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杏花微雨遇天街小雨,綿綿十里,滿城煙柳,浸潤春色。二樓花窗前,
永寧公主扶檻遠眺,心道這煙雨街市比宮中畫師筆下的早春好上千萬倍。
宮女玉如為她折來幾束杏花,插到一旁的瓶中裝點布置,看了看,
又折下最明艷的一簇插到永寧發間?!肮鲃e這花真好看?!庇袢缳澋??!拔铱纯?。
”永寧側過頭看銅鏡中的自己,杏花帶雨,淡粉的花瓣被浸得幾近透明,恰如少女般嬌弱。
“會不會太招搖了些?!庇缹幦∠禄ㄖ?,摘去錦簇花朵中的一朵,不料清風吹過,
將它從窗前拂落?!鞍ァ庇缹幭乱庾R想接住掉落的花,卻還是沒趕上,
只好任憑杏花跌落在地。樓下衣袍翻飛,一道錦衣身影飛躍而至。半空中攤開一只手,
恰好將那朵杏花接在掌中。永寧詫異地看著樓下的場景,
抬眼時目光正好撞進少年如墨般的眸間。兩人皆是一怔。公主尚在發愣,
樓下少年卻遙遙行了一禮,轉身走進身后的雨幕,逐漸消失在人群里,徒留一地松墨余香。
2 相思入骨“公主,皇后娘娘宣了你最愛的小娘子進宮唱曲兒,
不如我們收拾一番過去聽曲兒?”“不想聽…”“公主,樂府的樂師們作了新的曲子,
可要宣他們前來助興?”“……沒意思?!庇袢鐚⒂欧縿傋龀鰜淼幕ǜ獬实桨盖埃?/p>
還揚了揚手,故意將香氣扇開,卻見公主托著腮望著窗外一動不動?!肮靼?,
自晨起梳洗完你就趴在那了,眼下天都快黑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永寧思緒翻涌,忽然雙頰上暈起一層紅霞,竟有些羞惱,“…玉如,
你不許打聽。”院子里梨花紛然,花瓣飄飛間,恍然見一錦衣少年站在簾外花影中,
一雙眼脈脈含情?!肮?,你在看什么?”見永寧盯著梨花某處看得入神,
玉如將腦袋湊過去,也想探尋一二。永寧晃神時,腦袋撞到玉如,疼得她齜牙咧嘴,
待她將玉如一番揉捏后,再看窗外梨樹,哪里還有少年身影,不過是她遐想罷了。
永寧氣得雙手叉腰,怒目瞪向玉如,狠狠地表達了自己的憤怒。“哼。
”玉如面對公主的怒火,不明所以?!霸趺戳斯??”“玉如,你最近又長胖了。
”“不可能啊。”玉如睜大雙眼,不敢置信,趕緊捏了捏自己的臉頰,
慌神間自然錯過了公主眼中的狡黠。夜間,永寧在松木枕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玉如為她點燃一支安眠香,打著哈欠道:“公主,難道你也沒吃晚飯,餓著肚子睡不著?
”“怎么可能,我就快睡著了,你不要打擾我?!惫骼^被子緊閉著眼,
像怕被人看穿什么。玉如沒有再問,簾外聲響漸歇。簾間靜得只聽得見永寧自己的呼吸聲,
她反而越發并不平靜,平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仿佛與人抵足而眠,稍微偏過頭,
便會與那人額鼻相碰、呼吸交纏…不敢想,卻越想越深。3 松墨余香“朕還是太子時,
先皇曾贈與我一把短匕,后來朕繼位后,寶刀利刃無數,朕卻只中意這一把,愛卿可知為何?
”紫宸殿燃著龍涎香,皇帝斜倚在九蟒靠背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案。
裴沅跪在冰涼的地板上,額頭抵著地面,腰背壓得很低,卻沒有分毫動搖?!俺疾恢?。
”皇帝輕笑了聲,在空曠的殿內顯得肆意?!半抻盟鼩⑺罃r路惡犬,匕首沾血便再難洗凈,
我索性一直用它…”皇帝頓了頓,銳利的眼神掃向殿下的年輕臣子,
“可是…再鋒利的匕首用久了也會生銹,你說我是不是該尋一把新刀?”裴沅聞言一震,
重重叩首:“臣愿作陛下手中青鋒,出鞘時不見血光不歸?!薄昂茫魅杖ビ放_領職,
朕已替你打點好了...”……永寧提著裙裾踏上玉階時,正逢一位年輕臣子從殿內退出。
她垂首避讓,卻嗅到一縷清冽的松墨香——是上次雨天曾聞見的那種。“臣裴沅,
見過永寧公主。”清朗的聲音驚得她抬頭。少年御史身著孔雀補服,
玉帶束出的腰身勁瘦如竹。見她愣神,他忽然抿唇壓住一絲笑意,鴉羽般的睫毛垂下,
在官帽投下的陰影里輕顫?!笆悄阊剑 庇缹幯劬康亓疗饋?,指尖無意識卷著腰間絲絳,
“其實...其實你可以叫我皎皎,母后都是這么...”“皎...”裴沅喉結微動,
袖中手指驀地攥緊象牙笏板。他后退半步,袍角卻絆住她遺落在地的海棠絹花,
“臣不敢僭越。”“公主,"老太監尖細的嗓音插進來,"陛下催你了。"她懊惱地跺腳,
轉身時忽聽得極輕的一聲——是裴沅彎腰拾起她掉落的那朵絹花,
玄色官袖拂過她留在青磚上的足印。4 梨園驚鴻仲春的暖陽透過垂花廊的藤蔓,
在青石板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楚王妃的百花宴正熱鬧,假山前的空地上,
錦衣郎君們圍著箭場喝彩。羽林衛統領李方進挽開鐵弓,箭矢破空之聲接連響起,
十支羽箭盡數釘入靶心紅綢。少年收弓時衣袂翻飛,
目光急切地掠過人群——永寧公主正倚在紫藤花架下,蔥白的指尖掐著一顆晶瑩的葡萄,
嫣紅的汁液染上指尖?!肮?,可要去梨園詩會瞧瞧?”玉如輕聲道。永寧漫不經心地點頭,
離開時裙擺掃過落花,始終未曾回頭。李方進握著弓弦的手驀地收緊,
滿場喝彩聲仿佛隔了一層紗,唯余掌心被弓弦勒出的紅痕隱隱作痛。梨園的詩會正到酣處。
太傅之子穆清云執筆揮毫,一首《詠牡丹》引得滿座驚嘆。他將詩作謄在灑金宣紙上,
恭敬地奉到永寧面前:“愿公主如牡丹雍容華貴?!庇缹幋鬼戳丝醇埳蠞饽?/p>
唇角彎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穆公子佳作,當由本人珍藏才是?!闭斞缦瘜⑸r,
園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只見一隊玄衣侍衛疾步而來,為首的年輕官員身著靛青官服,
腰間象牙牌在陽光下泛著冷光。“裴大人辦案,借道一過。”裴沅策馬穿過花徑,
馬蹄踏碎滿地落英。他手中朱筆在案卷上勾畫,眉宇間凝著肅殺之氣,
卻在經過永寧所在的涼亭時,無意間抬眸。四目相對的剎那,永寧手中的團扇驀地停住。
她看見他官帽下漏出的幾縷黑發被風吹起,看見他因連日奔波而略顯蒼白的唇,
更看見他望過來時,眼底那一瞬來不及掩飾的波動。裴沅很快收回目光,
揚鞭而去唯有他經過時帶起的那陣風,吹落了永寧案上那首無主詩箋,
露出背面一行小字:“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 心悅君兮皇帝執黑子落在星位,
抬眼瞧見永寧正百無聊賴地撥弄棋簍里的白玉棋子。“朕的永寧,
莫非將滿朝才俊都比作這棋盤上的死子了?”皇帝笑著推過一碟蜜漬青梅,
“連李家那箭無虛發的兒郎,都入不得你的眼?”永寧指尖一頓,
白玉棋子“嗒”地撞上青瓷盞沿:“羽林衛的箭靶子紅得晃眼,
倒不如...”她忽然抿住唇,將后半句咽了回去?;实勰砥鹨黄遄樱糜谥讣饽﹃?,
忽然嘆道:“可惜裴卿今日沒去賞花宴?!币娕畠憾赓康鼐p紅,
他意味深長地落下一子:"那孩子辦案倒是勤勉,昨日又遞了折子,
說要查抄...""父皇!"永寧慌得碰翻了棋簍,滿地玉珠亂滾,
皇帝大笑聲驚飛了檐下春燕?!笆歉富实牟粚?,”皇帝瞅著永寧小女兒的神態,有些了然,
神情莫測,“所以永寧果真看中了裴卿?”皇帝面色平和,似乎不經意地問起,
永寧不免有些意動。猶豫再三,還是期期艾艾地開口:“兒臣…心…心悅…裴大人。
”卻見皇帝繃緊面容?!皾M朝青年才俊都入不了你的眼嗎,偏偏挑中了他?
”“裴大人有什么不好嗎?父皇為何這么說?”永寧有些惱,
不滿父皇提起裴沅時不屑的語氣。“啪嗒”一聲,皇帝置下一粒黑子,
語氣嚴厲道:“永寧可知,裴大人是何出身?”“裴大人雖出身貧寒,非科舉入仕,
但因斷案才能突出被父皇破格提拔……他很有能力——”“永寧,此事不可再提。
”皇帝沉聲道,語氣不容置喙。“為何,父皇明明器重他,為什么不肯讓兒臣嫁與他?
”“那我問你,如果你招他做駙馬,他不能再入朝為官,你可愿意?
”“我……”“我不愿意?!迸徙渲币曈缹幍难劬?,漆黑如墨的眼睛一如初見,
有著不可動搖的決心?!盀槭裁矗慨敼儆惺裁春玫?,整日案牘勞形,都不能好好陪我。
”“公主,這事不是這樣論的?!薄澳鞘侨绾??”裴沅摘下永寧肩上的一枚枯葉,
輕嘆道:“公主身居廟堂之高,可知如今賦稅繁重,民間不堪重負、哀聲怨道,
可知遠疆將士軍糧短缺,只能親事農耕、短于訓練,一旦外族侵擾,將無以抵抗,
可知遠郊百姓尚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可是,他們與我有什么關系?”永寧不明白,
她是公主,吃穿都有最好的,若是裴沅做了她的駙馬,自然也不會短他的。
“或者我去求父皇,讓他繼續給你做官,去實現你的抱負,你做了駙馬和做官并不沖突?。?/p>
我去求父皇,他會答應的。”“公主,”裴沅想要拍拍公主的肩,
卻又在觸及時察覺不合適立刻收回,沉聲嘆道,“你還太小,可以什么都不懂,
可臣有自己的使命,我給不了你要的?!薄翱晌乙闹皇恰薄澳銜龅礁玫娜?,
但那個人不會是我…”“愿你永安好,皎皎…”6 月下驚變宮墻花柳開了幾載,
年月倏忽而逝。三月春風拂檻,堂前御賜的金盞郁金香搖曳生姿。夜色醉人,
永寧同駙馬席地而坐,就著月光舉杯共飲。玉盞交杯,清脆叩鳴聲響徹回廊,
天地間一片靜默,仿佛只余她夫妻二人。"有刺客——"小廝的驚叫聲劃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