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高考是你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考試!" 教學樓的LED屏日夜滾動著血紅的大字,
像一道無法關閉的彈幕。走廊墻壁貼滿了勵志海報,"不拼不搏,
高三白活"八個燙金大字下方,
還印著去年考上清華的學長比著剪刀手的照片——他的黑眼圈被P掉了,
笑容卻僵硬得像被焊在臉上。
班主任老李的保溫杯"哐"地砸在講臺上:"重點班的同學已經學到凌晨兩點了!
"粉筆灰簌簌落下,粘在前排同學的發梢上,像提前落下的雪。我,陳默,十七歲,
市三中高二(7)班學號27。成績表上我的名字永遠卡在中游,像被施了定身術。
校服口袋里揣著半塊沒吃完的早餐餅,
的《海賊王》——扉頁上"成為自由的男人"被我用涂改液涂成了"成為不交作業的男人"。
你問我的特長?我能用課本壘出完美的防睡覺堡壘,
能在老師轉身寫板書的0.5秒內塞進一口辣條,
還發明了"單手撐臉假思考"的終極摸魚姿勢。當然,
最拿手的還是在下課鈴響的瞬間進入深度睡眠。初三那年我也熱血過。凌晨五點的鬧鐘,
凌晨一點的臺燈,咖啡罐堆成金字塔。同桌王胖子說我的黑眼圈像被揍了兩拳,
我笑著把月考卷子拍在他桌上:"看!數學進步了二十分!"直到重點中學提前批放榜那天。
走廊盡頭,學霸張被校長摟著肩膀拍照,他手里復旦附中的錄取通知書亮得刺眼。
我攥著剛剛及格的物理試卷站在人群外,
突然發現——我們之間隔著的不是三百個熬夜的夜晚,
而是他講題時說的"這個公式變形很簡單",而我連原公式都要翻書查的,與生俱來的鴻溝。
表姐從上海回來,送我支據說能"提升專注力"的德國鋼筆。
"我們國際班的外教說..."她手機屏保是常春藤盟校的圖書館,背景音里有鋼琴聲。
我盯著鋼筆上看不懂的德文商標,
突然想起班主任掏出的那盒批發市場買的、會漏墨的紅色水筆:"重點題每人抄十遍!
同事兒子進了競賽集訓隊:"人家請了華師大的教授一對一..."母親給我夾了塊紅燒肉,
油脂滲進米飯里,像朵小小的花。我知道,這已經是家里能開出的最鮮艷的花了。
周測排名表像張通緝令貼在后黑板。前排的李瑤又在課間偷偷抹眼淚,
她的錯題本精美得像博物館藏品,可分數永遠停在"努力"與"回報"之間的斷層帶。
教室里的監控攝像頭閃著紅光,校長室能調取每個人每天抬頭幾次的數據。
生物老師敲著我空白的作業本:"陳默!你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可他們沒人告訴我,
為什么"人生"這個宏大的命題,會被壓縮成答題卡上2B鉛筆的涂寫軌跡。凌晨一點,
臺燈的光暈里漂浮著細小的塵埃。我盯著練習冊上那道讀了三遍仍不知所云的物理題,
眼皮重得像灌了鉛。手機震動,
重點班的表哥發來消息:"最后一道大題答案是μ=0.25",沒頭沒尾,
像在炫耀某種我無法破譯的密碼。鬧鐘顯示5:30,母親已經輕手輕腳地在廚房熱牛奶。
鏡子里我的臉浮腫發青,嘴角還掛著沒擦干凈的口水印。
昨天背的《滕王閣序》在腦海里碎成"落霞與孤鶩齊飛,明天還要默寫"的殘句。
畢業典禮那天,我在校服上畫滿漫畫角色。校長在主席臺喊話:"今日你以三中為榮!
"操場邊的梧桐樹沙沙作響,我想起無數個躲在樹蔭下打盹的午后。
重點班的同學們被鮮花包圍,他們的笑臉印在學校官網首頁。
我和王胖子蹲在器材室后面分食一包辣條,他忽然說:"其實你畫的路飛...挺帥的。
"錄取通知書來的那天,父親喝了點酒:"普通大學也挺好。"母親把炒花生米推到我面前,
油星在盤底聚成小小的銀河。窗外,盛夏的陽光灼燒著瀝青路面。
我知道那些標語沒有騙人——這確實是最重要的三年。只不過重要的不是分數,
是讓我終于看清自己是誰,能飛多高,以及...如何在鋪天蓋地的"奮斗"吶喊中,
守護住那顆還會為《海賊王》熱血沸騰的、笨拙卻真實的心臟。
現實異化的學習機器清晨六點的校園廣播準時響起《運動員進行曲》,
走廊里回蕩著教導主任的皮鞋聲。
我們像流水線上的零件被準時投放到各自位置——第三排第二個座位,誤差不超過五厘米。
課桌上用修正液涂鴉的"自由"二字,早被值日生用鋼絲球擦得模糊不清。
月考成績單像屠宰場的檢疫標簽,蓋在每個學生的額頭上。
李老師舉著年級排名表說:"這次平均分提高了1.5分。
"沒人關心這1.5分背后是哪個學生崩潰時扯掉的頭發,
又是哪個母親在深夜偷偷抹掉的眼淚。標準答案的血肉工廠教室后墻貼著"今日瘋狂,
明日輝煌"的標語,下面堆著半人高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張學霸的錯題本被復印傳閱,
那些工整的紅色批注像某種神秘的宗教經文。我們背誦作文模板的樣子,
像極了中世紀修道士誦讀禱文。當我在物理試卷上寫下"摩擦力可能帶來溫暖"的答案時,
收獲的不只是紅叉,還有班主任看異端般的眼神。這個系統不需要思考,
只需要復刻——就像3D打印機精準吐出千篇一律的塑料制品。
資本的狂歡校門口新開的"清北教育"掛著LED廣告牌:2023年培養出7個清華學子。
學費表最后那欄"至尊VIP班"的價格,相當于父親三個月的工資。
王同學轉學那天偷偷告訴我:"我爸說投資教育比買房劃算。
"教材出版社的年報顯示利潤增長30%,而我們的書包重量增加了40%。
教育局表彰"素質教育示范校"的新聞里,
鏡頭掃過圖書館的門鎖——上次開放還是上級檢查那天。
流動的囚徒高三教師辦公室貼著倒計時牌,校長說這叫"化壓力為動力"。
但沒人解釋為什么壓力最后都化作了醫務室抽屜里的帕羅西汀,化作了頂樓天臺邊緣的腳印,
化作了新聞里那句"某中學生凌晨猝死"的簡短通報。
我們是被標記的試驗品:A等生是重點培養對象,B等生是潛力股,
C等生是"需要加強管理"的統計數字。畢業典禮上校長說"你們都是學校的驕傲",
但光榮榜只展示前五十名的照片。
未完成的革命歷史課本用整整一章講述"五四運動"如何打破舊教育,
卻用更大篇幅強調"現行高考制度的優越性"。午休時我翻到被撕掉的第87頁,
上面印著某位教育家的手記:"當學校淪為標準化的流水線,最先被淘汰的是人類的差異性。
"晚自習的監控攝像頭閃著紅光,像某種沉默的警告。
我在草稿紙上畫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句子:"我怕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難",
然后迅速涂改成物理公式——畢竟明天還要周測。銹蝕的未來高考結束那天,
漫天飛舞的試卷像一場蒼白的雪。教導主任握著優等生的手說"前途無量",
轉頭對落榜生說"條條大路通羅馬"。
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有些人的羅馬是直升飛機抵達的,
有些人的羅馬要爬過荊棘叢生的荒野。錄取通知書到的那天,父親盯著學費單上的數字發呆。
母親把紅燒肉堆在我碗里,說:"多吃點,以后..."話沒說完就被抽油煙機的轟鳴吞沒。
窗外,房產中介正在掛出"學區房"的新價格牌。沉默的大多數同窗會上,
考上985的同學談論著"內卷""績點",落榜的同學低頭刷著招聘APP。
我們默契地不談那個在富士康流水線工作的室友,也不談退學做網紅的課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