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春站在廚房里,機械地切著黃瓜絲,耳邊是客廳里此起彼伏的談笑聲。
今天是母親六十五歲生日,家里難得這么熱鬧。弟弟一家從外地趕回來,
幾個姑姑阿姨也來了,客廳里擠滿了人。"韓春啊,黃瓜切好了嗎?涼拌菜就差這個了。
"母親探進頭來問道。"馬上好。"韓春加快手上的動作,一不小心,刀刃擦過食指,
滲出一道細細的血痕。她皺了皺眉,把手指放在水龍頭下沖洗。"怎么了?切到手了?
"母親快步走過來,抓起她的手查看。"沒事,小口子。"韓春抽回手,用紙巾按著,"媽,
您去陪客人吧,這里我來就行。"母親嘆了口氣:"你啊,總是這么不小心。
都四十二歲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毛毛躁躁的。"韓春笑了笑,沒接話。四十二歲,單身,
和母親同住,在一家出版社做著不溫不火的編輯工作——這就是她的人生現狀。
有時候深夜醒來,她會突然感到一陣恐慌,仿佛生命正在無聲無息地從指縫間溜走。"對了,
"母親突然想起什么,"剛才你王阿姨說,她兒子今天也要來,剛從國外回來沒多久。
"韓春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王阿姨的兒子?""就是許明遠啊,你高中同學,記得嗎?
"刀從韓春手中滑落,在案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許明遠。這個名字像一塊石頭,
突然投入她平靜如湖面的生活,激起一圈圈漣漪。"他...要回來?
"韓春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是啊,聽說在國外當建筑師,挺有名的,剛離婚,
回國發展。"母親一邊說一邊觀察女兒的反應,"你們以前不是挺好的嗎?
""就是普通同學。"韓春低頭繼續切菜,卻感覺手指有些不聽使喚。二十五年了。
她以為那些記憶早已被時間沖淡,卻沒想到只是被小心地收藏在心底某個角落,輕輕一碰,
就鮮活如初。門鈴聲響起時,韓春正在往蛋糕上插蠟燭。她聽見母親熱情的招呼聲,
聽見一個低沉溫和的男聲回應,聽見腳步聲向廚房靠近。她的心跳突然加速,
不得不深吸一口氣穩住自己。"韓春,看看誰來了!"母親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韓春緩緩轉身,手中的蠟燭掉了幾根。站在母親身邊的男人身材修長,
穿著簡單的深藍色襯衫和米色休閑褲,眼角已經有了細紋,
但那雙眼睛——那雙帶著笑意的、溫和的眼睛,和二十五年前一模一樣。"好久不見,韓春。
"許明遠微笑著向她伸出手。韓春感覺喉嚨發緊,她機械地伸出手,與他相握。
他的手掌溫暖干燥,觸感讓她想起高中時那個雨天,他遞給她傘時指尖短暫的觸碰。
"好久...不見。"她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母親敏銳地察覺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
識趣地退出了廚房:"我去看看其他人需要什么,你們老同學先聊。"廚房里突然安靜下來,
只剩下冰箱運作的輕微嗡嗡聲。韓春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感覺二十五年的時光在兩人之間無聲流動。"你...變了很多。"許明遠率先打破沉默,
目光柔和地注視著她。韓春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盤起的頭發,
想起早上匆忙間沒來得及好好打扮,只穿了件普通的米色針織衫和牛仔褲。"老了。
"她自嘲地笑笑。"不,"許明遠搖搖頭,"是更...成熟了。很漂亮。
"這句簡單的贊美讓韓春耳根發熱。她轉身假裝整理蛋糕上的蠟燭,
掩飾自己的慌亂:"聽說你在國外發展得很好?""還行吧。做了幾個項目,拿了些獎。
"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談論別人的事,"去年離婚了,覺得是時候回國了。
"韓春沒想到他會這么直接提到離婚的事,一時不知如何接話。"你呢?
"許明遠靠在料理臺邊,姿態放松,"聽說你在出版社工作?""嗯,兒童文學編輯,
沒什么大成就,但挺喜歡的。"韓春終于放松了些,"一直和媽媽住在一起,她年紀大了,
需要人照顧。"許明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還是這么體貼。"這句話讓韓春想起高中時,
她總是默默幫生病的同學記筆記,而許明遠是唯一注意到這一點的人。
他那時就說她"太為別人著想"。"生日宴要開始了,我們出去吧。"韓春轉移話題,
端起蛋糕。客廳里,眾人已經圍坐在餐桌旁。韓春把蛋糕放在母親面前,退到一旁。
許明遠自然而然地站在她身邊,距離近得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質香水味。"許建筑師,
聽說你在紐約設計了那個獲獎的博物館?"韓春的弟弟興奮地問道。
許明遠謙虛地笑了笑:"團隊合作的結果。""明遠從小就有出息,"王阿姨驕傲地說,
"就是婚姻不太順..."餐桌上的氣氛頓時有些尷尬。韓春看見許明遠的表情僵了一瞬,
但很快恢復如常。"媽,"許明遠溫和但堅定地說,"今天是阿姨的生日,別說這些了。
"韓春的母親適時地打圓場:"來來來,切蛋糕了!韓春,幫媽媽把蠟燭點上。
"整個生日宴,韓春都能感覺到許明遠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當她抬頭與他對視時,
他又會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加入到其他人的談話中。這種若即若離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讓她的心像被羽毛輕輕拂過,癢癢的,卻又抓不住。宴會結束后,親戚們陸續離開。
韓春在廚房洗碗,聽見腳步聲靠近。"需要幫忙嗎?"許明遠站在門口問道。韓春點點頭,
遞給他一塊擦碗布:"謝謝。"兩人并肩站在水槽前,沉默地配合著。韓春偷瞄他的側臉,
發現他的下頜線條比年輕時更加分明,透著一股堅毅的氣質。"你媽媽說你一直單身?
"許明遠突然問道。韓春的手一滑,盤子差點掉回水槽:"嗯...沒遇到合適的。
""我也是。"許明遠輕聲說,然后像是解釋又像是自言自語,"工作太忙,
忽略了家庭...前妻受不了。"韓春不知該如何回應,只好繼續埋頭洗碗。"韓春,
"許明遠停下動作,轉向她,"下周六有高中同學聚會,你去嗎?""我...還沒決定。
"韓春其實收到了邀請,但這些年她很少參加這類活動。"我希望你去。"他的聲音很輕,
但字字清晰,"我們可以一起去。"韓春感覺心臟漏跳了一拍。她抬頭看他,
發現他的眼神認真而期待,和當年邀請她參加畢業舞會時一模一樣。"我考慮一下。
"她最終說道,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柔軟。許明遠笑了,眼角泛起細紋:"那我當你答應了。
"送許明遠出門時,夜色已深。初春的晚風帶著涼意,韓春不自覺地抱緊雙臂。"冷嗎?
"許明遠關切地問。韓春搖搖頭:"沒事,你快回去吧,王阿姨該擔心了。
"許明遠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臺階下仰頭看她:"韓春,今天見到你...很高興。
"路燈的光暈籠罩著他,給他鍍上一層柔和的輪廓。韓春突然有種錯覺,仿佛時光倒流,
站在她面前的是那個十七歲的少年。"我也是。"她聽見自己說。許明遠猶豫了一下,
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我的聯系方式...有事隨時可以找我。"韓春接過名片,
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陣微小的電流似乎從接觸點蔓延開來。"晚安,韓春。
"許明遠轉身離去,背影漸漸融入夜色。韓春站在門口,久久沒有動。手中的名片上,
"許明遠"三個字在月光下微微發亮。她輕輕撫摸那幾個字,感覺心底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
回到房間,韓春從書柜最底層抽出一本舊相冊。翻到高中畢業那頁,
她和許明遠的合影映入眼簾。照片上的少年笑容燦爛,而她站在他身邊,羞澀地低著頭。
那是1999年的夏天,離現在整整二十五年。那年她十七歲,暗戀著班上的學霸許明遠,
卻因為家庭變故不得不放棄大學,早早工作養家。而許明遠去了北京的名校,從此杳無音信。
韓春輕輕撫過照片,回憶如潮水般涌來。她記得最后一次見面是在高考后的雨天,
她躲在教學樓后哭,因為父親突然去世,她必須放棄已經到手的大學錄取通知書。
許明遠找到她,遞給她一把傘,說會等她一起上大學。但她失約了,連告別都沒有,
直接去了南方打工。后來聽說許明遠找過她,但陰差陽錯,兩人就這樣錯過了四分之一世紀。
"叩叩"——敲門聲打斷了韓春的回憶。"進來。"她匆忙合上相冊。母親推門而入,
手里端著一杯熱牛奶:"累了吧?今天辛苦你了。"韓春接過牛奶:"沒事,
媽你才應該早點休息。"母親在她床邊坐下,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相冊上:"在看老照片?
""嗯...翻到高中時候的。""見到明遠,想起過去了?"母親敏銳地問。
韓春沒有否認,只是小口喝著牛奶。"春兒,"母親突然握住她的手,"媽媽老了,
不能陪你一輩子。你為這個家付出夠多了,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韓春抬頭,
看見母親眼中閃爍的淚光:"媽...""明遠是個好孩子,"母親拍拍她的手,
"我看得出來,他對你還有意思。""我們只是老同學...""四十二歲不算老,
"母親打斷她,"春天遲來也是春天。"韓春沉默了。母親的話像一把鑰匙,
輕輕轉動了她心上那把生銹的鎖。"下周同學聚會...他邀請我一起去。"韓春小聲說。
母親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就去啊。穿那件藍色的連衣裙,你穿藍色最好看。
"韓春忍不住笑了:"媽!""好好好,我不管。"母親站起身,走到門口又回頭,"對了,
明遠說他明天要來還我今天借給他的雨傘,雖然根本沒下雨...這孩子,借口找得真差。
"門關上后,韓春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手機突然震動,
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映入眼簾:"今天忘了說,
你切菜的樣子和高中時解數學題一模一樣——認真得可愛。晚安。
——明遠"韓春把手機按在胸口,感覺心跳快得不正常。窗外,初春的夜風輕輕吹動窗簾,
帶來一絲清新的氣息。韓春站在衣柜前已經半個小時了,床上堆滿了試過又放棄的衣服。
藍色連衣裙確實好看,但會不會太刻意?黑色西裝褲裝又顯得太嚴肅。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
四十二歲的人了,怎么還像個第一次約會的小姑娘似的緊張。手機屏幕亮起,
母親的信息跳出來:"別緊張,做你自己就好。記得涂那支豆沙色口紅。"韓春忍不住笑了。
母親這幾天格外關注她的"約會準備",甚至昨天還特意做了面膜給她。
她拿起那支很少用的口紅,輕輕旋開。鏡中的女人眼角已經有了細紋,但眼睛依然明亮。
她慢慢涂上口紅,氣色瞬間好了許多。門鈴響了。韓春的心跳驟然加速,
手指不小心蹭到了嘴角。她匆忙擦掉多余的口紅,深吸一口氣去開門。許明遠站在門外,
手里拿著一束白色滿天星配淡紫色小雛菊。他穿著深灰色休閑西裝,沒打領帶,
整個人看起來既正式又隨意。"給你。"他把花束遞過來,
"記得高中時你說過喜歡這種小花。"韓春接過花,指尖微微發抖。她確實說過,
在高三的一次班會上,大家討論喜歡什么花,她隨口提了滿天星。他竟然記得。
"謝謝...進來坐吧,我換個包就好。"韓春轉身去找花瓶,掩飾自己發燙的臉頰。
許明遠站在客廳里,目光掃過墻上韓春和母親的合照,書架上整齊排列的圖書,
還有陽臺上郁郁蔥蔥的綠植。這個家溫馨而整潔,處處透著韓春的氣息。"媽,我們走了。
"韓春對著廚房喊道。母親擦著手走出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許明遠:"明遠啊,
好久沒見你媽媽了,代我問好。""一定。"許明遠微笑著點頭,"阿姨,
韓春今天很漂亮吧?"母親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我女兒哪天不漂亮?""媽!
"韓春耳根發熱,趕緊推著許明遠往外走,"我們走了,別等我吃飯。
"電梯里只有他們兩人。韓春盯著不斷跳動的樓層數字,感覺許明遠的目光落在自己側臉上。
"緊張?"他輕聲問。"有點。"韓春老實承認,"好久沒見那些同學了。
"許明遠的手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背,又很快收回:"有我在。"簡單的三個字,
卻讓韓春的心安定下來。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發現他正對著電梯鏡子整理領口,
表情認真得可愛。聚會地點定在母校旁邊的一家餐廳。走進包廂時,已經有十幾個人到了。
韓春認出了班長李強,他現在發福得幾乎認不出來;還有當年的學習委員王麗,
依然一副精明干練的樣子。"哇,看看誰來了!"李強第一個發現他們,夸張地喊道,
"我們班的金童玉女!"韓春的臉瞬間紅了。高中時,同學們確實經常這樣調侃她和許明遠。
"別胡說。"許明遠笑著捶了李強一拳,卻自然地攬了一下韓春的肩膀,帶她入座。
"你們倆...現在什么情況?"王麗八卦地湊過來,目光在他們之間來回掃視。
"老同學見面而已。"韓春急忙解釋,端起水杯掩飾自己的慌亂。許明遠笑而不語,
只是體貼地幫她拉開椅子,又替她擺好餐具。這些小動作沒能逃過同學們的眼睛,
包廂里頓時響起一陣起哄聲。"老實交代,許大建筑師,是不是對我們韓春有意思?
"李強不依不饒。韓春恨不得鉆到桌子底下去。她偷偷瞥了許明遠一眼,
發現他耳尖微微發紅,但表情依然鎮定。"韓春一直很優秀,"他溫和地說,"高中時就是。
"這個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的回答,反而讓韓春心跳更快了。她低頭喝了一口茶,
發現是自己最喜歡的茉莉花茶——許明遠什么時候點的?聚會進行到一半,
大家開始回憶高中趣事。有人提起許明遠曾經為了送生病的韓春回家,翹了籃球訓練。
"那時候我就看出來了,"李強擠眉弄眼,"我們的學霸對韓春不一樣。
"韓春驚訝地看向許明遠:"你翹了訓練?教練沒罵你嗎?
"許明遠聳聳肩:"被罰跑二十圈而已。"這個她不知道的小插曲讓韓春心里一暖。
那時候她只當是湊巧同路,沒想到他是特意送她。"韓春,你還記得畢業前那場雨嗎?
"許明遠突然問道,聲音很低,只有她能聽見。韓春的手指僵住了。她當然記得,
那是她人生中最痛苦也最溫暖的記憶之一。父親剛去世,她躲在教學樓后哭,許明遠找到她,
默默為她撐傘。"記得。"她輕聲回答。"我后來去你家找過你,
"許明遠的聲音帶著些許遺憾,"但你搬走了。"韓春胸口發緊。她不知道這件事。
當時母親為了還債,帶著她和弟弟搬到了城郊的小房子,連電話號碼都換了。
"我不知道你來找過我。"她喃喃道,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錯過了多少。
許明遠似乎想說什么,但這時服務員開始上菜,打斷了他們的私密談話。餐桌上,
同學們推杯換盞,聊著各自的事業家庭。韓春安靜地聽著,時不時附和幾句。
她注意到許明遠也很少主動發言,但每當她說話時,他都會停下筷子認真傾聽。
"韓春現在在出版社工作?"有人問道。"嗯,兒童文學編輯。"韓春點點頭。"哇,
那你們倆可以合作啊!"王麗突然拍手,"許明遠不是設計了很多兒童醫院和學校嗎?
完全可以出本關于建筑與兒童的繪本!"韓春驚訝地看向許明遠:"你設計兒童建筑?
"許明遠微笑著點頭:"最近幾年專注這個方向。兒童對空間的感知很有趣,
他們..."他突然停住,有些不好意思:"抱歉,職業病,一說起來就停不住。""不,
我很感興趣。"韓春真誠地說。她從未想過當年那個沉迷物理公式的少年,
如今會投身于如此溫暖的事業。聚會接近尾聲時,韓春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時,
在走廊拐角處聽見了許明遠和李強的對話。"...真的假的?你為了找韓春,
專門去她打工的城市待了一個月?"李強的聲音充滿驚訝。"年輕時的傻事。
"許明遠的聲音帶著笑意,"不過沒找到,后來就出國了。"韓春靠在墻邊,心跳如鼓。
她不知道許明遠曾經這樣尋找過她。那些年她在南方的小工廠里埋頭工作,
以為自己的青春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逝了,卻不知有人一直在尋找她的蹤跡。回到包廂,
她不敢看許明遠的眼睛,生怕自己的情緒會失控。聚會結束后,同學們三三兩兩地離開。
許明遠主動提出送韓春回家。初春的夜晚還有些涼意。韓春裹緊了外套,
突然感覺肩上一沉——許明遠把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了她身上。"不用...""穿著吧。
"他的語氣不容拒絕,帶著高中時那種溫和的固執。外套上有淡淡的木質香氣,
混合著一絲咖啡的苦澀。韓春偷偷深吸一口氣,把這氣息記在心里。
他們沿著校園外的林蔭道慢慢走著,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你后來...找過我?
"韓春終于鼓起勇氣問道。許明遠的腳步頓了一下:"李強這個大嘴巴。
""為什么不告訴我?""怕你有負擔。"許明遠看著遠處,"過去的事了。
"韓春突然覺得鼻子發酸。二十五年前,他們還是兩個孩子,一個因為家庭變故倉皇逃離,
一個執著尋找卻無果而終。命運把他們推向不同的方向,卻又在人生過半時讓他們重逢。
"我去了深圳,"韓春輕聲說,"在一家玩具廠做了三年質檢,后來才回到這里。
"許明遠靜靜聽著,沒有打斷。"那時候覺得,自己的人生就這樣了。"韓春繼續道,
"每天工作十二小時,回到宿舍倒頭就睡,根本沒有精力想別的。""很辛苦。
"許明遠的聲音里帶著心疼。"都過去了。"韓春笑了笑,"現在挺好的。
"他們走到一個十字路口,紅燈亮起。許明遠突然轉向她:"韓春,如果...我是說如果,
我想請你參與一個兒童建筑繪本項目,你會考慮嗎?"韓春驚訝地抬頭:"我?
可我除了編輯工作,沒有其他經驗...""你懂兒童文學,我懂建筑。"許明遠認真地說,
"王麗說得對,我們可以合作試試。"紅燈變綠,但他們誰都沒有動。"我需要考慮一下。
"韓春最終說道。"當然。"許明遠點點頭,沒有強求。接下來的路程,兩人都沉默著。
韓春的思緒亂成一團。與許明遠合作意味著更多的接觸,她不確定自己是否準備好了。
這些年來,她習慣了安靜規律的生活,習慣了把全部精力放在工作和照顧母親上。
許明遠的出現像一塊石頭,投入她平靜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漣漪。到了樓下,
韓春脫下外套還給他:"謝謝送我回來。"許明遠接過外套,
卻沒有立即離開的意思:"韓春,我下周要去上海談個項目,大概去一周。
""哦...一路順風。"韓春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說這個。"回來之后,
"許明遠猶豫了一下,"我能請你吃飯嗎?就我們兩個。"韓春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不是同學聚會,不是偶遇,而是一個明確的約會邀請。"好。"她聽見自己說。
許明遠笑了,眼角泛起細紋:"那說定了。我回來聯系你。"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韓春站在樓下久久未動。她摸了摸自己的臉,發現嘴角不知何時揚了起來。
這種感覺太久違了——期待一個人的消息,期待下一次見面,期待未知的可能。回到家,
母親已經睡了,餐桌上留著一盞小燈和一張紙條:"冰箱里有銀耳湯,記得喝。
ps.他不錯。"韓春笑著搖搖頭,母親總是這么敏銳。她盛了一碗銀耳湯,
坐在陽臺上慢慢喝著。夜風輕拂,帶著初春特有的清新。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許明遠的信息:"安全到家。下周見。晚安。"簡單的七個字,
卻讓韓春的心像被溫水浸泡過一般柔軟。她回復了一個"晚安",然后盯著屏幕發呆。
這么多年,她筑起了一道墻,把自己封閉在工作與家庭的責任中,從未想過讓人走進來。
而現在,許明遠輕輕叩響了那扇門。韓春走到書柜前,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個鐵盒。
里面收藏著她為數不多的青春記憶:畢業照、幾張同學送的明信片,
還有一張折疊得很小的紙條——那是許明遠當年塞在她課本里的,約她去圖書館復習的便條。
她一直留著,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韓春盯著手機屏幕,
許明遠的信息已經顯示已讀三個小時了,她還沒想好怎么回復。"上海項目談成了,
明天下午的飛機回來。晚上七點,湖畔咖啡館見?"簡單明了的一條信息,
卻讓韓春從早上糾結到現在。她反復點開許明遠的頭像——是他站在某個建筑前的照片,
陽光下的笑容自信而溫和。一周沒見,她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想念他。手指在屏幕上懸停許久,
韓春終于回復了一個"好",然后迅速鎖屏,好像怕自己會撤回似的。手機立刻震動起來,
許明遠回復了一個笑臉表情和"明天見"。"跟誰發信息呢?笑得這么開心。
"母親端著果盤走過來,一臉了然于心的表情。韓春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有嗎?
是工作上的事。""工作?"母親在她身邊坐下,遞給她一塊蘋果,"是明遠吧?
他什么時候回來?""媽!你怎么知道他要回來?"韓春驚訝地瞪大眼睛。
母親得意地笑了:"他昨天給我發信息,問我喜歡什么牌子的圍巾,說上海買回來送我。
這孩子,還是這么周到。"韓春心里一暖。許明遠一向如此體貼,
高中時就會記得每個同學的生日,在別人需要時默默伸出援手。
"明天晚上我可能不回來吃飯。"韓春小聲說。母親拍拍她的手:"去吧,好好玩。對了,
穿那件新買的米色針織衫,襯你膚色。"第二天下午,
韓春比約定時間提前半小時就到了咖啡館。這是一家隱藏在湖邊的安靜小店,
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湖面,初春的陽光在水面上跳躍。她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點了一杯拿鐵,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等很久了?"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韓春抬頭,看見許明遠站在那里,穿著深藍色高領毛衣,頭發似乎剛剪過,
整個人看起來精神而干練。他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紙袋。"剛到。"韓春撒了個小謊,
"上海順利嗎?"許明遠在她對面坐下,把紙袋遞給她:"給阿姨買的圍巾,
還有給你的小禮物。"韓春好奇地打開紙袋,里面除了一個包裝精美的圍巾盒,
還有一個小巧的絲絨盒子。她打開小盒子,是一只精致的書簽,頂端綴著一顆小小的星星。
"看到它就想到了你。"許明遠有些不好意思,"編輯應該需要很多書簽吧?
"韓春小心地撫摸那顆星星,胸口泛起一陣溫暖:"謝謝,很漂亮。
"服務員送來許明遠點的美式咖啡,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
陽光透過窗戶在他們之間的桌面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帶。"項目談得怎么樣?
"韓春打破沉默。"很順利。"許明遠的眼睛亮了起來,"是一家兒童醫院的改造項目。
我打算把醫院設計得像一個童話城堡,減輕孩子們對醫院的恐懼。
"韓春被他的熱情感染:"聽起來很棒。有考慮過配套的繪本嗎?
可以講述小主人公在醫院里的冒險故事。"許明遠驚訝地看著她:"這正是我想找你的原因。
上周我見了出版社的人,他們也有這個想法。""真的?
"韓春沒想到自己隨口一提竟與他的計劃不謀而合。"韓春,"許明遠突然認真起來,
"我考慮了很久,真的很希望你能參與這個項目。你了解兒童心理,
又有編輯經驗..."韓春攪動著咖啡,思緒紛亂。這個機會確實很誘人,
但意味著要和許明遠有更密切的工作關系。她能處理好這種雙重關系嗎?"我需要考慮一下,
"她最終說道,"畢竟現在的工作很穩定...""當然,不急。"許明遠理解地點點頭,
"對了,這周阿姨身體怎么樣?"話題轉向家常,氣氛輕松起來。
韓春說起母親最近迷上了廣場舞,許明遠則分享他在上海遇到的趣事。不知不覺,
窗外的陽光已經變成了橘紅色,湖面上灑滿晚霞。"時間過得真快。"韓春看了看手表,
驚訝地發現他們已經聊了近三個小時。"是啊,"許明遠微笑著看她,"和你在一起,
時間總是不夠用。"這句近乎告白的話讓韓春心跳加速。她低頭假裝整理包袋,
掩飾自己發燙的臉頰。走出咖啡館時,天已經黑了。許明遠堅持送她回家,
兩人沿著湖邊小路慢慢走著。夜風帶著初春的涼意,韓春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冷嗎?
"許明遠問。"還好。"韓春剛說完,就連打了兩個噴嚏。
許明遠二話不說脫下自己的毛衣外套披在她肩上。這次韓春沒有拒絕,
輕聲道謝后裹緊了帶著他體溫的外套。"韓春,"許明遠突然停下腳步,
"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什么?""當年...為什么突然消失?連畢業照都沒來拍。
"這個問題像一把小刀,輕輕劃開了韓春塵封已久的記憶。她望著遠處湖面上搖曳的燈光,
深吸一口氣。"爸爸突然去世,留下很多債務。我和媽媽、弟弟只能搬去郊區的老房子,
我去了深圳打工。"她平靜地說著,仿佛在講述別人的故事,"那時候覺得,
自己的人生就這樣了,沒必要告別。"許明遠沉默了一會兒:"我找了你很久。
去你家原來的地址,問遍了所有同學...""對不起。"韓春輕聲說,"我不知道。
""不用道歉。"許明遠的聲音溫柔而堅定,"我只是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路燈下,
韓春看見他眼中閃爍的光芒,那是真誠的關切。二十五年的時光在他們之間筑起的高墻,
在這一刻似乎變得透明起來。"現在知道了,"韓春努力讓語氣輕松些,"我過得還不錯。
"許明遠點點頭,沒有再追問。他們繼續向前走,默契地選擇了更輕松的話題。回到家,
母親已經睡了。韓春輕手輕腳地走進自己房間,把許明遠的外套小心地掛在椅背上。
她取出那個星星書簽,在臺燈下細細端詳。銀色的星星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光,
就像她心里漸漸明亮起來的那份情感。手機震動起來,是許明遠的信息:"到家了。
今晚很開心,晚安。"韓春回復了晚安,然后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
今天許明遠提到合作項目時眼中的光彩,問她過去時聲音里的關切,
套時指尖的溫柔...這一切都讓她無法再欺騙自己——她對許明遠的感情從未真正消失過。
第二天是周日,韓春和母親一起吃早餐時,門鈴響了。開門一看,是快遞員,
送來了一個包裝精美的大盒子。"什么東西?"母親好奇地問。韓春拆開包裝,
是一套高級圍巾和手套組合,正是母親最喜歡的淡紫色。"明遠這孩子,
說了不用這么破費的。"母親嘴上這么說,臉上卻笑開了花。韓春檢查了快遞單,
發現還有一個包裹正在派送中。半小時后,第二個快遞到了,
這次是一套精裝版的《世界兒童文學經典》,正是韓春在朋友圈提過想收藏的那套。
"看來某人很用心啊。"母親意味深長地說。韓春撫摸著精美的書脊,心里涌起一陣暖流。
許明遠不僅記得母親的喜好,還留意到她隨口提過的小愿望。這種被珍視的感覺,
她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周一上班時,韓春把星星書簽帶到了辦公室。午休時間,
她忍不住給許明遠發了條信息:"書很漂亮,謝謝。媽媽也很喜歡她的禮物。
"許明遠很快回復:"不客氣。對了,周三晚上有空嗎?我們出版社的朋友想見你,
聊聊那個繪本項目。"韓春猶豫了一下。理智告訴她應該謹慎,
但心底有個聲音在催促她抓住這個機會:"好的,具體時間地點你定。"發完這條信息,
韓春感到一陣輕松,仿佛跨過了某道無形的障礙。她打開電腦,
開始查閱兒童醫院相關的資料,為可能的項目做準備。周二晚上,韓春正在廚房做飯,
突然聽見客廳里"砰"的一聲悶響。她趕緊跑出去,看見母親倒在地上,臉色慘白。"媽!
"韓春跪在地上,顫抖著撥打了120。救護車來得很快。去醫院的路上,
韓春緊握著母親的手,不斷祈禱。急診醫生初步診斷是腦溢血,需要立即做進一步檢查。
"家屬請在外面等候。"護士把她攔在CT室外。韓春坐在走廊冰涼的椅子上,
手指發抖地撥通了弟弟的電話。掛斷后,她盯著通訊錄里許明遠的名字,
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撥出去。這不是麻煩他的時候。檢查結果出來了,母親需要立即手術。
簽同意書時,韓春的手抖得幾乎握不住筆。"手術成功率很高,別太擔心。"醫生安慰道。
漫長的三小時等待中,韓春的弟弟趕到了。凌晨一點,手術終于結束,醫生宣布很成功,
但需要密切觀察48小時。"姐,你回去休息吧,我在這守著。"弟弟勸道。
韓春搖搖頭:"我留下。你明天還要上班。"弟弟拗不過她,只好答應明天一早來換班。
韓春坐在重癥監護室外的長椅上,疲憊不堪卻毫無睡意。手機震動起來,
是許明遠的信息:"阿姨怎么樣了?剛聽李強說起。
"韓春這才想起李強的妻子在這家醫院工作,一定是她告訴了李強。她簡單回復了情況,
許明遠立刻打來電話。"我在醫院門口,方便上來嗎?"他的聲音里帶著關切。
韓春沒想到他會深夜趕來,既驚訝又感動:"太晚了,你不用...""我已經到了。
"許明遠打斷她,"告訴我樓層。"十分鐘后,許明遠出現在走廊盡頭,
手里提著兩個保溫杯和一個紙袋。他穿著隨意,頭發有些亂,顯然是匆忙趕來的。
"熱牛奶和粥,"他把東西遞給韓春,"你肯定沒吃東西。
"這簡單的關懷讓韓春瞬間紅了眼眶。許明遠在她身邊坐下,
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醫生怎么說?"韓春把情況告訴他,聲音有些哽咽。
許明遠安靜地聽著,不時點頭。"會好起來的。"他最后說,"阿姨身體底子不錯。
""謝謝你來。"韓春小聲說。許明遠搖搖頭:"別說這種話。需要什么隨時告訴我。
"他們就這樣在長椅上坐了一夜。許明遠堅持讓韓春靠在他肩上小睡一會兒,
自己則保持清醒,注意著監護室的動靜。晨曦微露時,韓春的弟弟來換班,
看到許明遠時明顯愣了一下,但很快會意地點點頭。"我帶韓春回去休息。"許明遠說,
"有事隨時聯系我們。"回家的出租車上,韓春累得幾乎睜不開眼。
許明遠輕輕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肩上:"睡會兒吧,到了我叫你。"韓春迷迷糊糊地靠著他,
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咖啡香氣,莫名感到安心。母親住院的一周里,許明遠幾乎每天都來醫院,
有時帶食物,有時只是陪韓春在走廊散步。他從不越界,總是恰到好處地提供幫助,
又給韓春足夠的空間。周四下午,韓春正在病房給母親擦臉,護士進來說有人找她。
走出病房,她看見許明遠和一個陌生女人站在走廊上,兩人似乎在爭論什么。
女人約莫四十歲左右,穿著考究,面容姣好但表情冷峻。"韓春。"許明遠看到她,
表情有些尷尬,"這是我前妻,林妍。"女人上下打量著韓春,
眼神銳利:"原來你就是韓春。明遠為了陪你,推掉了我們女兒的家長會。"韓春如遭雷擊,
她不知道許明遠還有個女兒。"林妍!"許明遠壓低聲音,"我們說好的,
不要在公共場合...""我說錯了嗎?"林妍冷笑,"Jessica等了爸爸兩個小時,
而你在這里陪別人的媽媽。"韓春后退一步:"抱歉,我不知道你有女兒...""韓春,
"許明遠急切地解釋,"Jessica平時跟林妍在美國生活,這次只是臨時回國探親。
"林妍不屑地哼了一聲:"明遠,你真行。為了高中時的白月光,連女兒都不顧了。
"她轉向韓春,"你知道嗎?他書房里一直放著你們的畢業合照。"說完,她轉身離去,
高跟鞋在走廊上敲出清脆的聲響。許明遠尷尬地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你應該去參加家長會。"韓春輕聲說,"孩子很重要。""韓春,
事情不是她說的那樣...""去吧。"韓春勉強笑了笑,"媽媽這邊有我和弟弟呢。
"許明遠最終離開了,背影有些落寞。韓春回到病房,心里亂成一團。
許明遠從未提過他有個女兒,這讓她突然意識到,他們之間還有太多不了解的事情。
那天晚上,韓春收到許明遠的長信息,解釋了他短暫的婚姻和十歲的女兒Jessica,
孩子大部分時間跟母親在美國生活。他道歉沒有提前告知,只是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談起。
韓春回復說理解,讓他好好陪女兒。放下手機,她望著病床上熟睡的母親,思緒萬千。
許明遠的生活比她想象的復雜得多,而她已經習慣了簡單規律的日子。
他們真的適合走進彼此的世界嗎?第二天,韓春在醫院走廊遇到了李強的妻子張婷。"韓春,
"張婷猶豫了一下,"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林妍昨天在醫生休息室說了不少難聽的話,
說你...勾引有婦之夫什么的。當然沒人信她,但..."韓春胸口發悶:"謝謝告訴我。
""別往心里去,"張婷安慰道,"大家都知道許明遠離婚好久了。
不過...你確實不知道他有女兒?"韓春搖搖頭。
張婷嘆了口氣:"林妍是醫院的投資方之一,勢力不小。
她這次回來好像是想和許明遠復合..."這個消息像一塊石頭壓在韓春心上。
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闖入別人生活的局外人。許明遠和林妍之間有共同的孩子,
有復雜的過去,而她算什么?一段青春回憶?周末,母親病情穩定,被轉到普通病房。
韓春剛松了口氣,卻在醫院門口被一個記者模樣的人攔住。"韓女士,
請問您和許建筑師是什么關系?
有傳言說您介入他的婚姻..."韓春震驚地看著對方:"什么?許明遠已經離婚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