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這張構圖不太行啊老婆。"簡安的瞳孔急劇收縮，視線死死釘在那行懸浮的文字上。
"陳...默？"她的喉嚨擠出一個氣音。空氣凝固了一秒。"靠，你能看見我？
"又一行字彈出來，后面跟著三個閃爍的感嘆號。那語氣活脫脫就是陳默，帶著痞氣，
尾音上揚的調調。簡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不是幻覺。不可能是幻覺。那行字還在變化。
"等等等等你先別暈！深呼吸！對，就像我教你的那樣！"簡安的胸口劇烈起伏，
氧氣突然變得稀薄。一年了。整整一年。她每天對著他的照片說話，
在深夜裹著他的襯衫入睡，而現在他就這么——"你他媽變成了一條彈幕？
"她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展廳里的觀眾轉過頭來。簡安這才意識到自己喊出了聲。
那條彈幕立刻瘋狂抖動起來："噓——！小點聲！別人會以為你瘋了！"簡安死死咬住下唇，
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她的視線模糊了，但那條發光的文字依然清晰得刺眼。
它甚至還在變化字體顏色，從藍色變成了陳默最愛的橙紅色。
"這到底..."她顫抖著伸出手，指尖穿過那些發光的像素點，什么也沒碰到。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彈幕快速滾動著，"醒來就飄在你旁邊了。話說這張真的掛歪了，
我的水平線從來不會——""閉嘴！"簡安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你死了。
你他媽死了整整一年。現在你變成彈幕來跟我討論構圖？"那條彈幕突然靜止了。
簡安能感覺到——雖然她也不知道怎么感覺到的——陳默在愣住。
就像以前每次她真的生氣時，他都會露出那種小狗般的困惑表情。"......對不起。
"簡安抓起手提包沖向洗手間，鎖上隔間門后，她終于允許自己滑坐在地上，把臉埋進掌心。
彈幕從門板下方飄了進來："安安...""別那么叫我。"她聲音悶在掌心里，
"證明是你。立刻。"彈幕停頓了幾秒。"大學迎新晚會，你穿藍色連衣裙，
我偷喝了你的果汁。你瞪我的樣子讓我一見鐘情。"簡安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第一次約會我打翻咖啡在你裙子上，后來那家店我們再也不去了，因為收銀員總笑我們。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膝蓋上收緊。"去年今天，我出門前..."彈幕突然閃爍起來，
"...我出門前忘了給'快門'添貓糧。你罵我粗心，我親了你額頭說回來補上。
"簡安猛地抬頭，淚水甩在隔間墻壁上。那天早晨的最后對話，只存在于他們之間。
"你他媽..."她哽咽著，淚水滾進嘴角，
"你他媽怎么敢...就這樣..."彈幕突然變得密密麻麻，
了安安我每天看著你哭看著你失眠看著你抱著我的枕頭說話我他媽快瘋了——"簡安仰起頭，
后腦勺重重撞在隔間門上。疼痛讓她稍微清醒了些。她盯著那些瘋狂跳動的文字，
突然笑出聲來。"所以你現在是個...幽靈彈幕？""好像是。"彈幕委屈地縮成一行，
"還不能控制出現時間。上周你洗澡的時候我突然——""閉嘴！不準說！
"簡安耳朵瞬間燒起來，伸手去抓那行字當然又撲了個空。
彈幕賤兮兮地變成粉紅色："你耳朵紅了。"簡安想罵人，
但最終她只是把滾燙的臉埋回掌心，肩膀微微發抖。隔間外有人進來洗手，水聲嘩啦啦地響。
"...你一直都在嗎？"她終于小聲問。"嗯。"彈幕輕輕浮動，
"看著你把我的骨灰種進那盆綠蘿里。看著你半夜對著我的照片自言自語。
看著你——""別說了。"簡安打斷他，聲音碎成一片。她摸索著按下沖水鍵，
在水聲中大口喘息。當她推開隔間門時，鏡子里映出一個雙眼通紅的女人。
一行加粗的文字出現："你還是這么好看。"簡安打開水龍頭，把冰涼的水拍在臉上。
抬起頭時，那行字還在，后面跟著一個閃爍的愛心符號。"這太荒謬了。
"她對鏡子里的自己說。彈幕歡快地回應："但你現在在笑。
"簡安望向鏡中的女人嘴角確實有一絲上揚的弧度。這一年來第一個真實的微笑。"王八蛋。
"她輕聲說，聲音里沒有一絲怒氣。2鬧鐘響起時，簡安條件反射地伸手拍向床頭柜，
卻摸了個空。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手機在地板上——又是半夜掉下去的。
正當她彎腰去撿時，一行發光的文字飄在手機上方："第七天了。你再不修這個床頭柜，
我就要以彈幕形態親自給家具店寫差評了。"一周前在攝影展上，
陳默重新出現在她的生活中，現在她已經能熟練地對著空氣回話："早啊，幽靈先生。
""不早了，已經八點二十。"彈幕變成醒目的紅色，"你九點不是要和出版社的人開會？
"簡安猛地從床上彈起來，頭發亂蓬蓬地炸開。她沖進浴室，牙膏剛擠上牙刷，
又一條彈幕飄進來："先喝水。你知道你早晨血糖低。"簡安翻了個白眼，
但還是乖乖放下牙刷，拿起床頭那杯水——陳默生前每天早晨都會給她準備一杯溫水，
這個習慣她保留了下來。只是現在，水杯旁會憑空出現一行"記得喝"的發光文字。
水流過喉嚨時，簡安恍惚覺得陳默的手指正輕輕拂過她的脖頸。她閉上眼，
任由這種幻覺持續了兩秒，然后強迫自己回到現實。"你今天特別漂亮。
"彈幕在鏡子上方閃爍。簡安吐掉牙膏沫，對著鏡子里的空氣說："撒謊。
我黑眼圈都快掉到嘴角了。""但這是你一周來第一次在早晨說話超過三個字。
"彈幕停頓了一下，"進步很大，老婆。"這個稱呼讓簡安的手指微微一顫。
她迅速用冷水拍了拍臉，拒絕讓情緒決堤。過去七天里，
她學會了與彈幕陳默共處的方式——接受他的存在，但不過度思考這意味著什么。
穿戴整齊后，簡安抓起背包和鑰匙。"不要這件！穿我去年送你的藏青色風衣！
出版社那些老古董就吃這套。"簡安的手停在半空："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去見出版社？
""你昨晚說夢話了。"彈幕得意地跳動，"還說了'版稅'和'合同'什么的。順便一提，
你打呼的聲音比以前——""閉嘴！"簡安耳朵發熱，但還是換上了那件風衣。出門前，
她習慣性地看向玄關處的相框——那是她和陳默在去年攝影獎頒獎禮上的合影。
當時陳默剛獲得新銳攝影師獎，摟著她的腰，笑得見牙不見眼。現在，
一條彈幕橫穿過相框："別看了，要遲到了。我當年怎么沒發現你這么愛發呆？
"簡安對著照片豎起中指，關上了門。地鐵上，簡安戴著耳機假裝聽音樂，
實際上在聽陳默通過彈幕絮絮叨叨。"左邊那個男的一直在偷瞄你。
"彈幕飄在她視線正前方，"要不要我幫你罵他？雖然我只能發彈幕...但可以刷屏！
"簡安忍不住笑出聲，引來周圍人奇怪的目光。她趕緊低頭假裝看手機。"認真說，
"彈幕突然變得正經，"你今天要談的是我的攝影集對吧？記住，
不要接受低于15%的版稅。我的作品值這個價，哪怕作者是個死鬼。"簡安咬住下唇。
陳默總是這樣——用玩笑包裹著認真。生前每次她參加重要會議前，
他都會這樣半開玩笑地給她打氣。"知道了。"她小聲回應，"但你別在會議上突然出現。
上次在超市你突然評論那個收銀員的發型，害我差點把購物袋扔她臉上。
"彈幕發來一個大笑的表情符號："那次超值好嗎！你該看看你自己的表情！"簡安搖搖頭，
卻掩不住嘴角的笑意。這種熟悉的斗嘴讓她恍惚回到了從前，仿佛陳默從未離開。
出版社的會議進行得很順利。總編李辰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
對陳默的作品表現出真誠的欣賞。"這些街頭攝影有種特別的溫度，"李辰翻看著樣稿，
"陳先生很擅長捕捉城市中的詩意瞬間。"簡安點頭，剛要回應，
突然看見一行彈幕從李辰頭頂飄過："哇，這個編輯居然懂行。
不過他的手為什么老碰你胳膊？"簡安差點被水嗆到。她假裝整理文件，
避開李辰關切的目光。會議結束時，李辰主動提出送她到電梯口。
"我們社里下周五有個小型酒會，""希望你能來。可以多聊聊這個項目的宣傳計劃。
"簡安還沒來得及回答，眼前突然被瘋狂滾動的彈幕淹沒："他在泡你！
這老男人絕對在泡你！不許去！就說你周五要給我的骨灰上香！"簡安強忍著不笑出聲，
對李辰點點頭："我會考慮的，謝謝邀請。"走出大樓，
簡安終于忍不住對著空氣抱怨："你能不能成熟點？人家就是客氣一下。""呵，
男人最懂男人。"彈幕變成醋意十足的鮮紅色，"他看你的眼神就像'快門'看見貓罐頭。
"簡安正想反駁，手機突然響了。是林妍，她大學時代最好的朋友，
也是她和陳默共同的朋友。"安，你在哪？"林妍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我到你公司找你，
他們說你請假了。"簡安這才想起她約了林妍吃午飯。"抱歉，出版社會議拖了點時間。
我現在過去。"餐廳里，林妍已經點好了簡安最愛的海鮮意面。她打量著簡安的臉色，
小心翼翼地問："你最近...還好嗎？""還不錯。
"簡安下意識看了一眼空中——彈幕陳默正飄在林妍頭頂，很安靜，只是偶爾跳動一下。
林妍攪動著咖啡："我聽說你在籌備陳默的攝影集？"簡安點點頭："今天剛和出版社談過。
他們很欣賞他的作品。""那很好。"林妍猶豫了一下，"但是安...你有沒有想過，
也許該為自己活一段時間了？"簡安的手指僵在杯沿上。"我不是說忘記他。
"林妍趕緊補充，"只是...你已經把自己封閉太久了。陳默不會希望你這樣的。
"一條彈幕突然快速閃過："你說得對。"簡安驚訝地看向彈幕，
它又重復了一遍："她說得對。林妍這丫頭雖然煩人，但這次沒說錯。"簡安眨了眨眼，
不確定該如何回應。林妍誤解了她的沉默，伸手握住她的手："我知道這很難。
但你不能永遠活在過去。陳默已經——""我知道。"簡安打斷她，"我知道他不在了。
"林妍仔細觀察她的表情："那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簡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就是..."林妍斟酌著詞句，"幻覺？
或者...感覺他還在身邊之類的？"簡安強作鎮定："為什么這么問？
"林妍嘆了口氣："上周攝影展，有人看見你...對著空氣說話。還有超市那次，
你突然對著貨架大笑..."在旁人眼里，她是不是像個瘋子？
一個無法接受現實的可憐寡婦？"我只是在自言自語。"她勉強笑了笑，"習慣還沒改過來。
"林妍看起來并不完全相信，但沒再追問。飯后告別時，
她緊緊抱了簡安一下："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訴我，好嗎？"回家的路上，彈幕異常安靜。
直到簡安走進公寓，它才緩緩出現："她是對的。"簡安把包扔在沙發上："什么？
""你該...向前看。"彈幕艱難地組成這些字，"我不能永遠當個彈幕幽靈纏著你。
"簡安突然感到一陣憤怒："現在你想當好人了？是誰今早還在吃那個編輯的醋？
"彈幕閃爍了幾下："那不一樣。我不想看你為我……。你應該...遇見新的人，
擁有新的生活。""然后呢？"簡安的聲音顫抖起來，"你就安心消失了？
像完成什么遺愿清單一樣？"彈幕沉默了很長時間。當它再次出現時，
只有簡單的一行字："我不知道。"簡安走進書房——現在是陳默作品的臨時檔案室。
桌上堆滿了他生前拍攝的底片和照片。她拿起一張，
是陳默最著名的作品《雨中曲》：一個老人在雨中為老伴撐傘，兩人相視而笑的瞬間。
"記得這張嗎？"她輕聲問。"當然。"彈幕飄到照片上方，
"等了三個小時才拍到完美的一刻。你還給我送了傘，罵我淋雨會感冒。
"簡安微笑起來："那天晚上你確實發燒了。39度，還死活不肯去醫院。
"彈幕變成柔和的淡黃色，"你煮的姜湯難喝得要命，但我全喝光了。
"簡安的手指輕輕撫過照片。這些回憶仿佛就發生在昨天，他們之間有太多未完成的對話，
太多被打斷的故事。"我需要你做件事。"她突然說。"什么？""幫我選照片。
"簡安指向那些堆積如山的作品，"出版社要50張，我挑不出來。你最了解自己的作品。
"彈幕靜止了幾秒，然后開始快速移動，在不同照片上方停留："這張必須入選。
還有這張...這張構圖雖然簡單但情緒很到位...哦，這張絕對要放進去，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才拍到那束光..."簡安跟著彈幕的指引，將選中的照片一一取出。
有那么一刻，她幾乎忘記了陳默已經不在的事實——他們配合得如此默契，
就像從前一起工作的每一天。選到第37張時，
簡安發現一張她從未見過的照片：陳默站在鏡子前自拍，赤裸的上身還帶著水珠，
顯然是剛洗完澡。他對著鏡頭做鬼臉，脖子上掛著簡安送他的銀鏈子。"這是什么？
"她的臉熱了起來。彈幕突然變得慌亂："等等！這張不是作品！
這是...呃...私人收藏。"簡安翻到背面，
看到陳默潦草的字跡："給安安的生日驚喜""你居然還計劃過這種'驚喜'？"簡安挑眉。
彈幕扭捏地變成粉紅色："本來想拍一組性感的...但你生日那天我們吵架了，記得嗎？
"簡安當然記得。那天陳默忘了預訂她最愛的餐廳，她氣得整整一天沒理他。
晚上他帶著一盒自制蛋糕來道歉，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全世界最漂亮的安寶寶生日快樂"。
"你蛋糕做得真難看。"她輕聲說。簡安將那張照片小心地放進抽屜。夜深了，
簡安躺在床上，彈幕漂浮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光。"陳默，"她突然問，
"你能觸碰到東西嗎？""不能。"彈幕回答，"我試過，能看見，能說話，
但不能影響世界。""那...你能感覺到我嗎？"彈幕沉默了一會兒："能。但不是觸覺。
更像是...感知你的存在。"簡安翻過身，對著空蕩蕩的床邊輕聲說："那現在呢？
你能感覺到什么？"彈幕緩緩組成一行字："孤獨。還有愛。很多很多的愛。
"簡安將臉埋進枕頭，無聲地流淚。彈幕輕輕飄到她面前："別哭，安安。我就在這里。
"但它無法擦去她的淚水。但他們之間隔著一道無法跨越的界限，看得見，卻摸不著。
3"該死！"簡安狠狠按下刪除鍵，屏幕上的照片瞬間消失。
她已經在這個商業拍攝項目上卡了三個小時，
客戶要求的"自然又不做作"的效果怎么也達不到。工作室里只有她一個人。
簡安揉了揉發酸的眼睛，決定再試最后一次。她調整模特的姿勢，重新構圖，按下快門。
預覽圖上，年輕女模特的笑容依然僵硬得像戴了面具。"你燈光角度不對。
"一行發光的文字突然浮現在取景器上方。簡安已經習慣了這種突如其來的指導，
她甚至不再需要跳起來或者倒吸冷氣。"說具體點。"她小聲嘟囔，假裝在調整鏡頭。
"主光太正，把她的顴骨打平了。"彈幕流暢地滾動著，
就像陳默生前講解攝影技巧時那樣滔滔不絕，"向左偏15度，加個柔光罩。還有，
讓那姑娘想點開心的事，她緊張得像在拍證件照。"簡安按照指示調整燈光設備。
當她建議模特回憶上周的約會時，女孩臉上立刻浮現出真實的甜蜜笑容。"完美！現在拍！
"彈幕催促道。快門聲響起，這次畫面中的表情自然生動。簡安連續抓拍了幾張，
終于松了口氣。"后期把背景稍微虛化，突出主體。"彈幕補充道，"還有，
第二張裁掉左邊多余的空間，構圖會更緊湊。"簡安點點頭，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謝謝。
"她輕聲說，手指在鍵盤上快速調整著參數。"不客氣，老婆。"彈幕歡快地跳動，
"記得請我吃火鍋當學費。雖然我吃不到，但你可以對著空氣擺一副碗筷，
然后——""就你嘴饞。"簡安笑罵。拍攝結束后，簡安收拾器材時，手機震動起來。
是張維發來的消息："周六有空嗎？新開了家意大利餐廳，據說提拉米蘇很正宗。
"簡安的手指懸在屏幕上方。自從攝影展那天，張維就時不時約她。作為陳默的前同事，
他清楚簡安的情況，卻依然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和耐心。"去啊。
"彈幕突然出現在手機上方，嚇了簡安一跳，"你不是最愛提拉米蘇嗎？
"簡安挑眉："你認真的？上次在展覽上你還說想用他的領帶勒死他。""那是我反應過度。
"彈幕閃爍了幾下，像是在猶豫，"林妍說得對，你該...多和人接觸。
"簡安盯著空中那行字，試圖讀懂背后的情緒。陳默生前就是個糟糕的撒謊者。"好吧，
我去。"簡安回復了張維，然后挑釁般地對空氣說，"滿意了？"彈幕沒有立即回應。
當它再次出現時，只有簡短的一句："記得穿那件紅裙子，你穿紅色最好看。"周六晚上，
酒紅色連衣裙上——這是陳默送她的最后一件生日禮物。她穿上它，在鏡子前轉了一圈。
裙子依然合身，勾勒出她纖細的腰線，只是領口處似乎比去年寬松了些。"我瘦了很多嗎？
"她問空蕩蕩的房間。"至少五斤。"彈幕從穿衣鏡上方飄過，"鎖骨都能當開瓶器了。
"簡安翻了個白眼，涂上口紅。出門前，她猶豫了一下，
還是噴了一點陳默最喜歡的香水——柑橘與琥珀的混合香氣。"你故意的。"彈幕立刻指出，
變成了深紅色。簡安沒有否認，拎起包包走出門。她叫了輛出租車，告訴司機餐廳地址。
彈幕飄在車窗邊，出奇地安靜。"你還在嗎？"她小聲問。"嗯。"彈幕簡短地回答，
然后補充，"我只是在想...挺好的。張維人不錯，工作穩定，
長得也還行..."簡安咬住下唇。陳默越是這樣"大度"，她就越感到一種扭曲的滿足感。
這很幼稚，但她控制不住。餐廳比想象中豪華，張維已經等在預定好的位置，
看見簡安時眼睛明顯亮了起來。"你太美了。"他站起來為她拉開椅子，
"這條裙子...很襯你。"簡安剛要道謝，
眼前突然閃過一行巨大的、閃爍的彈幕："他要是敢碰你的手我就刷屏'這人有腳氣'！！
"簡安差點被口水嗆到，趕緊拿起水杯掩飾。
張維疑惑地看著她突然泛紅的臉頰："你還好嗎？""很好！
"簡安聲音比平時高了一個八度，"就是...有點熱。
張維開始講述他最近的尼泊爾之行時，情況開始失控。"那張雪山照片構圖簡直災難。
"彈幕橫貫在張維臉前，"我五歲侄子拍得都比這好！"簡安死死盯著餐盤，
努力控制面部肌肉。當張維展示手機里的照片時，彈幕直接覆蓋了整個屏幕："過度銳化！
色溫不對！這水平還敢自稱攝影師？""簡安？"張維困惑地看著她顫抖的肩膀，
"你在笑什么？""沒什么！"簡安猛灌一口紅酒，"就是...想起一個笑話。
"甜點上來時，彈幕已經進入了全面作戰狀態。張維每說一句話，
就有十幾條評論飛速滾動："他在吹牛！那次展覽明明是我策劃的！
""天啊他的領帶和襯衫根本不搭！""他剛才偷瞄了服務員的屁股！渣男！
"簡安的視線完全被這些瘋狂閃爍的文字淹沒。當張維傾身向前，
深情地說"我一直很欣賞你"時，最后一條彈幕直接擊垮了她的防線："他牙縫里有菠菜！！
"簡安再也忍不住了，她笑得眼淚直流，額頭抵在餐桌上，肩膀劇烈抖動。
周圍幾桌的客人都轉過頭來看她。張維的表情從困惑變成尷尬，最后定格在受傷上。
"我...是不是說了什么可笑的話？""不，不是你的問題。"簡安勉強控制住笑聲，
擦了擦眼角，"是我...我突然想起一些事。非常抱歉，我想我需要先走了。
"她幾乎是逃出餐廳的。夜風撲面而來，吹散了她臉上殘留的熱度。走了兩個街區后，
她終于停下來，靠在路燈桿上大口喘氣。"你他媽搞砸了我的約會！"她對空氣吼道。
彈幕毫無悔意地閃爍："那是約會嗎？我還以為是喜劇表演呢。'我一直很欣賞你'——嘔！
"簡安想生氣，但嘴角卻不受控制地上揚。她攔了輛出租車，報出自家地址。一路上，
彈幕異常活躍，像是慶祝勝利般不斷變換顏色和字體。回到家，簡安踢掉高跟鞋，
倒在沙發上。彈幕飄到茶幾上方："說真的，那家伙配不上你。"簡安用抱枕捂住臉，
聲音悶悶的："所以誰配得上我？死人嗎？"空氣突然凝固了。彈幕靜止了幾秒，
然后慢慢消散。簡安立刻后悔了自己的刻薄。她坐起身，環顧空蕩蕩的客廳："陳默？
"沒有回應。"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咬著下唇，"我只是...。
"簡安感到一陣恐慌——這是陳默"回來"后第一次完全消失。她走到書房，打開電腦，
屏幕上顯示出一組她從未整理過的照片，標記日期是陳默去世前一周。簡安點開第一張，
呼吸瞬間停滯——是她低頭檢查底片的樣子，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細長的陰影。再下一張，
她抬頭發現被偷拍，假裝生氣的表情。一張接一張，全是她——專注的、微笑的、皺眉的，
全是陳默眼中的她。簡安的指尖懸在鍵盤上方，微微發抖。她不記得陳默拍過這些。
那時他們在為什么吵架來著？對了，是那個外地的攝影項目，陳默想接，她反對，
因為那意味著他要離開兩周。"你總是這樣，"她當時指責道，"把工作放在我們前面。
"陳默辯解說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兩人不歡而散。第二天他就去了那個項目，
再也沒回來——回來的只有警方通知的電話。
她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在暗房共處的場景...大學三年級，攝影社團的暗房。
簡安作為新人，被分配去幫忙沖洗照片。負責指導她的正是大四的陳默。"所以這是顯影液，
這是停影液，這是定影液。"陳默指著三個塑料盤解釋，"順序絕對不能錯，
否則你的照片就完蛋了。"簡安點點頭，緊張地接過他遞來的底片。
暗房里只有安全燈發出微弱的紅光，給一切蒙上神秘色彩。"放松點，"陳默輕笑，
"又不是拆炸彈。"但簡安還是手抖了，當照片慢慢在紙上顯現時，左側明顯比右側淡。
她沮喪地說，"我搞砸了。"陳默卻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不，這很特別。看，
光線從左側斜射進來，像晨光穿透云層。偶然的失誤有時能創造最美的效果。
"他站到簡安身后，雙手覆在她的手上，教她如何輕輕搖動相紙。"要這樣，動作要輕柔。
"簡安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拂過她的耳際，混合著暗房里化學藥水的氣味。
她的心跳快得不像話。"你聞起來像橘子糖。"陳默突然說。簡安轉頭想反駁，
卻發現他的臉近在咫尺。然后他吻了她。相紙在他們腳邊慢慢變暗，無人理會。
電腦屏幕自動休眠了，將簡安拉回現實。書房里一片漆黑，
只有窗外街燈的光線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劃出細長的光痕。"陳默？"她再次呼喚，
聲音哽咽。沒有回應。簡安蜷縮在椅子里，抱緊自己的膝蓋。
她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刻薄話真的趕走了他，或者這一切從頭到尾都只是她的幻覺。
正當絕望快要吞噬她時，一行微弱的文字緩緩浮現在黑暗中："我在這里。
"簡安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你去哪了？"彈幕停頓了一下，"你問的問題...是的，
現在只有死人'配得上'你。這不公平，但這就是現實。
"簡安把臉埋進掌心："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一切。""我也不知道。
"彈幕罕見地承認了無力，"我只知道我不想看你一個人枯萎。但我太自私了，
不想看你愛上別人。"這是陳默"回來"后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達矛盾。簡安抬起頭，
看著那行微微發光的文字，突然明白了什么。"這就是為什么你今天要破壞我的約會。
不是因為張維不夠好，而是因為你...吃醋了。"彈幕沒有立即回應。當它再次出現時，
只有簡短的一句："我從來就不是個大度的人。"簡安苦笑。陳默生前就是個醋壇子，
有一次她夸了咖啡店老板的紋身，接下來一周陳默都在研究紋身圖案，盡管他連打針都怕。
"至少你承認了。"她站起身，走向臥室，"晚安，陳默。""晚安，安安。
"彈幕跟在她身后，"做個好夢。"躺在床上，簡安盯著天花板。
她想起林妍上次說的話——"你不能永遠活在過去"。"陳默，"她突然問，
"你覺得林妍怎么樣？""聒噪，但人不錯。"彈幕回答，"怎么了？
""她明天要介紹幾個朋友給我認識。一些...單身男性。
"彈幕立刻變成了警告的紅色："什么？又是相親？""不是正式的。"簡安翻身側臥，
"就是一群人一起喝咖啡，聊聊天。""在哪？幾點？那些人什么背景？
"彈幕像連珠炮一樣提問，速度快得幾乎看不清。簡安忍不住笑了："你這樣子真像我爸。
""我是你死去的男朋友，比老爸糟糕多了。"彈幕氣呼呼地閃爍，
"至少你爸不會想象用咖啡燙傷那些搭訕者的手。"簡安笑著閉上眼睛。"睡吧。
"彈幕柔化成了藍色，"明天會...更好的。"但簡安知道不會。
每一天都只是前一天的重復——看得見卻摸不著的愛人，
越來越深的孤獨……4雨已經連續下了五天。簡安站在窗前，看著水滴在玻璃上蜿蜒而下。
"天氣預報說明天放晴。"彈幕飄在窗玻璃上，試圖用樂觀的語調打破沉默。簡安沒有回答。
"要不要看電影？"彈幕換了個策略，"你最喜歡的《情書》，或者——""不想看。
"簡安打斷他，聲音輕得幾乎被雨聲淹沒。她走回沙發，蜷縮在角落里，
抓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新聞主播正在報道某處的洪水，她立刻換臺——一部老愛情片，
男女主角在雨中擁吻。再換——烹飪節目。彈幕固執地飄到電視上方："別這樣，安安。
跟我說說話。""說什么？"簡安把臉埋進抱枕，"說這該死的雨什么時候停？
說我多么希望你能真的在這里？說——"她的聲音哽住了。彈幕靜止了片刻，
然后開始快速變化。簡安抬起頭，
看到無數細小的文字正在空中組合成一個圖案一個張開雙臂的小人，
笨拙但努力地拼出一個"擁抱"的形狀。這個嘗試如此可愛又如此可悲，
簡安的眼淚終于決堤。她伸手去觸碰那個由發光文字組成的輪廓，
手指毫無意外地穿過虛無的空氣。"我甚至感覺不到你。"她抽泣著，淚水滾落臉頰，
"連你的溫度，你的氣味...都在慢慢消失。"彈幕的"擁抱"散開了，
重新變成一行簡單的文字："我知道。"簡安哭得更厲害了。雨聲掩蓋了她的啜泣，
就像過去無數個夜晚一樣。但這次不同，陳默就在這里，看著她崩潰，卻無能為力。
"對不起。"彈幕最終說道，字體變小了，像是縮成一團，"我應該...更體諒你的感受。
"簡安搖搖頭，用袖子擦去眼淚："不，是我太自私了。你能回來已經是奇跡了，
我還要求更多。"她站起身，走向浴室，急需用冷水沖洗發燙的臉。鏡子中的女人雙眼紅腫，
嘴唇因緊咬而泛白。"這個李辰是誰？"彈幕突然問道，"他明天約你討論出版企劃？
"簡安點點頭，在沙發上重新蜷縮起來："出版社的編輯，負責陳默的攝影集。
"她故意用第三人稱，像是在提醒自己——彈幕雖然是陳默的意識，但終究不是完整的他。
"哦，那個懂行的老男人。"彈幕似乎放松了些，"他品味不錯。
"簡安挑了挑眉："你不吃醋了？""專業討論是另一回事。"彈幕一本正經地回答，
但簡安能感覺到它的言不由衷。第二天早晨，簡安被手機鬧鈴驚醒。雨小了些，
但天空依然陰沉。"你覺得這件怎么樣？"簡安展示著藏青色的職業套裝。"太嚴肅了。
"彈幕評價道，"換那件米色開衫，配你那條琥珀項鏈。"她按他說的穿戴好，
在鏡子前轉了一圈。效果確實不錯，既專業又不失柔和。"你總是知道什么最適合我。
"她輕聲說。彈幕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跟著她出門。咖啡館里，李辰已經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