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她站在門口的第三分鐘雨后的風穿過走廊,撲打在她身上,像一只無聲無息的手,
將她推向記憶最深的那扇門。沈清禾站在門口,手中攥著一部亮著屏的手機,指節泛白,
像是攥住了全世界最后一絲體溫。這是她站在門口的第三分鐘。雨滴從發梢滑落,
順著脖頸浸濕衣領。她穿著一件淺色襯衫,袖口還殘留著昨晚加班時卷起的褶皺,
腳下是微微發潮的地磚,沉默中帶著一絲冰涼。她沒有撐傘,傘落在了出租車上,
她下車時太急,忘了帶上。她沒有敲門。她只是站著,
站在那扇她曾無數次出入、曾無數次幻想再也不踏入一步的門前。門是那種溫吞的木色,
門鈴藏在右上角,她卻遲遲沒有伸手。她不確定自己來做什么,是來找答案,
還是只是想在這個雨天里,再見他一面。三年了。她沒有再見過他。分開的那天,
他說:“清禾,我們都累了。”她當時沒哭,只回了句“好”。可她知道,
心里有什么地方塌了。從那天起,她沒再走過這條巷子。今日能找到這里,
是靠地圖的歷史記錄。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竟然在下班之后買了張車票,
從另一個城市坐高鐵,帶著一個幾乎空蕩的行李箱,回到這棟老舊的小區門前。
她刪掉了那條短信。那條寫著:“我到了?!钡南ⅲ谒拷T前的第一分鐘被她刪掉了。
像是刻意抽走這場重逢的起點,讓所有變成偶然?!扒搴??”門內響起輕輕一聲,
像是隔著雨幕喊她的夢。她身體一震,視線終于對上那只熟悉的貓眼。里面的人,
似乎也對上了她的眼。門沒有立刻打開。“清禾,是你嗎?”一個女人的聲音,溫柔而陌生。
語調有些試探,像是怕驚擾什么。沈清禾沒有回答。她目光落在門框的細縫里,
那是一道被歲月侵蝕的痕跡,像極了她這三年在心口刻下的那道傷。門“咔噠”一聲開了。
出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個二十多歲模樣的女人,頭發微卷,穿著居家的寬松套裝。
對方顯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臉上帶著一絲尷尬與禮貌?!澳闶恰蚯搴蹋?/p>
”她的名字從別人口中說出,竟讓她有種被偷走身份的荒謬感?!八辉凇!迸搜a充道,
“出差了,今晚不回來?!鄙蚯搴痰皖^,看著自己濕透的鞋子,良久,抬眼道:“我沒找他。
”女人顯然一愣。她嘴角動了動,似乎想問更多,可看著沈清禾的神色,又什么都沒說。
“你要不要……進來避避雨?”女人側身,讓出一條路。沈清禾沒有動。她說:“不用,
我只是路過。”女人點點頭,沒再強求,只是輕聲道:“那我關門了。”門慢慢合上,
沈清禾沒有看門,而是看著門上那枚小小的門鈴。她知道按下它,
會發生什么——女人打開門,告訴她,他不在。而這句話,她已經聽過一次。她站在那里,
像是回到了三年前那個傍晚,他也是這么說:“我今天不回來了?!蹦且惶炱穑?/p>
她把所有的等待都丟在了原地。可現在,她又重新走了回來,把自己釘在這個門口,
像個回不去也走不掉的幽靈。她想起高中時他寫給她的第一封信,
短短幾行字:“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再聯系了,那你也別太難過,就當我們只是走散在時間里,
沒能走到底?!彼敃r覺得這句話浪漫極了。現在看來,不過是一場未說出口的告別。
手機再次亮起,是母親發來的消息:“到家了嗎?別太晚回來。”她回了兩個字:“還沒。
”然后將手機調成靜音,重新攥緊,仿佛這才是她此刻唯一還能握住的重量。
她站在門口的第三分鐘。風雨未停,世界安靜得只有她的心跳聲在響。她沒有敲門,
也不再打算敲門。她只是站著,像是在等待那個永遠不會再出來的人,
告訴她:“我曾經愛你,是真的?!笨伤麤]說。她仍站著。仿佛只要她不走,
那句從未說出口的告別,就還沒有發生。2 不被接聽的第三個電話天黑得很快。
沈清禾坐在路邊便利店外的長椅上,一旁是堆得高高的礦泉水箱和一臺退色的飲料機。
霓虹燈晃在塑料椅上,把她的影子投得長長的,像極了她此刻拖泥帶水的心緒。她沒走遠。
也沒回家。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她手機里沒有導航目的地,
也沒有任何一個可以“現在打過去”的名字。除了那個刪掉的對話框。“他不在。
”女人那句話像還卡在她耳朵里,不響,也不滅。她反復咀嚼,卻連情緒都吐不出一口。
她買了一瓶水,沒喝,只擰著蓋坐著。褲腳還在滴水,手指凍得發僵。
她不記得自己上次為誰這樣等,是不是也在一個冷風灌骨的傍晚。
手機在她指尖轉了一圈又一圈,終于,
她點開了通訊錄——那個從不主動顯示在頁面上的號碼依然在那里,
靜悄悄地藏在“Z”開頭的備注下。她撥了出去。電話嘟了三聲,被掛斷。
她望著屏幕上的“通話結束”四個字,眼神平靜得不像剛剛才從那扇門口走出來。
她又撥了一次。還是掛斷。這時候便利店老板出來收紙箱,路過她,看了她一眼,沒多話,
只是把箱子疊得整整齊齊,像是怕吵醒了她手中那支沉默的手機。第三次,她還是撥了出去。
這一次沒有立刻被掛斷。嘟了五聲,進入語音信箱。她怔怔地看著屏幕,
仿佛那聲音不是系統默認的女聲,而是他故意給她留的空白。
一個無法訴說的“你打錯了時機”,或是“我不是那個你想找的人”?!拔埂!彼龔埩丝?,
可語音信箱沒有回應。她像是對著自己說。風從她耳邊穿過,把她的發絲往后撥,
她突然感到一種久違的疲憊。像跑了一場沒有終點的馬拉松,
終點線其實在起跑的那個瞬間就被取消了。她掛斷電話,把手機塞進包里。
她其實知道他不會接。她也不是非要他接。只是這個世界上,總要有人在風大的時候,
試圖打給誰。哪怕沒有人接。她回憶起那年的冬天,兩個人剛在一起不久,
他也曾這樣坐在天橋下等她加班,那天雪下得很大,她跑出來時看見他嘴唇凍得發紫,
手里還拿著兩杯剛買的熱奶茶。他說:“你不出來我就打算進去找你了。
”她當時笑著說:“你也太傻了?!彼f:“你不值得我傻一點嗎?
”她以為那是他們會一直記住的瞬間??蓵r間一長,那句“你不值得我傻一點嗎”,
便慢慢變成了“你為什么總讓我覺得自己很傻”。她坐在便利店門口,
終于擰開水瓶喝了一口,冰得牙都疼??伤X得心里好像終于暖了一點。
她沒告訴任何人今天回了這個城市。母親只知道她說要出差,朋友們還以為她加班。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來,但她知道自己為什么遲遲不走。有些門,
是你心里早就知道不會再為你開的??赡氵€是想聽一次,確認一次,
親口由另一個人告訴你——“你回不去了?!彼酒鹕恚涯瞧克旁陂L椅上,
轉身走進夜色。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長,風從身后吹過來,像一雙手,輕輕推著她往前走。
第三個電話沒人接,世界卻安靜了。3 你是不是,
也沒有忘記我沈清禾在凌晨兩點前回到了住的酒店,躺在白色的床單上,
隔著天花板望向看不見的樓上,整棟建筑像個巨大的空殼子,把她關在里面,
四面是密不透風的寂靜。她沒有洗澡,只是把濕透的衣服換了。
那件淺色襯衫被她揉成一團丟進洗手間角落,她坐在床邊,拿起吹風機,一下一下吹著頭發,
聲音像在替這房間做最后的通風。手機安靜地躺在枕頭邊,她沒再碰它。她不再期待他回電,
也不再需要任何一個通知。那三通沒人接的電話,像三次從懸崖邊喊出的名字,無人回應,
也無回音。她其實知道,真正的放下,不是斷了聯系,而是你終于不再等。
可是她還沒能做到。凌晨三點,她的頭發已經干了,房間里只剩下冷氣吹動窗簾的聲音。
她起身,走到窗邊,掀起簾角看樓下的街道。城市的深夜像一部沒有臺詞的黑白片,
偶爾有車駛過,也不打轉向燈,只是沉默地從畫面里掠過。
她忽然記起三年前他搬家前的那個晚上,她也是這樣站在窗口,從二樓往下看,
看見他拎著紙箱走出那棟樓。那天她沒有追下去,只是站在原地,看著他一點點走遠。
她一直覺得,真正的分別沒有告別。她坐回床上,從包里拿出一個舊相冊,
那是她在搬家前翻箱倒柜找出來的。里面夾著幾張車票、幾張手寫字條、還有幾張照片,
大多是模糊的,不成系統的記憶碎片。她翻到最中間那一張,是在海邊拍的,她穿著白裙,
他站在她身后,手搭在她肩膀上,笑得不那么清晰,卻真實得讓人不敢細看。
她拿出那張照片,貼在床頭柜的燈下,坐了很久。“你是不是,也沒有忘記我。
”她在心里說。這句話她從沒問過他,也沒機會問??伤睦镉袀€地方始終頑固地相信著,
也許他也曾在某個雨夜,看到某條街角的背影時,想起她。哪怕只有一瞬。
天亮前她終于睡著了,睡得不安穩,夢里全是無法完成的對話。她夢見他站在門口對她笑,
卻什么都沒說;她夢見自己拼命想告訴他些什么,卻發不出聲音。再醒來,天已亮。
她沒接到任何電話,也沒有新消息。像一個沉默的清晨,替昨晚的等待徹底畫上句號。
她洗了臉,換好衣服,坐在床沿,看著墻上的掛鐘,指針剛好落在“8”。
她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六。是她的生日。這個念頭出現的時候,她并沒有特別情緒,
只是愣了一秒,然后笑了笑。從前他總記得她的生日,哪怕分開后那一年,
也在零點發來一句“生日快樂”??赡鞘莾赡昵暗氖铝恕Hツ甑纳账谕獾爻霾?,
一個人吃了碗泡面,今年,她提前回了這座城市,也許,是想賭一個回應。賭輸了。
她打開手機,微信界面沒有任何紅點提示。朋友圈一片沉寂。她沒有發動態,
也沒告訴任何人今天是她生日。她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在期待。八點十五分,
她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母親沒有提生日,只問她什么時候回去,
語氣平常得像是在問今晚吃什么。她答了幾句,說再過兩天就回。母親沒有多問。
她知道沈清禾從不愿多談。掛了電話,她把那張海邊的照片收起來,重新夾進相冊,
拉上拉鏈。然后起身收拾行李。她只帶了一個小行李箱,大半是空的,只塞了幾件換洗衣物,
和這個相冊。看上去像是臨時出差,實際上卻像是一場特意安排的告別。臨近中午,
她退了房。陽光照進來,落在走廊的瓷磚上,像一塊塊被擦得發亮的記憶碎片,
踩上去沒有聲響,也不會留下痕跡。她拖著行李箱走出酒店,街上的人群已經多了起來,
她站在人行道前,看著紅綠燈跳動,忽然覺得有點累。從昨晚到現在,她沒吃過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