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珍閣"八珍閣"——這家扎根當地四十載的老店,曾憑一盅祖傳鹵汁闖出名號。
可自從外賣洪流席卷街巷,鎏金招牌漸蒙塵灰。老爺子本就年事已高,
守著紫砂鍋不肯松手;偏又是個爆竹性子,眼見訂單流水似的往別家跑,
急火攻心栽倒在灶臺前,這一躺便是兩年光景。如今店門前那塊包漿木匾下,
只剩兒子賈詭叼著煙守攤子。“別人都踩著風口飛,咱也不能瘸著腿!"賈詭撣落煙灰,
踩滅的何止是火星。辭跑堂、退紅案,把媳婦門非拽進后廚頂缺;撤了燉煮蒸熬的老火灶,
換上半人高的快餐保溫箱。雖說是吊住口氣沒關張,可賬本上那點進項,哪夠填他心底貪窟?
最后一咬牙,連掌勺的周師傅也攆了——八珍閣百年老湯鍋里,從此漂著料理包的塑料邊角。
2 “良心”經營電子鐘的冷光在油污墻面上投下幽藍剪影,賈詭叼著煙蒂倚在門框上,
指甲縫里嵌著前日剁肉時崩裂的碎骨渣。午夜的風卷著巷尾垃圾站的酸腐味灌進領口,
他縮著脖子狠吸一口,濾嘴在唇上壓出暗紅印子 —— 這是今天第 17 根煙,
尼古丁在血管里燒出的空洞,剛好能塞進賬本上那個越來越大的窟窿。
銹鐵門軸發出垂死的呻吟,老周的三輪摩托碾過碎磚路面駛來。后車斗蓋著的藍帆布底下,
肉塊碰撞的悶響混著蒼蠅振翅聲,像一袋活物在深夜里呼吸。賈詭碾滅煙頭,
鞋跟在青石板上磕出急促的節奏:“你再晚二十分鐘,老子連湯都得拿料理包兌。
”老周掀開帆布角,腐肉的甜腥混著廉價白酒味撲面而來:“三百斤凍了三個月的‘精品’,
腱子肉占七成。” 借著手機冷光,賈詭看見塑料布上凝結的冰晶泛著可疑的青灰色,
指尖戳了戳肉塊,指腹立刻黏上一層半透明的膠狀物,像是動物臨死前分泌的應激黏液。
“十五塊一斤?” 賈詭的拇指碾過凍得發硬的豬皮,“上周老王才給十塊,
人家豬還是斷氣當天進的冷庫。
”老周的三角眼在陰影里瞇成兩道刀疤:“那你去拿老王的‘放心肉’啊,
工商局剛端了他三個黑作坊。我這肉……” 他突然湊近,酒氣噴在賈詭后頸,
“連檢疫章都是拿紅墨水蓋的,你敢用嗎?”鋁制煙盒在掌心硌出凹痕,
賈詭想起昨天中午接到的客訴電話:“你家鹵雞腿有股醫院消毒水味。
” 當時他正把回收的老湯兌進新料,鍋鏟在塑料桶里攪出黏膩的漩渦。喉頭動了動,
他摸出三張皺巴巴的百元鈔:“一百塊,愛賣不賣。上個月你給的雞脖子,
食客拉脫水進了急診 —— 這錢算給你壓驚的。”老周的笑聲像生銹的彈簧床:“識貨。
” 帆布重新蓋住車斗時,一只僵硬的老鼠爪子從肉堆里滑出,粉紅的肉墊朝上,
凍裂的趾甲縫里卡著半片藍色塑料 —— 那是裝增香劑的桶才有的顏色。
后廚的熒光燈在冰柜上投下青白色光斑,門非的橡膠手套剛觸到肉塊就猛地縮手:“當家的,
這肉……” 她盯著解凍后泛出暗紫斑紋的豬肩肉,指腹搓揉著黏在手套上的肉絲,
那質感像泡發過頭的墻紙膠,湊近時能聽見細微的 “滋滋” 聲,
是細菌在壞死組織里狂歡的振翅。賈詭從褲兜摸出半支煙,
火星在肉皮上燙出焦黑的小眼:“把墻角那桶‘保濕劑’搬來。
” 藍色塑料桶的標簽被反復涂改過,“食品級” 三個字邊緣還留著馬克筆暈開的毛邊,
湊近能看見底下原有的 “工業用” 字樣。桶蓋一掀開,橙紅色粉末騰起嗆人的霧,
門非的噴嚏撞在瓷磚上,驚飛了吊扇上蟄伏的蟑螂。“上周貨車司機說,
這玩意兒泡過的肉能增重三成。” 賈詭抄起塑料瓢,粉末簌簌落在肉紋里,
立刻滲出暗紅的汁水,“記著,腌夠九十分鐘。” 他轉身時踢到了嗡嗡作響的冰柜,
上的 condensation(冷凝水)順著他去年貼的 “百年老湯” 貼紙往下淌,
把 “百” 字泡成了詭異的笑臉。訂單打印機突然在角落爆響,
嚇把門非手中的瓢摔在地上。賈詭扯下飄著的熱敏紙,
“健身餐雞胸肉 ×15” 的備注在燈光下泛著蒼白:“又來催命的。
” 冷柜最下層的雞胸肉凍成了磚塊狀,解凍時掉下的冰渣混著三個月前的凍霜,
在不銹鋼臺上砸出細碎的坑。嫩肉粉倒進塑料盆的瞬間,
門非看見丈夫的指甲縫里嵌著橙紅色粉末 —— 和桶里的顏色一模一樣。
“上次那個穿黃裙子的姑娘……” 她話沒說完就被打斷。賈詭正把焦糖色素兌進老湯,
漏勺刮過鍋底結的油垢,發出指甲劃黑板的聲響:“少廢話,她不是沒住院么?
”油鍋在此時發出警告般的滋滋聲,冷凍薯條一下去,棕黑色泡沫立刻漫過鍋沿。
賈詭抄起 “食用油專用消泡劑” 猛噴,刺鼻的氣味讓他眼眶發酸,
罐子底部的生產日期模糊不清,只看見 “三無” 兩個字被重新打印的標簽蓋住。
噴霧時手腕一抖,罐子滾向桌沿,
撞在正在倒計時的鬧鐘上 ——“叮 ——”金屬碰撞聲里,
消泡劑罐子翻進了裝增香劑的塑料桶。透明液體滲進橙紅粉末的瞬間,
賈詭看見粉末表面泛起細密的小氣泡,像某種生物在沉睡中眨眼。他想伸手去撈,
后頸突然傳來被叮咬般的刺痛 —— 那是昨天處理變質雞肉時,
被骨頭碴劃破的傷口在發炎。門非盯著墻上的掛鐘,
指針即將劃過零點:“我先回去接孩子……” 話沒說完就被肉塊落地的悶響打斷。
賈詭正把泡好的雞胸肉撈起來,肉在燈光下呈現不自然的飽滿,紋理間滲著可疑的光澤,
像極了老周三輪車上那些蓋著藍帆布的 “精品”。當她轉身時,
沒看見丈夫正盯著桌面的塑料桶。橙紅粉末已完全變成透明膠狀物,表面浮動著細小的氣泡,
每破裂一個,
就有一絲幾乎聞不到的甜膩氣息逸出 —— 那是蛋白質腐敗前最后一次虛假的芬芳。
賈詭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后頸的傷口,血珠滲出來,滴在操作臺的質檢報告上,
把 “合格” 兩個字暈染成詭異的紅色。3 廚房驚魂夜菜刀剁在解凍雞胸肉上,
刀刃陷進發黏的肉纖維里,發出悶悶的 “噗嗤” 聲。賈詭盯著案板上歪七扭八的肉塊,
后頸的結痂被汗水泡得發癢 —— 那是前天被老周三輪車上的鐵絲刮破的,
此刻正像有螞蟻順著脊椎往上爬。電子鐘的幽藍數字跳成 01:00,
排風扇在頭頂發出老痰般的轟鳴,每隔十秒就有兩滴油垢砸在灶臺上,
在他腳邊積成黏膩的深褐色斑點。“甜膩味” 就是這時滲進鼻腔的。不同于增香劑的嗆辣,
這味道像爛芒果混著久泡的鹵蛋,黏糊糊地糊在喉管里。賈詭甩了甩發麻的手腕,
指尖的嫩肉粉殘粒蹭在圍裙上,顯出幾道白痕。
他突然注意到冰箱上的掛鐘 —— 時針正穩穩指向 “1”,而秒針不知何時停轉,
塑料指針上凝著細小的油珠,像被人抹了層尸蠟。排風扇的異響是從螺絲崩斷開始的。
先是 “咯啦” 一聲金屬摩擦,接著整個外殼傾斜著砸向操作臺,賈詭下意識偏頭,
生銹的螺絲擦著鬢角劃過,在墻面上拖出五道血痕般的印記。“操!
” 他罵罵咧咧彎腰撿殼子,指尖突然觸到一片軟膩 —— 殼子內側貼著半只風干的老鼠,
皮毛黏在金屬網罩上,眼窩處滲出暗褐色的油狀物,正順著他的指縫往下滴,
氣味和剛才彌漫的甜膩如出一轍。水池方向傳來瓷器輕碰的脆響。
賈詭攥著殼子的手驟然收緊,老鼠干癟的尾巴掃過掌心。
他看見洗碗池里堆著的骨瓷碗正在輕微晃動,最上層的湯勺突然翻落,
“當啷” 一聲砸在不銹鋼池底,驚起一圈細小的油花。那些油花本該浮在水面,
此刻卻像有生命般聚成黑色斑點,順著碗沿往內側攀爬。
“嘩啦 ——”最底層的密胺碗突然炸裂,碎片飛濺的瞬間,
一只灰黑色的老鼠從碗堆里竄出。它的皮毛油亮得反常,
尾巴上黏著橙紅色粉末 —— 正是昨天撒在雞胸肉上的增香劑。賈詭的瞳孔猛地收縮,
他認出這是三天前掉進凍庫的老鼠,當時它后腿還纏著冰柜的電源線,
此刻卻活蹦亂跳地立在池沿,粉紅的鼻尖對著他顫動,像在發出某種信號。
第二只老鼠出現時,賈詭聽見自己后頸的結痂裂開聲。這次是從排水管里鉆出來的,
帶著下水道的腐臭味,渾身沾著凝結的老湯油塊,在瓷磚上拖出蜿蜒的痕跡。
第三只、第四只…… 它們從洗碗池、操作臺縫隙、甚至抽油煙機管道里涌出,
眼珠在燈光下泛著幽藍,和老周三輪車上蓋肉的藍帆布一模一樣。賈詭的后背撞上儲物柜時,
掌心摸到了冰柜的冷凝水。那些老鼠停在距他半米處,前爪交替搓動,
發出細碎的 “吱吱” 聲,像在模仿他平時數錢的動作。
他突然想起上周倒進下水道的變質肉餡,
想起老周說 “死豬死雞會活過來” 時臉上的奸笑,
喉間泛起酸水 —— 這時第一只老鼠撲了過來,目標正是他后頸的傷口。“啊!
”他揮刀砍向鼠群,刀刃卻卡在櫥柜縫隙里。老鼠們在他小腿上攀爬時,
他看見水池里的瓷碗不知何時全部翻扣,碗底印著模糊的藍色印記,
和增香劑桶底的批號完全一致。當第一顆老鼠牙咬穿結痂時,賈詭終于尖叫著撞開后門,
卻在轉身瞬間看見 ——那些老鼠正整齊地退回洗碗池,
剛才被砍傷的個體傷口處滲出透明黏液,滴在地面的油垢上,
竟詭異地聚成了 “1:00” 的數字形狀。高壓鍋的悶響就是在這時炸開的。
賈詭扶著墻喘息,看見灶臺上的鍋體正在膨脹,放氣閥噴出的蒸汽里混著細小的橙紅顆粒,
正是之前掉進增香劑桶的消泡劑液體。他突然想起半小時前打翻的塑料桶,
想起兩種藥劑混合時泛起的氣泡 —— 此刻那些氣泡正順著蒸汽爬向天花板,
在墻面上投出扭曲的鼠形陰影。“咚 ——”鍋內傳來重物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