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火里的舊時光睜開眼時,鼻尖鉆滿嗆人的柴火味。我趴在灶臺邊的泥地上,
后腰火辣辣地疼——是三嬸用燒火棍抽的。眼前的土灶還冒著青煙,鐵鍋里漂著零星菜葉,
這場景和記憶里分毫不差。"死丫頭還裝暈?"三嬸的布鞋碾過我手背,
"你爹寄來的糧票全喂白眼狼了?"她抓起水瓢狠狠砸在我腦袋旁,碎瓷片劃破臉頰。
堂哥蹲在門檻啃白面饅頭,油星子滴在我打著補丁的單衣上。我攥緊掌心。
這是1993年的夏天,距離我被拐賣到深山還有三個月。上一世我哭著求饒,
換來的是三嬸把我的課本塞進灶膛。此刻火苗舔舐著墻壁上歪歪扭扭的"獎狀",
那是我用樹枝在墻上刻的,幻想有天能被爹看見。"讓她去后山打豬草。"三叔吐了口黃痰,
"省得在家白吃飯。"我咬著滲血的嘴唇爬起來,后槽牙幾乎要咬碎。
墻角的老座鐘指針停在三點十七分,和記憶里的分毫不差。
這次我不會再等著被拖上那輛破舊的面包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血痕——命運的齒輪,該由我親手掰轉了。后山的羊腸小道鋪滿碎石,
我赤著腳走在上面,腳底很快磨出血泡。三嬸扔給我的竹筐又大又沉,壓得肩膀生疼。
蟬鳴聲刺耳,日頭像火炭一樣烤著后背,眼前陣陣發黑。“喲,這不是喪門星嗎?
”尖銳的女聲從身后傳來。轉頭看見村支書家的女兒翠翠,她穿著嶄新的的確良襯衫,
手里舉著根冰棍,身邊還跟著幾個看熱鬧的小孩。“聽說你爹又寄錢來了?
怎么還穿得像叫花子?”翠翠故意把冰棍湊到我面前,“求我啊,求我就分你一口。
”孩子們爆發出哄笑。我攥緊拳頭不說話,轉身想走,卻被翠翠一把揪住頭發。
“裝什么清高?你以為你爹真的會來接你?”她的指甲掐進我頭皮,“你娘難產死了,
你就是個累贅!”記憶如潮水般涌來。上一世我被她推倒在碎石堆里,
膝蓋和手肘都被劃出深深的傷口。后來傷口感染化膿,三嬸舍不得花錢買藥,
就用草木灰隨便敷了敷。“放開!”我突然發力,反手將翠翠推倒在地。她驚叫一聲,
冰棍掉在泥地里。周圍的小孩都愣住了,他們從沒見過我反抗。“你敢推我?!
”翠翠從地上爬起來,滿臉漲得通紅,“看我不告訴大人收拾你!”她帶著那群小孩跑遠了,
臨走前還不忘朝我吐口水。我彎腰撿起竹筐,繼續往山林深處走去。汗水混著血水流進眼睛,
蟄得生疼。但我嘴角卻不自覺地揚起——翠翠去告狀又如何?這一次,我絕不會再坐以待斃。
我知道后山的懸崖下藏著個廢棄的礦洞,里面有塊刻著箭頭的石頭,順著箭頭走,
就能走到通往鎮上的大路……日頭西斜時,我已在山林里繞了兩個時辰。
竹筐里零星躺著幾株豬草,掌心卻多了塊帶著青苔的尖銳石頭。遠處傳來三嬸喊罵的聲音,
混著狗吠在山谷里回蕩,我攥緊石頭貼著巖壁挪動,腳底忽然踩到團軟綿綿的東西。
腐肉的腥氣撲面而來。撥開雜草,赫然是具腐爛的野狗尸體,蛆蟲在空洞的眼窩里蠕動。
這場景讓我胃部翻涌,卻突然想起上一世就是在這里摔了一跤,被三叔拎著衣領拖回去毒打。
枯枝斷裂的脆響從身后傳來。我猛地轉身,只見堂哥舉著彈弓獰笑逼近:"小賤人,
看你往哪跑?"彈弓皮筋拉滿,石子帶著破空聲襲來。我側身避開,石頭擦著耳垂飛過,
在巖壁上撞出火星。"三叔說了,打斷腿就老實了。"堂哥吐著口水逼近,
褲兜里露出半截麻繩。我后背抵住冰涼的巖壁,指甲幾乎摳進石縫。
余光瞥見野狗尸體旁鋒利的獸骨,突然想起礦洞入口就在二十步外的藤蔓后。"哥,我錯了。
"我突然蹲下抱住腦袋,聲音發顫。堂哥得意地笑出聲,抬腳踹向我肋骨。
就在他靠近的瞬間,我抄起獸骨狠狠刺向他小腿。慘叫聲中,堂哥踉蹌倒地,
我抓起竹筐狠狠砸在他臉上,撒腿就往藤蔓方向狂奔。
身后傳來重物倒地聲和更密集的腳步聲。我撞開纏人的藤蔓,腐葉堆下的礦洞入口終于出現。
洞外的天光被人影遮蔽,三嬸舉著燒火棍的猙獰面孔出現在洞口,而我已攥著石頭,
頭也不回地扎進漆黑的礦洞深處。洞壁上的箭頭在記憶中愈發清晰,潮濕的風里,
我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混著追兵的咒罵,像擂響的戰鼓。礦洞深處彌漫著刺鼻的硫磺味,
腐葉與碎石在腳下發出咯吱聲響。我摸著潮濕的巖壁拼命往前跑,
身后三嬸的叫罵聲和堂哥的哀嚎越來越近。突然,腳踝被什么東西纏住,
整個人重重摔在地上,膝蓋在尖銳的石塊上擦出兩道血痕。低頭一看,竟是半截腐爛的麻繩,
不知是哪年礦工遺落在此。恍惚間,前世被拐賣后,人販子正是用這樣的麻繩將我雙手捆住。
恐懼如毒蛇般纏上心頭,但追兵的腳步聲已經逼近洞口,我咬著牙扯斷麻繩,
繼續往黑暗深處爬去。礦洞愈發狹窄,低矮的洞頂不時擦過頭皮。不知跑了多久,
前方突然出現一絲微弱的光亮。我跌跌撞撞撲過去,發現是個僅容一人通過的裂縫,
裂縫外傳來潺潺的水聲——是后山的溪流!只要順著溪流往下游走,就能抵達鎮上!
"小賤人,看你還往哪逃!"三嬸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喘息,
火把的光芒在巖壁上投下巨大的陰影。我顧不上渾身傷口,側身擠進裂縫。
粗糙的巖石刮得后背火辣辣地疼,衣服被尖銳的石棱勾住,索性一咬牙,
扯斷衣料繼續往前鉆。終于跌進冰涼的溪水中時,我聽見三嬸在裂縫那頭咒罵。
溪水裹挾著血水往下游沖去,我奮力劃動雙臂,朝著記憶中溪流匯入大河的方向游去。
夜色漸濃,身后的叫罵聲漸漸被水聲掩蓋,掌心攥著的那塊石頭始終沒松開,
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終于出現幾點微弱的燈光。
我渾身濕透地爬上岸,看著對岸若隱若現的小鎮輪廓,淚水混著溪水滑落臉頰。這一世,
我一定要活著走出這里,一定要讓那些欺負我的人,付出應有的代價。濕衣裹著滿身泥漿,
我跌跌撞撞撲向鎮口的派出所。鐵門上的藍白警徽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值班室的白熾燈透過蒙塵的玻璃,在地上投出歪斜的光暈。剛摸到銹跡斑斑的門把,
雙腿突然一軟,整個人栽倒在臺階上。"誰?"鐵門嘩啦拉開,值班民警舉著手電筒照過來。
強光刺得我瞇起眼睛,卻死死攥住他的褲腳:"警察同志...救救我..."話未說完,
喉嚨里泛起鐵銹味,后知后覺發現奔跑時咬得太狠,舌尖竟被自己咬破。
民警將我扶進值班室,暖氣瞬間蒸得傷口發疼。他倒來的熱水在搪瓷缸里冒著熱氣,
我卻盯著桌上的電話發呆——那是上一世我沒能撥通的希望。顫抖著拿起聽筒,
機械撥號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直到聽筒里傳來爹熟悉的咳嗽聲,
積壓二十年的委屈突然決堤。"爹...我是囡囡..."第二天清晨,
警車碾過村口的碎石路時,三嬸正蹲在井邊搓洗堂哥帶血的褲子。
她看見警服的瞬間臉色煞白,搓衣板"咚"地掉進井里。我隔著車窗冷笑,
任由法醫拍照取證,看著堂哥被戴上手銬時扭曲的臉,
終于將攥了一夜的帶血麻繩扔在三嬸腳邊。三個月后,法院判決書下來那天,
我站在爹的單位宿舍窗前。陽光透過新買的玻璃窗灑在身上,書架上整齊碼著嶄新的課本。
抽屜深處,那張被三嬸燒掉的"獎狀"早已變成真正的三好學生證書。
樓下傳來孩子們的嬉鬧聲,其中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正抱著和當年我同款的補丁書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