在王麗緊攥餐巾紙的手上，
那道被柴刀砍傷的疤痕正在微微發(fā)抖。窗外突然下起太陽雨，彩虹的碎片落在李時的鏡片上。
王麗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飄來："什么條件？
" 男人的回答輕得像片羽毛："讓我照顧你。" 這句話在咖啡杯里蕩起漣漪，
她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想起母親常說的 "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只是沒想到，
自己的 "漢" 會以這種方式出現(xiàn)。交易達成的那個傍晚，王麗站在父親的病房外。
透過玻璃窗，她看見李時正在給父親檢查身體，白大褂的下擺隨動作揚起，像面小小的白旗。
母親坐在床邊，手里攥著住院部的繳費單，嘴角罕見地揚起 —— 她知道，
那些天文數(shù)字般的費用，此刻正有人替他們承擔。"今晚就搬過去吧。
" 李時遞給她一串公寓鑰匙，"24 小時熱水，有什么需要隨時打電話。
" 鑰匙上掛著個小巧的醫(yī)療箱吊墜，王麗摸到吊墜背面刻著的英文 "Hope"，
突然想起解剖課上，老師說卵巢是女性的希望之源。她跟著李時穿過醫(yī)院長廊，
經(jīng)過 "禁止進入" 的員工通道時，瞥見墻上掛著的人體解剖圖，卵巢的位置被紅筆圈住，
像靶心。公寓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燈火正在次第亮起。王麗摸著柔軟的羊絨地毯，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踩在沒有補丁的地面上。浴室里，恒溫花灑噴出的熱水像瀑布，
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十六歲的腰線已經(jīng)初具輪廓，鎖骨下方有顆淡褐色的痣，
像滴未落的淚。床頭柜上擺著李時留下的禮盒，里面是整套的護膚品和幾件素色連衣裙。
她拿起一瓶精華液，瓶身上 "抗初老" 的字樣刺得眼睛生疼。手機在此時響起，
李時的聲音帶著電流聲："早點休息，明天帶你去挑雙新鞋。" 她望著自己磨破的鞋底，
突然想起弟弟的球鞋 —— 同樣的款式，她在鎮(zhèn)上的商店見過，標價三百九十八元。深夜，
王麗躺在鵝絨被里，盯著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這一切都像場不真實的夢，
可父親病歷單上 "手術(shù)成功" 的字跡是真的，
母親打電話時不再罵她 "賠錢貨" 也是真的。她摸出藏在枕頭下的賣卵合同，
那是陳姐塞給她的，"以備不時之需"。合同上的甲方欄空著，
乙方簽名處已經(jīng)落了她的指印，像朵被壓扁的花。凌晨兩點，手機屏幕突然亮起。
李時發(fā)來條消息："晚安，祝好夢。" 王麗盯著那行字，
想起白天在醫(yī)院看見他和護士說話時的溫柔模樣，突然意識到，
這個男人或許真的能救她于水火?？僧斔]上眼睛，看見的卻是生物課本上的卵泡圖，
每個卵泡里都藏著個蜷縮的自己，等待被摘取的命運。她起身拉開窗簾，
城市的夜景在月光下泛著冷白。遠處的高樓群里，某扇窗戶透出幽藍的光，像只不眠的眼睛。
王麗摸出李時給的鑰匙，吊墜在掌心發(fā)燙。她不知道，自己握住的是救贖的把手，
還是打開另一重深淵的鎖。但有一點很清楚：在這個把女性價值等同于卵子的世界里，
她必須抓住眼前的浮木，哪怕那浮木上纏著帶刺的藤蔓。
第三章：意外的邂逅玻璃門開合的風鈴聲里，
王麗的帆布鞋在大理石地面上碾出細小的沙沙聲。約定的咖啡館飄著焦糖瑪奇朵的甜香，
她攥著書包帶的手心里全是汗，
指甲在掌心刻出月牙形的白印 ——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裝修如此考究的地方，
水晶吊燈在頭頂碎成星子，每張桌子上都擺著新鮮的洋桔梗，花瓣上的水珠像她偷藏的眼淚。
"這里。"穿藏青色西裝的男人站起身，袖口露出的銀色腕表閃過冷光。
李時的領(lǐng)帶打得極規(guī)整，溫莎結(jié)下的褶皺像手術(shù)刀劃過的精準切口。他替王麗拉開椅子時，
她聞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雪松香，混著消毒水的余味，突然想起父親住院時，
白大褂們身上相似的氣息。"想喝什么？" 他的聲音像溫水注入瓷杯，
王麗盯著菜單上的數(shù)字，喉嚨發(fā)緊。最便宜的美式咖啡要 38 元，夠買弟弟三天的牛奶。
"檸檬水就好。"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fā)顫，慌忙低頭翻書包，
卻碰掉了里面的筆記本 —— 泛黃的紙頁間掉出片干枯的金銀花，
那是上周給父親煎藥時夾進去的。李時彎腰撿起筆記本，
指腹拂過封皮上 "王麗" 兩個字。她想搶回來，卻看見他翻開內(nèi)頁，
目光停在最新的記賬欄："金銀花 3 斤，27 元；學費拖欠第 45 天"。
她的耳朵燒起來，像被人當眾剝?nèi)ヒ路?為什么不申請助學金？
" 他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卻在她心上砸出坑洼。王麗盯著桌角的鹽罐，
喉間泛起苦澀："班主任說，名額要優(yōu)先給單親家庭的孩子。"檸檬水端來時，
李時往她碟子里放了塊馬卡龍。"嘗嘗看。" 他說，"我女兒以前最愛吃這個。
" 王麗的指尖剛碰到粉紫色的甜點，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別吃別人給的東西，
小心被下藥賣了。" 她猛地縮回手，馬卡龍在瓷碟里滾了半圈，像顆被遺棄的乳牙。
李時的眼神暗了暗，卻很快換上溫和的笑。
他開始說自己的故事：醫(yī)大畢業(yè)后在一線城市工作，妻子因難產(chǎn)去世，
獨自撫養(yǎng)女兒直到她出國念書。"后來我發(fā)現(xiàn)，很多像你一樣的女孩，正在用身體換錢。
" 他的手指摩挲著咖啡杯沿，"賣卵的平均年齡只有 22 歲，很多人根本不知道，
一次取卵相當于提前透支十年的卵子儲備。"王麗的后背貼上椅背，涼意從脊椎爬上后頸。
她想起生物課上學過的卵巢，像兩顆皺縮的葡萄，藏在小腹深處。
陳姐說 "睡一覺就好" 的話在耳邊響起，此刻卻像騙子的低語。李時突然伸手，
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那雙手帶著外科醫(yī)生特有的干燥溫暖，
虎口處有層薄繭："你才十九歲，不該被這樣對待。"這句話像把鑰匙，
擰開了她心里的閘口。
王麗聽見自己滔滔不絕地說起那些早已爛在心里的事：父親得知她是女孩時摔碎的搪瓷盆，
母親把她的大學錄取通知書藏在米缸里，弟弟用她的獎學金買的新手機。
"我以為考上大學就好了，" 她的聲音哽咽，"可父親病倒那天，
我連三千塊押金都拿不出。
"李時的拇指輕輕擦過她手腕的疤痕 —— 那是十二歲幫父親劈柴時砍的。
"明天帶叔叔去市醫(yī)院，" 他掏出鋼筆在餐巾紙上寫下一串號碼，"就說是我的病人。
手術(shù)費的事，交給我。" 王麗盯著那串數(shù)字，突然想起陳姐說的 "雙倍價格"，
可此刻在李時眼里，她只看見純粹的心疼，像春日融化冰河的陽光。從那以后，
每個周末成了王麗最矛盾的時光。李時會開車帶她去城郊的濕地公園，
看白鷺掠過蘆葦蕩；或是泡在市圖書館的古籍區(qū)，教她辨認《本草綱目》里的藥材插圖。
有次她在生物書架前停留太久，他突然抽出本《婦科腫瘤學》，又迅速塞回原處，
動作快得像在掩飾什么。"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某個起霧的傍晚，
王麗終于問出藏在心底的話。他們坐在江邊的長椅上，李時正在給她講腹腔鏡手術(shù)的原理，
聞言忽然笑了："因為你讓我想起自己的女兒，她要是還在，應(yīng)該和你一般大。
" 這句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在王麗心里激起復(fù)雜的漣漪 —— 她不知該為這份替代的愛感到榮幸，
還是該為自己的替身身份感到悲哀。深秋的某個午后，李時帶她去看畫展。
在陳逸飛的《二重奏》前，他忽然指著畫中女子的耳墜："這個款式和我妻子的很像。
" 王麗望著畫中女人溫柔的側(cè)臉，突然意識到，
自己永遠無法成為畫里的主角 —— 她只是李時記憶長河中的一片浮萍，
偶然漂進他的視線，承載著他未竟的遺憾。這種清醒在某個雨夜達到頂點。李時送她回公寓，
下車時突然握住她的手："王麗，我想照顧你。" 路燈的光暈在雨幕里暈成模糊的圓，
他的眼睛在陰影中亮得驚人。王麗聽見自己說："我們只是交易關(guān)系，李醫(yī)生。
" 這句話出口的瞬間，她看見他眼底的光驟然暗下去，像盞被風吹滅的燈?；氐焦?，
王麗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白襯衫的領(lǐng)口松了兩顆扣子，露出鎖骨下方的痣。
她想起今天在醫(yī)院，母親看見李時遞來的補品時，那瞬間放光的眼神。抽屜深處，
陳姐給的賣卵合同還在，紙張邊緣被她捏出毛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她摸出藏在衛(wèi)生巾包裝里的避孕藥 —— 這是她最后的防線，
防止自己在這場交易里徹底迷失。凌晨三點，手機屏幕亮起。李時發(fā)來條消息："明天降溫，
記得穿外套。" 王麗盯著那行字，直到屏幕自動熄滅。黑暗中，她摸到枕頭下的日記本，
在最新一頁寫下："他給的溫暖像止痛藥，明知會上癮，卻再也舍不得戒掉。
本站所有內(nèi)容都已取得正版授權(quán)。版權(quán)聲明 - 投稿聲明 - 自審制度 - 免責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