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泰安樓的雨2022年清明,大埔縣城的雨如絲如縷,纏繞著泰安樓青灰色的飛檐。
余歡握著那把淡紫色的傘,傘骨上還留著去年李慶替她修傘時纏的細鐵絲。
青石板被雨水浸得發亮,她數著第二十九滴從翹角墜落的雨珠,手機屏幕第三次暗下去,
依舊是三小時前那行冷硬的“在忙”。雨滴砸在傘面的聲音像極了那年市集,
他擠在人群中護著她,掌心覆在她手背時的輕顫。那時她穿一件米白色風衣,
他的校服外套披在兩人頭頂,他說:“歡歡,你的手怎么比雨還涼。”可此刻,
同樣的雨絲掠過手背,卻只剩透骨的涼,混著遠處飄來的艾草香,刺得鼻腔發酸。
她往廊柱靠近半步,陰影漫過半邊臉龐。手機鎖屏壁紙還停留在去年中秋,
他站在百侯古鎮的燈籠下,舉著剛買的糖畫沖她笑,糖絲在月光下泛著琥珀色的光。
那時她怎么也想不到,不過半年光景,他的笑會隔著無數個“在忙”“改天”,
變成微信步數里陌生的坐標。風卷著落葉掠過青石板,她下意識攥緊傘柄。
傘骨在掌心壓出紅痕,像極了他曾在她手腕上系過的紅繩——說是端午祈福,
卻在七夕那天被他親手取下,塞進她口袋時說:“以后別戴這些孩子氣的東西了。
”此刻她忽然想起,今天出門前,她特意在包里裝了他愛用的薄荷糖,現在卻像塊滾燙的炭,
硌得掌心生疼。遠處傳來三輪車的鈴鐺聲,《偏偏喜歡你》的旋律被雨絲浸得模糊。
她望著飛檐下成串的雨簾,忽然想起他說過的話:“泰安樓的雨簾,像不像古裝劇里的屏風?
”那時他們躲在檐下躲驟雨,他的指尖不經意劃過她手背,如同一縷春風,
如今卻成了回憶里最鋒利的針。手機在掌心震動,她猛地握緊,屏幕亮起時卻只是條廣告。
喉間泛起苦澀,她想起昨晚特意熬的蓮子百合粥,想送給他祛祛春燥,終究是沒敢發消息。
現在那碗粥該是凝了油皮了吧,就像她胸腔里那顆心,被一場場雨澆得涼透,
卻還在固執地等著,等著某個轉角,他會像從前那樣,舉著傘向她跑來,
說一句:“讓你久等了。”雨勢漸大,檐角的水滴砸在青石板上,綻開細碎的水花。
余歡低頭看著自己的倒影,傘下的身影單薄得像片被雨打濕的紙鳶。
她輕輕摸了摸口袋里的退燒藥,那是上周他說頭疼時,她跑了三條街買的。
現在藥盒邊角已被捏得發皺,就像他們之間那些被揉碎的承諾,再怎么攤開,
也恢復不了最初的模樣。風裹著雨絲鉆進衣領,她打了個寒顫,終于轉身。
走過第三道回廊時,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她猛地回頭,卻只看見穿堂風卷著片落葉,
飄落在他們去年刻字的磚縫里。字跡已被青苔覆蓋,唯有“歡”字的最后一筆,還隱約可見,
像一道未干的淚痕,刻在潮濕的春天里。
第二章 奶茶店的沉默街角“茶田故事”的玻璃櫥窗凝著薄霧,
烤奶的焦香混著空調的冷意漫出來。余歡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保溫杯邊緣,
杯身上“慶”字貼紙已褪成淺粉,像她逐漸淡去的少女心事。玻璃上的倒影晃了晃,
與三年前那個扎著高馬尾的身影重疊——那時她舉著第二杯半價的烤奶蹦到他面前,
奶蓋沾在鼻尖,他笑著用指腹替她抹去,指尖掠過皮膚時,
她聽見自己心跳聲蓋過了店里的民謠。“還是溫熱三分糖嗎?”店員的詢問打斷思緒。
余歡看著價目表上新增的“桃桃奶蓋”,喉嚨突然發緊。曾幾何時,他總說“冰的太涼,
我替你喝”,然后把她手里的熱飲換成自己的冰奶茶,指尖相觸時,
她能看見他耳尖泛起的薄紅。此刻手機屏幕亮起,微信步數排行榜里,
他的步數停在18652,地點標注著“大埔萬達”,而她記得,
那個總說“逛街太累”的男人,曾為了給她買生日蛋糕,在暴雨里跑了三條街。
玻璃上的倒影漸漸清晰,二十七歲的她穿著素色風衣,眼神里沒了當年的星光。
櫥窗映出街對面的情侶,男孩正把女孩的手塞進自己羽絨服口袋,像極了去年冬天,
李慶在三輪車斗里做過的事。她突然想起他說過“你的手總像冰塊”,
于是每天提前把暖手寶焐熱塞進她包里。現在他的溫暖,
該是給了那個能陪他逛萬達的女孩吧——想到這里,余歡低頭看自己交握的雙手,
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保溫杯里的檸檬片沉浮著,像極了她此刻酸澀的心情。
店員將打包好的奶茶遞來,杯套上印著“愿每一口都有甜”。她扯下貼紙,
露出底下他寫的“小哭包少喝冰”,筆跡被水漬暈開些許,
那是她發燒時他連夜煮的姜茶包裝。街角的風掀起她的圍巾,遠處傳來《后來》的旋律,
余歡咬著吸管走過櫥窗前,倒影里的女孩終于轉身,
帶走了三年前那個捧著奶茶笑出梨渦的自己,只留下玻璃窗上一道淡淡的水痕,
像誰沒說完的半句嘆息。三輪車的舊歌傍晚六點的陽光把大埔縣城的街道浸成暖金色,
余歡捏著那張邊角卷翹的電影票根,踏上吱呀作響的三輪車。
車斗里的塑料坐墊沾著零星泥點,車載音響正破音地哼著《偏偏喜歡你》,
前奏里混著電流雜音,像極了去年七夕那個潮濕的夜。
票根上的日期“2021.8.14”被磨得發白,
“大埔影劇院”的字樣暈著水痕——那是她在暴雨中等待三小時時,
雨水從傘骨縫里漏進來洇開的。指尖摩挲著票根邊緣,
她忽然想起那天李慶擠進車斗時的模樣:白襯衫沾著細密的雨珠,劉海濕漉漉地貼在額角,
卻笑著把她往自己身邊挪了挪,外套布料蹭過她手背時帶著體溫。“阿妹,坐好咯。
”司機大叔的客家話帶著拖腔,三輪車晃過石板路的裂縫,余歡險些撞上車斗前的鐵欄桿。
恍惚間,她又聽見去年那個夜晚,李慶的聲音混著蟬鳴落進耳朵:“手冷嗎?”沒等她回答,
他已經把她的手整個包進自己外套口袋,指尖觸到他牛仔褲口袋里的電影票,
硬卡紙邊緣硌著掌心。她抬頭看他,發現他耳尖紅得比巷口的鳳凰花還鮮艷,
連說話都帶了顫音:“這樣…暖和點沒?”現在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她慌忙掏出來,
鎖屏界面卻跳出李慶的微信步數——兩萬三千步,定位在“萬達購物廣場”。
想起他曾說“最討厭人多的地方”,此刻卻陪著某個女孩在商場里穿梭,
余歡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三輪車拐過街角,夜風卷來片枯葉,掠過她臉頰時像一聲嘆息。
車斗里的舊歌還在唱:“愁緒揮不去,
苦悶散不去…”余歡望著前方霓虹燈牌在暮色中明明滅滅,忽然伸手摸向身旁空蕩的座位。
那里仿佛還殘留著他的溫度,可抬起手時,只有晚風卷著塵埃,
輕輕落在她無名指的指節上——那枚他送的銀戒,早在半個月前就被她摘下來,
收進了裝星星的玻璃瓶底。“阿妹,到咯。”司機的聲音打斷思緒。
余歡把票根重新塞進錢包夾層,觸到里面夾著的另一張照片:十六歲的李慶站在枇杷樹下,
手里舉著顆青黃的果子,沖鏡頭笑得見牙不見眼。那時她蹲在樹杈上替他望風,
陽光穿過樹葉間隙落在他發頂,像撒了把碎金。如今三輪車碾過落葉的沙沙聲里,
她聽見自己心跳如鼓。遠處奶茶店的霓虹招牌亮起來,映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情侶。
有人裹著男友的外套跑過,笑聲清脆如鈴。余歡低頭看自己單薄的針織衫,
突然想起李慶最后一次抱她時,曾在她耳邊說:“等冬天來了,給你買件帶毛領的大衣。
”可冬天還沒到,他的外套已經有了新的主人。三輪車匯入車流,余歡望著窗外掠過的路燈,
突然覺得眼眶發酸。她別過臉,任由暮色掩去眼底的水光,
只聽見車載音響在唱:“為何我心分秒想著過去,
為何你一點都不記起…”車斗顛簸著轉過最后一個彎,她摸出手機,
給那個早就不會回復的號碼發了條消息:“今天坐了三輪車,放的還是你愛聽的老歌。
”發送鍵按下的瞬間,街邊的路燈次第亮起,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像條永遠走不到盡頭的路。第四章 百侯巷的月光中秋前夜的百侯古鎮浸在銀灰色月光里,
青石板路被歲月磨得發亮,沿街燈籠次第亮起時,余歡正站在巷尾第三棵老墻前。
指尖觸到“慶&歡2020.5.20”的刻痕,苔蘚的濕潤混著磚縫里的草腥氣,
像極了那年他用鑰匙刻字時,她遞去的薄荷糖味道。月光在她睫毛上凝成霜,
她摸出帆布包里的銅鑰匙——那是李慶大二暑假打工買的,說“以后古鎮的燈籠由我承包”。
此刻鑰匙環還系著她編的紅繩,卻再打不開任何一盞燈。遠處傳來《月光光》的童謠,
賣糖畫的老人推著車經過,糖漿在月光下拉出琥珀色的絲,像極了他給她掛燈籠時,
袖口揚起的細塵。她蹲下身,從帆布包底層拿出未拆封的兔子燈。
粉色綢布上的金粉早已蹭掉大半,包裝袋角落還留著去年中秋的購物小票,
付款時間停在23:59——那時她守著手機等他說“到了”,
最終只等到“公司臨時有事”的消息。夜風掀起燈籠穗子,
她突然想起他曾說“兔子燈要兩個人舉才穩”,于是將包裝袋折了又折,塞進磚縫里,
就像把那些未說出口的“我等你”,都埋進了長滿青苔的時光里。巷口的老槐樹沙沙作響,
有片黃葉落在她發間。她對著燈籠火光呵氣,看白霧模糊又消散,
忽然明白有些約定就像這中秋的月,看起來圓滿,實則隔著三十八萬公里的冰冷距離。
手機購物車界面還停在“兔子燈”選項,她咬著下唇按下“刪除”,
屏幕藍光映著她泛紅的眼角,遠處誰家的簫聲漏出半段《彩云追月》,
終究沒追上那年并肩看燈的人。
第五章 醫院長廊的對白深秋的縣醫院走廊飄著消毒水混著陳皮羅漢果的苦香,
余歡盯著手中退燒藥的鋁箔包裝,指腹被邊角硌出青白的痕。
她數著走廊盡頭電子鐘的秒針跳動,第七次抬手按門鈴時,
指節在豬肝色的防盜門上懸了三秒——門內傳來瓷器輕碰的脆響,混著甜糯的女聲:"阿姨,
這枸杞紅棗茶比我媽煮的還香。""阿慶胃不好,就得喝熱乎的。
"李慶母親的笑聲隔著門板刺出來,余歡突然想起上周她熬了山藥排骨粥送來公司,
他站在玻璃門內說"項目組聚餐",領帶松垮地掛在脖子上,
身后卻沒有半點杯盤交錯的聲響。"下周看房就定在周六吧?"女聲帶點撒嬌的尾音,
"我查過了,那小區離您跳廣場舞的公園才八百米。"保溫杯在掌心燙出灼痕,
余歡踉蹌著退到消防栓旁,鐵銹味混著喉間腥甜翻涌上來。
她看見自己映在電梯不銹鋼壁上的影子,馬尾松垮地垂在肩上,像極了今早出門前,
她對著鏡子反復練習的那句"順路經過,給你帶藥"。"阿慶這孩子,就屬你最上心。
"塑料拖鞋的踢踏聲逼近門口,余歡猛地轉身,后背撞上安全出口的綠色指示牌。
退燒藥的包裝在指尖發出細碎的脆響,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
蓋過了門內漸遠的對話——原來他不是不會規劃未來,只是他的未來版圖里,
早沒了她站的位置。電梯"叮"的一聲打開,她盯著屏幕上跳動的樓層數,
突然想起上個月他發燒到39度,攥著她的手腕說"別離開"。
此刻掌心里還留著他當時抓出的紅痕,而她手機備忘錄里"李慶藥物過敏史"的文檔,
正被新彈出的"相親對象發來的裝修案例"擠到屏幕底端。走廊盡頭的窗戶灌進冷風,
卷著一片枯葉拍在玻璃上。余歡摸出手機,
草稿箱里躺著未發送的消息:"退燒藥放門衛處了,記得按時吃。"光標在句號后閃爍三秒,
她長按屏幕,看著那些字像融化的糖水般消失不見。指腹擦過眼角時,
才發現睫毛早已濕成一片,而遠處護士站的呼叫鈴,正像她此刻破碎的心跳,一聲接一聲,
喊著無人應答的疼。第六章 腌面攤的凌晨冬至凌晨三點,
老字號腌面攤的蜂窩煤爐燒得正旺,鐵鍋里的骨湯咕嘟咕嘟吐著泡,
油花裹著蔥花在霧氣里浮沉。余歡縮著脖子坐在條凳上,塑料碗里的酸豆角被她數了三遍,
二十三顆,剛好是李慶沒回她消息的天數。湯勺在碗里轉出細小的漩渦,
倒映著她眼下的青黑,像極了那年他熬夜幫她復習功課,第二天眼底的星芒。“阿妹,
要加辣嗎?”老板掀開竹蒸籠,熱氣撲得她眼鏡片發蒙。她搖頭時,
瞥見鄰桌男人正把妻子碗里的肉末往自己碟子里撥,動作熟稔得像刻進骨子里的習慣。
玻璃罐里的辣椒碎突然刺痛她的鼻尖,想起李慶總說“你胃不好少吃辣”,
卻會在她偷偷加勺辣醬時,笑著把自己的冰豆漿推過來——現在那杯冰豆漿,
該是遞到某個說著“我要減脂”的女孩手里了吧。手機在桌面震了震,
微博推送跳出新關注提醒。她鬼使神差地點進去,最新一條博文里,
穿著瑜伽褲的女孩舉著雞胸肉沙拉,配文“和阿慶哥約好的健身餐~”。
照片背景里的餐桌有些眼熟,是他們常去的那家茶餐廳,
她曾在那里把自己碗里的叉燒偷偷放進他的飯里,被他敲了下筷子:“小傻子,
我又不跟你搶。”酸豆角在舌尖泛出澀味,她突然想起李慶說過的“你太瘦要多吃”,
原來他的關心從來不是獨一無二。碗底的腌面已經坨成一團,她用湯勺戳了戳,
像極了他們漸漸僵硬的對話——總是她先說“早安”,他隔很久回個“嗯”,直到后來,
連“嗯”都成了奢侈品。遠處的巷口傳來三輪車的鈴鐺聲,車載音響還在哼《偏偏喜歡你》。
她摸出手機給李慶發消息:“冬至了,記得吃湯圓。”發送鍵按下的瞬間,
看見鄰桌男人正給妻子圍圍巾,動作輕柔得像在裹一枚湯圓。屏幕暗下去前,
微博刷新出最新動態,那個女孩曬出兩張電影票,座位號是她曾爛熟于心的情侶座。
湯勺掉進碗里濺起水花,她望著騰起的熱氣突然笑了,笑自己像這碗腌面,
在等待里涼透、結塊,卻還盼著有人能嘗出它曾經的溫度。老板娘過來添水時,
她把碗推過去:“不用打包了,他……不來了。”起身時,圍巾勾住條凳上的鉚釘,
撕裂聲輕得像一聲嘆息,就像她心里某個地方,終于在這個漫長的冬夜里,碎成了齏粉。
第七章 文化廣場的風箏立春的風裹著梅香掠過文化廣場,青石板上擠滿牽風箏的孩童。
余歡縮在褪色的牛仔外套里,望著漫天斑斕的蝴蝶、蜈蚣、金魚風箏,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斷弦——那是去年此刻,李慶替她修風箏時留下的尼龍線。
"媽媽你看,蝴蝶飛好高!"扎羊角辮的小女孩笑聲清亮,余歡循聲望去,
只見粉色蝴蝶風箏在湛藍天空振翅,尾羽上的亮片一閃一閃,像極了三年前她生日那天,
李慶在江邊放的熒光風箏。那時他說:"風箏線要攥緊,不然風一吹就沒了。
"此刻她攥著的斷弦卻如此硌手,原來尼龍線早就在日復一日的拉扯中磨斷了芯,
只剩外層虛虛纏著。人群突然爆發出驚呼,不知誰家的老鷹風箏纏住了她腳邊的石凳。
余歡蹲身解線,
看見風箏腹底歪歪扭扭寫著"慶歡永結同心"——是中學生用馬克筆涂的情侶款。
她喉嚨發緊,想起李慶曾笑她"幼稚",卻在她賭氣要放風箏時,
偷偷用棉線綁了兩顆小鈴鐺在尾端。風掠過,鈴鐺會發出細碎的響,像他陪她寫作業時,
筆尖劃過草稿紙的聲音。"姐姐,你的風箏呢?"小女孩仰著臉看她,
余歡這才驚覺自己竟空著手。遠處傳來《茉莉花》的廣場舞音樂,她想起去年立春,
李慶說"等攢夠首付就帶你去北方看雪",而今年他的微信步數里,
"北方"變成了陪相親對象看樓盤的足跡。又一只蝴蝶風箏掠過頭頂,這次是素白的紙鳶,
尾羽系著枚銀色硬幣。余歡突然想起他們的"風箏約定":每次放風箏都要在尾羽系硬幣,
等攢夠二十枚就去換一對銀戒指。她摸向錢包夾層,那里還躺著十七枚沾著草屑的硬幣,
最后一枚是去年中秋,他心不在焉地說"下次吧"時,她偷偷藏起的。風陡然變大,
素白蝴蝶猛地栽向湖面。余歡沖過去拽住線尾,卻見紙鳶骨架已裂成兩半,
銀色硬幣滾進草叢。她蹲在湖邊,看自己的倒影被漣漪揉碎,
突然明白李慶那句"我們還是做朋友吧",就像這斷裂的風箏線,不是突然繃斷的,
是早就在無數個"下次吧""在忙"里,被時光的風一寸寸磨成了齏粉。暮色漫上來時,
廣場的燈次第亮起。余歡將斷弦繞成小團放進垃圾桶,指尖殘留著尼龍線的粗糙觸感。
遠處有人在放孔明燈,暖黃的光升到半空,像極了那年他為她摘的枇杷,
剝開時汁水濺在指尖,甜得發澀。她摸出手機給那串早已熟記的號碼發消息,
輸到"你"字時卻頓住——原來連句"風箏線斷了",她都沒有身份可說了。
夜風卷著枚風箏碎片掠過耳畔,上面的"歡"字被撕去半邊,只剩"欠"字在夜色里晃啊晃。
余歡按住狂跳的胸口,突然覺得這顆心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在他看不見的高空飄了太久太久,
直到此刻,才終于落進了無人打撈的湖底。
第八章 中學圍墻的爬山虎五月的爬山虎在磚墻上織就濃綠的簾幕,葉片間藏著未熟的枇杷,
青果上還凝著細密的絨毛。余歡的帆布鞋蹭過墻根的苔蘚,潮濕的觸感滲進鞋底,
像極了那年李慶把她托上樹杈時,掌心傳來的溫度。
樹干上“慶歡到此一游”的刻痕已被藤蔓吞噬,只在風起時,葉片翻卷間露出半道模糊的疤。
她蹲下身,塑料瓶在掌心發出細碎的輕響。99顆星星擠在瓶底,
紙角泛著陳舊的檸檬黃——那是她用他的數學草稿紙折的,
每顆星里都寫著“今天他對我笑了”“他說我的發卡好看”。瓶頸還系著他送的蝴蝶繩,
褪色的粉綢帶在風里晃啊晃,像她十七歲那年沒敢說出口的告白。蟬鳴聲突然刺穿寂靜。
余歡盯著朋友圈里的請柬,鍍金的“囍”字刺得她眼眶生疼。照片里李慶穿著筆挺的西裝,
身旁的女孩捧著香檳色玫瑰,手腕上戴著她送的銀鐲子——那是他們省了三個月早餐錢買的,
他說“等結婚就換金的”。此刻鐲子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像極了昨夜他回的最后一條消息:“別再聯系了,我們都該往前看。
”瓶底突然滾出顆漏折的星星,展開來是顫抖的字跡:“第365天,他說攢夠星星就娶我。
”余歡把紙折成小船,放進墻根的水洼里。小船漂過一片 fallen枇杷葉,
葉面上的蟲洞恰好拼成心形,她突然笑起來,笑聲驚飛了枝頭的麻雀。
爬山虎的陰影漫過她的膝蓋,遠處傳來中學的課間操鈴聲。她摸了摸樹干上突起的樹瘤,
那是李慶當年爬樹時磕破的傷口,如今已成了歲月的結痂。瓶中的星星沙沙作響,
像無數句沒說出口的“我愛你”,最終都化作了圍墻外的風,吹過空蕩蕩的流年。
第九章 三河壩的輪渡端午的三河壩飄著艾草香,輪渡的鐵欄桿被曬得發燙。
余歡攥著船票擠在人群里,江面浮著細碎的陽光,像極了去年此刻李慶眼中的星光。
龍舟隊的鼓聲震得江水搖晃,她望著對岸飄揚的三角旗,
突然想起他說過“等你穿旗袍來看龍舟,我一定把你護在最前面”。輪渡啟動時,
江風卷來咸腥的水汽。她退到船尾,看見自己的倒影在波浪里碎成銀鱗,
想起去年他用外套替她擋住人群時,下巴蹭過她發頂的溫度。
“怕你掉下去”的話音仿佛還在耳邊,此刻他的臂彎卻環著穿淺綠旗袍的女孩,
站在甲板最顯眼的位置。船過江心,賣糖葫蘆的老漢從身邊經過。余歡摸出包里的薄荷糖,
那是他每次坐輪渡必塞給她的,說“聞著清新”。糖紙在指間發出脆響,她突然意識到,
原來他的習慣早已刻進她的骨血,而他的未來,卻再無她的位置。龍舟破浪的轟鳴中,
她聽見有人喊“阿慶”。循聲望去,穿旗袍的女孩正把遮陽傘往他那邊傾,
露出腕間她送的翡翠鐲子——那是他二十歲生日,她打了三個月工才買下的。
鐲子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像極了他 last time 說“我們不合適”時,
眼底的疏離。輪渡靠岸的汽笛聲里,余歡摸了摸脖子上褪色的紅繩。
那是他在許愿樹前給她系的,說“等繩子褪色,我們就結婚”。此刻紅繩已泛出米白,
而他的Promise,早隨龍舟遠去,只在她心底,留下一道永不愈合的水痕。
第十章 老街郵筒的信立秋的陽光把老街的梧桐葉曬得發脆,余歡踩著滿地碎金走向郵筒時,
指尖反復摩挲著信封邊緣。淡紫色的信紙被疊成蝴蝶形狀,
翅膀上還留著她昨晚淚水洇開的褶皺,像一只折翼的蝶,困在潮濕的秋光里。
郵筒的綠漆剝落處生著暗紅鐵銹,她踮腳投遞時,聞到金屬與苔蘚混雜的氣息,
突然想起三年前李慶陪她寄明信片的午后。那時他總愛用指節敲郵筒頂,
說“這聲音像敲茶罐”,而她會笑著拍掉他手上的灰,“別把郵筒當你家茶具”。
信紙滑入筒口的瞬間,她忽然想伸手抓住,卻只觸到一片虛空。信里沒寫她在茶田摔了一跤,
膝蓋上的疤正癢得難受;沒寫她對著食譜熬了三小時筍粄湯,
咸淡總不對他從前說的“剛好”;更沒寫她昨晚夢見他穿回高中校服,在郵筒旁對她笑,
醒來后枕頭濕了一片。街角的涼茶鋪飄來夏枯草的苦香,她摸了摸帆布包里的車票,
票根邊緣被手指磨得毛糙。遠處傳來歸雁的鳴聲,
她抬頭看見排成“人”字的雁群掠過灰藍色天空,突然想起他曾說“秋天適合重逢”,
可此刻她清楚,有些告別,是為了讓自己在更深的絕望里,學會體面地退場。
郵筒旁的木芙蓉開了,粉白花瓣落在她發間。她伸手去摘,
卻碰落了信封上的一枚楓葉書簽——那是他們去年在百侯古鎮撿的,
他說“夾在書里能留住秋天”。如今楓葉褪成枯黃色,邊緣碎成鋸齒狀,
像他們支離破碎的曾經。最后看一眼郵筒編號“DB-07”,她轉身走向公交站,
帆布鞋踩過落葉發出細碎的響。風掀起她的衣角,露出背包側袋里露出一角的星星瓶,
99顆星星在暮色中閃著微弱的光,像她即將熄滅的期待。公交車到站的提示音刺破寂靜,
她上車時聽見身后郵筒“咔嗒”輕響,仿佛一封未寄出的心事,終于沉入時光的深海。
窗外的老街漸遠,她摸著口袋里的信箋底稿,
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原來最疼的不是你不愛我,是我還愛著,卻只能用‘陌生人’的身份,
祝你歲月靜好。”第十一章 跨年煙火的背面2022年最后一個夜晚,
西湖公園的霓虹將雨霧染成碎金。余歡裹緊圍巾站在九曲橋邊,羽絨服口袋里的手機震了震,
是李慶半小時前發的朋友圈:“新年快樂”,配圖是璀璨煙火下,某個女孩模糊的側臉。
她盯著那團暖橙色光暈,突然想起他曾在她生日時說:“等跨年帶你去雙髻山看煙火,
整座縣城都會在我們腳下。”人群突然爆發出倒計時的歡呼,她被推搡著靠向欄桿,
看見不遠處的噴泉池邊,李慶的黑色羽絨服忽隱忽現。他的右肩微微傾斜,像極了去年此刻,
他半蹲著為她系鞋帶時的弧度。那時她笑著拍他后背:“傻子,不怕被人踩嗎?
”他抬頭時睫毛上落著雪花,說:“你才是傻子,鞋帶松了都不知道。
”倒計時聲撞碎在湖面,第一朵煙花綻開的瞬間,余歡顫抖著點開手機相冊。
那張糊掉的照片里,她閉著眼睛大笑,他的拇指不小心擋住了鏡頭,
備注欄的“我的小傻子”被她用彩虹貼紙框起來。那天他們擠在人群里,
他舉著手機連拍二十張,最后懊惱地說:“都糊了。”她卻偷偷設成鎖屏:“糊的才好看,
像星星掉進水里。”此刻真正的星星正在夜空碎裂,橙紅的火星落進她的睫毛,灼得生疼。
有人在她耳邊尖叫著擁抱,她聞到陌生的香水味,想起李慶總說她身上有肥皂香。
羽絨服口袋里的車票硌著大腿,那是凌晨三點開往廣州的班次,她買了整整一周,
卻始終沒勇氣告訴任何人。倒數第五聲鐘響時,她轉身走向公園出口。
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細長,路過賣棉花糖的小攤,攤主大叔喊:“妹仔,來一個嘛。
”她搖頭,想起李慶曾把融化的糖絲抹在她鼻尖,說:“小傻子,要張嘴接。
”此刻棉花糖在夜色里泛著蒼白的光,像極了他最后一次抱她時,她落在他圍巾上的淚。
第十二聲鐘響穿透夜空時,余歡站在公交站臺。遠處的煙火仍在綻放,她摸出手機,
將那張糊照片設為僅自己可見。屏幕微光映著她泛青的眼下,
突然發現備注欄的彩虹貼紙早已剝落,只剩下“小傻子”三個字,像道愈合不了的傷疤。
末班公交的車燈刺破黑暗,她上車前回頭望了眼,人群依然沸騰,而李慶的方向,
煙火正化作灰燼簌簌墜落。風卷著細雪撲在她臉上,
她終于讀懂他眼中逐漸冷卻的光——有些承諾,就像這轉瞬即逝的煙火,綻放時再絢爛,
熄滅后也只剩一地冰涼。第十二章 春茶上市的清晨2023年清明,
大埔的雨仍如碎鉆般斜斜墜落。余歡立在泰安樓飛檐下,
青石板縫里滲出的水汽漫過她的帆布鞋尖,
涼得像那年李慶給她揉腳時掌心的溫度——那時她穿新買的皮鞋磨破腳跟,
他半跪在地替她揉腳踝,說"以后我就是你的人肉創可貼"。此刻她背著磨舊的帆布包,
包帶勒得鎖骨發疼,手機在口袋里靜默如一塊冷鐵,鎖屏還停留在他去年發來的"早點睡",
日期永遠定格在秋分那天。雨幕中,一對年輕情侶笑著躲進長廊,男孩把女孩護在懷里,
指尖替她拂去發間雨絲。余歡突然想起自己二十歲生日,李慶也是這樣替她擋雨,
結果自己半邊身子淋得透濕,卻把她的蛋糕盒抱在胸口焐著。此刻她摸向口袋里的車票,
硬卡紙邊緣硌著掌心,車次時間是下午三點十七分,離現在還有兩個小時。
她數著飛檐滴落的雨珠,第七顆砸在她手背上時,
終于忍不住低頭看鞋尖——那里還沾著去年和他逛百侯古鎮時的泥點,
當時他笑她"像踩了云朵",現在云朵早已曬干成沙,硌得人眼眶發酸。
茶田的風裹著新葉清香掠過她發梢,她想起李慶曾說過"清明前后的茶最養人",
那時他們坐在三輪車里,他指著遠處茶壟說"以后給你蓋間茶寮,
窗臺上擺你最愛的繡球花"。此刻風里隱約有山歌傳來,唱的是"郎騎竹馬過茶田,
妹摘青茶等月圓",她突然蹲下身,指尖撫過青石板上斑駁的水痕,
那里倒映著她微腫的眼尾,
和三年前在奶茶店玻璃上看到的自己重疊——那時她舉著第二杯半價的烤奶,眼睛彎成月牙,
而他的影子正從身后覆上來,輕輕替她擦掉嘴角的奶泡。口袋里的車票被體溫洇出褶皺,
她聽見自己心跳如鼓,卻又慢慢將手松開。遠處傳來三輪車的鈴鐺聲,
車載音響還在放《偏偏喜歡你》,她突然想起那年七夕,李慶把她的手塞進自己外套口袋時,
掌心的汗意透過布料滲過來,像一顆落在心尖的雨珠,
現在那枚口袋里該裝著別的姑娘的手套了吧。余歡站起身,讓雨水順著傘骨滑成簾幕,
遮住長廊盡頭那對擁抱的身影,也遮住青石板上"慶&歡"的模糊刻痕——不知何時,
有人用新漆描了"永結同心",蓋住了他們年少時的笨拙誓言。茶田的風又起了,
這次卷來幾片早開的山茶花,落在她腳邊。余歡彎腰撿起一片,花瓣上的雨珠滾進她掌紋,
像極了那年他給她戴戒指時,她緊張得流下的淚。其實那只是枚塑料戒指,
在夜市三塊錢買的,他卻單膝跪地說"等我賺了錢,給你買真的"。
現在她摸向脖子里的銀鏈,吊墜是他送的茶寵小老虎,
虎爪還抱著顆褪色的星星——那是她折到第999顆時,他說"剩下一顆留著,
等我們結婚那天折"。雨勢突然變大,青石板上的情侶撐著傘跑向巷口,
余歡看著他們交疊的背影,突然笑了笑。她摸出手機,刪掉草稿箱里那句"我走了",
長按屏幕上李慶的頭像,直到出現"刪除聯系人"的選項。指尖懸在屏幕上方時,
茶田的風再次掠過,這次帶來的不是回憶,而是實實在在的涼——她終于明白,有些溫度,
一旦從生命里抽離,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將車票攥得發皺,余歡轉身走向汽車站,
帆布鞋踩過積水,濺起細碎的水花。身后泰安樓的飛檐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像一幅被雨水暈開的水墨畫,而她曾是畫里最鮮活的一筆。現在她要走出這幅畫了,
帶著滿鞋的泥點,滿兜的回憶,和一顆千瘡百孔卻依然跳動的心。
茶田的風在耳邊輕輕說"再見",她知道,這聲再見里,藏著整個春天的遺憾,卻也終于,
放過了那個在愛里掙扎的自己。第十三章 郵筒里的春天2023年立夏,
大埔的雨裹著青梅香斜織成簾。李慶躲在老街郵筒斑駁的鐵皮檐下,
看管理員將銹跡斑斑的信箱抽屜拉成一道歲月的裂縫。當那封邊角蜷曲的淡紫色信封滑出時,
他的呼吸突然凝在喉間——右上角的郵戳像塊舊傷疤,赫然蓋著“2022.8.7”,
正是母親捧著相親照片逼他去見張局長女兒的那個午后。信封被雨水洇出半透明的褶皺,
像極了她每次欲言又止時,指尖在他袖口碾出的細痕。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信紙,
墨跡在水痕里暈成淡紫的云,
卻仍能辨出她慣常的娟秀字跡:“今日穿了你送的白球鞋踩過茶田,新抽的茶芽沾著露水,
像極了那年你幫我摘枇杷時,
指尖掛著的晨霧......”他的指腹撫過“殺青工序”四個字,突然想起去年中秋,
她穿著他的舊衛衣站在廚房,說要學做柚子茶。那時他正對著手機里相親對象的朋友圈出神,
隨口應著“等忙完這陣”,卻沒看見她轉身時,
衛衣下擺掃落了半罐陳皮——那是他曾說過“泡蜜蘭香最好”的陳皮。
雨滴砸在郵筒頂發出鈍響,恍若去年秋天她站在他公司樓下的叩窗聲。
那時她總在傍晚六點零三分發來消息:“今天路過你最愛吃的腌面攤”,
而他對著電腦屏幕上母親發來的“女生條件很好”,
只能 typed 又 deleted 那句“我還在加班”。現在想來,她發消息時,
或許正望著他辦公室亮著的燈,看自己的影子在玻璃上縮成單薄的繭。
信紙的最后一行被淚水浸得發皺,“澀味”兩個字洇成小小的藍斑。
他突然想起她說過的茶田諺語:“殺青要狠,揉捻要柔,
就像......”那時她仰著臉看炒茶師傅翻動手臂,發尾沾著茶香,
他卻在想母親說的“穩定工作”,沒聽完她后半句。管理員的掃帚掃過青石板,
驚飛了檐下避雨的麻雀。李慶將信按在胸口,能觸到心跳震得信紙簌簌作響。
遠處“茶田故事”的燈牌在雨里明明滅滅,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她舉著第二杯半價奶茶向他跑來,發梢的雨珠落進他的領口,
比此刻的雨水更燙,更讓人心慌。郵筒的鐵門在身后“咣當”合上,像一聲遲來的嘆息。
他摸出手機,相冊里還存著去年她在茶田拍的照片:她蹲在茶樹間,白球鞋陷進泥土,
手里舉著片嫩芽對著鏡頭笑。那時他回復的“好看”后面跟著三個敷衍的表情,如今卻覺得,
那抹笑意比蜜蘭香更甜,也更苦。雨勢漸急,他將信封塞進貼胸口袋,
轉身時撞翻了郵筒旁的舊紙箱。散落的信件中,
一張泛黃的電影票根飄到腳邊——是2021年七夕那場他缺席的電影,
座位號旁有她用鉛筆寫的“等你”,字跡被水痕暈成淡淡的灰,像她逐漸黯淡的目光。
李慶彎腰撿起票根,指尖撫過“等你”兩個字,
突然想起那年暴雨中她在影院門口發的消息:“雨好大,你那邊呢?
”當時他正坐在相親對象的車里,看著雨刷器在玻璃上劃出冰冷的弧線,
回復的卻是:“項目加班,別等了。”此刻雨水順著郵筒的鐵銹紋路蜿蜒而下,
他望著遠處泰安樓的飛檐,突然覺得每個檐角都掛著她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