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絲像被揉碎的棉絮，斜斜掠過江瑤家褪色的木門檻。六歲的她蜷縮在門墩上，
指甲無意識摳著開裂的木紋。父母寄來的照片邊角已經卷起毛邊，
相框里他們穿著筆挺的西裝裙裝，站在霓虹燈牌下笑得疏離。遠處傳來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響，
她抬頭時，正看見沈伯之被西裝革履的父母推出車門。男孩的白襯衫熨燙得一絲不茍，
黑色小皮鞋卻在泥地里打滑。他攥著衣角往后縮，
鼻尖沁出薄汗："我不要住這里......"沈父拍了拍他的肩膀，
轉身鉆進轎車的動作帶著不容置喙的堅決。引擎聲漸遠時，江瑤發現男孩睫毛上沾著水光，
像顆搖搖欲墜的露珠。她攥著溫熱的玉米餅湊近，
粗布裙擺掃過沾著青苔的石階："奶奶剛蒸的，分你一半。"沈伯之抬頭的瞬間，
江瑤看見他瞳孔里晃動著自己的影子，被雨水打濕的劉海下，是張倔強又脆弱的臉。
他指尖觸到玉米餅的溫度時，喉嚨里溢出模糊的"謝謝"，帶著城里孩子特有的軟糯尾音。
"這餅好香！"沈伯之咬了一大口，腮幫子鼓成小倉鼠，"比我家保姆做的蛋糕還好吃！
"江瑤被逗得咯咯直笑，從口袋掏出塊手帕："你嘴角沾到渣了！"七月蟬鳴最盛的午后，
桑樹林的濃蔭里浮動著清甜果香。江瑤赤腳踩在粗糙的樹皮上，紫色汁液順著指甲縫往下淌。
沈伯之仰著脖子張望，突然抓住她晃動的腳踝："當心！"掌心的溫度透過單衣燙在皮膚上，
江瑤的心跳漏了一拍，連帶著樹枝都跟著輕顫。兩人跌進草堆時，
她聞到他身上混著皂角和青草的氣息，溫熱的呼吸掃過耳畔，比盛夏的陽光更灼人。
"你又逞強！"沈伯之撐起身子，鼻尖幾乎要碰到她的，"要是摔下去，我怎么向奶奶交代？
"江瑤紅著臉推開他："明明是你非要跟我比誰摘得多！"話雖這么說，
卻偷偷把最大最紫的桑葚塞進他口袋。入學那日的晨霧還未散盡，
江瑤把沈伯之磨破的鞋帶給系成蝴蝶結。"你手真巧。"男孩盯著她低垂的睫毛，
喉結滾動了一下。書包帶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們踩著彼此的影子往前走，
露水打濕褲腳也渾然不覺。課堂上，沈伯之削鉛筆時故意把木屑往她課桌上彈，
看她皺著鼻子嗔怪；江瑤會在作業本空白處畫小太陽，悄悄推到他手邊。
"小太陽代表我監督你認真寫作業！"她指著涂鴉威脅道，
卻在沈伯之假裝委屈的表情里破功。深秋的雨夜，沈伯之翻墻時被勾破了校服。
江瑤舉著油燈湊近，針線在他肩頭來回穿梭。"疼嗎？"她呼出的熱氣撲在他頸側。
沈伯之盯著她泛紅的耳尖，突然說："你像個小裁縫。"話音未落，針尖已經戳進指尖。
江瑤慌忙吮著手指，卻被他搶過手放在嘴邊吹氣："笨死了！"他的語氣兇巴巴，
掌心卻格外溫柔，"以后我衣服破了，都要你補。"運動會那天，沈伯之在跑道上越跑越慢，
胸腔像被棉花塞滿。直到聽見江瑤帶著哭腔的吶喊："沈伯之！你答應過要拿第一的！
"他的腳步突然變得輕盈。沖過終點線的瞬間，他跌進一個帶著茉莉花香的懷抱。"笨蛋！
"江瑤捶打著他汗濕的后背，眼淚卻砸在他肩頭，"明明累得臉色發白還硬撐！
"沈伯之伸手去擦她的眼淚，指腹觸到滾燙的肌膚，兩人同時僵在原地。風掠過看臺的彩旗，
將少年少女的心跳聲吹得凌亂。深夜的草垛上，銀河在頭頂流淌。
江瑤數著星星的手指突然被握住，沈伯之的聲音混著蟋蟀的低鳴："等去了大城市，
我給你買會發光的星星。"他的拇指摩挲著她掌心的繭子，那是常年幫奶奶干活留下的痕跡。
江瑤側頭時，看見月光在他睫毛上鍍了層銀邊，突然很想伸手觸碰這份溫柔，
卻又怕驚碎了眼前的夢境。"拉鉤，不許騙人。"她伸出小指，卻被沈伯之一把拽進懷里。
蟬鳴聲撕開七月的最后一頁時，沈伯之的行李箱在青石板路上磕出悶響。
江瑤抱著裝滿野桑葚醬的玻璃罐追出來，看見男孩白襯衫后頸洇著汗漬，像朵半開的墨花。
"這個給你。"她踮腳把罐子塞進他懷里，指甲掐進掌心才忍住顫抖，"記得放冰箱。
"沈伯之摩挲著冰涼的玻璃罐，
喉結動了動："等寒假......"話音被突然響起的汽車喇叭聲碾碎。他轉身時，
江瑤瞥見他校服內袋露出半截照片——去年春游時她站在油菜花田里的側影，
邊角被反復摩挲得發毛。"小瑤，我......"沈伯之剛開口，
就被沈父不耐煩的催促打斷。大巴揚起的灰塵散盡后，江瑤蹲在老槐樹下數螞蟻。
樹皮上歪歪扭扭的刻痕還在："江瑤沈伯之考清華"。她摸出藏在鞋底的信封，
信紙被體溫焐得發潮，上面是沈伯之臨走前塞給她的："我們山頂見"。
城里的秋來得格外晚。沈伯之攥著月考成績單站在梧桐樹下，數字"17"刺得他眼眶發酸。
后排女生遞來草莓味牛奶時，他下意識往窗外看，恍惚間總以為能看見扎著紅繩的馬尾辮。
深夜的臺燈下，他對著數學題咬斷鉛筆芯，突然抓起手機發消息："三角函數好難，
小老師什么時候開課？"發送鍵按下的瞬間又慌忙撤回，
卻看見對話框彈出"對方正在輸入..."小鎮的冬天格外冷。
江瑤裹著沈奶奶織的毛線圍巾，在結冰的小河邊背書。風卷著雪花撲在筆記本上，
她呵著白氣寫下："三角函數公式，沈伯之總記錯"。手機在口袋里震動，
是沈伯之發來的消息："今天模考年級第三了。你呢？"她對著屏幕笑出淚花，
鼻尖凍得通紅："就不告訴你，等見面讓你哭鼻子！"春寒料峭時，
江瑤收到沈伯之寄來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扉頁上用鋼筆寫著："給我的小老師"。
她翻到夾著的書簽，是片干枯的紫藤花瓣，突然想起去年此時，他們在老槐樹下討論導數題，
沈伯之摘下藤蔓編成手環套在她腕間，說這是"智慧的封印"。高考倒計時三十天，
沈伯之在電話里聽見江瑤劇烈的咳嗽聲。"你發燒了？"他握著手機的手青筋暴起，
聽見聽筒里傳來書頁翻動的沙沙聲。"才沒有。"江瑤吸了吸鼻子，
"你上次說圓錐曲線..."話沒說完就被劇烈的咳嗽打斷。
沈伯之把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現在立刻去醫院！不然我馬上坐末班車回來！
"最后一次模考結束那天，江瑤收到沈伯之的短信："老地方見"。她踩著暮色爬上后山，
看見男孩站在槐樹下，校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你瘦了。"兩人異口同聲，隨后陷入沉默。
沈伯之從書包掏出個鐵盒，里面是用銀杏葉拼成的"加油"。江瑤突然紅了眼眶，
伸手去夠他領口沾著的柳絮，指尖相觸的瞬間，漫天晚霞都黯淡了。"小瑤，
等高考結束..."沈伯之突然把她拽進懷里，"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離高考還有七天，
沈伯之在模擬卷背面寫滿江瑤的名字。江瑤把兩人的合照貼在書桌前，
照片上沈伯之的胳膊自然搭在她肩上，陽光把他們的影子融成一片。深夜刷題時，
他們會默契地給對方發"沖"。江瑤盯著手機屏幕上沈伯之秒回的消息，
咬著嘴唇打字："等考完，我要吃你做的飯。"高考那日清晨，
江瑤在考場外摸出貼身藏著的銀杏葉。手機震動，是沈伯之的消息："等考完，
帶你去看真正的紫藤花海"。她抬頭望向天空，候鳥掠過云層，帶著破繭成蝶的勇氣，
奔赴各自的遠方。九月的梧桐大道飄著細碎金葉，江瑤攥著社團報名表的手指微微發顫。
聽說計算機學院迎新晚會需要主持人，她特意換上了新買的淡藍色連衣裙，
發梢還別著那枚銀杏葉發夾。"同學，請問學生會辦公室怎么走？
"身后突然響起熟悉的聲音。江瑤渾身一震，連呼吸都凝滯了。轉身的瞬間，
沈伯之背著黑色雙肩包站在逆光處，白襯衫領口沾著陽光的碎屑，
眉眼卻比記憶里更加棱角分明。"伯之？"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沈伯之的瞳孔猛地收縮，
喉結滾動了兩下才開口："小瑤，真的是你......"兩人僵在原地，
直到身后傳來不耐煩的催促聲。當晚宿舍熄燈后，江瑤的手機屏幕亮起。
沈伯之的好友申請備注寫著："老槐樹的約定還算數嗎？"她咬著嘴唇通過驗證，
立刻彈出新消息："明天周末，帶你去吃城南的桂花糕？""瑤瑤，誰讓你笑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