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豐三年九月初九,子時(shí),天空電閃雷鳴,仿佛要將人吞噬了一般。尚書府東廂房中,
尚書夫人袁素素正在艱難地生產(chǎn),她雙手緊握拳頭,嘴死死咬住浸透汗水的帕子,
丫鬟春花站在袁素素床頭,幫她擦額頭上的汗珠。“夫人再使把勁啊,頭馬上就出來啦。
”穩(wěn)婆王嬤嬤焦急地看著袁素素。袁素素指尖掐進(jìn)王嬤嬤胳膊里,
產(chǎn)床四角的鎏金銅鉤跟著晃動(dòng)。屏風(fēng)外,穩(wěn)婆張嬤嬤端來一盆熱水,
旁邊的春花帶著哭腔:"這都第七盆了......"“哭什么哭,都叫你哭晦氣了。
”李嬤嬤尖著嗓子斥著春花。袁素素氣喘吁吁,她想起三年前那個(gè)雨夜,
也是這樣撕心裂肺的痛,最后卻只捧出個(gè)死胎,這次可不能再出事。"頭出來了!
"王嬤嬤突然尖叫。袁素素眼前炸開金星,耳畔嗡嗡響著,
她虛弱地問王嬤嬤:"是男孩還是女孩....?
""是位千金......""抱過來給我看看!"袁素素?fù)沃碜右穑?/p>
卻被血糊的錦被滑了手。春花撲上來扶,正撞見穩(wěn)婆拿襁褓往炭盆后藏。門外傳來腳步聲,
蘇明堂的聲音混著雷聲撞進(jìn)來:"素素!""恭喜老爺......"王嬤嬤話音未落,
春花突然扯開襁褓。跳動(dòng)的燭火映出嬰孩左臉猩紅的胎記,像被潑了半盞鶴頂紅。
"啊......"春花看到孩子,腿一軟跪在血泊里。袁素素側(cè)著望過去,看到那團(tuán)胎記,
眼睛一紅,突然抓起枕邊的香包砸過去,一邊嗚嗚地啼哭起來。
蘇明堂沖進(jìn)來正撞見香包落在嬰兒旁邊,他一把攥住袁素素手腕:"你瘋了?
"袁素素兩行淚從臉頰滑落,氣若游絲的聲音裹在血腥氣里,“我們的女兒,
怕是活不過花信之年……”"夫人!"王嬤嬤突然跪著蹭到床前,"老奴方才瞧真了,
小姐哭時(shí)胎記會(huì)泛金光,這是菩薩座前善財(cái)童女才有的,
小姐是有福之人啊......"袁素素緊閉雙眼,過了半刻,突然說道,“老爺,
把孩子送走,我不想再見到她。”一邊說著,眼淚又嘩嘩地流下。蘇明堂解開衣襟,
這突然的動(dòng)作讓春花和穩(wěn)婆趕緊別過臉。只見他胸膛上一條猙獰的刀疤。"記得這道疤么?
"他抓起袁素素的手按在傷疤上,"五年前你替我擋的刺客那一刀。"袁素素指尖一顫。
那日喜轎剛到尚書府,刺客的刀尖已經(jīng)挑破她蓋頭。"當(dāng)時(shí)你說,'若活下來,給我個(gè)孩子。
"蘇明堂把啼哭的嬰孩塞進(jìn)她臂彎,"現(xiàn)在她來了。"嬰孩突然止了哭,
胎記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金紅。袁素素剛要甩手,卻見蘇明堂拔出墻上掛著的紗羽劍。
"老爺,你要做什么!"春花撲上來抱他大腿。劍光閃過,
蘇明堂斬下半幅衣袖:"傳話出去,大小姐降世時(shí)赤光盈室,相士說這是文曲星入命。
"他將斷袖擲在春花面前,"把這話繡成經(jīng)幡,明日掛滿京城八大寺。
"袁素素突然冷笑:"何必自欺欺人?
明日滿城都會(huì)傳蘇家女是個(gè)夜叉......""那就讓他們傳。"袁素素瞳孔猛地收縮。
懷中嬰孩突然抓住她衣領(lǐng),咯咯笑出聲來。那笑聲清亮,竟壓過了窗外滾滾驚雷。
"夫人想好取什么名了嗎?"蘇明堂還劍入鞘。"叫連城。既然要當(dāng)寶貝供著,就叫連城。
""好名字。"蘇明堂撫過嬰孩胎記,"蘇連城,明日開祠堂記入族譜。
"朝堂暗涌大豐十二年秋,辰時(shí),朝陽將金鑾殿的琉璃瓦染成血色。
蘇明堂跪在冰涼的金磚上,
聽著御史中丞歐陽文安的折子在殿內(nèi)回蕩:"...尚書蘇明堂借文曲星之名妖言惑眾,
其女于昨日于東市露面,鐵匠家新婦一見其女臉上胎記,當(dāng)晚生產(chǎn)之時(shí)便血崩而亡,
此乃兇星沖煞之兆!""蘇卿有何辯解?"皇帝摩挲著腰間蟠龍佩,
目光如鷹隼般掠過蘇明堂腦袋。"回陛下,"蘇明堂的額頭抵著磚縫里凝固的蠟淚,
"小女出生時(shí)確有赤光盈室,當(dāng)時(shí)太常寺李少卿于臣家中做客,飲酒至深夜,
恰逢臣內(nèi)人生產(chǎn),故在場可作證。"皇帝深沉的眼眸突然變明亮,
只見輕笑一聲:"聽聞令千金及笄禮要開百家宴?"他指尖劃過奏折上"夜叉"二字,
提起墨筆在折上寫了“三皇子觀禮"五個(gè)大字,大手一揮,折子落到了蘇明堂腳下,
"重陽佳節(jié),讓懷彥去添個(gè)彩頭吧。""陛下!"國子監(jiān)祭酒出列,
"三皇子前日剛為青樓女子與司馬大人嫡子斗毆,此時(shí)正被您禁足在三皇子府內(nèi),若要觀禮,
那......""朕的兒子,輪不到外人管教。"皇帝摔了茶盞,碎瓷濺到蘇明堂手背,
"蘇卿覺得如何?""臣...謝主隆恩。"蘇明堂咽下喉間血腥氣。
及笄前夜戌時(shí)的梆子聲里,尚書府后院的梧桐葉簌簌作響。蘇連城挽著劍花刺穿落葉,
劍穗上綴著的東珠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這是她十歲那年,陛下賜給父親的,
她瞧見東珠心生歡喜,便求著父親送給她。"小姐,夫人又往池子里倒紅雞蛋了。
"春花提著燈籠跑來,裙擺沾著泥漿,"李嬤嬤說這是要鎮(zhèn)煞,
可那些錦鯉吃了蛋黃都翻肚皮......"春花本是袁素素的丫鬟,比蘇連城大十三歲。
蘇連城六歲時(shí),袁素素便將春花賞給了蘇連城,連城待春花極好,兩人如同姐妹般。
蘇連城收劍入鞘,胎記在左臉隱隱發(fā)燙。自五歲起,每逢月圓之夜這印記便會(huì)灼痛,
問了許多大夫,涂了許多藥也無可奈何。"隨我去看看。"她提著燈籠,拎起裙擺穿過回廊。
荷花池畔,袁素素正將第八筐紅雞蛋傾入水中,鳳仙花染紅的指甲在月光下似十點(diǎn)血珠。
"母親這是要把池子填平么?"蘇連城接過春花手中的燈籠。光影搖曳間,
她看見池底沉著數(shù)不清的蛋殼,像一片慘白的尸骸。袁素素猛地轉(zhuǎn)身,
鎏金步搖劃過蘇連城面頰:"災(zāi)星!自你出生,這府里就沒安生過!"她突然扯開衣襟,
心口處猙獰的疤痕泛著青黑,"當(dāng)年若不是為了生你......""夫人!
"李嬤嬤撲上來掩住她的衣襟,"小姐明日還要行笄禮......"蘇連城后退半步,
燈籠"啪"地落地。她記得七歲那年的上元節(jié),母親也是這樣撕開衣裳,
指著傷疤說:"這道疤是你欠我的!"這些年來,母親對(duì)她并不待見,時(shí)不時(shí)便會(huì)說她災(zāi)星,
但因?yàn)楦杏懈赣H在,日子過得倒也安生。蘇連城心想,畢竟母親為了生自己受了不少苦,
多說幾句忍忍也就過去了。依舊是對(duì)母親恭敬有禮。蘇連城不理會(huì)母親說的話,
朝母親行了個(gè)禮,”母親,女兒先回房了。"袁素素看著蘇連城離去的背影,
兩行熱淚滑過了臉頰。重陽正禮辰時(shí)的禮炮驚飛檐下白鴿。蘇連城望著鏡中金絲翟衣,
指尖撫過妝奩里的玄鐵面具。這是十二歲那年,她央求鐵匠鋪陳伯打造的。
彼時(shí)京中流傳"蘇家有女,面如修羅",她穿著男裝,
戴著面具揍哭了三個(gè)攔路譏笑的世家子。想著舊事,蘇連城嘴角發(fā)出一聲譏笑。"小姐,
該戴冠了。"春花捧著及笄冠,催促。金絲掐成的九尾鳳銜著夜明珠,
是皇后今晨特賜的——珠光映著蘇連城的胎記,竟顯出幾分妖異的美。前院傳來喧嘩。
禮部尚書夫人尖利的嗓音刺破窗紙:"聽說昨日清晨陛下解了三皇子禁足,
三皇子昨夜又宿在醉仙樓,這吉時(shí)怕是要誤了......""誤不了。
"谷懷彥的聲音裹著酒氣撞進(jìn)來。蘇連城隔窗望去,見那人歪在紫檀太師椅上,
玄色披風(fēng)下露出半截胭脂染紅的衣領(lǐng),"本王寅時(shí)就在這兒候著了。
"蘇明堂額角青筋跳動(dòng):"殿下可知吉時(shí)是巳時(shí)三刻?""知道啊。
"谷懷彥拋著白玉扳指玩,"所以先來討杯茶喝。"他突然湊近主位上的袁素素,
"聽聞夫人擅制梅子飲?"正廳霎時(shí)死寂。
袁素素指尖掐進(jìn)掌心——十五年前她以梅子飲毒殺端敬皇后的傳言,
此刻被這紈绔皇子輕飄飄掀開。"殿下嘗嘗這個(gè)。"蘇連城掀簾而出,將青瓷盞擲向谷懷彥。
盞中梅湯潑灑的瞬間,她袖中軟劍已挑開他衣襟——心口處鳳凰紋在梅汁浸潤下泛起金光。
谷懷彥就勢握住她手腕,舌尖舔過濺到唇邊的梅湯:"蘇小姐這是要驗(yàn)身?
"他指腹摩挲她胎記邊緣,
"不如我們......""吉時(shí)到——"禮官的唱喏救了這場鬧劇。
正廳的青銅鼎騰起檀香。蘇連城跪在蒲團(tuán)上,聽著贊者誦祝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
棄爾幼志,順爾成德......"第一根玉簪插入發(fā)髻時(shí),
谷懷彥突然嗤笑:"這和田玉是去年西羌進(jìn)貢的吧?皇后娘娘真舍得。"他晃著手中酒壺,
琥珀液滴在蘇明堂靴面。第二根金釵穿過發(fā)間,觀禮席傳來騷動(dòng)。
蘇連城余光瞥見兵部侍郎在跟夫人耳語:"...胎記女配浪蕩子,
倒是絕配..."第三根鳳頭簪即將落下時(shí),春花突然踉蹌。醴酒潑上面紗的剎那,
蘇連城聽見谷懷彥的密語:"東南角,藍(lán)衣人。"胎記遇酒化作金鳳的瞬間,
三十九盞宮燈齊齊炸裂。蘇連城扯下面紗擲向梁柱,金絲絞住刺客手腕:"殿下還不動(dòng)手?
"谷懷彥摔碎酒壺,瓷片嵌入藍(lán)衣人眉心:"小姐好兇。"他袖中銀絲纏住蘇連城腰肢,
借力躍上房梁,"這人情怎么還?""把東珠還我!
"蘇連城劍指他腰間——十二顆南海東珠,此刻只剩十一顆。"本王剛剛救了小姐,
這恩情小姐不報(bào)?小姐也不是吝嗇之人,這東珠就借本王玩玩。"說完,谷懷彥轉(zhuǎn)身離去,
留下蘇連城怒目圓睜。婚期將至自谷懷彥參加蘇連城及笄禮,
皇帝便以蘇家女和三皇子及笄禮上一見鐘情為由,為兩人賜婚。婚期定下之后,
三皇子除了出入醉仙樓外,便多了一個(gè)地方——尚書府。這天,臘月初八,
尚宮局的繡娘們捧著大紅嫁衣踏入尚書府時(shí),蘇連城正在后院練劍。劍鋒掃落梅梢積雪,
驚得樹梢麻雀撲棱棱飛起,正撞上來人玄色蟒袍下擺。"王妃好興致。
"谷懷彥拎著酒壺倚在月洞門,發(fā)間還沾著醉仙樓的胭脂香,
"這嫁衣上的金線夠買下整條東市街,撕了聽響兒倒是風(fēng)雅。"蘇連城反手將劍擲出,
劍尖釘住他翻飛的衣角:"殿下昨夜又輸了多少錢?""不多,
剛好抵得上你頭上這支累絲鳳釵。"谷懷彥就勢跌坐在石凳上,從袖中摸出顆東珠把玩,
"禮部定的吉日在半月后,王妃可要抓緊學(xué)學(xué)《女則》......"話音未落,
蘇連城已扯過嫁衣罩在他頭上。金線勾破紗帳,露出暗袋里淬毒的銀針。
兩人在漫天紅綢間過招,驚得繡娘們打翻了胭脂盒。"小姐!"春花捧著妝奩沖進(jìn)來,
"夫人說......"她突然噤聲——谷懷彥正用銀針挑開蘇連城衣領(lǐng),
胎記在晨光中泛起金紋。"告訴岳母大人,"他指尖拂過那道金紋,
"本王就愛這別致的胭脂色。""是。"春花朝谷懷彥行了行禮,看了看蘇連城臉色,
便轉(zhuǎn)身去向袁素素回話。谷懷彥在蘇連城房中又待了一會(huì),時(shí)不時(shí)挑逗蘇連城,
蘇連城心生不滿,言語之間不乏尖酸刻薄之意,但這些話對(duì)谷懷彥絲毫不起作用,
反正更增添了他調(diào)笑的興趣。“好了,話都說完了,三皇子可以離開了。
”“王妃就這么著急趕本王走,本王還想多看王妃兩眼,真是越看越歡喜。
”“你這話對(duì)我可不管用,留著,給你那醉仙樓的雙雙姑娘說去吧。”“王妃這是吃醋了,
莫不是看本王英俊瀟灑,已經(jīng)芳心暗許,對(duì)本王情根深種了。
”“別油嘴滑舌..........”蘇連城話說一般,谷懷彥隨從走了進(jìn)來,
在谷懷彥耳邊低語了幾句。“好了,本王還有事,先走一步,后面再跟王妃慢慢培養(yǎng)感情。
”說完,還不忘給蘇連城拋個(gè)媚眼。蘇連城望著谷懷彥離去的背影,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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