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七的夜,雪粒子簌簌地敲著琉璃瓦。我跪在永壽宮冰涼的金磚上,
看著楚翊明黃的龍紋靴尖濺上幾點朱砂似的血跡。德妃的哭聲像是浸了水的絲綢,
一圈圈纏住他的腳步。"皇上!求您給琰兒做主啊!"她伏在龍紋交椅旁,
金絲鸞鳳襦裙鋪開滿地碎光,"太醫說這毒...這毒分明是南詔特有的孔雀膽!
"我望著搖籃里青紫的小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兩個時辰前德妃抱著三皇子來鳳儀宮請安,
說要給孩子討個長命鎖。銀匙碰著白玉碗的脆響猶在耳邊,
轉眼間那碗蓮子羹就翻在了錦繡堆上。"皇后還有什么話說?
"楚翊的聲音比檐下的冰棱更冷。他彎腰拾起滾落在地的玉鎖,
那是我上月親手系在琰兒襁褓上的,此刻沾了湯藥,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我仰起頭,
望進他墨玉般的眸子:"臣妾若說不知情,皇上可信?"德妃突然撲到我跟前,
丹蔻染血的指尖扯住我的衣袖:"姐姐何必裝糊涂!這蓮子是你小廚房熬的,
銀匙是你宮里的,連盛湯的玉碗都是去年南詔進貢的貢品!"她轉身抱住楚翊的腿,
"可憐琰兒才七個月,就要替母妃受過......""德妃娘娘慎言!
"跪在身后的秋棠突然直起身,"那玉碗分明是您上月說摔了茶盞,硬從鳳儀宮借去的!
"她膝行兩步重重叩首,"皇上明鑒,我們娘娘今日親手喂三皇子吃的是桂花糖蒸栗粉糕,
根本沒碰過什么蓮子羹!""放肆!"楚翊一腳踹在秋棠心口,
"主子說話哪有奴才插嘴的份!"青瓷香爐被撞翻在地,沉香灰撲簌簌落了秋棠滿身。
我看到她唇角溢出血絲,
卻仍倔強地仰著臉:"奴婢愿以性命擔保......""好個忠仆。
"德妃撫著鬢邊顫巍巍的珍珠步搖,"不如把鳳儀宮的奴才都拉去慎刑司,
說不定能問出更有趣的。"她涂著口脂的唇貼近楚翊耳畔,"臣妾聽說,
南詔王去年給皇后送過三車藥材......"我渾身發冷。去年父親戰死蒼梧關,
南詔王為表哀悼卻曾送來補品,此事竟成了今日的催命符。
楚翊的手指擦過我耳垂上搖搖欲墜的明月珰,那是他大婚時親手為我戴上的。"傳旨。
"他轉身時帶起的風撲滅了兩盞燭火,"皇后蘇氏,謀害皇嗣,禁足鳳儀宮。
一應宮人......"話音未落,秋棠突然尖叫著撲向德妃:"毒婦!
你害死純嬪娘娘還不夠,如今連親生骨肉都......""攔住她!
"德妃的尖叫與瓷器碎裂聲同時炸響。我眼睜睜看著秋棠撞向蟠龍柱,鮮血濺上茜紗窗,
在月光下開出一朵暗紅的花。
"娘娘...奴婢...不能再......"她沾血的手攥著我的裙角,瞳孔漸漸渙散。
我顫抖著去捂她額頭的傷口,溫熱的血卻從指縫間不斷涌出。德妃的驚呼聲中,
楚翊突然抓住我的手腕:"你說純嬪...是怎么回事?
"秋棠的血在青磚縫里蜿蜒成一道赤線,恰似去年冬獵時楚翊射中的紅狐脖頸間噴涌的熱血。
德妃的珍珠步搖晃得愈發急促,檐下鐵馬被北風撞得叮當亂響,
間我聽見純嬪臨死前抓著我的手說:"姐姐要當心珍珠......""把三皇子襁褓拿來。
"我忽然掙開楚翊的手,染血的指甲直指德妃,"若真是孔雀膽,該有珍珠粉作引!
"話音未落,德妃的侍女春杏突然打翻了案上的纏枝蓮紋燭臺。
楚翊的眼神驟然凌厲:"按住她!"侍衛的刀鞘重重擊在春杏膝窩,她懷中滾出個茜色香囊,
幾粒瑩白珍珠散落在地。陳院判顫巍巍撿起嗅了嗅,白須猛地一抖:"回皇上,
這珍珠浸過曼陀羅汁!"德妃踉蹌著后退,
發間步搖勾住了茜紗帳:"皇上莫要聽這賤婢胡吣......""胡太醫。
"楚翊突然喚出二十年前給他接生的老太醫,"把琰兒這些日子的脈案取來。
"老太醫跪著捧上醫冊時,
我瞥見他袖口沾著星點朱砂——那是記錄皇子夭折時才會用的顏色。燭芯爆出個燈花,
楚翊握著脈案的手背青筋暴起:"連續三月記載夜啼驚厥,為何不報?
"他突然將醫冊摔在德妃臉上,"你日日給琰兒喂安神湯,原是在等今天!
"德妃鬢發散亂地笑起來,染著蔻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臣妾有什么錯?
當年您為平衡前朝娶蘇家女為后,如今蘇家倒了,您不還是巴巴地護著她?
"她忽然扯開衣襟,鎖骨下蜿蜒的疤痕在燭火下泛著紅光,"這道箭疤是替您擋的,
您說過要許臣妾......""所以你就害死純嬪?"我攥著秋棠留下的半枚玉扣站起身,
"三年前她臨盆時血崩,接生嬤嬤說看到你宮里的翡翠鐲子——"驚雷炸響在琉璃瓦上,
春杏突然尖叫著指向窗外。順著她發抖的手指望去,梅枝在月影下投出鬼爪似的影子,
樹根處隱約露出半截褪色的紅繩——那是純嬪生前最愛的相思結。
楚翊忽然伸手撫上我腕間的傷痕,那是純嬪難產那夜我砸碎藥碗割傷的。
他指尖的溫度讓我想起大婚那夜合衾酒滾過喉嚨的灼熱:"傳旨,
德妃宮中所有人押送掖庭獄。""皇上!"德妃撲上來抓住他的龍紋蔽膝,
"您忘了蘇明璃的父親私通南詔的密報?
忘了蘇家軍在蒼梧關按兵不動的......"我渾身血液瞬間凝固。父親戰死那日,
監軍太監確曾送來按兵不動的軍報,原來竟是......"德妃王氏,構陷中宮,
謀害皇嗣。"楚翊的聲音似淬了冰的劍,"即日起褫奪封號,打入冷宮。
"他突然握住我冰涼的手,"至于蘇家——"溫熱的氣息拂過我耳畔,
"三日前南詔降書已抵京,你父兄的冤屈,朕會親手洗刷。"我怔怔望著他眼底搖曳的燭光,
秋棠的血還凝在裙裾上。殿外傳來春杏受刑的慘叫,
德妃被拖走時金絲履在門檻上刮出刺耳的聲響。楚翊忽然將我打橫抱起,
玄色大氅裹住一身血腥:"傳朕口諭,鳳儀宮封宮三日,任何人不得打擾皇后靜養。
"御書房龍涎香混著血腥氣,我望著楚翊從紫檀暗格取出的鎏金匣。
匣中羊皮卷泛著詭異的靛藍色,正是南詔王室專用的孔雀染。"這是三日前隨降書送來的。
"楚翊用匕首劃開火漆,露出內里泛黃的宣紙,"南詔大祭司親筆所書。"燭火突然爆響,
我盯著紙尾朱砂畫的蛇形圖騰——與父親陣亡那日插在軍帳上的箭矢圖騰一模一樣。
楚翊的手指拂過密信邊緣焦痕:"三年前蒼梧關戰報被焚,朕在灰燼里找到半片殘頁。
"信紙在掌心簌簌作響,德妃兄長王崇山的字跡刺入眼簾:"...臘月初七放西側糧道,
換孔雀膽十匣..."最后落款處赫然蓋著兵部勘合印。
"那日監軍太監呈上的按兵不動奏報,是王崇山模仿了岳父筆跡。
"楚翊突然握住我發抖的手,"明璃,蘇家軍被困孤城死守半月,
你父親是...戰至最后一箭自刎的。"淚水暈開了墨跡,
我恍惚看見父親出征前將虎符放在我掌心:"阿璃要替爹爹守著皇上。
"那年楚翊剛平定藩王之亂,蘇家兒郎的血染紅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皇上何時開始疑心?
"我撫過密信上暈染的血漬。"純嬪頭七那夜,你跪在雪地里求朕重查蘇家軍案。
"楚翊喉結滾動,"那時朕在灰燼中發現半枚蛇形圖騰,與南詔王帳印記分毫不差。
"更漏聲里,他突然取出一方玉璜。那是我及笄禮時父親所贈,
背面竟刻著微雕的蒼梧關布防圖!"王崇山書房暗格里搜出的,想來是他通敵時復刻的摹本。
"窗外驟起驚雷,暴雨沖刷著琉璃瓦。楚翊的龍紋袖口擦過我眼角:"明日早朝,
朕要你親手將這份密信交給御史臺。"御書房"陛下不可!
"首輔王文淵的象牙笏板重重磕在金磚上,"后宮干政乃大忌!"楚翊朱筆未停,
蘸著朱砂在廢黜王氏一族的詔書上勾畫:"首輔大人不妨看看這個。
"染血的蒼梧關軍旗嘩啦展開,旗角殘留的箭孔拼成完整的蛇形圖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