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太太突然感覺胃里一陣翻涌,緊接著什么東西翻江倒海的上涌,那東西飛快的沖進嘴里,
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哇的一大口,一直嘔吐了好一會兒,地上都是黑色團狀的血,
此時喉嚨還是一陣腥味,嘴里都是血沫渣子。聞著聲音趕過來的,還佝僂著背的老頭,
看著這駭人的場面,呆呆的杵著一根竹竿,張開的嘴沒有說出一個字,
眼睛緊緊的盯著老太太,看她停止了吐血,才稍微緩過了神。老頭一邊努力的走過去,
一邊伸手套兜里的手機,奈何身上穿了很多件破爛衣服,兜卻沒一個好的,晃蕩了半天,
手機還在褲兜的角落,褲子反而擰巴在了一起,老頭子一時間一股莫名的怒氣,
嘆了一聲:[哎!]抬頭卻看見老太太已經倒在了地上,那平日不曾打掃的地面滿是灰塵,
旁邊的柜子上還擺滿了好多沒有洗過的碗,本來想老太太這次回家,
終于有個人會收拾下這雜亂的家了,可現在,老太太躺著那一動不動,神色看起來很安詳。
老頭過去俯身用手試了試她的額頭,還好,還有熱氣,老頭松了一口氣。
終于從褲兜的一角掏出手機,看著點亮的屏幕,一時間不知道該打給誰,
醫院的電話是多少呢?該打哪里的醫院呢?想不起來了,村上的醫院好幾公里,估計看不了,
縣城的醫院也不知道電話。點開通話記錄,最近的聯系人好像是自己家姑娘,
她上一次打電話來還是為了找兩口子借錢,現在有事該她出力了,老頭心里這么想著,
就撥通了電話。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老頭幫老太太簡單收拾了下,本想把她抱到床上,
才發現自己蒼老的手上早已沒有那么大的力氣了,只能幫她蓋上一床被子,
然后老頭就坐在了她的旁邊。屋里越來越冷,寒氣從窗子飄進,
窗外的樹上還掛著昨夜的冰條子。老太太雖說是脾氣暴躁了一點,動不動就要伸手打人,
一張嘴更是罵得周圍的人聞風喪膽,但這一張嘴在以前還是為家里爭取了不少利益,
不然以性格軟弱的老頭,在那動亂的年代里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本以為孩子們一個個都長大后,老兩口會相守著這個老屋,過上一輩子。不成想,
老太太不知道從哪學得了一手占卜算卦之術。老頭本以為就是個業余愛好,
這神仙玄幻之說以她斗大個字都不認識的能力,在那一本本經文面前,
要不了多久定就會放棄,然后老老實實和自己下地種莊稼,喂豬養雞去了,人嘛,
什么樣的命就有什么樣的活法,得認命。萬萬沒想到的是,
老太太竟然在別人的指點下背會了一長段經文,獨特的咬字不清,加上連貫的語句,
流利的語速,配合上那若即若離的哼讀,好像是那么回事了。此外,她還學會了算卦,抽簽,
說是要靠這門手藝從此不拿鋤頭下地,不干一分苦力,要走出這山溝溝賺錢去了,
還說你個糟老頭子一輩子也沒啥出息。聽完這些話的時候,老頭愣住了,但是也沒挽留她。
老太太出門二十多年了,也就每次過年才回來,老頭一個人在家,
頓時覺得以前擁擠的房子突然間變得寬了,一個人也挺好,飯吃了碗可以不洗,
衣服也可以不洗,自己吃飽,再喂下圈里的兩頭豬,等到過年,子女們,孫兒孫女們,
一大家人熱熱鬧鬧的,多好。你們都想去遠方,想賺錢,老頭子我沒啥本事,
只能替你們好好看著這個家。二老太太睜開眼的時候已經躺在了醫院的床上,
刺眼的燈光讓她艱難的睜開了眼,手上插著輸液的針,身上有好多管子,
想動一下卻渾身無力,旁邊一個設備一直滴答滴答的叫著,
顯示屏上一條蟲子一樣的長長的線在游動。老太太眼光飄向四周,想看看老頭去哪了,
這老頭子整天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沒一會兒,護士進來了,
兒子也進來了。[小四啊,麻煩你了又送我來醫院了]這小四是老太太的希望所在,
從小就聰明,先生一直夸書讀的好,畢業了在村上當老師,說起來全家就數他最有出息,
畢竟誰也沒想到這樣的家庭也能出個老師,多不容易啊。小四帶著一副黑框眼鏡,臉龐瘦削,
頭發簡短干凈,身上雖是簡單的休閑裝,卻透著一股讀書人的氣息。[媽,你別動,
怎么昨天就突然就大吐血了啊,還是小妹打電話叫的120,
你這情況都把我們嚇住了]小四確實被嚇的不輕,
昨晚小妹打電話叫120后就給他打了電話,和小妹一起將老太太送到醫院急診,
醫生檢查后神情凝重的說:[這個情況有點嚴重,這次大出血是胃底部潰瘍導致,
手術風險很高。不行的話有可能需要轉院治療,老太太的身體條件也不好,還有糖尿病,
高血壓。]小四聽完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趕緊給遠方的大哥和小弟都打了電話,
他們此時應該已經在回家的路上了。老頭子還念叨著家里的豬沒人喂,
這到了醫院也有孩子們看著,他一大早就回家了。小妹說還要回家照顧兩個小孩,
等老太太輸液的時候也走了。醫院里就剩了小四,這么些年,大哥小弟都外出打工了,
三妹和前夫鬧矛盾離婚了也是才回的家鄉。護士檢查后也走了,老太太也睡著了,
小四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看著不斷滴落的液滴,就像時間在一秒一秒的流逝,
禁不住想起這些年,自己也是這樣送老兩口來了多少次醫院。
有一次是老頭在家被養的一頭黑牛用角頂斷了肋骨,
小四從二十多公里外的小鎮趕回家將老頭送往醫院,也是在醫院住了幾個月。
有一次老太太高血壓犯了,直接倒在攤位的路邊不省人事,小四也是趕到醫院才知道情況。
……再想想自己,那些年好像讀了很多書,村里當了個老師,也終于不拿鋤頭下地干活,
不用外出打工,以為靠著這鐵飯碗能過一輩子。沒想到啊,到底還是時代發展的快,
自己手里那每個月幾分錢,也是趕不上了時代的發展,錢好像不經用了,
還沒怎么想兜里就空空的。當初靠著鐵飯碗的工作找了對象,可現在人家看不上了鐵飯碗了,
鐵飯碗不值錢啊,金飯碗才是硬道理。[你看某某一年賺多少錢,在街上蓋了幾層房子,
你再看看我那個開大貨車的哥,一個月不是一萬好幾,你這體面的工作倒是很體面。
]小四受不了對象的嫌棄和嘮叨,也忍受不了她那物質的眼光,自己以前飯都吃不飽,
能有今天也算自我感覺不錯了,自尊心不堪受挫。加上小四確實沒辦法,
畢竟錢不是想有就有,自己滿腹經綸也不能兌換成紙幣,也終于在一次爭吵后兩人從此分離。
老兩口看小四光鮮亮麗的人生,都以為他兜里是充裕的,于是家里沒煤炭了,
老頭就會打個電話拉一車,買個什么也會給小四打個電話,
只是這些年小四離了婚好像也很難,也就沒怎么開口了。小四每次接到電話,
一摸兜空空如也,只得找同事借錢或者刷信用卡,也不是沒想過干點掙錢的活,
苦力也不是干不了,只是一來面子上抹不開,自己寒窗苦讀十數載,難道還是要淪落至此,
二來實在是想不通,為啥,你說這到底是為啥。三老太太終于恢復了點知覺,
睜開眼看到的大兒子夫妻和小兒子三人,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莫不是真的不行了?
只是開口卻說到:[兩個幺兒怎么也來了啊,這一趟又耽誤你們不少時間,
怕是又浪費了好多錢哦!]老大和小兒子趕緊起身勸說到:[媽,錢都是小事啊,
你先把病治好了再說,身體才是最重要的。小四已經走了,聽說學校事太多,
臨近期末考試了,晚上也就走了。]醫生說老太太目前還算穩定,先住院保守治療下,
觀察幾天再說。老大問:[那萬一嚴重了咋辦]醫生說:[那只能轉院,
要手術的話風險太高,我們醫院做不了][醫生覺得嚴重嗎?][不好說,
先觀察看看][我們現在要轉院可以不呢?][隨便你們]……好像說了又好像沒說,
老大聽后心里很不是滋味,躊躇不定,和小弟兩人也不知道是先觀察還是直接轉院。
不轉院先觀察吧,萬一突然更嚴重轉院來得及不?好像最近的大醫院都要一兩百公里。
轉院好像老太太的身體也吃不消,也不知有沒有這個必要。
成績不太好的老大就像以前做選擇題,ABCD即使排除了兩個,剩下兩個也沒法選,
考試嘛管球,隨便選,可是這人命關天的事,咋選?糾結了一晚上也沒想出什么好辦法,
決定還是聽醫生的先觀察看看,只是多少有點鋌而走險,因此老大一夜未眠,
時刻都盯著老太太,她的每一個呼吸都能把他驚醒,
為了更換尿袋更是嚴格按照醫生說的兩小時一個鬧鐘,準時去操作。
小弟卻在一旁早已呼呼大睡,也不怪他,開車回來兩千公里,是個人都累了。
第二天換老大妻子照顧老太太,小弟雖然著急趕回來,但是照顧人他并不擅長,
他回來只是為了預防那個意外。看小弟沒事,老大說:[要不你回家把老爸一起接來檢查下,
畢竟我們難得回來,索性兩個老人都看看]老頭也想來,但是家里的豬沒人養,幾天不喂,
餓死了不是虧大了嗎,過年一家老小就靠它兩了。再則醫院這地方一來一去,要花不少錢呢?
誰沒事想來啊。四小弟回到家,老爺子死活就不是不肯來,
不停的念叨著:[我又沒得啥子問題,
花那個冤枉錢做啥子]然后拄著竹竿忙前忙后給豬喂食,小弟勸說了一上午,口干舌燥的,
便起身做飯去了。終于,小弟好說歹說,在天快黑的時候才把老爺子拉上了車。
老頭還是來到了醫院,其實他的身上是有病,那個該死的牛頂到的地方一直都在隱隱作痛,
腸胃也不太好,有一次也是咳血,但是都是小毛病,人嘛,哪個還沒有點毛病,
只要死不了都是小病,能拖一天是一天。老頭一直沒想和孩子們說,也實在開不了這個口,
這次要不是小兒子生拉硬拽的,打死他都不會來醫院。送完老頭后,小弟又回家了,沒辦法,
家里的豬得喂啊,農村人就是這樣,最大的牽絆就是家里的幾個嗷嗷待哺的牲口。
小弟坐在家里的椅子上抽著煙,他想自己平時幾百塊錢一天,現在卻被迫在家喂豬,
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尷尬處境讓他有點惆悵。醫院一下子多了兩個病人,
老大的老婆負責照顧老太太,老大則帶著老頭在醫院上到處排隊做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