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情從何時起,愛從何時生,我愿一直追隨你的身影」1民國二十一年二月十二日,
娘因為感染傷寒永遠離開了我和阿爹,那時我四歲。我歪著腦袋,看著阿爹強擠出的笑容,
擔心他,也擔心我,小聲問道:“阿爹,我能不去嗎?
我還要照顧你……”阿爹苦笑著:“我的好女兒,記住——從現(xiàn)在起你要照顧好的是你自己。
阿爹要出趟遠門,我擔心我走后你舅舅他們會為難你,所以阿爹尋了個書香門第的大戶人家,
這家老爺還算通情達理,他叫吳善天——吳大老爺。”說到這,
阿爹滿眼心疼地看著我——這眼神正是阿娘死后阿爹看我的眼神。
阿爹聲音顫抖地說:“他們家有兩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吳大老爺最疼愛他這個小女兒,
他答應(yīng)我讓你給他小女兒做個貼身丫頭,陪著她學(xué)習(xí)刺繡、讀書,這是多好的機會啊。
如果跟著阿爹是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的。他答應(yīng)我讓你呆到十八歲出嫁的年齡,就讓你走。
而且,他家的大管家的媳婦就是你認識的王姨,她也答應(yīng)我會關(guān)照你的……”說著,
阿爹的眼淚已經(jīng)從眼睛里待不住,全流了出來。阿爹緊緊抱著我,
好像要把我裝進他的身體里一樣。自從娘病故后,阿爹時不時就會這樣抱緊我,
我也喜歡阿爹這樣抱著我……“我會懂事的,阿爹,您放心,我會仔細做事——我保證,
”我在阿爹的耳邊小聲說著,“阿爹,您記得要來接我啊,我會一直等你回來。
”我仍不放心地再次向阿爹保證著,生怕他不回來,不要我。“我的小秋玉,
你才四歲……”說著,阿爹不知為何竟然哭出了聲。“阿爹,阿爹不哭,我一定會聽話的,
我不會哭的……”我強忍著眼淚,緊緊咬著嘴唇。“這是你娘留下的一個玉墜,
是她最喜歡的,她要我交給你,你要好好愛護它。”說著,
阿爹便將一個翠綠的墜子戴到了我的脖子上,并塞進了我的衣領(lǐng)里。
我最后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阿爹,他在抹眼淚,我強忍著眼淚,
嘴里卻不由得自己發(fā)出了“嗚嗚……”的哭聲。王姨立刻使勁甩了甩我的手,
壓低聲音說:“千萬別哭出聲來,要不然會挨罵的,說不定還會餓肚子的。
”我立刻止住了哭聲,我知道挨餓的滋味不好受,而且現(xiàn)在肚子也是空空如也。
我就這樣撇著嘴,跟著王姨進了吳府。2王姨帶我見了吳大老爺,他瞇著眼睛上下打量著我,
最后滿意地點點頭。我終于被領(lǐng)到了吳家小姐——吳曉月的房間里。
吳曉月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用著和她父親一樣的表情,瞇著眼睛看著我,但她并沒有點頭,
而是尖聲抱怨道:“我父親就不能給我找個像樣點的女仆嗎?你看看她這樣子,
以后怎么能帶得出門!要是讓我表哥看見,那不得笑話死我!
”王姨連忙笑臉解釋道:“小姐千萬不能這樣說,要不然老爺會說你不懂事的。
這位姑娘是老爺千挑萬選給你選的。而且,等著姑娘還身干凈衣服還是不錯的。
”吳曉月撇了撇嘴,終于留下了我。我終于被領(lǐng)到了一個又小又黑的房子里,
王姨給我拿來了吃的,我狼吞虎咽得吃了起來。王姨長長舒了口氣,
小聲嘀咕道:“終于有著落了,將來就看你這丫頭的造化了,哎……”第二天,
王姨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套女娃的衣服給我套上,雖然衣袖和褲子都很長,
需要在手腕和腳腕打好幾個圈,但畢竟是新衣服,我高興地跳了起來。王姨看著我笑了起來。
從此,我就成了吳小姐的跟班,她走哪,我去哪。
吳大老爺給吳小姐請了我們鎮(zhèn)子上最好的私塾老師——李光先生。李光先生的課非常吸引人,
但對于吳小姐來說好像是催眠曲一樣。可是即使看見吳小姐不停地打瞌睡,
但李光先生并沒有叫醒她,就好像那每一堂精彩的講解是專門為我而講一樣。我也很爭氣,
精神百倍地聽著每一堂課。李光先生雖然知道吳小姐的作業(yè)都是我做的,但他仍然不動聲色,
而是滿意地點點頭。
如果只是陪著吳小姐上上課、做些女孩子的針線活、被她時不時地數(shù)落一段,對于我來說,
那簡直就像是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可是,總是事與愿違。我還要應(yīng)付她的兩個哥哥,
大哥——吳啟天,二哥——吳啟越。吳啟天簡直就是個混世魔王,他比我大三歲,
但他能想出各種辦法來折磨我,
往我的被子里放一堆癩蛤蟆、將我僅有的幾件像樣點的衣服剪破、將我做好的作業(yè)撕得粉碎,
最不能讓人忍受的是他經(jīng)常撕扯我的頭發(fā)!我只要看見他,便會全身發(fā)抖!
吳啟越雖然只比我大一歲,但他幼稚的做法常常遭到我的嘲笑,
尤其是他總是在他父親和母親面前告一些關(guān)于我的“無中生有”的狀,為此,
他們總是不分青紅皂白地便斷了我的飯,一餓就是好幾天,要不是王姨偷偷給我一些干饃饃,
我可能早都被餓死了。3這樣的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我和父親分開已經(jīng)十三年了,
現(xiàn)在我十七歲!在我一天天期盼中,我終于明白父親不會來接我了。這天,
吳啟天又來找我麻煩。遠遠地,看見他朝這邊院子跑來,
我便快速地往吳小姐廂房后的一片樹林跑去。可是他還是追上了我,
他大聲喊道:“你給我站住!”我停了下來。“你跑什么?!
你是不是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了?!”“我沒有!”“那你跑什么?!”“我討厭看到你!
”“你好大的膽子!敢對我說這樣的話!”說著他就要撲上來。我迅速向一旁躲去,
他因為速度太快沒控制住自己的身體而倒在了地上。他立刻爬了起來,
滿臉怒氣地說:“今天我饒不了你!”看著他如此生氣,我心中暗自得意起來,
倒沒有了先前的恐懼,等他再次撲過來的時候,我沒有躲,而是照準他的肚子踢了一腳,
他一個趔趄向后倒去。吳啟天這次摔倒在地并沒有起來,而是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著我,
滿臉震驚——他沒想到我會“出腳”!我雙手叉腰,一臉豪氣地俯視著倒在地上的吳啟天,
臉上寫滿了驕傲,說:“我看你還敢欺負我!我受夠了!你個毫無教養(yǎng)的家伙!
”過了好一會,他站了起來,不知怎么,他滿臉通紅地逃走了。我開始擔心起我晚飯的事,
料想他會告狀,今晚又得挨餓。可是,一夜平靜,我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從這天開始,
他都是繞著我走,實在躲不開而碰到一起,也是滿臉通紅地快速離開,
而我則疑惑不解地看著他的背影。少了吳啟天的折磨,我輕松了不少。可是,沒幾天,
我便被吳老爺?shù)恼刻锸辖辛巳ァL锸弦槐就赖刈谔梦莸囊巫由希豢啥舻乜粗遥?/p>
立刻大聲喝道:“你偷了什么東西?!”看見站在她旁邊一臉壞笑的吳啟越,
明明又是他干的好事。“我沒有!”我分辯道。“沒有?那你脖子里的是什么?
”田氏瞪著我。我低頭看向我的衣領(lǐng),發(fā)現(xiàn)娘給我的那個墜子漏在了外面,
我連忙塞進了衣領(lǐng),抬起頭說:“這是我娘給我的!”“哼,你撒謊!”“我沒有!
”“你娘能有這樣的墜子?”說著她就沖我快步走了過,
同時吩咐道:“彩月、彩云把她給我按住!”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
我的兩只胳膊已經(jīng)被那兩個“走狗”死死地抓住!田氏一把扯出了我的墜子,并扯斷了紅繩。
我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我哭喊著:“你拿回來!那是我娘給我的!
”然而即使我聲嘶力竭地喊著,她仍把那翠綠的墜子緊緊地攥著拿走了,
轉(zhuǎn)身說道:“就是你偷的!這是我的!”我使勁地搖著頭,
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掙脫那四只像鉗子一樣嵌入我手臂的手。可是根本沒用!
我逐漸沒有了力氣,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我倒在了地上!等我醒來,
我已經(jīng)躺在了自己那張只有兩塊木板拼成的小床上。我眼角掛著淚,看著面前的王姨,
撲進了她的懷里。王姨沒有自己的孩子,經(jīng)過這幾年的相處,
她早已把我當成了自己的女兒一樣。她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說:“會過去的,
一切都會過去的……”4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沒起來,沒有一絲力氣,只是靜靜地躺著。
到了第三天夜里,已經(jīng)過了三更,忽然,我被門口傳來的聲音吵醒。
正在我使勁借著月光想看清楚的時候,一個人影已經(jīng)竄到了我的床邊。我清楚地看見,
原來是吳啟天!他用一只手迅速捂住了我的嘴,小聲說:“別出聲。
”我好像被施了咒語一樣,點點頭,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音。吳啟天點點頭,放開了手。接著,
他從懷里掏出了一個用手絹包起來的東西,他得意地笑了笑,打開那東西,
我娘留下的那個翠綠的墜子出現(xiàn)在了眼前。我“啊”地一聲坐了起來,
嚇的他又捂住了我的嘴。在確認我不再出聲的情況下,他拿開了手。
他將墜子塞進了我的手里,朝我揚了揚眉毛,便轉(zhuǎn)身離開了。這次輪到我震驚不已,
我大腦里全是“為什么?……”壞人做了一件好事,他好像變成了好人。
現(xiàn)在的吳啟天便是這樣,至少在我心里,此時此刻他就是一個“好人”!第二天,
本以為田氏發(fā)現(xiàn)墜子丟了,會把院子翻個底朝天,可是,并沒有發(fā)生什么,
一切都靜悄悄的……從那以后,吳啟天在我心里的形象不再是一個糟糕的人,
而一切也只是因為他做了一件好事。又過了一段時間,有一天我經(jīng)過那個小樹林的時候,
聽見吳啟天正在教訓(xùn)他的弟弟。“你要是以后再跑去告一些無中生有的狀,我就揍死你!
”“你干嘛幫那個野丫頭!”“誰說她是野丫頭!她比你可強多了!”“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我不敢聽下去,迅速離開小樹林。我的心臟狂跳,“看上她”是什么意思?
“她”指的是我嗎?“哦,不,不可能是我!怎么會看上我呢?”我大腦盡力地思考著。
我的大腦在努力讓我恢復(fù)著理性,然而——我的心卻已經(jīng)像一朵桃花開始綻放。盡管,
從來沒有對男女之情產(chǎn)生過一絲念頭,但——當聽到一個男孩好像喜歡我,
我還是不由自主地開始歡喜起來,竟然產(chǎn)生一種被保護的溫暖!
而這種溫暖——自從父親離開后,似乎就消失了!5第二天,我很早就被吳曉月叫了起來,
她大聲沖我嚷嚷著:“你竟然還在睡懶覺!你忘了今天要干什么了嗎?”我忽然想起來,
今天可是大日子,吳曉月要去她舅舅家看望從日本留學(xué)回來的表哥——蕭桓義!我迅速起身,
給吳曉月找出她早已準備好的新衣服——碧色的上衣上用金絲線繡著淡淡的合歡花,
下身的裙子則綠色更深一些,上面點綴著白色小花,我?guī)退┖靡路崃怂钕矚g的發(fā)式。
吳曉月滿意地照著鏡子,笑了起來。忽然,她又轉(zhuǎn)身看向我,皺起了眉頭,
然后迅速走到衣柜前,隨便翻出了一件淡粉色的舊衣服和白色的裙子,將它們?nèi)咏o了我,
“你去把衣服換上,要不然就這樣帶你出去太丟人了。”我抱著衣服,雖然已經(jīng)很舊了,
但對我來說簡直就是寶貝。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因為自己跟著先生學(xué)了不少知識,
又看了許多書,我身上隱約表現(xiàn)出——書卷氣。當我陪著吳曉月走進她母親的內(nèi)室時,
抬眼看見了吳啟天和吳啟越也在那。我能感覺到吳啟天一直盯著我,當我被看的不自在時,
小心地看向他,而他卻迅速躲開了我的眼睛。就這樣,在一大家子去吳曉月舅舅家的路上時,
我和吳啟天的眼神一直在做著“躲貓貓”的游戲。又是一個深宅大院,我小心地跟著吳曉月。
很快,吳曉月便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人。蕭桓義一身筆挺的白色西服,頭發(fā)整齊地向后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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