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雖然她倆同為一批來的知青，又嫁給了兩家鄰居，但著實沒說過幾句話。

一是姚雪一直都是跟村里人一樣上地賺高工分，她除了秋收去湊人數(shù)，平時沒去過那邊，面也碰不上。

二就是張陸兩家經(jīng)常被村里人比較，她們這倆知青自然也是，而她是不如人家那個，自然不會湊上去說話。

還有就是剛下鄉(xiāng)時，陸行最開始追求的是她，被拒絕后才追求了姚雪，而她倆那時候是最好的朋友，當然這事沒多少人知道。

之后兩人見面多多少少有些尷尬，也自然而然疏遠了。

顯然，對面姚雪也有點猶豫，尷尬。

孟曉蘭主動打了招呼：“你今天也割豬草啊，沒在這見過你都。”

姚雪輕吐一口氣，苦笑著走過來：“我這不是懷孕了嗎，就不去下地了。”

她放開福寶，蹲到一旁，利落割起豬草來。

兩人一時都沉默了。

而福寶已經(jīng)跑到六六旁邊：“六六，你在干什么呀。”

六六一看是福寶，繃著小臉，不說話。

但想了想，還是泄了氣，福寶也是個小娃啊。

“我在找鳥蛋，上次鐵蛋哥在這找到了。”

福寶也盯著看地上的樹叢，什么也沒有呀。

她又抬起頭：“六六，我媽媽不走了呀，我不是沒有媽媽的孩子了耶。”

“你媽媽呢？”

看她一臉好奇，六六呵呵尬笑：“她要走的，我也愿意讓媽媽回去陪姥姥姥爺?shù)摹！?/p>

這孩子怎么說話往人心尖上戳呢，她要真是個純小孩，嫉妒得不讓自己媽走，好像確實也情有可原啊。

幸好她不是，她媽也會沒事的。

那邊兩個大人自然聽到了小孩子的話，氣氛更尷尬了。

姚雪掃了一眼對面女人皙白柔嫩，跟下鄉(xiāng)時沒什么兩樣的手，低聲：“對不住，福寶就是個小孩，亂說話。”

孟曉蘭搖頭：“沒事，我走了六六遲早要面對別人說這些，她需要長大。”

什么？

姚雪一愣，看著孟曉蘭溫婉但透著堅硬的側(cè)臉，脫口而出：“你，你不心疼嗎？”

“你想沒想過，萬一你走了，六六就是沒媽的孩子了，甚至萬一回不來，張起就會娶別人，再生小孩，六六受苦受罪怎么辦？”

她是真的疑惑，發(fā)自內(nèi)心疑問。

包含著一絲莫名其妙情緒，甚至隱隱希望孟曉蘭也留下來。

孟曉蘭側(cè)過頭，看著遠處的小女娃，眼神柔和了些：“當然會心疼，但六六懂事，主動勸著我走，而且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啊。”

等走后，她就會經(jīng)常寄錢回來給六六奶奶，雖然村里都說錢翠花潑辣，但她知道，婆婆最重義，拿了錢一定會花在六六身上。

等她安頓好，說不定有機會接六六過去，甚至，張起也有可能。

當然那男人不愿意就算了，活該他在這苦哈哈挖地，天天嚷嚷腰酸背痛。

自己的人生？

姚雪摸著還平平坦坦的小腹，眼睛一酸，淚珠突然大顆大顆掉下來。

家人就在眼前，就在等著她回去，她卻回不去了。

她要一輩子在陸家，為人母為人妻為人媳，為了十個工分拼半條命，來姨媽都不敢歇一天。

眼前人突然就哭了出來，孟曉蘭也嚇住了，慌張扶著她搖搖欲墜的身子，一摸上，就被姚雪瘦得膈人的肩胛骨嚇一跳。

她才發(fā)現(xiàn)，這個可以賺十工分，人人稱贊的好媳婦，已經(jīng)瘦骨嶙峋得嚇人。

更別提她曬黑粗了許多的面皮，跟剛下鄉(xiāng)時，簡直判若兩人。

“姚雪，你，你是不是其實也想走？”

眼里還含著淚的姚雪愣怔抬頭，她是想走嗎，不是啊，她要留下來做好媽媽，要為陸行繼續(xù)生兒育女。

這樣洗腦著，但臉上卻是繃不住徹底哭了出來。

“我不該走的啊，但我好想我媽，她年紀大了，要是我永遠見不著她咋辦。”

“我不該抱怨，但我也不想在這待，在地里跟老黃牛一樣，沒一天是輕松的。”

明明許多年沒說話了，看著孟曉蘭，她卻突然哭著吐露了一切，緊緊牽著她手。

就像剛下鄉(xiāng)時互相依賴時一樣。

那時，她們每天晚上都在知青宿舍互相哭，互相說想家，分享好吃的，商量第二天怎么逃活。

十八歲風華正茂的兩個姑娘，最大的煩惱就是怎么躲大隊長的罵。

現(xiàn)在呢？

孟曉蘭臉上也帶著心疼，干脆抱住了姚雪。

“你想回家就回去，懷孩子怎么了，又不是大著肚子走不動路。”

“過個兩年想辦法把孩子爸關(guān)系轉(zhuǎn)過去，一家人就又團聚了不是。”

還有的難聽話她沒說，其實她早覺得那陸行不是人，嫁這種不護著愛人，光愛聽好聽名聲的大男人，不如趕緊跑了回城。

久違被好朋友抱著的姚雪愣住了，腦子里，卻一遍遍響著她的話。

回家？

回家！

一想到這兩個字，她心里就雀躍起來，又抑制不住地想哭。

她的家不是紅旗鄉(xiāng)陸家，是河西市梧桐胡同40號，是爸媽在的地方。

這邊動靜大了起來，那邊兩個小女娃都愣住了。

六六戳戳福寶：“你媽怎么哭了哇？”

福寶眨巴著眼睛：“媽媽最近總是偷偷哭哭，爸爸說是因為懷小弟弟了，不用擔心的。”

反正珠珠答應(yīng)她了，不會讓媽媽走的，珠珠最好了。

突然，她脖子上的白珠子又閃了下，裂紋，悄悄長了一絲。

六六聽著簡直想翻個白眼，這是當人老公的嗎，懷孩子不是給他懷的嗎，還不用擔心。

大人那邊，看姚雪表情，孟曉蘭就知道她想家想得不行了。

她伸了伸腰，后退兩步：“你想走很簡單，直接跟大隊長去說，我?guī)闳ァ?/p>

“媽媽小心！”

正聊天的孟曉蘭被女兒聲音嚇一跳，她轉(zhuǎn)過頭，驚得出了一身冷汗。

她怎么走到陷阱邊上了，這是大隊集體設(shè)置的捕野味陷阱，上面鋪一層虛虛的草墊，底下都是老農(nóng)民插好的竹簽子，鋒利至極，保證獵物掉進去立刻斃命。

她差一點就掉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