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和戀人都會重返案發現場。一個殺人。一個誅心。
1翔松滑雪場位于道明市北邊的一片坡地上,僅在工作日開放。
半野生的雪場環境看起來有些蕭條,兩條破舊的拖牽索道歪斜著插入一排排雪松之間,
五年前刷著紅漆的售票處已經褪成臟粉色,但勝在價格便宜。我敲了半天,
伏在桌案上的中年男人才勉強睜開眼。“價目表在那邊,看好交錢,我們這里只提供場地,
其余一律自備。”大概是隔著玻璃的緣故,他的聲音聽起來像被棉布包裹住一般沉悶。
“正好。”我仔細捻住鈔票的一角使勁搓了搓才遞了過去。“場地開放時間到下午七點,
只剩下一個多小時了,責任告知欄在入口處,進場代表默認接受,給我手背。
”男人手上飛快地清點一遍,
嘴里像是背課文似的嘟囔了幾句后在我手背上拓上了一枚刻有翔松二字的圓形印章。
今天是周五,滑雪場人不是很多,除去前來拍照的少男少女,
炫技的高人普遍都集中在邊緣位置的中高級雪道上。厚厚的積雪未經人工修飾,
看起來蓬松又綿軟,天氣預報說這兩天可能會出現極端風雪天氣。戴上米黃色的雪鏡,
我的眼前突然變得有些黯淡。適應了幾秒后,調整呼吸,一瞬間推坡而下。“讓讓!讓讓!
不好意思啊喂!”“啊!”還沒等我反應出聲音的來源,
只覺得自己被一個身影鏟起后又重重地摔了下去。“實在對不起啊,我是第一次來滑雪,
沒受傷吧?”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沒事。”我摘下雙腿的護膝,吃痛地揉著大臂處。
“真的沒事嗎?我可以帶你去醫院檢查一下,費用我出。”男人摘下護目鏡,三十歲上下,
對比之下眼睛周圍的皮膚顏色較淺,濃眉上的結霜顯得他眼神十分銳利。“真的沒事,
這種事在滑雪場很常見。不過你最好還是慢點,為了安全起見。”說完我繼續朝前滑去,
按照這個速度,應該還能趕上最后一班纜車上到坡頂。天色逐漸黑下來,
放眼望去除了已經滑下去一半的幾個人之外,整個場地空空如也。滑過雪的人都知道,
夜滑是非常危險的。2我站在坡頂正欲整裝待發,空中開始飄起了大片的雪花,
昏黃色燈光映照在雪地上,亮閃閃地散著晶光,“總算是追上你了,護膝都不要了?!
”轉過頭,又是之前撞倒自己的那個男人,不過我不想跟他有過多的糾纏。
簡單道謝后我正想離開,卻再次被他阻止了下來。“你到底想干什么?!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語氣稍顯嚴厲。“別誤會,就是剛剛追你的時候,不小心扭了腳腕,
現在又疼又腫,你不得幫忙看看啊。”“真是濫俗的搭訕方式。”我正這么想著,
男人卻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后脫下鞋子,腳腕處果真頂起了一個巨大的腫包。“沒騙你吧。
”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神色的轉變,洋洋得意道。“你這樣能滑下去嗎?”我問。“應該能,
你先下去吧,雪場馬上就要關閉了,我慢慢悠悠蕩下去,應該沒問題。”他穿好鞋,
艱難地起身后說道。突然一陣怪風裹挾著雪粒掠過雪道,
纜車鋼索隨之發出了一陣刺耳的嗡鳴。“看樣子要下大雪了,再不走就真出不去了。
”我有些為難,可出于人道主義,還是走過去扶住他的胳膊,試圖帶著他一起滑下去。
“這樣不行!萬一我們同時摔倒掉進旁邊的沖溝里,那就完蛋了,明天是周末,
下面不會有工作人員上班!真能凍死人的!”男子的聲音被大風沖淡了很多,
我們不得不戴好雪鏡才能看清對方的表情。我環顧四周,看見不遠處那座發著幽光的別墅,
猶豫再三后說道:“跟我走。”大雪難行,這片區域本就無人打理,積雪一層層地覆上去,
甚至有些深度已經超過了膝蓋。大概十五分鐘后,我們終于停在了一幢棕色的兩層別墅前。
院子被里白皚一片,頂部屋檐處有一排被風雪雕琢成倒置的冰錐。“我叫鐘原,你呢?
”見我沒有回應,他又開口說:“不至于吧,連這點基本的信任都沒有,
”“這是一幢私人別墅,或許我們可以問問房子的主人能不能暫時讓我們待到雪停。
”說完我走到大門右側的立柱前拂掉了上面那層厚厚的積雪,門鈴隨之露出。我深吸了口氣,
鼓足勇氣按了下去。3大門很快被打開,面前站著一位年輕男子,二十來歲的樣子。
“你們找誰?”他一臉狐疑。“我們是今天來滑雪的,沒想到遇上這么大的風雪,
可以讓我們暫時避避嗎?等雪小一些我們就馬上離開。
”我走上前又接著解釋道:“他腳踝也扭傷了。”鐘原看見我的眼神,再次把鞋脫了下來。
年輕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番,撂下一句:“我只是管家,稍等我需要去請示一下。
”“咣當”一聲,大門再次被緊閉,溫暖的氣息也戛然而止。“我現在真是餓得前心貼后背,
要是能再洗個熱水澡,那可真是太完美了。”鐘原擠出這句話后一臉紅光地看著我。
“等下要是人家同意我們進去,你最好少說話。”我送了他個白眼,語氣依舊冷漠。
“真無情!”他把頭撇向別墅外圍,瞇著眼里里外外看了個遍。話音剛落,大門再次被推開,
這次門口多站了一男一女,憑借他們的神情和裝扮來看應該是別墅的主人。“請進。
”主人裝扮的男子開口道,他身邊站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
珊瑚絨質地的白色浴袍看起來厚實又軟糯。“謝謝,雪停我們立刻就走。
”我攙著一瘸一拐的鐘原剛踏進大門就立刻被一股暖流包圍。“好濃一股肉香啊,
看來我們來的真趕巧,正好是晚餐……”鐘原的聲音突然中斷,
隨之換上的是一副齜牙咧嘴的痛苦表情——我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這么關鍵的時刻,
不能讓他壞事。“兩位要是不介意,一起吃個便飯吧”,“我姓何,不知二位怎么稱呼?
”別墅男主人四十多歲,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左右,一臉疲態,
長期健身塑造出的肌肉線條在絲質睡衣下若隱若現。“我叫李倩,這么晚打擾,
實在是不好意思。”我略微低了低頭,卻無意間瞥見何浩明穿著拖鞋的右腳,
他的最后一根腳趾竟然被截掉了。明明五年前見到他的時候還好好的。他擰開臥室門鎖,
我們眼看著他輕手輕腳地走到一張粉色的單人床邊,死死地盯著床鋪上的人,
很快他掀開被子鉆了進去。被子的弧度了發生極致的扭曲,良久,
他和一個女人一起從被窩里探出頭來。確切地說,那是個女孩。4“是吧?
”直到鐘原用手肘懟了我一下,我的思緒才又被拉回。“什么?”我反問。
“剛才人何先生說咱兩個小情侶怎么挑這種天氣來滑雪,要不是他們這兩日在這小住,
可就太危險了。”鐘原歪頭看著我,滿臉堆笑。我剛想辯駁,
另一個保姆打扮的年輕女人走了過來,利落的短發,手里還拎著兩雙拖鞋。“小慧,
再準備兩副碗筷,給客人用。”“好的太太。”穿著浴袍的女人終于開口,
時髦的卷發隨意披散著,看起來精神不太好。趁著扶鐘原去洗手間洗手的功夫,
我終于再也憋不住,厲聲質問道:“你胡說八道什么?誰跟你是情侶?我警告你,
老老實實地待到雪停,別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沒想到這人也是個厚臉皮,
他將水龍頭擰到最大后說:“我說你這人是不是死腦筋啊,你想想,極端天氣下,
突然出現一男一女,借著躲避的由頭,是不是有點太巧合了?以為我們要謀財害命呢,
可現在別人就會認為我們只是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
這種情況下做出一些看似反常的行為也說得過去,你說是不是?我聰明吧?
”“那你意思這不是一個巧合?”我關上龍頭,淡淡地問道。“當然不是巧合,
這些都是上天安排好的,偶遇是這樣,避雪亦是如此。”他儼然道。我實在不想聽他胡扯,
甩了甩手上的水后離開了洗手間。別墅內部的構造不算復雜,不過跟五年前的風格大相徑庭。
正四方形的客廳擺放著L型沙發,北面一整面墻上的玻璃櫥柜塞滿了各種名貴的洋酒,
投影幕布依舊收攏在天花板的暗槽里,其中一截就那樣裸露在外面,
電視柜下面還放著一個足球。“菜上齊了,大家入座吧。”何浩明站在餐桌主座旁招呼道。
長方形大理石材質的餐桌上擺滿了各色菜肴,保姆的手腳很麻利。
小慧扶著鐘原從洗手間走出坐在何浩明左手邊的第一個位置上,可不知為何,
鐘原的臉色卻十分難看。“今天真是有口福了,不過這道菜我可不能吃。
”他指著一盤花生米說道。“為什么?”我問。“吃一點就死翹翹了!”鐘原一本正經地說,
讓人分不清真假。“誰都有個需要幫助的時候,今天能聚在一起也是緣分。
“女主人拉開椅子,坐在了何浩明右手邊的第一個座位上。“沒錯,各位就自在一些,
需要什么盡管跟阿嚴提。”何浩明朝坐在女主人旁邊自稱管家的年輕男人示意了下,
“好的何先生。”他在座位上回應道。“何先生,
呃……”鐘原停下來看著穿著浴袍的年輕女人。“李詩。”“何先生,李小姐,
感謝你們的收留!”話落,他對著面前的美食大快朵頤了起來。522:00,
窗外的風雪還是沒有停下的意思。李詩讓小慧整理出了二樓的兩間客房,
我們只能在這里暫住一夜。鐘原聞言還是一如既往地激動,只有我自己知道,
多在這里一秒就會多一分危險。上到二樓幾個人互道晚安后,我們分別進入了各自的房間。
我的房間在最靠里的位置,和鐘原的房間只隔著一個公共洗手間。
而他的房間旁邊是一個不大的儲藏室,儲藏隔壁就是何浩明和李詩夫妻倆睡的主臥。
我本想跟鐘原換個房間,他卻以走廊最后一間房容易鬧鬼為由拒絕了我的請求。確認好房間,
我輕輕擰上了反鎖閂,手機屏幕上顯示現在是晚上23:10分。忽然屏幕亮起,
彈出了一條信息:“快走。”“除非你跟我一起。”我很快回復道。
我在房間里圍著床來來回回繞了好幾圈,雖說面前是張新床,
可位置和擺向還是跟之前一模一樣,不過現在這里絲毫看不出當年縱火的痕跡。
月光傾軋在陽臺上,窗外白茫茫的,一片刺眼。我不停地發送著信息,
從最開始的長篇大論到簡單的“求你”,無論我怎么說,對方始終都沒有回復。
將近過去了一個小時,我終于收到了對方的回復。“十分鐘后餐廳見。”我長呼了一口氣,
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欣慰,將信息刪除后,腦子里開始預演各種話術。00:00,
我將手機放在房間,躡手躡腳的往樓梯口走去。雖然是深夜,
可別墅客廳巨大的窗戶并沒有拉上窗簾,借著月光還能看見洋洋灑灑的雪花落下,
別墅內有種被層薄紗籠罩的觀感。半小時后我回到房間,再次輕鎖上了門。6“啊!啊!
”幾聲連續的尖叫刺入我的耳膜,我下意識地準備打開房門,
忽然想到這個聲音的強度應該是從二樓其他屋傳來的。
想到這我將床鋪和頭發故意弄亂了一些,幾秒后才佯裝著急地打開房門。走廊盡頭的角落里,
一個人影似乎蜷縮在那。“什么聲音?怎么了!”鐘原從房內沖出,
手上保持著系扣子的動作。“我也不知道,睡夢中聽見幾聲尖叫,所以出來看看。
”我解釋道。“我老公,我老公……”角落里的人聲音顫抖,原來是李詩。“發生什么事了?
”小慧和阿嚴的聲音從樓下傳來,“二樓走廊的燈在哪?!快打開!”鐘原沖他倆喊。
“太太怎么了?”小慧蹲下試圖將李詩扶起來,
可此時的李詩就像是一灘軟爛的泥只是縮在角落里,嘴里含糊不清發著聲音。“怎么沒電?
”阿嚴按下墻上的電源開關,可走廊還是一片漆黑。“可能是跳閘了。”我下去看看,
你們先別亂動。”“李小姐這是怎么了?何先生呢?
”鐘原說著將身上的外套脫下披在李詩身上。“死……死了!”李詩抬起頭,
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此時我后背卻感到一陣密密麻麻的寒意。“啪”的一聲,
走廊燈亮起,大家這才看清,李詩的真絲睡裙肩帶正順著她顫抖的鎖骨往下滑,
雙手沾滿了血跡,一臉驚恐。最令人不解是,李詩四肢遍布著淤青的痕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小慧被嚇得踉蹌著坐在地板上,幾秒后我沖進何浩明的主臥,濃重的血腥味鉆進我的鼻腔。
他正以仰躺的姿勢在雙人床上,棕色珊瑚絨睡袍,兩個凹陷的眼眶空空如也,
連著脖頸正往外流著紅色液體,天鵝絨枕頭也已經被完全浸成詭異的紅褐色,
致命傷應該是割喉那一刀。兩邊床頭柜一邊放著一個空酒杯,底部有些許猩紅色的酒漬,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立著的相框,相片里的男孩約莫七八歲的樣子,手里抱著足球。
眾人被眼前的場景嚇壞了,不約而同紛紛看向李詩。“我……我不知道……睡前他還好,
好的……突然我翻身,就摸到很多黏的,很濕很熱的……”李詩越說越激動,
喉間的音節被切割成零散的顫音,抽泣中混著喘息。“愣著干嘛,快報警啊!”鐘原咆哮道,
顯然他也被眼前的場景嚇得不輕。“不行!”除了鐘原外在場的四個人異口同聲,
詭異的氣氛在此時蔓延開來,大家分別看向彼此,面面相覷。我看向小慧,
發現她也正死死地盯著我。“你們瘋了啊?出人命了不報警?!”沒有人說話,
空氣好像凝滯了一般,死氣沉沉。良久,鐘原向后退了幾步,他背部緊貼著墻壁,
從口袋中緩緩掏出了一把小刀后掃視著我們:“除非,你們都是兇手。
”7“你胡說八道什么?我在別墅做了這么久的管家,偏偏在這個時候殺人,也太愚蠢了吧。
”阿嚴扶了扶眼鏡,我回想起之前他好像是不戴眼鏡的。“就是,我還懷疑你是兇手!
”小慧站起身厲聲道。“今晚就來了你們兩個不速之客,何先生就遇害了,
現在反而拿著刀對著我們倒打一耙?!”小慧目光在我身上游走一圈后,
最終還是落回到鐘原的身上。“你口袋里為什么會有刀?何先生脖子上……也是刀傷。
”目光對視的瞬間,我想起鐘原在洗手間說的那句:“這當然不是巧合。”“那你們告訴我,
為什么不能報警。”停頓了幾秒后,鐘原緩緩把手垂下,但我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