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兇宅招工民國十二年的奉天城,秋風卷著枯葉在街巷中打著旋兒。
我蹲在西門市場的告示板前,粗糙的手指摩挲著那張已經泛黃的招工啟事。趙府要找瓦匠,
日結兩塊現洋,還管飯。這價錢比市價高出三倍不止,可告示邊角已經卷了邊,
顯然掛了有些時日。"吳師傅,這活兒接不得。"我扭頭看去,
賣炊餅的老王頭正縮著脖子站在我身后,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閃著不安的光。
煙袋鍋子里的火星隨著他說話一明一暗,在漸暗的天色里格外顯眼。"怎么說?
"我把嘴里叼著的煙卷拿下來,在鞋底按滅。老王頭左右張望了一下,
湊近我壓低聲音:"去年趙府修過一次照壁,前后請了三個瓦匠。"他伸出三根手指,
又一根根折回去,"第一個干了三天就從腳手架上摔下來,腿折了;第二個回去就瘋了,
整天念叨'墻里有人敲磚';第三個..."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
"連人帶工具都不見了。"我嗤笑一聲,從兜里摸出最后一支煙點上:"王叔,
我吳春生干了十年瓦匠,什么邪性的墻沒見過?兩塊現洋一天,夠我娘半年的藥錢。
"老王頭搖搖頭,從懷里掏出個褪了色的紅布包塞給我:"拿著吧,開過光的。
趙家那宅子..."他話沒說完,突然打了個寒顫,像是有人往他脖子里吹了口涼氣。
第二天一早,我背著工具箱站在趙府門前。這宅子比我想象的還要氣派,
朱漆大門上的銅釘在晨光中閃著冷光,門前兩只石獅子張著血盆大口,
眼珠子是用黑曜石嵌的,活靈活現得瘆人。開門的是個瘦得像竹竿的家丁,
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看人時總帶著三分打量七分算計。"你就是新來的瓦匠?
"他上下掃了我兩眼,特別在我左眉的疤痕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我點點頭,
跟著他穿過一進又一進的院子。越往里走,越覺得不對勁——這宅子安靜得過分,
連聲鳥叫都聽不見。帶路的家丁腳步輕得像貓,我不得不緊盯著他那雙黑布鞋才不至于跟丟。
"就是這兒。"家丁突然停在一堵照壁前,我差點撞上他的后背。這堵照壁確實需要修繕,
青磚表面爬滿了蛛網狀的裂紋,最寬的地方能塞進一根手指。我伸手摸了摸磚面,
觸手冰涼潮濕,指腹蹭過時竟沾了一層暗紅色的粉末。我下意識捻了捻,
湊到鼻尖一聞——鐵銹味里混著一股子說不清的腥氣。"這磚...""舊磚都得拆干凈!
"家丁突然拔高嗓門打斷我,聲音尖得刺耳,"新磚午后就到,你先收拾家伙什兒。
"說完也不等我回話,轉身就走,那架勢活像后頭有鬼追著似的。我蹲下身檢查墻基,
發現照壁周圍的泥土顏色發黑,像是被什么液體浸透后又曬干了。正琢磨著,
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師傅喝茶。"我回頭看見個穿藕荷色衫子的丫鬟,
約莫二十出頭,端著茶盤站在三步開外。她低著頭,
只能看見一截白皙的脖頸和微微發抖的手指。"多謝。"我接過茶碗時,她突然翻過手腕,
冰涼的指甲在我掌心狠狠一劃——我差點摔了茶碗。那根本不是無意的觸碰,
她分明在我手心劃了一個字:逃。再抬頭時,那丫鬟已經退開兩步,
規規矩矩地福了福身:"奴婢春桃,師傅有事盡管吩咐。"她的聲音輕得像片葉子落地,
可那雙杏眼里分明燒著兩團火。我低頭喝茶掩飾震驚,
卻在碗底看見幾片不該出現在茶水里的艾草葉。傍晚時分,雨毫無征兆地下了起來。
趙府給我安排的工棚緊挨著那堵照壁,是用茅草臨時搭的,四面漏風不說,
棚頂還滴滴答答地漏雨。我點起油燈,
從工具箱最底層翻出春桃偷偷塞進來的香囊——白天她假裝遞工具時塞進來的。拆開香囊,
除了曬干的艾草,還裹著張字條:"子時,荷花池。"字跡娟秀卻力道透紙,
像是用簪子蘸墨寫的。我把紙條湊近燈焰,看著它蜷曲成灰。雨越下越大,
我躺在潮濕的草鋪上假寐,盤算著要不要赴這個莫名其妙的約。正猶豫間,
忽然聽見墻內傳來"嚓...嚓..."的聲響,像是有人用指甲摳磚縫。我一骨碌坐起來,
耳朵貼在冰冷的墻面上。那聲音停了片刻,接著變成有規律的敲擊——咚、咚、咚,
三長兩短。我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是瓦匠行當里傳了上百年的求救暗號。
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照得工棚里黑影亂晃。我抄起瓦刀,輕手輕腳地摸到墻邊,
把耳朵貼在不同位置聽。那聲音時斷時續,但每次都是同樣的節奏:三長兩短。最瘆人的是,
當我敲擊墻面回應時,那聲音突然停了。緊接著,從墻內傳來一聲清晰的嘆息,
近得就像有人貼著我的耳朵吹氣。我猛地后退兩步,撞翻了工具箱。鐵器落地的聲響中,
隱約聽見墻內傳來一聲嗚咽,像是被捂住嘴的孩子發出的哭聲。雨聲中忽然混入了腳步聲,
我迅速躺回草鋪裝睡。棚子的草簾被掀開,一道瘦長的影子投在墻上——是白天那個家丁。
他提著燈籠在門口站了許久,燈籠的光照得他臉上陰影亂跳。"吳師傅?
"他試探著叫了一聲。我故意發出沉重的鼾聲。又過了半晌,草簾終于落下,
腳步聲漸漸遠去。我數了兩百個數才敢起身,
發現門檻外的泥地上留著幾個新鮮的腳印——不是家丁的黑布鞋,而是一雙繡花鞋的痕跡,
鞋尖朝著工棚,后跟卻深陷泥中,像是有人在門口站了很久很久。子時的更鼓從遠處傳來,
我攥緊春桃給的香囊,決定去會會這個神秘的丫鬟。剛掀開草簾,
就看見雨幕中立著個模糊的身影,藕荷色的衣衫被雨水浸成了深紫。"吳師傅,
"春桃的聲音混在雨聲里,"您聽見墻里的聲音了吧?
"第二章:香囊密語雨水順著斗笠邊緣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細小的水花。
春桃拽著我的袖子,將我拖進竹林深處。她的手指冰涼,力道卻大得驚人,
像是怕我半途逃走。竹葉沙沙作響,掩蓋了我們的腳步聲,
但我的心跳聲卻大得仿佛能震碎耳膜。"別出聲。"她松開我,
從懷里掏出一個繡著并蒂蓮的香囊,塞進我手里,"縫了醒神草,貼身帶著,
千萬別讓趙長貴聞到味兒。"我捏了捏香囊,里頭除了草藥,似乎還有硬物。剛要拆開看,
春桃一把按住我的手:"不是時候。"她的眼睛在暗處亮得嚇人,"趙府用的青磚有問題,
砌墻時千萬別用手直接碰。""什么意思?"她沒回答,突然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
竹林外傳來腳步聲,不緊不慢,像是有人在悠閑踱步。春桃的臉色瞬間煞白,
猛地將我推到一叢茂密的鳳尾竹后。"喲,春桃姑娘,這大雨天的,跑竹林里做什么?
"一個穿著灰布長衫的男人站在幾步開外,手里轉著兩枚包漿光亮的核桃。他約莫四十出頭,
面容消瘦,顴骨高聳,一雙眼睛深陷在眼窩里,看人時像是兩口深不見底的井。
"回、回趙先生的話,"春桃福了福身,聲音里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奴婢來采些竹瀝水,
老夫人這幾日咳嗽又犯了。"趙長貴——趙府的賬房先生——似笑非笑地"哦"了一聲,
目光卻落在我藏身的方向。我屏住呼吸,感覺到一滴冷汗順著脊梁骨滑下去。
"新來的瓦匠手藝如何?"他突然換了話題,手指撫過身邊一根青竹,
指甲在竹節上刮出刺耳的聲響。"奴婢不懂這些,"春桃低著頭,"只聽管家說,
是城里最好的師傅。"趙長貴輕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塊雪白的手帕擦了擦手:"最好?
"他將手帕隨手扔在泥水里,"前幾個'最好'的,可都沒什么好下場。"他忽然彎腰,
從地上撿起一塊掉落的竹片,用尖頭在地上劃拉了幾下:"春桃姑娘,你在趙府多少年了?
""回先生的話,五年了。""五年..."趙長貴直起身子,將竹片折成兩段,"夠久了。
"他轉身要走,卻又停住,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扔給春桃:"老夫人要的西洋參片,
別說我趙長貴不關照你們這些下人。"等腳步聲徹底消失,我才從藏身處鉆出來,
發現后背的衣裳已經濕透了,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冷汗。春桃站在原地沒動,
手里攥著那個油紙包,指節發白。"他發現了?"我壓低聲音問。春桃搖搖頭,
又點點頭:"他什么都知道,只是...在玩。"她突然扯開油紙包,里頭哪是什么西洋參,
而是一撮暗紅色的粉末,聞著有股鐵銹味。"這是...""警告。
"春桃將粉末撒進泥水里,拉起我就走,"快回去,新磚要送到了。"回到工棚時,
雨已經小了。幾個雜役正從板車上卸青磚,見我過來,眼神躲閃著快步離開。
我蹲下身檢查新送來的磚塊,表面看與普通青磚無異,但湊近聞時,隱約有股甜膩的氣味。
我掏出隨身的小刀,在磚角刮下些粉末包在手帕里。正要起身,突然聽見身后有人咳嗽。
"吳師傅對這磚很感興趣?"趙長貴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我身后,手里依舊轉著那兩枚核桃。
他彎腰撿起一塊磚,愛惜地摸了摸表面:"上好的青磚,摻了糯米漿和蛋清,
老祖宗傳下來的配方。"我站起身,不動聲色地將手帕塞回袖中:"是好磚,
比我在別處見的都結實。""是嗎?"趙長貴突然將磚頭遞到我面前,"那你嘗嘗。
"我愣住了:"什么?""舔一口,"他眼睛瞇成一條縫,"真正的好磚,舔起來是甜的。
"四周安靜得可怕,遠處干活的下人們都停下了動作,直勾勾地盯著我們。
我慢慢伸手接過磚塊,感覺有無數螞蟻順著脊背往上爬。就在我硬著頭皮要舔時,
一聲尖叫打破了僵局。一個丫鬟慌慌張張地跑來:"趙先生!老夫人暈倒了!
"趙長貴臉色一變,扔下磚頭就走。那磚塊落地時裂成兩半,
我清晰地看見斷面中夾雜著幾縷暗紅色的纖維,像是曬干的草藥。等人都散盡了,
我趕緊掏出袖中的手帕,將刮下的粉末小心包好。正要收起來時,突然一陣頭暈目眩,
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變形。我踉蹌著扶住墻,聽見有人在笑,笑聲忽遠忽近,
像是從墻里傳出來的。"吳師傅?"春桃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她一把扶住我,
迅速將一個東西塞進我嘴里。苦澀的汁液在舌尖炸開,我頓時清醒了不少。"曼陀羅粉,
"她咬牙切齒地說,"摻在磚泥里,砌墻時吸進去,不出三天就會產生幻覺。
"她指了指我的袖子,"那手帕別留著了,找個機會燒掉。
"我吐掉嘴里的草藥渣:"趙府到底在搞什么鬼?"春桃看了看四周,
壓低聲音:"你以為前幾個瓦匠真是意外?"她從懷里掏出個小布包,"今晚子時,
老地方見。帶著這個,能暫時抵擋曼陀羅的藥性。"她匆匆離去后,我打開布包,
里面是幾片曬干的草藥和半塊玉佩。玉佩上刻著個殘缺的字,像是被硬生生劈開的。
我將它舉到陽光下,隱約看出是個"善"字的半邊。傍晚時分,
我在拆舊照壁時有了更可怕的發現。撬開一塊松動的磚后,墻洞里有團黑乎乎的東西。
掏出來一看,是塊已經發硬的破布,上面用血畫著歪歪扭扭的符咒。更駭人的是,
破布里包著幾根細小的骨頭,像是...手指骨。我正要將這東西藏起來,
突然聽見墻內又傳來抓撓聲。這次聲音更清晰,還伴隨著微弱的嗚咽。
我貼著墻縫小聲問:"有人嗎?"抓撓聲停了片刻,接著傳來三長兩短的敲擊。我渾身發冷,
剛想回應,背后突然傳來趙長貴的聲音:"吳師傅,跟墻聊天呢?
"第三章:墻中異響趙長貴的聲音像一把刀,抵在我后頸上。我攥著那塊裹著指骨的破布,
慢慢轉過身,臉上堆出憨厚的笑:"趙先生,這老墻空腔多,我聽聽里頭有沒有老鼠窩。
"趙長貴站在三步開外,灰布長衫被風吹得貼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骨架。
他手里捏著一串銅錢,正一枚枚地數著,銅錢碰撞聲和遠處傳來的嗚咽聲詭異地重合。
"老鼠?"他忽然笑了,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趙府的老鼠,可比外頭的精明。
"銅錢串在他指間轉了個圈,叮當聲中,墻內的抓撓聲戛然而止。趙長貴踱步到墻邊,
用鞋尖踢了踢我剛撬開的磚洞:"聽說吳師傅是奉天城最好的瓦匠?""混口飯吃。
"我低頭用袖子擦瓦刀,順勢將破布塞進袖袋。趙長貴突然俯身,
鼻子幾乎貼在墻面上深深一嗅:"你聞到了嗎?"他閉著眼,陶醉得像在品酒,
"這墻有股子...陳年的香氣。"我喉頭發緊——那磚縫里確實飄出股怪味,
像是腌過頭了的臘肉混著霉變的草藥。正想著怎么接話,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幾個家丁慌慌張張地跑來:"老爺來視察了!"趙長貴臉色一變,銅錢串嘩啦收進袖中。
他飛快地往我手里塞了個東西:"含在舌下,別讓老爺聞出你身上的曼陀羅味。
"我低頭一看,是粒烏黑的藥丸,散發著刺鼻的薄荷味。還沒等我決定要不要吃,
一陣拐杖敲擊青石板的聲響由遠及近——篤、篤、篤,每一聲都像敲在頭骨上。
趙老爺比我想象中還要老。他拄著根陰沉木拐杖,杖頭雕著個似笑非笑的孩童面孔。
雪白的長須垂到胸前,臉上皺紋深得能夾死蒼蠅,可那雙眼睛卻亮得反常,
像是兩盞燃在枯井里的燈。最詭異的是他的皮膚,在陽光下泛著不正常的青白色,
像是多年不見天日的墓磚。"這就是新來的瓦匠?"趙老爺開口,聲音出乎意料的年輕。
我正要行禮,突然注意到他拐杖落地的節奏——三長兩短。更駭人的是,隨著這個節奏,
墻內又響起了微弱的嗚咽聲,像是某種回應。趙老爺顯然也聽見了。他嘴角抽了抽,
突然舉起拐杖重重戳向墻面。孩童雕像的嘴部正懟在那個傳出聲音的磚縫上,
嗚咽聲立刻變成了痛苦的抽泣。"這堵墻啊,"趙老爺摩挲著拐杖上的孩童雕像,
"是我曾祖父那輩砌的。當時請的是京城來的師傅,用的..."他忽然湊近我,
我聞到他身上有股陳年的檀香混著新鮮的血腥味,"...特殊的工藝。"我舌根發苦,
不知是那藥丸的作用還是恐懼。趙老爺的呼吸噴在我臉上,冷得像地窖里的風。
他盯著我左眉的疤痕看了許久,突然伸手摸了摸:"瓦匠都會留點記號,是不是?
"他的手指干枯如雞爪,指甲卻修得異常圓潤,
每個指甲蓋上都有道細小的豎紋——那是長期接觸砒霜的特征。"老爺!
"春桃的聲音突然插進來,"老夫人找您。"她不知何時出現在回廊下,
手里捧著個鎏金托盤。趙老爺的動作頓住了,慢慢收回手:"今晚會有月亮,
"他臨走時突然說,"月光下的照壁...別有一番景致。"等所有人都離開后,
我吐出了那粒已經化開一半的藥丸。舌尖麻木得像含了塊冰,但頭腦確實清醒了不少。
我重新檢查那塊傳出聲音的墻磚,發現它比周圍的磚要新一些,像是后來補上去的。
子時一到,我揣著春桃給的香囊,摸黑回到了照壁前。月光比想象中還要亮,
青白色的光潑在墻面上,每塊磚的紋理都清晰可見。我學著白天趙老爺的樣子,
用瓦刀柄三長兩短地敲擊墻面。等了半晌,啥反應都沒有。我正準備放棄,一陣微風拂過,
照壁上的月光突然變了顏色——磚縫里滲出淡紅色的液體,
在月光下像無數條細小的血溪緩緩流淌。我伸手蘸了一點,黏稠的觸感讓我胃部抽搐。
“這是啥玩意兒?” 我小聲嘀咕著。“不是血。” 春桃的聲音嚇得我差點叫出聲。
她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后,手里提著盞綠色的燈籠,燈光照得她臉色慘綠。“咋回事?
” 我回頭瞪著她。春桃蹲下身,用手指捻了捻紅色液體,“是藥汁,
用朱砂、曼陀羅和……童男血熬的。”我嗓子發干,“真有童男血?”春桃沒回答,
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墻面上,“聽。”掌心下的磚塊微微震動,
接著傳來清晰的敲擊聲——這次不是三長兩短,而是一連串復雜的節奏,像是某種密碼。
“這是《瓦匠令》,” 我渾身發冷,“我爺爺那輩的切口。
”春桃的眼睛在綠光下亮得駭人,“墻里封著的不只是我弟弟。
” 她掏出那半塊玉佩貼在墻上,“二十年前失蹤的七個孩子,都在這里。
”我突然想起趙老爺白天說的話——“特殊的工藝”。老一輩瓦匠確實有種秘術,
用活人祭墻可保百年不倒,叫做“人柱”。但從來只當是傳說……“今晚別睡工棚,
” 春桃匆匆塞給我一張符紙,“趙長貴要往新磚里加料了。”她剛要走,
墻內突然爆發出一陣劇烈的抓撓聲,
伴隨著模糊的哭喊:“姐……姐……”春桃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那是小石頭的聲音,
她找了二十年的弟弟。我抄起瓦刀就要撬磚,春桃卻死死按住我的手:“不行!
” 她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磚面上,“強行破墻,里面的……會立刻化成血水。
”月光突然被云遮住,墻上的血溪停止了流動。遠處傳來打更聲,
春桃猛地推了我一把:“快走!趙長貴每晚子時三刻會來巡夜!”我們剛躲進竹林,
就見趙長貴提著白燈籠飄然而至。他在照壁前停下,從懷里掏出個瓷瓶,
將里面的粉末細細撒在磚縫中。粉末接觸紅色液體后發出“滋滋”的聲響,
騰起一陣淡紫色的煙霧。更可怕的是,煙霧中隱約現出幾個孩童的輪廓,他們手拉著手,
繞著趙長貴轉圈。趙長貴咧嘴笑了,
從袖中抖出串銅錢往地上一拋——孩童們立刻撲上去爭搶,發出咯咯的笑聲。我死死捂住嘴,
感覺到春桃在我懷里發抖。那些分明是……倀鬼。趙長貴突然轉向我們的方向,
白燈籠高高舉起:“吳師傅,夜露重,小心著涼啊。”第四章:血磚真相我蹲在工棚里,
聽著雨點砸在茅草頂上的悶響,手里攥著春桃給的符紙——上面用朱砂畫著歪歪扭扭的圖案,
像字又像畫。昨夜趙長貴那聲"問候"后,我和春桃在竹林里趴到天光微亮才敢動彈。
現在想來,他未必真看見了我們,更像是...貓捉老鼠的把戲。"吳師傅!
"管家老周的聲音混著雨聲傳來。我掀開草簾,見他穿著蓑衣站在雨里,身后跟著兩個家丁,
抬著筐用油布蓋著的東西。"老爺說了,雨天也不能耽誤工期,"老周掀開油布一角,
露出幾塊青磚,"這是特制的防水磚,今天務必把東角砌好。"我伸手去接,
老周卻突然縮回手:"趙先生吩咐,這磚得他親自看著您砌。"正說著,
趙長貴撐著把黑油紙傘從雨幕中走來。他今天換了身靛藍色長衫,腰間掛著個嶄新的銅錢串,
走起路來叮當作響。更扎眼的是他手里提著的白燈籠——大白天點燈籠,活像是給鬼引路。
"吳師傅睡得好嗎?"他在我面前站定,燈籠里的燭火紋絲不動,明明外頭刮著大風。
我搓了搓臉,裝出困倦的樣子:"雨聲太吵,半夢半醒的。"趙長貴笑了笑,
突然把燈籠往我面前一送。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
我聞到一股甜膩的香味——是曼陀羅混著麝香的味道。眼前頓時一陣恍惚,
看見燈籠紙上映出幾個小手印。"看清楚了?"趙長貴的聲音忽遠忽近,
"這才是真正的'防水磚'。"他掀開油布,露出筐里青中透紅的磚塊。
我強忍著頭暈湊近看,發現磚體里嵌著絲絲縷縷的紅色纖維,排列成古怪的符文形狀。
最駭人的是,當我下意識數那些符文時,它們竟然在磚里緩緩蠕動,像是活物。"午時開工,
"趙長貴把油布重新蓋好,"現在先去把松動的舊磚拆了。"他轉身要走,
突然又回頭補了句:"對了,春桃姑娘今早沖撞了老夫人,在祠堂罰跪呢。"說這話時,
他手指摩挲著銅錢串上最新的一枚——那錢幣閃著不正常的金紅色,像是剛從火里取出來的。
雨越下越大,像天河決了口子。我獨自在照壁前拆舊磚,蓑衣早就濕透了,
冰涼的雨水順著領口往脊背上灌。趙長貴給的"防水磚"就堆在旁邊,用油布蓋得嚴嚴實實。
每當我靠近那筐磚,就聽見里面有細微的"沙沙"聲,像是春蠶啃食桑葉。
"吳...師傅..."微弱的呼喚混在雨聲里。我起初以為是錯覺,
直到看見照壁裂縫處探出半根蒼白的手指——那分明是個孩子的手,
指尖卻泛著不正常的青紫色。我抄起瓦刀假裝干活,壓低聲音問:"誰?
""小...石頭..."那聲音氣若游絲,
"姐姐...玉佩..."突然"咔嚓"一聲巨響,照壁東角在暴雨沖刷下轟然坍塌。
我踉蹌著后退幾步,眼睜睜看著碎磚亂飛,揚起一片暗紅色的煙塵。待塵埃稍定,
眼前的景象讓我胃部痙攣——塌陷的墻體內,整齊地碼著七具孩童的"尸體"。
說尸體不準確,因為他們看起來更像是...標本。皮膚呈半透明的蠟黃色,五官清晰可辨,
雙眼緊閉如同熟睡。最恐怖的是他們的姿勢——每個孩子都雙手交疊放在胸前,
像是自愿躺進墻里的。雨水沖刷著這些"墻中人",他們身上穿的衣裳居然沒有腐爛。
最靠近外側的那個孩子,脖子上掛著半塊玉佩,在雨中泛著瑩潤的光。
我顫抖著伸手去夠那玉佩,突然聽見身后傳來撕心裂肺的尖叫。春桃不知何時掙脫了看守,
渾身濕透地站在雨里。她盯著墻中的孩子,嘴唇抖得說不出話,
突然發瘋似的撲上來:"小石頭!"我趕緊攔住她,
卻見她從懷里掏出另半塊玉佩——兩塊玉嚴絲合縫地對在一起,拼出個完整的"善"字。
"他們...他們還活著!"春桃抓著我的手臂,指甲陷進肉里,"你看胸口!還有起伏!
"我定睛一看,果然那些孩子的胸口正以極其緩慢的頻率起伏著,像是進入了某種假死狀態。
更詭異的是,雨水流過他們的皮膚時,竟然變成了淡紅色,匯入地上的積水中,
形成一個個小小的血渦。"好大的雨啊。"趙長貴的聲音像把刀劈開雨幕。
他不知何時出現在我們身后,黑油紙傘下那張臉慘白如紙。身后跟著四個壯漢,
抬著口刷了紅漆的大箱子。"吳師傅手藝不精啊,"他踢了踢坍塌的磚塊,"好好的墻,
怎么就說塌就塌了呢?"春桃像護崽的母狼般擋在墻洞前:"趙長貴!你睜眼看看這是什么!
"趙長貴居然笑了。他從袖中掏出個銅鈴搖了三下,
墻中的孩子們突然同時睜開了眼睛——沒有瞳孔,整個眼眶里全是眼白。"看見啦,
"趙長貴的聲音突然變得甜膩,"七個'善財童子',趙府的鎮宅之寶。
"抬箱子的壯漢們已經行動起來,兩人攔住我和春桃,
另外兩人熟練地把孩子們從墻里"取"出來,像擺放瓷器般小心地裝進紅箱子。我拼命掙扎,
卻發現這些壯漢的手冷得像冰塊,力氣大得不似活人。"別費勁了,
"趙長貴湊到我耳邊輕聲說,"這些'伙計'都是前幾任瓦匠。"他掀起一個壯漢的斗笠,
我看見了張熟悉的臉——是去年失蹤的那個瓦匠,只是現在他面色青灰,
嘴角掛著僵硬的微笑。春桃突然掙脫束縛,撲向紅箱子。
趙長貴不慌不忙地掏出那枚金紅色的銅錢,往她背上一按。春桃慘叫一聲,
像被烙鐵燙了似的蜷縮在地。"春桃姑娘中邪了,"趙長貴對聞聲趕來的家丁們說,
"抬去祠堂,用黑狗血洗洗。"他轉向我時,已經換上了和藹的表情:"吳師傅受驚了。
這些是府里早年夭折的小少爺,用秘法保存著,就為等個良辰吉日入土為安。
"他指了指紅箱子,"今晚子時做法事,您可得來觀禮啊。
"家丁們開始用新運來的青磚修補墻洞。我眼睜睜看著他們往磚泥里摻入暗紅色的粉末,
那味道腥中帶甜,和趙長貴燈籠里的香味一模一樣。暴雨中,紅箱子被抬往西跨院。
我分明看見箱縫里伸出一只小手,在空中抓了抓,又無力地垂下去。
箱底滴滴答答漏著淡紅色的液體,在雨水中蜿蜒成線,像條小小的血溪,一直流到我的腳邊。
第五章:賬本迷蹤祠堂的銅鎖在雨夜里泛著寒光。我蹲在西廂房的屋檐下,
看著兩個家丁把昏迷的春桃扔進祠堂,又在門環上掛了串銅錢。他們走后,
我摸出春桃之前給我的香囊——里頭除了醒神草,還藏著把薄如蟬翼的小刀。
祠堂的鎖比想象中容易撬。推開門的瞬間,一股陳年的香灰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
借著窗縫透進的月光,我看見春桃被綁在供桌腿上,嘴里塞著塊畫了符咒的白布。
供桌上擺著七個靈位,最中間那個漆色尚新,刻著"趙府善財童子長生之位"。"春桃!
"我割斷麻繩,她立刻吐出布條,
抓住我的手腕:"賬房...王先生的賬本..."她的指甲摳進我的皮肉,
"在趙長貴的書房暗格里...記著祭祀的..."話沒說完,遠處傳來打更聲。
春桃猛地推開我:"子時了!他們要把孩子們煉成'磚靈'!
"她從懷里摸出個油紙包塞給我,"用這個拖住趙長貴,我去救小石頭!
"油紙包里是一撮黑乎乎的粉末,聞著像曬干的艾草混著香灰。我剛要問怎么用,
春桃已經閃身出了祠堂,瘦削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趙長貴的書房亮著燈。
我趴在屋頂上,小心地掀開一片青瓦。透過縫隙,看見趙長貴正在翻看一本泛黃的賬冊,
嘴里念念有詞。桌上擺著七個泥塑的小人,每個心口位置都插著根銀針。
"...壬戌年三月初七,取東街童男一名,
換得鹽引三十張..."趙長貴枯瘦的手指劃過紙頁,"...丙寅年臘月廿三,
以嫡次子祭西南墻角,次年米行利翻三番..."我渾身發冷——這哪是什么賬本,
分明是趙府用活人換財運的記錄!正看得入神,突然聽見屋里傳來春桃的尖叫。
趙長貴猛地合上賬本,快步走向書架。他按了下某本書脊,書架竟然緩緩移開,
露出后面的暗室。春桃被綁在椅子上,嘴角滲血,
面前站著個穿錦緞馬褂的少年——看年紀應該是趙府少爺。"春桃姐姐,
"少年聲音溫柔得瘆人,"你找這個嗎?"他晃了晃手里的賬本,突然一把扯開左袖,
露出手腕內側的火焰形胎記——和春桃的一模一樣!
春桃像見了鬼似的瞪大眼睛:"...阿弟?
"趙長貴哈哈大笑:"這是老爺第七個'兒子',也是唯一活下來的祭品。
"他愛憐地摸了摸少年的頭,"每次用嫡子祭祀后,老爺就會收養一個生辰八字相合的孩子,
用他們的陽氣養著墻里的'善財童子'。"少年蹲下身,用賬本輕拍春桃的臉:"姐姐,
你找了二十年的弟弟,早就在墻里變成活死人啦。"他忽然掀開地磚,
下面竟是一池暗紅色的液體,"要不要去見見他?"我再也忍不住,
掀開瓦片將春桃給的粉末撒下去。粉末接觸油燈火焰的瞬間,
"轟"地爆出一團綠瑩瑩的煙霧。趁里頭亂作一團,我踹開窗戶跳了進去。"吳師傅?
"趙長貴在煙霧中咳嗽,"來得正好!"他搖動銅鈴,
門外立刻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是那兩個瓦匠變成的活死人!我抄起桌上的硯臺砸向趙長貴,
他閃身躲開,硯臺正好擊中書架機關。暗室門開始閉合,少年拖著春桃就要往里鉆。
千鈞一發之際,春桃猛地掙脫,搶過賬本扔向我:"接住!"賬本在空中劃了道弧線。
我飛身去接,卻被活死人一把抓住腳踝。冰冷的手指像鐵鉗般收緊,
我眼睜睜看著賬本即將落地——突然,一雙蒼白的小手從地板縫隙伸出,穩穩接住了賬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