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泥土下的晨鐘第六腹節的絨毛剛觸到巢壁，
小滿就知道今天的濕度比昨日高出十七個百分點。潮濕的腐葉碎屑黏在細毛上，
像人類指尖劃過晨露打濕的紗窗，帶著微不可察的震顫。她停住顎部的動作，
讓前足快速清理左右觸角——這是每個工蟻清晨的必修課，就像人類用清水洗去眼屎，
確保接收信息素的“天線”一塵不染。巢內的次聲波在胸腔里嗡嗡震動，
那是數百只工蟻振翅產生的低頻共鳴，混著幼蟲孵化室傳來的細微剮蹭聲。
小滿的復眼由三百個小眼組成，此刻只能看見前方二十厘米的土黃色隧道，
卻能“看”見整個巢穴的立體地圖：頭頂五十厘米處是人類世界的春日花園，
地表躺著生銹的玩具車和碎瓷片；下方三層巢室呈螺旋狀排列，
最核心的育嬰室溫度恒定在29.3℃，比人類嬰兒保溫箱的誤差更小。“第三通道滲水！
需要纖維加固！”觸角突然傳來同伴的警報，帶著松針燃燒般的灼熱感。小滿立刻轉身，
腹部的腹腺在隧道壁留下一道淡淡的梨香——這是褐金蟻特有的“路標信息素”，
指引后續工蟻攜帶建筑材料前來。她的顎部還粘著半片咀嚼過的蒲公英莖，
纖維在唾液酶的作用下變得柔韌，像人類手中的鋼筋。隧道拐角處，
三只大工蟻正合力搬運一片薯片包裝袋。鋸齒狀的塑料邊緣比蟬翼鋒利，
卻被它們用觸角抵住安全區域，像人類抬著玻璃幕墻穿過小巷。小滿側身讓行時，
包裝袋上的油印反光突然刺痛復眼，
讓她想起三天前在儲糧室看見的異常——原本該雪白的面包屑邊緣，
結著層薄如蟬翼的金屬膜。育嬰室傳來幼蟲特有的“乞食震動”，像人類嬰兒用腳輕踢襁褓。
小滿加快腳步，二十只半透明的幼蟲正躺在腐葉編織的搖籃里，每只都蜷成完美的C型，
頭部微微抬起，口器一張一合。
她小心地用顎部叼住一只幼蟲的身體中段——這是工蟻搬運幼體的標準姿勢，
避免壓迫到脆弱的呼吸孔。當觸角拂過某枚卵殼時，她突然僵住了。
那枚卵比同類大出三分之一，乳白的殼面泛著細密的金屬光澤，像撒了層碾碎的星辰。
小滿的觸角剛碰到蛋殼，一股電流般的刺痛從觸須根部炸開，
眼前閃過無數碎片化的光影：鋼鐵巨爪劈開泥土，晶藍色的碎片在渾濁的雨水中閃爍，
成千上萬只工蟻的尸體像枯樹葉般漂浮……“小滿！
”兵蟻隊長阿甲的觸角重重敲在她額頭上，帶著松脂燃燒的警告氣味，“育嬰室禁止滯留。
”黑色的身影籠罩過來，阿甲的大顎比普通工蟻長三分之一，此刻正泛著危險的冷光，
“還有——離水晶遠點。”小滿后退半步，腹節的絨毛還在因剛才的幻覺戰栗。作為中工蟻，
她本不該接近巢芯的月壤水晶，但三天前暴雨沖垮部分巢室時，
她曾在坍塌的裂縫里瞥見那枚懸浮在腐殖質中的晶體，表面竟有蛛網般的細紋。
更讓她心驚的是，當她本能地分泌修復信息素時，
水晶表面突然浮現出類似人類指紋的螺旋紋路。“上個月有工蟻觸碰水晶后死在儲糧室。
”阿甲的聲音低下來，觸角上的信息素帶著鐵銹味的晦澀，“顎部還夾著發霉的面包渣，
尸體沒有外傷，但體內的消化腺全變成了結晶狀。”他轉身時，
背甲上三道陳舊的劃痕在生物光下泛著銀光，那是三年前抵御黑蟻入侵時留下的勛章。
育嬰室外的主干道突然傳來密集的震動，像人類世界的地鐵從地底駛過。
小滿看見最外層的工蟻正列隊涌來，
濕潤的黏土塊、韌性十足的草根、甚至還有人類丟棄的彩色毛線——那是從地表撿回的寶藏，
比植物纖維更能抵抗雨水滲透。“暴雨還有兩個小時到達。”信息素在隧道中擴散，
帶著潮濕的泥土味，“全體注意，加固巢頂防水層！
”指揮中心的指令通過工蟻們的觸角快速傳遞，整個巢穴立刻像上緊發條的鐘表般運轉起來。
小滿將幼蟲放回搖籃時，那枚金屬卵的光澤似乎更亮了，殼面隱約浮現出類似觸角的紋路。
她剛要離開，育嬰室深處突然傳來幼蟻破殼的脆響。一只體型偏小的幼蟲正在蛋殼上蠕動，
六只細足還沾著透明的蛋液。小滿下意識地用觸角輕觸幼蟻背部，
卻發現它的背甲比正常幼蟻硬上許多，在生物光下泛著淡淡的虹彩，像人類世界的肥皂泡。
“別碰它！”負責保育的老工蟻阿嬤突然沖過來，觸角帶著反常的慌亂，“這是畸形兒，
按規矩要送到……”她的聲音突然哽住，觸角在小滿身上快速掃過，像是在確認什么，
“算了，你快出去，育嬰室需要封閉。”小滿退出育嬰室時，
看見阿嬤正用顎部叼起那只虹彩幼蟻，向巢室后方的“廢棄物處理區”走去。
那里堆滿了無法孵化的卵殼和夭折的幼蟲，是工蟻們的集體墓地。但她清楚地看見，
幼蟻的細足還在微微顫動，背甲上的虹彩光斑像活著的星星般明滅。
主干道的震動越來越強烈，夾雜著人類世界的異響——那是汽車碾過地表的隆隆聲，
比平時近了許多倍。小滿突然想起今早巡邏兵蟻的報告：蚜蟲聚集地比上周減少了37%，
蜜露產量下降導致蟻后巢的“增產信息素”濃度降低了20%。此刻經過儲糧室時，
她看見原本堆成小山的面包屑只剩下零星幾塊，最底層的昆蟲尸體已經開始散發腐臭。
“第三防水層告急！需要大工蟻支援！”尖銳的警報信息素像針刺般扎進觸角，
小滿立刻轉向巢頂方向。
隧道壁上的濕度計——其實是工蟻們用唾液混合苔蘚制成的變色膜——已經從淺綠變成深青，
預示著地表的雨水即將滲透。她路過水晶巢室時，忍不住用觸角快速掃過門縫，
一股冰冷的氣流突然涌出，帶著不屬于蟻巢的金屬味。水晶的裂紋比三天前更長了，
在幽藍的生物光下像棵枯死的銀樹。小滿的觸角剛沾上一絲泄露的能量，
眼前突然炸開大片光斑：她“看”見自己站在人類世界的高空，腳下是正在開裂的大地，
無數鋼鐵巨爪從天而降，而巢芯的水晶正在崩解，每片碎片都化作細小的螞蟻，
朝著不同的方向逃亡……“啪！”阿甲的大顎突然扣住她的胸節，將她拖離水晶室，
“你不要命了？”兵蟻隊長的觸角在顫抖，信息素里混著從未有過的恐懼，
“三年前水晶失能十七分鐘，育嬰室死了127只幼蟲！蟻后下令銷毀所有記錄，
但我看見過……”他突然閉嘴，觸角慌亂地清理著信息素殘留。
遠處傳來巢頂泥土坍塌的悶響，夾雜著工蟻們的驚叫。阿甲猛地轉身，“去第七通道，
那里需要纖維加固！”他的聲音里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記住，無論發生什么，
都不要靠近水晶——除非你想和三年前那些蠢貨一樣，變成巢墻上的干尸！
”小滿在隧道中狂奔，顎部緊緊咬著新采集的蒲公英纖維。當她轉過最后一個拐角時，
眼前的景象讓她差點摔倒：第七通道的頂部泥土正在簌簌掉落，豆大的水珠已經滲進巢壁，
三只工蟻正用身體堵住裂縫，背甲上的泥土被雨水沖刷成深褐色，
像人類用血肉之軀阻擋洪水。她立刻加入加固隊伍，
將纖維與唾液混合的“混凝土”涂抹在裂縫處。
每只工蟻的動作都精確到毫秒：左邊的同伴負責運送黏土，中間的用觸角測量縫隙寬度，
小滿則用顎部將纖維編織成網狀結構。雨水的寒意透過外骨骼滲入體內，
她突然想起阿甲提到的“三年前”，想起儲糧室那具顎部夾著面包渣的尸體，
想起那枚泛著金屬光澤的卵。當最后一道裂縫被封死時，地表的暴雨終于砸落。
巨大的水滴撞擊地面的震動像悶雷滾過，巢頂傳來不堪重負的呻吟。
小滿忽然聽見育嬰室方向傳來異樣的響動，那是幼蟲特有的乞食震動，卻比平時急促百倍，
帶著瀕臨崩潰的顫抖。她轉身的瞬間，看見阿嬤正跌跌撞撞地從育嬰室沖出，
觸角上沾滿異常的信息素——那是只有幼蟲瀕臨死亡時才會分泌的“絕望信號”。
“卵……那些卵在發燙！”老工蟻的顎部還滴著蛋液，“金屬卵在吸收熱量，
整個育嬰室的溫度在飆升！”小滿的復眼突然捕捉到遠處的反光，水晶巢室的門縫里，
竟透出比平時明亮三倍的藍光。那光像有生命般流動，順著隧道向育嬰室蔓延，所過之處，
工蟻們的觸角都不由自主地轉向，像向日葵面對太陽。當她沖進育嬰室時，
看見那枚金屬卵正懸浮在半空，蛋殼表面的紋路已經完全展開，形成類似觸角的復雜結構。
所有幼蟲都在劇烈蠕動，背甲上浮現出與金屬卵相同的微光，像被無形的線牽動的傀儡。
最可怕的是，育嬰室的溫度顯示膜已經變成赤紅，超過了幼蟲生存的臨界值32℃。
“快轉移幼蟲！”小滿本能地叼起最近的一只幼蟲，卻發現它的身體異常柔軟，
像被高溫融化的果凍。當她轉向金屬卵時，突然聽見腦海中響起不屬于任何信息素的聲音，
那是一種介于震動和光影之間的感知，
帶著大地深處的共鳴：“當第三顆露珠墜向月壤……”地表傳來一聲巨響，比暴雨更沉重，
像人類世界的鐵門轟然倒塌。小滿的觸角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強烈震動，
那是比地震更有規律的脈動，帶著柴油發動機的轟鳴——這是人類施工機械才有的震動頻率。
她突然想起巡邏兵蟻今早的補充報告：春日花園的改造工程提前啟動，
挖掘機已經開進了綠化帶。金屬卵的蛋殼終于裂開，一只體型與工蟻無異的幼蟻爬了出來，
六只細足卻閃爍著水晶般的光澤。它抬頭望向小滿，觸角輕輕觸碰她的顎部，
一股暖流瞬間涌遍全身，比蟻后信息素更溫暖，比蜜露更甘甜。在這瞬間，
小滿“看”見了無數畫面：人類男孩將水晶放回泥土，成年的他阻止挖掘機的揮動，
還有一個小女孩蹲在地上，手里握著半塊蜂蜜餅干……“小心！”阿甲的怒吼從身后傳來。
小滿轉身時，看見巢頂的泥土正在大規模坍塌，混著雨水的泥漿如瀑布般傾瀉。
兵蟻隊長的大顎狠狠咬住她的胸節，將她推向緊急逃生通道，而他自己則轉身沖向育嬰室，
背甲在坍塌的泥土中最后一次反光，像人類舉起盾牌擋住崩塌的城墻。
泥漿裹著碎瓷片和鐵銹砸落的瞬間，小滿看見金屬幼蟻正爬向坍塌的水晶室，細足所過之處，
泥土自動凝結成堅硬的護壁。她的觸角突然被什么刺痛，低頭看見自己的前足脛節，
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淡藍色的紋路，與水晶表面的裂紋一模一樣。暴雨在地表肆虐，
挖掘機的轟鳴聲越來越近。小滿蜷縮在臨時避難所里，聽著巢內此起彼伏的驚叫與坍塌聲，
看著掌心里那滴混著水晶碎屑的蛋液——它還在微微發燙，像揣著一顆墜落的星星。遠處，
水晶破碎的脆響清晰可聞，卻帶著某種解脫般的震顫，仿佛封印千年的秘密，
終于隨著第一滴雨水，滲入了大地的脈搏。而在人類世界的地表，
穿著橙色工作服的施工隊長正擦去額頭的雨水，忽然看見挖掘機的鏟斗邊緣閃過一道藍光。
他愣住了，記憶中某個潮濕的午后突然浮現：七歲那年，他曾在泥土里看見過會發光的螞蟻，
還有一枚嵌在鵝卵石中的藍色晶體，像星星掉進了螞蟻的城堡。“隊長，要繼續挖嗎？
”同事的喊聲驚醒了他。施工隊長盯著鏟斗上的泥塊，突然發現里面嵌著半片碎瓷，
釉面上的花紋竟與記憶中的晶體紋路一模一樣。他鬼使神差地揮了揮手：“等等，
先測一下地下結構，這里的地質……有點不對勁。”地下五十厘米處，
小滿舔了舔顎部殘留的蜜露，感受著巢內溫度的持續下降。她知道，水晶破碎的瞬間，
某種維系整個族群的紐帶正在斷裂。但掌心那滴發燙的蛋液告訴她，有些東西，
或許剛剛開始——比如那個在崩塌中誕生的金屬幼蟻，比如人類世界突然停下的機械巨爪，
比如，泥土下即將響起的，第一千零一個黎明的晨鐘。
第二章：黑潮過境巢內的生物光在暴雨中熄滅的瞬間，
小滿聽見了第一聲酸液腐蝕泥土的滋滋聲。那聲音像人類用打火機點燃潮濕的報紙，
帶著令人牙酸的頓挫，從巢頂第三防水層的裂縫處滲來。她剛把最后三只幼蟲推進避難所，
觸角就被一股濃烈的柑橘味刺激得幾乎折斷——那是黑胸散白蟻的攻擊信號，
比褐金蟻的信息素更尖銳，像撒了把碎玻璃進鼻腔。“是酸蟻！
”負責警戒的兵蟻從拐角處跌撞著沖來，左顎已經整個融化，露出底下慘白的肌肉組織，
“它們在溶解巢壁！”他的背甲上爬滿細小的氣泡，那是蟻酸與外骨骼碳酸鈣反應的征兆，
像人類皮膚接觸濃硫酸時的潰爛。小滿的復眼迅速轉向裂縫方向，
只見土黃色的巢壁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軟化，棕黑色的液體順著腐蝕痕跡滴落，
每一滴都在地面燙出滋滋作響的小洞。更可怕的是，裂縫深處傳來整齊的啃噬聲，
像人類用指甲刮擦黑板，
那是白蟻特有的同步進攻節奏——它們正用鋸齒狀的大顎切割軟化的泥土，
如同攻城錘撞擊城門。“堵住裂縫！用黏土和唾液！”她本能地發出指令，
卻意識到自己只是中工蟻。但此刻育嬰室只剩傷殘工蟻，兵蟻們都在最外層防線與黑蟻廝殺。
小滿的觸角掃過避難所里的同伴：斷了左足的阿礫正在用殘肢搬運碎葉，
觸角受損的阿光只能通過地面震動判斷方向，還有三只剛羽化的幼蟻，
背甲還沒硬化成保護色。酸液突然突破裂縫，像黑色的毒蛇般竄進隧道。
小滿看見最近的工蟻被淋中觸角，整只蟻立刻原地瘋狂轉圈，
觸角蜷縮成螺旋狀——那是神經系統被破壞的征兆，如同人類被毒煙熏瞎雙眼。
她來不及思考，立刻沖向儲糧室，用顎部叼起最頂層的面包渣碎屑。
干燥的碳水化合物能中和部分蟻酸，這是老工蟻在冬季儲糧時偶然發現的生存技巧。
當她將面包渣敷在裂縫處時，劇烈的化學反應騰起白色煙霧。透過朦朧的氣幕，
小滿終于看見敵人的模樣：黑胸散白蟻的工蟻比褐金蟻略小，背甲卻泛著金屬般的光澤，
頭部特化的大顎像兩把交叉的手術刀，正不斷切割著逐漸硬化的面包渣屏障。
更讓她心驚的是，這些工蟻的觸角末端竟有暗紅斑點，
那是“血蟻”亞種的標志——它們會主動獵殺其他蟻群的幼蟲，
用信息素偽裝成宿主混入巢內。“它們沖過來了！”阿礫的震動報警傳來，
帶著前足斷裂的劇痛。小滿轉身時，第一只黑蟻已經沖破屏障，大顎直奔她的胸節而來。
她下意識地低頭，鋒利的顎刃擦著背甲劃過，在角質層上留下一道冒著火星的劃痕。
出于本能，她張嘴還擊，卻發現自己的顎部遠不及兵蟻鋒利，
只能像人類用指甲抓撓般鉗住對方觸角。黑蟻的觸角突然發出高頻震動，像按下了警報器。
小滿的復眼捕捉到隧道深處涌出的黑色浪潮，至少有兩百只工蟻正順著腐蝕的通道涌來，
更后方的兵蟻體型龐大，頭部大顎幾乎占了身體三分之一，像人類手持的斷頭臺。她知道，
褐金蟻的兵蟻此刻都在巢芯保護水晶碎片，這里只有臨時拼湊的防線。
“帶幼蟲去第四排水道！”小滿用腹腺在阿礫身上留下緊急轉移的信息素，
“那里直通地表滲水層，酸蟻的酸液會被地下水稀釋！”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能如此冷靜，
或許是因為掌心那枚殘留的金屬卵碎屑，此刻正在胸腔里發燙，像揣著塊燃燒的炭。
當最后一只幼蟲被轉移時，黑蟻的先頭部隊已經逼近避難所。
小滿看見一只黑蟻兵蟻正用大顎撬動育嬰室的門，門板上的纖維加固層在酸液面前不堪一擊，
像人類用剪刀剪開濕紙巾。就在這時，隧道拐角處突然傳來山崩般的震動，
褐金蟻的兵蟻終于趕到——阿甲的繼任者，帶著二十只重裝兵蟻，
用頭部的沖撞角撞碎了軟化的巢壁。“保護育嬰室！”新任隊長的信息素帶著濃烈的松香，
那是決死一戰的信號。兵蟻們的大顎迅速絞入黑蟻群，像人類揮舞著鐮刀收割麥田。
小滿看見一只褐金蟻兵蟻的顎刃卡住對方觸角，用力一掰，
竟發出類似人類掰斷一次性筷子的脆響，黑蟻的觸角斷口處噴出紫黑色的血液，
在地面匯成腐蝕的小水洼。但黑蟻的數量太多了。它們像潮水般涌來，
用身體堵住每一個缺口，甚至有工蟻主動引爆腹部的酸腺，與褐金蟻同歸于盡。
小滿在混戰中被撞進側隧道，
忽然聽見頭頂傳來奇異的摩擦聲——那是黑蟻工蟻在挖掘副通道，
目標直指巢芯的水晶碎片存放處。她貼著潮濕的泥土爬行，復眼突然捕捉到某個異樣的反光。
在黑蟻群的中央，有一只體型稍大的工蟻，背甲上的斑紋竟組成了類似褐金蟻水晶的圖案，
更詭異的是，它的觸角末端不是常見的膝狀，而是分成了三叉，像人類世界的衛星天線。
當這只黑蟻轉身時，小滿的觸角猛地一顫——它的額頭上，
竟有一道與水晶裂紋完全相同的藍色紋路。“抓住那只三叉蟻！”她下意識地發出警報，
卻被混戰的信息素浪潮吞沒。
黑蟻首領（如果它能被稱為首領的話）正朝著水晶碎片的方向移動，
每一步都精確避開褐金蟻的攻擊，像人類黑客繞過防火墻。
小滿突然想起阿甲臨終前的警告：“黑蟻去年冬天突然改變習性，不再儲存食物，
反而瘋狂尋找礦物結晶……”巢芯方向傳來水晶碎片碰撞的脆響。小滿不顧酸液灼傷，
強行穿過戰場，看見黑蟻首領正用觸角觸碰半塊水晶碎片，藍光在它的三叉觸角上跳躍，
形成類似人類WiFi信號的波紋。就在這時，它突然轉身，
與小滿的復眼對上——那對復眼里沒有昆蟲的機械感，反而像人類的瞳孔般收縮，
閃過一絲冰冷的笑意。“吱——”尖銳的次聲波突然炸開，比任何信息素都強烈。
所有黑蟻瞬間停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小滿的觸角幾乎被震斷，
卻在混亂中“聽”見了黑蟻首領的信息素：“月壤將碎，脈搏已斷，無翼者的血，
該染紅大地了。”這是褐金蟻的古語，只有在祭祀典籍中才出現過的古老語言。
小滿的胸腔劇烈震動，
想起阿嬤曾在她觸角上“刻”下的半句歌謠：“當第三顆露珠墜向月壤，
無翼者將銜起破碎的脈搏。”而此刻，黑蟻首領竟在引用同一段預言，
并且將“無翼者”指向了褐金蟻的工蟻——那些終生無法婚飛、只能在地下勞作的雌性工蟻。
次聲波的余震中，黑蟻群突然改變戰術。它們不再正面進攻，
而是用酸液在巢壁上開鑿出復雜的迷宮，將褐金蟻的兵蟻分割成零散的小塊。
小滿看見三只黑蟻工蟻正合力搬運水晶碎片，碎片上的藍光與它們背甲的金屬光澤產生共鳴，
像人類用放大鏡匯聚陽光。“不能讓它們拿走碎片！”她沖向最近的黑蟻，
顎部狠狠咬住對方的足脛節。黑蟻工蟻吃痛轉身，酸腺已經對準她的頭部。千鈞一發之際，
一只斷了右顎的褐金蟻兵蟻撞開黑蟻，正是阿礫——他不知何時從避難所返回，
殘足上還沾著幼蟲的保護信息素。“走！”阿礫的信息素帶著鮮血的鐵銹味，
他的胸節已經被酸液灼傷，露出底下蠕動的肌肉，“它們的目標是水晶！
去告訴阿嬤……預言的紋路在它們身上！”話音未落，
一只黑蟻兵蟻的大顎已經穿透他的背甲，將他釘在巢壁上，像人類將蝴蝶標本釘在木板。
小滿的視線模糊了。她不知道工蟻是否會流淚，但此刻胸腔里的灼熱幾乎要炸開。
她抓起掉落的水晶碎片，
突然發現碎片邊緣的紋路與黑蟻首領額頭上的完全吻合——這不是普通的入侵，
而是一場針對預言的精準獵殺。隧道深處傳來老工蟻特有的震顫，
那是阿嬤的“記憶傳遞”頻率。小滿尋著信號跑去，發現阿嬤正蜷縮在廢棄物處理區的角落，
腹部被酸液腐蝕出巨大的缺口，周圍散落著十幾具黑蟻尸體——她用最后的力氣，
用顎部的毒腺與敵人同歸于盡。“小滿……”阿嬤的觸角無力地垂下，
卻在接觸到小滿的瞬間突然收緊，像人類臨終前抓住親人的手，“聽著……三百年前，
褐金蟻與水晶簽訂契約，用工蟻的無翼換取大地的脈搏……”她的信息素斷斷續續，
帶著腐葉般的衰敗，“黑蟻是契約的背叛者，
偷走了預言的下半句……”小滿的觸角快速接收著古老的記憶：在人類尚未踏足這片土地時，
月壤水晶本是大地能量的中轉站，所有土壤生物共享其能量。直到某一天，
黑蟻族群試圖獨占水晶，引發了第一次“大地震動”——人類世界的第一臺蒸汽機啟動，
地下的礦物能量被大量抽取。作為懲罰，水晶分裂，褐金蟻選擇與人類共生，
用工蟻的無生殖能力換取在城市土壤中生存的權利。
“無翼者不是詛咒……”阿嬤的觸角突然發出強光，在小滿的復眼上“畫”出復雜的紋路，
“是鑰匙。當水晶破碎，只有工蟻的血能讓脈搏重新跳動……就像三百年前，
第一只觸碰水晶的工蟻……”她的身體突然僵住，觸角無力地滑落，最后一絲信息素消散前，
小滿“看”見了一幅畫面：人類男孩的父親舉起鐵鍬，水晶在鏟刃下迸裂，
而當時的工蟻首領，正將自己的血滴在碎片上。地表的暴雨不知何時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人類機械的轟鳴。黑蟻群的進攻突然停止，所有黑蟻都轉向巢頂，
觸角高頻震動，像在接收某種指令。小滿看見黑蟻首領最后看了她一眼，
額頭上的藍色紋路突然亮起，與遠處人類挖掘機的燈光同步閃爍——原來它們的進攻，
是為了拖延時間，讓同伴在巢頂布置酸液陷阱。“快逃！”她發出警報，
卻發現自己的觸角已經被黑蟻的信息素污染，無法準確傳遞信號。巢頂傳來混凝土般的悶響，
那是人類施工機械的鉆頭接觸地面的震動。
黑蟻首領的嘴角（如果昆蟲有嘴角的話）似乎揚起，然后帶領剩余的黑蟻迅速撤退，
像潮水退去般消失在隧道深處。小滿踉蹌著回到育嬰室，
發現金屬幼蟻正安靜地趴在避難所角落，背甲上的虹彩光斑已經變成深藍色，
與破碎的水晶碎片產生共鳴。當她觸碰幼蟻時，
突然“看”見了黑蟻撤退的真相：它們并非勝利，
而是被更強大的威脅驅趕——地下深處傳來的震動，比人類機械更古老，
帶著巖石摩擦的粗糲，那是螻蛄群遷徙的信號，它們的巨型前足能輕易碾碎螞蟻的巢穴。
但此刻最緊迫的危機來自上方。人類的鉆頭正在接近巢頂，
每一次震動都讓巢壁的泥土簌簌掉落。小滿看著手中的水晶碎片，
突然想起阿嬤臨終的話：“無翼者的血，是鑰匙。”她咬破自己的顎腺，
將帶著工蟻信息素的血液滴在碎片上，藍光突然暴漲，照亮了整個巢室。在強光中，
金屬幼蟻抬起頭，觸角輕輕觸碰小滿的傷口。
奇跡發生了：她破損的外骨骼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而水晶碎片上的裂紋，
竟開始沿著她觸角的紋路生長，像活物般蔓延至全身。遠處，
黑蟻首領留下的藍色紋路突然發燙，與水晶碎片產生共振，
形成一段清晰的畫面：“當第三顆露珠墜向月壤——”那是黑蟻首領的聲音，
帶著扭曲的笑意，“人類的鐵蹄會踏碎大地的脈搏，而你們的無翼者，將成為最后一塊拼圖。
”畫面最后，是無數螻蛄的巨足在地下穿行，所過之處，所有蟻巢都被碾成齏粉，
唯有一枚泛著金屬光澤的卵，在廢墟中靜靜發光。地表傳來鋼鐵插入泥土的巨響，
第一鏟土被掀起的瞬間，小滿看見陽光第一次照進巢室，像人類世界的聚光燈。
金屬幼蟻突然爬向光源，背甲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暈，
竟與人類女孩手中的玻璃彈珠一模一樣。而在強光之外，施工隊長的臉正逐漸清晰，
他眼中倒映著藍光，嘴里喃喃自語：“原來真的是你們……當年的星星。
”黑潮過境后的蟻巢一片狼藉，酸液腐蝕的痕跡像人類戰場的彈坑，
散落的黑蟻尸體正在被工蟻搬運至廢棄物處理區。小滿蹲在水晶碎片旁，
看著自己觸角上新生的藍色紋路，突然意識到這場入侵遠非結束——黑蟻帶走了半塊水晶，
螻蛄群正在逼近，而人類的挖掘機，已經對準了巢頂最后的屏障。更讓她不安的是，
金屬幼蟻在接觸陽光后發生了變化：它的背甲中央浮現出一個極小的齒輪圖案，
與人類玩具車上的零件完全相同。當幼蟻用觸角觸碰她時，
小滿“看”見了從未見過的場景：地下深處有一座由齒輪和水晶構成的宮殿，
無數發光的螞蟻在齒輪間穿梭，而宮殿中央，懸浮著一枚比月壤水晶更大的晶體，
表面刻滿了人類與螞蟻的共生史。“接下來怎么辦？”阿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這只觸角受損的工蟻現在只能通過地面震動“看”世界，“巢頂的防水層只剩三層，
人類的機械每靠近十厘米，巢內溫度就下降0.5℃。”他頓了頓，
觸角輕輕觸碰小滿的背甲，“而且……兵蟻們在議論，說你觸碰了黑蟻的預言紋路，
說你是‘被詛咒的工蟻’。”小滿沒有回答。她望著巢壁上阿甲的尸體，
那道三年前的舊傷在陽光下格外醒目。遠處，負責清理的工蟻正在搬運黑蟻首領的尸體，
她突然發現，這只黑蟻的觸角根部嵌著極小的金屬片，像人類植入的芯片，
邊緣還刻著與水晶相同的螺旋紋。地表傳來施工隊長的命令：“暫停挖掘，
這里的地質結構異常，可能有文物層。”機械的轟鳴暫時停止，巢內的震動減弱了幾分。
小滿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她低頭看著掌心的水晶碎片，
碎片上的藍光突然映出三個字：“找阿麩。”那是三年前“死亡”的工蟻，
阿甲曾說她觸碰水晶后死在儲糧室，顎部夾著發霉的面包渣。但此刻，小滿清楚地記得，
在黑蟻的記憶畫面里，有一只背甲覆蓋糖殼的工蟻，正站在人類的野餐區，
向她伸出觸角——那是只有離巢的工蟻才會有的姿態，而阿麩，很可能還活著，
在地表的某個角落，建立著屬于流浪蟻的王國。巢芯深處，金屬幼蟻突然發出微弱的震動，
像人類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小滿站起身，觸角掃過胸前的藍色紋路，那是預言的印記，
也是詛咒的開端。她知道，作為一只工蟻，離巢意味著死亡，
地表的紫外線會在十分鐘內灼傷她的外骨骼，麻雀的喙能輕易將她碾成碎屑。
但水晶碎片在掌心發燙，阿嬤的臨終畫面在腦海中回放，黑蟻首領的冷笑揮之不去。
她轉頭望向育嬰室，那里還有三十七只幼蟲需要保護，而蟻后仍在昏迷，兵蟻折損過半，
食物儲備只剩三天的量。“我去地表。”小滿的信息素帶著決絕，像人類點燃的火把，
“尋找阿麩，還有……”她看著金屬幼蟻背上的齒輪，“弄清楚，為什么人類的機械里，
會有屬于我們的預言。”阿光的觸角顫抖著：“地表離巢超過五十厘米就是禁區，
從來沒有工蟻能活著回來……”“但從來沒有工蟻帶著水晶碎片。
”小滿將碎片小心地嵌進背甲的凹槽，藍光順著紋路蔓延，形成一層肉眼難辨的保護膜，
“告訴大家，加固巢底的排水通道，當人類再次啟動機械時，我們需要第二條逃生路線。
”她轉身走向巢口，潮濕的泥土味逐漸被地表的青草香取代。
當第一縷陽光真正照在觸角上時，小滿聽見身后傳來幼蟲們的乞食震動，像人類世界的風鈴，
在即將崩塌的城堡里，奏響最后的晨鐘。而在地表的陰影里，
某個糖殼閃爍的身影正注視著她，觸角上的信息素帶著十年未見的溫暖：“終于來了，
帶著星星碎片的孩子。
”第三章：失光者巢內的溫度在水晶失蹤后的十二分鐘內下降了1.8℃。
小滿的觸角貼著育嬰室的墻壁，感受到泥土里的寒氣正像人類世界的寒潮般滲透。
三十七只幼蟲蜷縮成僵硬的線團，它們的呼吸孔原本該像人類嬰兒的囟門般輕輕起伏，
此刻卻凝固成暗紫色的斑點。“唾液腺分泌量減少30%。
”負責保育的工蟻用觸角輕點小滿的胸節，信息素里帶著霜凍般的冷冽，
“幼蟲的外骨骼開始鈣化，像被凍住的糖霜。”她轉身時，背甲上沾著的蜂蜜殘渣已經結晶，
在生物光下泛著刺目的白——那是昨天最后一次喂食時，從人類野餐區撿回的殘漬。
小滿的復眼轉向巢芯方向，那里本該流轉著水晶的幽藍光暈，此刻卻像被掐滅的燈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