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握著匕首的手在顫抖。刀刃抵著謝凜的咽喉,血珠順著冷鐵蜿蜒而下。窗外驚雷炸響,
將男人眉目照得忽明忽暗。五年了,這張臉在夢里描摹過千萬遍,此刻卻隔著血海深仇。
"為何不躲?"她咬破舌尖才逼出這句質問。方才潛入書房時分明看見他指尖微動,
以鎮北侯的身手,怎會任人宰割。謝凜仰在紫檀圈椅里,玄色錦袍上銀線云紋泛著幽光。
他忽然輕笑,喉結震動蹭過刀鋒:"阿微,你發間沾了杏花。"說罷竟抬手去拂,
仿佛此刻不是生死相搏,而是春閨畫眉。沈知微慌忙撤刀,卻被他擒住手腕。
天旋地轉間已被壓在案上,奏折嘩啦啦散落一地。龍涎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
謝凜的唇擦過她耳畔:"五年前秦淮河畔的乞兒,何時學了這等本事?
"她渾身血液霎時凝固。那夜暴雨如注,十二歲的她蜷縮在橋洞下。父親的頭顱還掛在城門,
母親的血浸透襦裙。是謝凜遞來油紙傘,傘柄雕著謝家云紋。如今想來,
他那時已是新帝寵臣,怎會不知沈家冤情?"侯爺既知我是誰..."她摸向腰間毒囊,
卻被謝凜扣住十指。男人掌心滾燙,沿著她腕骨寸寸摩挲:"沈家七姑娘,腰若約素,
肩若削成。當年你父親教我兵法時,常夸你聰慧。"燭火嗶剝作響。
沈知微忽然想起前日偷聽的密報——謝凜書房暗格藏著先帝密旨。
若能得到..."想要這個?"謝凜變戲法似的拈起明黃絹帛,在她眼前徐徐展開。
當看清"沈氏通敵"四字朱批,沈知微喉間涌上腥甜。她猛地掙開桎梏,
卻見謝凜將密旨湊近燭臺。"不要!"她撲上去搶,被他攔腰抱住。火光舔舐絹帛的剎那,
謝凜貼著她耳垂呢喃:"傻姑娘,證物燒了,仇該怎么報?"暴雨敲打窗欞,
蓋不住她劇烈心跳。沈知微突然看不懂這個男人的眼神,那里頭翻涌的,
分明是比恨更灼人的東西。春雪化盡時,京城傳出鎮北侯遇刺的消息。沈知微跪在青石板上,
看著謝凜蒼白的面容。那日火盆里燒的不過是謄抄本,真正的密旨早被他呈給新帝。
此刻他倚著錦墊咳嗽,仍不許侍衛近身。"是本侯寵壞了這婢女。"他捻著佛珠輕笑,
"杖二十,送去浣衣坊罷。"板子落下時,沈知微咬唇不語。謝凜廣袖下的手背青筋暴起,
面上卻噙著笑與郡王對弈。直到她昏死過去,才聽得棋子啪嗒墜地:"王爺見笑,手滑了。
"當夜她被潑醒,見謝凜正在給她涂藥。月光漏過窗紗,在他眉宇間流淌。
沈知微忽然想起昨夜偷聽到的密談——北狄刺客混入侯府,三日后行刺。"為何救我?
"她啞聲問。謝凜指尖頓了頓,藥膏抹過她腰間淤青:"沈家兵法有云,欲擒故縱。
"說罷將瓷瓶塞進她手心,轉身時大氅掃過地面,驚起塵埃浮動。三日后刺客果然來襲。
沈知微本欲趁亂盜取密旨,卻在箭矢破空時下意識撲向謝凜。溫熱血珠濺上眼睫,
她看著沒入自己肩頭的弩箭,聽見謝凜撕心裂肺的喊聲。醒來時滿室藥香,謝凜伏在榻邊,
眼下泛青。見她睜眼,竟孩子般將臉埋進她掌心:"阿微,我夢見你說恨我。
"沈知微指尖顫動。那支箭淬了毒,她昏迷時隱約聽見御醫說"同心蠱"。
此刻心口如有蟻噬,想必是蠱蟲作祟。正要抽手,忽覺掌心濕熱。他在哭。秋獵那日,
沈知微被謝凜拽上馬背。圍場楓紅似火,他握著她拉弓的手,箭矢穿透麋鹿心臟。
"當年教你父親箭術時,他總夸你有天賦。"熱氣噴在她耳后,分不清是戲謔還是悵惘。
麋鹿哀鳴聲中,沈知微忽然腹痛如絞。謝凜臉色驟變,抱她策馬回營。御醫診脈時,
他劍指白發醫官:"若保不住這個孩子..."沈知微如墜冰窟。難怪近日嗜睡嘔吐,
原來...帳外秋風嗚咽,她摸著平坦小腹,想起父親教的《孫子兵法》。
最后一計竟是美人計,多荒唐。"侯爺,"她望著帳頂流蘇,
"若我用這孩子換密旨...""換。"謝凜答得干脆,眼中血絲猙獰,"你要什么我都給。
"然而當夜便出了亂子。沈知微醒來時身在馬車,侍衛說北狄細作在安胎藥里下毒。
車外殺聲震天,她掀簾看見謝凜單騎沖陣,銀甲浴血。一支羽箭穿透他胸膛。
沈知微忘記自己是怎么爬過去的。謝凜倒在山茶花叢中,手中還攥著給她摘的酸梅。
她拼命按住傷口,血卻從指縫汩汩涌出。
"密旨...在書房...第三格..."謝凜咳著血沫笑,"阿微,
其實那年秦淮河..."話音戛然而止。沈知微抱著逐漸冰冷的軀體,突然心口劇痛。
同心蠱發作時,她終于明白何為生死同命。原來他早將母蠱種在自己身上,子蠱在她心間。
雪落滿金陵時,新帝昭告天下。沈氏通敵案系先帝受奸人蒙蔽,今特此平反。
沈知微跪接圣旨,身旁棺槨中的謝凜穿著他們初見時的月白長衫。
密旨是謝凜用十萬兵權換的。他早知道她是沈家遺孤,知道她腰間軟劍淬了毒,
知道那夜書房熏香里摻了迷情散。老管家遞上血書時,淚濕衣襟:"侯爺說,恨比愛容易活。
"沈知微撫著冰棺輕笑。同心蠱讓她每逢落雪便心痛如絞,這樣也好,
仿佛他還在江南煙雨里,撐著那柄云紋紙傘。霜華爬上窗欞時,
沈知微在謝凜的舊氅衣里摸到硬物。玄色緞面內襯撕開,掉出半枚染血的虎符。
銅銹斑駁處刻著北狄文字,正是當年父親鎮守的雁門關駐軍印信。茶盞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想起謝凜咽氣前說的那句"秦淮河",瘋了一般沖向藏書閣。積灰的兵法匣底層,
泛黃的《六韜》里夾著婚書——竟是五年前謝凜筆跡,求娶沈家七姑娘。"侯爺及冠那年,
冒雪在沈府門前跪了三日。"老仆顫抖著捧出沉香木匣,"沈將軍撕了婚書,
說謝家侍奉暴君,不配..."匣中瑪瑙耳墜滾落,正是母親殉情那日戴的。
沈知微踉蹌著扶住冰棺,蠱蟲在心房撕咬的劇痛不及此刻半分。原來那年秦淮河的傘,
是謝家郎君來還少年情債。更鼓聲里,她蘸著謝凜的血描摹虎符紋路。
當北狄文字在宣紙上顯形時,庭院突然火光沖天。蒙面人破窗而入,彎刀直取她咽喉。
"郡主果然沒猜錯,這賤人留著終是禍患。"沈知微旋身避開刀鋒,袖中軟劍挑落對方面巾。
疤痕縱橫的臉——竟是三年前被謝凜處決的叛將!電光石火間,她忽然明白所謂"通敵",
不過是新帝清除沈謝兩家的連環計。"謝凜替你擋了多少明槍暗箭,如今該還了。
"叛將獰笑著揮刀劈向冰棺。沈知微撲上去硬生生用手攥住刀刃,
鮮血淋漓間摸到那人腰間玉牌——刻著未央宮獨有的鸞鳥紋。蠱毒在血脈里沸騰,
她竟笑出聲來。原來從相遇那刻起,所有人都活在戲中。劍鋒沒入叛將心口時,
她貼著對方耳朵輕聲道:"告訴你的主子,謝凜的黃泉路太冷,本姑娘要送些活人去暖一暖。
"未央宮的梅花宴上,沈知微一襲素縞驚動四座。她捧著謝凜的牌位步步生蓮,
在郡主驚恐的目光中掀開漆盤——叛將頭顱滾落玉階,口中含著那枚帶血的虎符。
"娘娘可知這是什么?"她將北狄密信拋向御案,"當年雁門關糧草被劫,
是因為謝老侯爺的虎符早就被先帝熔了,鑄成鎮壓冤魂的鎮國鼎!"滿殿嘩然。
新帝手中酒樽落地,濺濕龍袍上金線繡的江山萬里。沈知微撫著牌位大笑,
笑出滿臉血淚:"謝凜用十萬兵權換的密旨,不過是你父子做賊心虛!
"羽林衛的刀戟刺入肩胛時,她看見謝凜從風雪中走來。月白長衫不染塵埃,
像極了秦淮河畔的春夜。他說阿微不怕,這次我教你寫合婚庚帖。蠱蟲終于咬穿心臟。
沈知微倒在丹墀上,懷中牌位與冰棺里的尸身同時溢出黑血。史官顫筆記錄:永和三年冬,
鎮北侯夫婦血洗未央宮,雙歿于臘梅初綻時。新帝驚悸成疾,半月后駕崩,
傳位詔書不知所蹤。多年后游方郎中路過荒冢,見冰棺中女子容顏如生,
銀發與青年將軍的玄衣糾纏成結。碑上無字,只刻著兩柄交叉的紙傘,傘骨間生出殷紅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