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評委老師。”
瑪格麗特再次開口，“我注意到彈幕里很多人都在問，剛才建模的那艘奇特飛船和雙眼發光的人物還沒出現？”
瓊斯女士整理著衣領，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在創作比賽中，出現廢稿是很正常的事。”
“而且在比賽開始的前半個小時內，創作室內是沒有斷網的，可以查資料，同時也是可以訪問別的直播間，各團隊都能互相查看對手進度的時候。”
“從他們目前的內容來看，應該是想通過展現人類文明發展的脈絡，或者說是軌跡，來展現黃金時代的主題。”
直播間的彈幕也開始活躍起來。
“瓊斯是說他們在放煙霧彈？”
“故意誤導其他團隊？太狡猾了吧！”
“不愧是奈飛內容副總裁，想得就是比我們長遠”
“但是會不會是多慮了”
陳琳教授輕輕搖頭，“我認為創作者不需要這么多算計，藝術創作應該還是純粹的。”
她看了瓊斯一眼，“特別是對排名靠后的團隊來說，這樣做是沒有多大的意義。”
后者不以為然地聳聳肩，“陳教授，商業和藝術從來都不是對立的。”
就在兩位評委交鋒時，陳雨卻一直盯著屏幕上的某個細節。
他微微張嘴，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看來我們的評委又有不同見解了！”瑪格麗特熟練地打著圓場。
“不如讓我們先看看其它團隊的表現！”
話音剛落，導播正要將畫面切走，北斗映像的屏幕上突然開始播放起了第二幕內容。
導播連忙叫住了準備切畫面的工作人員。
【畫面從一片焦土緩緩拉開。
漫天黃沙中，一輛青銅戰車在燃燒的殘垣斷壁間艱難前行，車輪碾過地上的盔甲和武器。
戰車上，戴著青銅面具的戰士高舉長矛，矛尖上掛著敵人的頭顱。
畫面一轉，地平線上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
在一瞬間，整座山脈在爆炸中化為烏有。
沖擊波橫掃而過，高大的現代建筑如玩具般被掀翻，在高溫中熔化，與血肉融為一體。
鏡頭急速拉升，切換到太空視角。
軌道炮的藍光如雨點般落下，星球在密集的轟炸中分崩離析。
大氣層被撕裂，海洋沸騰，大陸板塊四分五裂。
每一場戰爭都更加慘烈，但人類卻依舊前赴后繼地投入下一場戰爭。
每一個文明都更加輝煌。
每一次毀滅卻更加的徹底。
鏡頭掃過一座座廢棄的超級城市，藤蔓爬滿了建筑，野生動物在曾經繁華的街道上漫步。
旁白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仿佛穿越時空的嘆息。
“也許這一切即是人心的本性，又或許，這是人類走向深空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畫面再次切到一片荒漠。
一個男人跪在沙地上，用手掌輕輕拂去沙粒，露出一具戰士的骸骨。
“不管如何，這些代價都不會被輕易遺忘。”
“即便是在第40個千年以后，也依然困擾著人們的靈魂。”】
整個直播間再次陷入短暫的靜默。
觀眾席上，有人不自覺地抓緊了扶手，直播畫面定格在男人手心捧起一堆沙土的圖像，面前就是一具骸骨。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具沙土中的骸骨上。
陳雨突然拍了下桌子，“就是這個！”
其他評委驚訝地看向他，陳雨則是指著屏幕，“你們注意到沒有，那顆在攻擊下被毀滅的星球。”
“那顆星球……根本不是地球！”
觀眾席上一陣驚呼聲，直播間的彈幕瞬間爆炸：
“什么？不是地球？”
“這次我明明一直都在電腦面前，怎么我又錯過了什么？”
“陳雨老師到底發現什么了？”
聽到陳雨的話，瓊斯女士猛地抓起面前的平板，將第二幕畫面上的星球調出來，放大。
在仔細觀察了大陸的分布之后，她張大了嘴巴。
“天啊！你說得對！”她的聲音里帶著難以置信，
“第一幕的原始人類，和互相廝殺的士兵，都是發生在地球上。但第二幕……”
“是直接跳到了星際時代！”馬克導演接話，瞪圓了眼睛。
“而且是在另一個星球！”
陳雨激動的站了起來，“這就是北斗映像的敘事詭計！他們用相似的畫面語言，讓我們誤以為這是線性發展的時間線。”
他猛地轉身指向大屏幕，“但實際上，他們是在用交叉敘事展現人類文明！”
直播間的觀眾也明白過來。
“所以第一幕是地球史，第二幕是在外星球？”
“難怪會有第40個千年的說法！”
“細，陳雨老師真是太細了”
“我靠，這是拿放大鏡看的啊，我一直守在這里居然什么都沒有看出來”
瓊斯深吸了一口氣，“我必須收回之前的評價，那不是什么廢稿或者煙霧彈。”
陳琳教授也疑惑的問到，“所以那艘哥特式飛船和發光人物？”
“或許是某個外星文明的產物！”陳雨興奮的回答。
“他們如果不是在講地球的黃金時代，那么或許是在展現人類文明擴散到外星系之后的故事……”
“并且他們的節奏也越來越快，簡單的幾個鏡頭就概括了人類文明的發展！從青銅時代到核能時代，再到星際時代。”
馬克導演點了點頭，“而且都是以戰爭為節點來銜接三個時代，這種處理太大膽了。”
陳雨端起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繼續分析，“這種敘事方式，雖然有些虛無主義的傾向，但不得不說很有沖擊力。”
“它將文明的進步與戰爭并置，形成了一種奇特的張力。”
“虛無主義？”瑪格麗特適時插話，為觀眾提出疑問。
陳雨解釋道，“就是通過戰爭的輪回，暗示文明發展的徒勞感。”
“你們還記得暗淡藍點嗎？那張著名的太空照片。”
馬克導演笑了笑，接過話題，“旅行者1號，是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于1977年發射的，無人外太陽系空間探測器。”
“它最初的任務只是探測木星和土星，以及其衛星。”
“但發射的時機恰好趕上了行星的特殊排列，使得它能夠利用引力彈弓效應，以更少的燃料飛得更遠。”
“所以當它的任務完成后，便繼續向著太陽系外飛去。”
“在1990年，在距離地球約60億公里處。”
“NASA指令旅行者1號調轉相機，拍攝了一張太陽系的全家福。”
“在這張照片中，地球僅是一個0.12像素的藍色小點，被稱為暗淡藍點。”
陳雨點頭，眼睛依然盯著屏幕，“正是這種視角。”
“讓我們意識到所謂的文明，在宇宙尺度下是多么渺小。北斗映像的作品里，就透著這種孤獨感。”
陳琳皺眉，“但這是不是有些偏離黃金時代的主題了？我們期待看到的是人類文明的輝煌成就，而不是這些毀滅的畫面。”
聽到這句話，原本有些興奮的陳雨也冷靜了下來，是啊，他是科幻作家，自然是對于這樣的題材頗感興趣。
但是說到底，在這場比賽當中，故事畢竟是為主題服務的。
但話已經說出去，便不好收回。
此時在工作室里，林小鹿也問出了同樣的問題。
她摘下頭盔，轉向江旭，“我們是不是跑題了？主題是黃金時代，我們應該展示一些輝煌的成就，可現在大部分都是些戰爭場面。”
江旭神秘地笑了笑，轉向林小鹿，并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小鹿，現在需要你做兩段音樂。”
“一段要宏大輝煌，像凱旋進行曲，另一段要低沉詭異，就好像是……有人在耳邊竊竊私語。”
“竊竊私語？”林小鹿困惑地眨眨眼，藍色的短發也輕輕晃動，“什么樣的竊竊私語？能具體說說嗎？”
江旭湊近她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想象一下，你正在一場宴會上，周圍人都是歡聲笑語。”
“但是你不經意間的回頭，注意到有一個人的動作十分僵硬，他的笑容像是畫上去的，當你告訴其他人時，發現對方并沒有什么特別，或許是錯覺。”
“等你回家后，深夜醒來，起身去廚房喝水。經過走廊的窗戶時，你看到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倒影，回到床上后，發現那個倒影卻還站在原地……”
“等你打開燈，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你的倒影，而是宴會上的那個人，他一直站在窗外，觀察著你的一舉一動。”
“啊！“林小鹿猛地一顫，條件反射給了江旭一拳，“嚇死我了！”
她的臉頰因為驚嚇和惱怒泛起紅暈。
江旭揉了揉被打疼的肩膀，嘴角卻帶著滿意的笑意，“找到感覺了嗎？就是那種……明明一切都很正常，卻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的違和感。”
“不是突然的驚嚇，而是那種慢慢爬上脊背的違和感。就像有什么東西一直在那里，只是你剛剛才注意到。”
看到這一幕，直播間頓時炸開了鍋，
“啊啊啊！他對我家小鹿做了什么！”
“為什么需要詭異的音樂？”
“該不會后面要轉向恐怖片吧？”
“小鹿打人的樣子也好可愛！”
“只有我好奇江旭到底說了什么嗎？”
此刻評委席上，面對陳琳是否跑題的問題，陳雨也是想到了回答。
只見他再次開口，“看起來北斗映像目前制作的兩幕畫面大部分都是戰爭。”
“但也是這種對毀滅的深刻反思，才更能凸顯黃金時代的珍貴與脆弱。”
他調整思路，換了一種說法，“就好像是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家們，在描繪天堂的同時也從不回避地獄的景象。”
“如果后續能夠展現人類如何在毀滅中重生，在黑暗中尋找光明，那么這些戰爭場面反而會成為最有力的鋪墊。”
“況且。”他的語氣恢復了從容。
“黃金時代這個命題本身就包含著辯證思考。沒有經歷過黑暗，又怎能真正理解光明的價值？”
瓊斯突然輕笑了一聲，“陳雨老師這是在為自己剛剛的話打圓場啊。”
她轉向了鏡頭，“不過我必須承認，這番話確實改變了我的想法。”
直播間內一些人也是看出了陳雨先前的興奮和后面的窘態，調笑起來。
“陳雨老師反應好快啊”
“這個解釋絕了！”
“所以說毀滅是為了襯托輝煌？”
“越來越期待后面的發展了！”
這時，導播再次在耳機中讓主持人將現場引導到其他創作團隊，都快變成北斗映像的個人秀了。
瑪格麗特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開口道，“看來北斗映像的作品讓我們的評委團隊很滿意呢。”
“那么趁著他們還在準備下一個內容。”
“我們一起來看看其他團隊的工作室吧。”
評委席上，陳雨也是松了口氣，總算是圓回來了，沒有丟面兒，看來之后要克制一些了。
不過他也看到了江旭讓團隊成員準備詭異音樂的畫面，這小子，不會真的把主題跑偏了吧。
都怪自己剛剛一時激動，把話都說出去了，可不能打自己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