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宗寨村的女人宗澤琴,48歲,一個來自宗寨村的普通婦女,
她同許許多多的農村婦女一樣,普普通通。她面色蠟黃,眼角皺紋橫生,
歲月終究捂不住她頭上嶄露頭角的白發……宗澤琴站在鏡子前,她仔細的端詳著自己,
鏡子牢牢的貼在衣柜上,她的樣貌也清晰的進入她的視覺里。
“我穿這一身衣服還是很合身嘞”她將女兒給她買的新衣服穿在身上,她不敢說自己漂亮,
但是她還是很滿意女兒買的新衣服。雖然生了三個孩子,但是她的身材依舊瘦小,
沒有中老年婦女發福的跡象,比起那些同齡身材發胖的同村婦女,這一點,
她為自己感到自豪。宗澤琴穿上那件嶄新的衣服,和同村的宗秀秀一起去趕集。“澤琴,
你這衣服亮閃閃嘞,四五十歲穿起也是伙兒晃嘞,
別人從遠處一看眼睛都閃瞎”宗澤琴雖然也確實喜歡這件新衣服,
但是她怎么能聽不出來那秀秀話里話外的意思。農村的婦女的穿衣風格,
大多以簡單、普通的款式為基礎,色調偏暗。她捏了捏自己的衣角,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
仿佛有灰塵沾在了衣服上一樣。“這是我滿滿買嘞,我說我不喜歡,
她硬說這件衣服適合我得很”為了不那么尷尬,
她把自己之所以穿這么“尷尬”的衣服的理由推脫到女兒的身上,就仿佛那件衣服,
是女兒焊死在她身上的一樣……“你家滿滿還孝順嘛,不像我家小娜,
問都不問家里……”一路上,宗澤琴和秀秀都有說有笑,只是那件新衣服仿佛有千根刺一樣,
不停地戳著她的上半身。終于,她以天氣炎熱為由,將那件衣服快速的脫下來,
放到背簍的最底部。那件黑色的小香風外套,就這樣靜靜地躺在里面,
被宗澤琴買的東西重重的壓在上面。宗澤琴又做回了那個合群的宗寨村女人,樸實,勤奮,
接地氣……2 獨女宗澤琴小的時候,爸爸是村里的干部,他們家有肥美的稻田,
有最平坦的旱地。她小的時候還有一個妹妹,只是她的妹妹死在了一個炎熱的夏天,
天花拿走了她的命。宗澤琴也因此當了幾年獨生子女,宗澤琴她媽,
也是老一輩典型農村婦女,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來不離家半公里。在這樣的家庭里,
你肯定會說,宗澤琴一定是在愛里長大的孩子。但只有宗澤琴知道,
她曾經因為摔掉一碗小麥飯,被她老爸甩了一巴掌。宗澤琴小的時候也上過學,
她說她上了三年的夜校,但因為同村的女孩老是欺負她,
用冷水從她的頭上澆下來……那個內向自卑的宗澤琴,怎么敢反抗?她媽不會為她撐腰,
忙碌的她爸只會告訴她那是小孩子間的玩鬧。1986年,宗澤琴用輟學來逃避同學的霸凌。
但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上學有什么用,她上了3年的夜校,啥東西都沒學到。
輟學之后的五六年,她上山挖藥草、幫別人栽苞谷、插秧,甘蔗季她還會去扛甘蔗賣。
她經常和她的孩子們說:我扛不動多少,一次只能扛幾根,那時候的甘蔗非常嘞大棵,
扛著甘蔗從地里,順著河溝一直往坡上爬,一天才掙塊來錢。是的,宗澤琴的勤奮,
一個月也能掙十幾塊錢,不過每次掙到錢,她都將錢給了她媽,她媽又將錢給了她爸。
雖然她如此辛苦,但她每年都只能做一件新衣服,還是買的最便宜的卡其布。
在宗澤琴15歲的時候,她的村干部老爹,由于經常光著身體在太陽下暴曬,
皮膚癌變無法醫治,也死了……宗澤琴成了沒爹的孩子,但她媽才32歲,
媒人老是來找她媽,說要給她媽介紹人家。她媽沒有自己的主意,在媒人的勸說之下,
她嫁給了村里的一個光棍,不過那光棍也才比她大三四歲。她媽總覺得她娘倆孤兒寡母的,
確實需要一個男人作為依靠。不過她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到底需不需要這個男人?所以,
那個曾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邁的女人,踏出了自己的房子……帶著自己的地基,
田地產嫁給了另外一個男人,這一次,她依然不管家,在這個家里,她依然沒有主導權。
嫁過來之后,她給這個男人生了兩個女兒,但男人只想要一個兒子。沒過幾年,
宗澤琴的后爹,江西南放牛的時候從山坡上摔了下來,腿摔廢了,腦子也摔壞了。
宗澤琴她親爹留給她的肥田良地,包括老宅地基、樹林,都被變賣來救她后爹。
不過她也不知道那些良田地基啥的屬于她,她也是后來聽女兒滿滿說,
才知道那都是自己親爹留下來的遺產。后來,宗澤琴她媽拖著兩個孩子,從開始的主內,
到現在內外兼顧,忙的不可開交。直到宗澤琴的后爹可以下床,由于摔到腦子,
所以走路踉踉蹌蹌,講話也不利索,他常常拿宗澤琴她媽出氣,用他的拐杖使勁的打她媽。
后爹總會說:“你個沒用的婆娘,我要你起啥子用”宗澤琴她媽也不敢反駁,嫁雞隨雞,
嫁狗隨狗,這是她媽老是掛在嘴邊的話。每次被打了之后,
她媽也會一日三餐照舊伺候好后爹……宗澤琴長大之后,一個遠房親戚帶著她的侄子來相親。
雖然她對那個男人不了解,但是他帶來了糖果、餅干、還有15斤的豬肉。就這樣,
宗澤琴在大家的張羅下,嫁到了宗寨村,她雖姓宗,但她的娘家在姚家凹。
所以后來大家打趣她說,她雖是出嫁,倒也像是回了娘家。
3 生兒難續宗澤琴嫁到宗寨村的第二年,生了一個兒子,要知道,
在那個年代新媳婦頭胎生兒子的重要性。她雖然在懵懵懂懂中當了母親,
就像她媽曾經懵懵懂懂的當了她媽一樣。兒子呱呱落地,原本是喜悅的氛圍,
但她的婆婆看著那小子說道:“雀兒小得很,一看就命不長”。確實,宗澤琴的兒子,
在10多天后夭折了。那時候,她的男人還在礦上打礦,她自己將兒子的尸體,丟進樹林里。
沒過多久,她的男人回來了,買了兩斤老式餅干,宗澤琴眼巴巴的看著男人手里的袋子。
但男人轉身就將餅干全部給了宗澤琴婆婆,又把工資給了宗澤琴她公公,
所以她不僅餅干沒得吃,就連老公的錢她也摸不到。那時候宗澤琴還沒有出月子,
她的淚水打濕了枕頭,但她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第二年,她二叔家生了一對雙胞胎,
她婆婆更是因為宗澤琴夭折了孩子,對她處處為難,說她是不會下蛋的雞。
后來宗澤琴連續生了兩個兒女,在計劃生育政策之下,她想生兒子越來越困難。
她男人帶著她東躲西藏,就在宗澤琴第四胎7個月的時候,計劃生育的的人找上門,
她男人拉著她從后門跳出去。在山洞里躲了兩個星期,是她婆婆、姑姐時不時的給他們送飯。
那時候,漫山遍野種著苞谷,沒人送飯的時候,他們就是靠偷別人家的苞谷,
在山東里維持了一天又一天。等他們回到家的時候,她家的屋頂、鍋瓢碗盞全被打的稀巴爛,
煤火還有被那些人用水澆滅的氣息。炕上的臘肉也被他們擄走了,所以說,
他們不僅要修屋頂,還要花錢購置家具。兩個女兒餓的骨瘦如柴,衣服、頭發臟亂不堪。
但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們終于生的了一個兒子!就這樣,宗澤琴的家庭地位得到鞏固。
雖然宗澤琴只字不提自己在生產過程中,因為胎盤下不來,
被婆婆用腳使勁的踢肚子……后來男人的后爹死了和宗澤琴生了兒子以后不停地埋怨,
男人的工資終于交到了宗澤琴的手里。4 賭徒迷途宗澤琴剛嫁到宗寨村的時候,
她也是像她媽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由于鄰居走動頻繁。她用了10年的時間,
跟村里的其他婦女熟絡了起來。2008年,宗澤琴和同村的張小春染上了堵伯,
二人經常一起去集市上堵伯,有時候,一賭就是一兩天。她三個未成年的孩子,
在家里操持家務,還要用磨磨玉米面喂豬,做飯吃。她的男人四處勞作,種好家里的莊稼,
還要外出務工貼補家用。但現在他掙回來的錢,全被宗澤琴往**上送。宗澤琴越賭越大,
越輸越賭,越輸她就越想把輸掉的錢贏回來。沒有本金,
她就將家里面的雞、鴨、玉米背去賣,賣了繼續賭。有時候,
她會買幾包小叮當回來給孩子們吃,有時候空手而歸,每次看到孩子們在遠遠的等著她,
她都有一番說辭。后來家里越來越揭不開鍋,男人也發現了她堵伯,每日爭吵,
甚至大打出手,宗澤琴沒有退路,所以她從來不說回娘家。男人爬上樓梯,
準備從樓房上跳下來,三個孩子死死的抱住他的腳……孩子們老是問宗澤琴為什么要賭錢,
把家里家底都敗光!宗澤琴總會說:“我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我還不是想讓這個家好起來”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想把自己輸掉的拿回來,
奈何**就像一個無底洞。宗澤琴后來不賭錢了,但是這個家依舊很窮,
鄰居們的日子越過越好,大家都蓋起了新的平房,只有她家,還住著最破爛的木頭房子,
吃不起米飯。男人越來越辛苦,但依然食不果腹,宗澤琴現在沒有小孩帶,
也跟著男人種莊稼。看到同村的女人去外面打工,回來的時候穿的光鮮亮麗,
還給小孩帶了新衣服,五顏六色的糖果。宗澤琴也動了想去外省打工的念頭,
但是男人不讓她去。2014年,拗不過宗澤琴的念叨,男人終于同意她去外省打工。
宗澤琴和張小春,先是去福建的蘿卜地里扛蘿卜,后來太累了她干不了二人又進了服裝廠。
宗澤琴性格內向中帶著一絲軟弱,她適應不了這“大鍋飯”的工廠生活。三個月后,
她帶著自己辛辛苦苦掙的6000塊錢,一路上,她都把自己的荷包捂得死死的。從此以后,
她說她再也不出去打工了。張小春在那廠里堅持到了現在,現在已經當上了車間組長,
而宗澤琴種莊稼的技術也越來越熟練。她的皮膚逐漸變得干燥、粗糙,失去皮膚原有的顏色,
白發橫生,皺紋也按耐不住的跑了出來。現在,她一遍遍的勸說自己:農村人拿漂亮干什么?
農村人就應該有農村人的樣子……但她還是知道,自己已經老了,
好像已經失去了愛美的資本。5 意外來臨宗澤琴一如既往的在田地間勞作,
每一天都忙忙碌碌,非常充實。有一天她接到一個陌生號碼,說是鎮上的房東。房東說,
她的二女兒從樓上摔下來,昏迷送進醫院了。宗澤琴掛斷電話,把腳伸進水里洗了洗泥巴,
又將褲腿卷了起來。回到家里,她和她男人一起趕到鎮上醫院,醫生告訴她,
她女兒勤勤的腦部受損,什么東西受了影響。她不知道啥意思,
反正大致意思就是勤勤以后會變成傻子。醫生說可以做康復治療,但是要花很多的錢,
他們哪里有錢去承擔。他們站在病房門口,沉默著不說話。最終,二人商量,
把勤勤接回了家。鄰居們來看望勤勤,但宗澤琴的嘴里老是說一句話:這娃娃廢了咯,
以后造孽咯……逐漸的,大家的日子又恢復了平靜,勤勤變傻子的事也沒有人再刻意說起。
不過,每次張羅勤勤的時候,宗澤琴都會抱怨道:“你就是來折磨人的,
老子真是上輩子造孽了,還給你還債……”勤勤每一次都會傻笑,她以為她媽在和她說話呢。
每當這個時候,男人都坐在門口抽著旱煙,沉默著不說話,但他的眼神著有一抹憂愁。
兒子平平一問宗澤琴自己小時候的事,宗澤琴就會說:我生你嘞時候,胎盤下不來,
你奶用腳使勁踢我肚子,我老命差點就撿不起來了……后來兒子不再問了,
當她媽和別人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都會躲得遠遠的。……每次村里有人辦喪酒喜事,
宗澤琴都會用自己的諾基亞手機錄制別人唱的山歌,回到家里一遍一遍的聽。
女兒滿滿常跟她說:這么喜歡唱歌么換一個智能手機嘛。但是宗澤琴總是一臉嫌棄的說:喲,
那個智能手機,你錢什么時候被人轉走了你都不知道,我不換。她不認識字,
但是她會聽別人說,那些沒有用智能手機的老人也是她這樣的說法,宗澤琴不識幾個字,
所以她覺得大家說得對。后來滿滿換下來一個舊手機,叫她嘗試著用,慢慢的,
她也習慣了用智能手機,那個諾基亞被丟在了角落里。她也學會了用微信,看視頻,
直播聊天,但是她的手機就是不會用來聯系自己在外打工的孩子。
過了幾年李媒婆找上了宗澤琴,說有一戶好人家想找勤勤做媳婦,人本分老實,家里也富裕,
主要是彩禮給的也高。宗澤琴剛開始是不答應的,后來想了一下自己也不能拉扯勤勤一輩子,
就在李媒婆那里松了口。誰知道勤勤去的那么遠,她也有一點擔心,但有什么辦法。
男人總說她狼心狗肺,但只有她知道,畢竟是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怎么能不盼娃娃好?
她在夜里抽泣,躺在旁邊的男人,也久久未眠……6 偷食童年我叫滿滿,是宗澤琴的女兒,
今年28歲,我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不過,我的婚姻不是相親,也不是父母操辦,
是我逃離原生家庭的一意孤行。通過宗澤琴,你們一定了解到,我的原生家庭除了窮,
一無所有,還滿地雞毛。那年我6歲,父母躲計劃生育將我和妹妹扔在家里,阿奶不管我,
伯娘也不管我。我和妹妹總是趁阿奶出門之后,偷偷的從二樓的翻到她的房間,
偷吃她鎖在柜子里的水果和餅干。阿奶的箱子里,總是藏著這些好吃的東西,但是奇怪的事,
我和妹妹明明偷吃了很多,她好像沒有發現東西少了一樣,從來也不追問。除了我們罵阿奶,
我從來沒有聽到我阿奶抱怨過我們一句,但有時候把她惹急了,她也會拿棍子追著我們打。
有一次,還是我和妹妹在家里,一群人沖進我的家里,準備抓爸爸,
不過還好他們已經從后門跑了。后來他們開始砸我的家,我看著他們拿走了家里的臘肉,
我開始罵他們,結果,一個很高的男人過來,給了我一巴掌。當時我6歲,
躺在門口的泥壩里,地上全是水,我哭的撕心裂肺。我和妹妹喊破天的哭,也沒有人管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