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閑時已經太久沒夢到姜笙女士。
只是剛開始,就已不想醒來。
宋家老宅的后花園,曾是姜笙女士的一言堂。
種著大片山茶花。
雪塔、赤丹、早桃紅、白寶珠、六角大紅……
種類太多,當時尚且年幼的他,啥都記不住。
只記得從地上撿起最鮮艷,最赤紅的山茶花,捧到姜笙女士面前。
“媽咪,最漂亮的花花,送給你!”
姜笙女士在看到他跌跌撞撞走來時,就已經放下了手里的書。
她的身上常備絲帕,每次都會一邊夸他,一邊幫他把手和臉擦干凈。
“小時挑的花永遠都是最漂亮的,真厲害!”
“花花最漂亮,媽咪更漂亮~”
“唔哇,我們家小時太會說話了!今天媽咪高興,親自下廚,做小時最喜歡的炒豆子好不好?”
饒是親生兒子,也不敢恭維姜笙女士的廚藝。
嘴角的笑凍在那。
包子一樣圓乎乎的小臉,皺一下松一下,瞧著更可愛了。
他吞吞吐吐半天,“……好……不好……我……好……”
那時的姜笙女士還很淘氣,總喜歡這么逗他,笑起來時,比血紅色的烈香山茶還要燦爛!
赤誠如火、鮮艷熱烈、不容褻瀆,是他記憶中姜笙女士最快樂的樣子。
他已經徹底沉浸在逝去的溫柔中,窩在母親懷里,臉上的傻笑怎么也落不下。
夢外的他,大概也感應到這份幸福,嘴角不由自主勾起。
可笑著笑著,就哭了。
眼皮不安地顫動著,一點點變紅。
苦澀的淚珠,濕潤了眼尾,睫毛,正好砸在藤今安的指尖。
藤今安表情有一瞬的迷茫,想要叫醒人的動作硬生生停在半空。
恰在這時,口袋里的手機輕輕震動起來。
他直起腰,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宋閑時,才轉身走到空曠地帶。
“很美味的一道菜,你不吃,就讓給我吧。”
藤今安冷眸微瞇,“藤一舒,你不在南港好好待著,跑內地來干什么。”
“還能干什么,賺錢唄。”
藤一舒如主人般,在宋閑時的公寓隨意逛著。
此刻的他,完全沒有昨晚那副清澈的愚蠢樣,青春嫩滑的臉上盡是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戲謔薄涼。
“順帶來看望一下……我那被老爺子打賭輸出去的可憐哥哥。”
“我沒時間陪你耗,笑話看完了,就滾回南港。”
“別呀,咱們討論討論宋閑時唄,他真是我的菜,昨天我幫他脫衣服,稍微用了點力,就紅了,真是漂亮吶。”
藤一舒摔進沙發,長腿隨意掛在扶手上,晃了晃。
“算了,跟你這種恐同直男說不清楚,反正老子賴在他家不走了!你不戳穿我,我也不戳穿你,咱倆誰也礙不著誰。”
“你以為我在通知你?”藤今安聲線驟冷。
“得得得,不是通知,是威脅,我知道的。”藤一舒臉上興味不減,“但這次,我不想再聽了。”
話落,利落掛斷電話,圈住沙發抱枕,滴溜溜滾到地毯上。
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做起了追人計劃。
宋閑時醒來時,天邊已布滿魚鱗狀的橙紅色云彩。
他這一覺,直接睡到下午。
腦袋昏昏沉沉的。
脖子連帶著后背肌肉,又酸又脹。
他起身,按著肩膀活動了一陣,跺跺發麻的腳。
“阿嚏——”
揉了揉鼻子,正想著是不是感冒了,又打了個噴嚏。
宋閑時煩躁撥亂頭發,打電話給藤今安,讓他買點感冒藥送過來。
“宋總,Lena沒在那嗎?”
宋閑時擰眉,聲音干啞得厲害。
“是你跟著我出的差,Lena怎么可能會在?”
“抱歉,是我沒協調好,我先幫你訂個外賣好嗎,我這邊……暫時過不去。”
宋閑時下意識就想追問他去哪了。
可話到嘴邊,轉了又轉,只化作一抹難言的苦笑。
能跳過他,催動藤今安的人,除了宋遠輝,還能是誰。
電話那頭,藤今安遲遲沒等到回應,又問,“……宋總?你還在嗎?需要我回來嗎?”
宋閑時手指一縮,反射性點頭。
腦子里卻不受控地回想起過去每次,藤今安不告而別的經歷。
過去的他也會像今天這樣,后知后覺地打電話。
隔著無限長的距離,得知這個遲到的消息。
然后他會吵鬧著、任性著、懇求著藤今安回來。
可最終的答案無一例外——
他永遠是藤今安靠邊的選項。
藤今安或許真沒有心,連拒絕,都要編織一場美夢謊言。
一遍又一遍,將他的期待拉得很高,再狠狠摔下來。
他不會明著拒絕,他只會拖著他,哄著他,說“我已經趕回來了,很快就到,等著我”。
他就這么傻逼地等了三年,從未有一次等到人。
他的“很快就到”只是隔著門,沖他焦急吶喊,腳上甚至都不會挪動一步,臉上或許還帶著戲謔的嘲笑。
是他不自量力。
他沒有妄想的資格。
宋閑時扣緊手指,回想起方才夢中,姜笙女士對他堅定而真摯的疼愛,只覺得眼前的一切,諷刺至極!
他也是有人疼過的,他知道愛是什么樣的。
愛是會像姜笙女士那般,不舍得他受委屈,更不舍得他難過。
時刻關注他,一旦知道他受欺負了,會毫不猶豫把他拽到身后保護起來。
然后啟動戰斗模式,脫下高跟鞋,身體力行地教會他,如何讓欺負他的人付出代價。
“小時不哭,些許風霜罷了,媽咪打架厲害吧,嘿嘿。”
每次戰斗結束,姜笙女士都會假模假樣地整理一下凌亂的頭發,咧嘴笑時,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被姜笙女士深深愛著,自覺弄懂了愛,便依葫蘆畫瓢,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愛獻給藤今安。
過程和結局并不美妙。
三年的時間,他不斷質疑自己,打碎自己,漸漸迷失在了名為藤今安的迷霧深林中。
也徹底成為了林州口中的“當局者迷”。
直到現在,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在執著些什么。
或許他還愛著藤今安,很愛很愛。
但那又如何。
姜笙女士說過的——
“媽咪的小時,值得世間最好的,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值得你低下頭討好。”
“他不配!”
宋閑時一怔,眼前的迷霧在姜笙女士的再次提醒下,徹底散了。
曾經的彷徨,自卑,在這場綿綿不絕的愛語中,重新變幻為自尊,驕傲。
他再次成為了姜笙女士的小孩。
眼神愈加堅定,手指也有力地緊繃成拳頭。
藤今安還想玩弄他?
這次,真的真的!不會再給他機會了!
“我跟Lena聯系,你忙你的,不用來找我。”
藤今安還想再說什么,電話卻已經掛斷了。
他繃緊眼皮,只感覺有什么東西在失控……
晚上,Lena在車上換了雙平底鞋。
架著宋閑時的胳膊,吃力拖著人往電梯走。
“宋總啊,咱快到了,你可得爭氣點啊,再摔地上,我可找不著人幫我一起扶了。”
宋閑時犯了好長一段迷糊,嘿嘿笑了兩聲,才點點頭。
他有意識,但不多。
Lena難得瞧見宋閑時如此乖順軟萌的模樣,沒忍住心臟軟軟,柔聲勸導。
“宋總啊,哪有人是靠喝酒來表達開心的,知不知道發燒是不能喝酒的,還好我這次沒給你買頭孢,不然你的小命就沒了。”
宋閑時也不知道聽進去沒,腦袋垂得更低了,全身的皮膚都粉得不行。
不知是發燒燒的,還是喝酒喝的,亦或是單純的開心。
Lena嘆了口氣,拽著胳膊,艱難把人又往上托了托,走出電梯。
智能把手上的密碼,輸到第三位的時候,門突然咔嚓從里面打開。
“藤助!你怎么在這!”Lena驚喜道。
藤今安從善如流接過宋閑時,沒回答Lena的問題,只說了句“你可以下班了”后,便合上了門。
Lena一臉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