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幕像一桶被打翻的墨汁,從天際緩緩傾瀉而下,將原本繁華璀璨的云城涂抹成暗淡剪影。
高架橋在車燈與霓虹映照下劃出一道道冷白光痕,宛如顯微鏡下縱橫交錯的血管,
而顧時嶼正被那根名為“命運”的注射器推送其中。黑色邁巴赫疾馳,他坐在后排,
深灰呢料大衣領口翻折,露出雪白襯衫一角,像暴風雪中裸出的孤崖。指節因用力泛白,
死死攥著那張折成四分的診斷書。紙薄,卻似千斤巨石,壓得他胸腔隱隱作痛。
“胰腺癌Ⅳ期,預估生存期四至八個月。”他已默背這行字一整日,可每次回響,
心臟仍抽搐,仿佛被高壓擊中。三十五歲的他,事業蒸蒸日上——顧氏市值數百億,
他原以為自己還有幾十年去把這些數字雕刻成王冠,如今卻被醫生一句話判了緩期死刑。
窗外霓虹被雨水拉成長帶,像碎裂星光,卻冷得毫無溫度。十八歲以前,
孤兒院的他只懂“求存”;十八歲后,他用十七年將名字寫進金融雜志封面。
可當他終于買得起半座城市的燈火,卻買不起一個“來日方長”。司機老林透過后視鏡窺探,
只見男人薄唇緊抿、眉峰如削。高架盡頭,雨刷掠過擋風玻璃,擦出短暫清明。
顧時嶼低聲:“回顧宅?!闭Z調輕,卻不容置疑。老林應聲,
心底悶痛——他跟著顧時嶼十三年,第一次聽見這聲音里藏著顫。顧宅半山,常被霧氣圍困。
車燈劃破鐵柵影子,院內香樟搖落一地雨珠。門廊感應燈亮起,暖黃光暈像毯,
卻照不暖他的鞋底。玄關最顯眼處立著三年前婚紗照:盛晴穿拖尾蕾絲裙,微笑克制,
眼神疏離若隔磨砂玻璃。那時他篤信,只要時間夠長,玻璃終會消失;如今他才明白,
有些距離并非時間可熔。他撫相框冰冷玻璃,指骨隱痛提醒:倒計時已開始。
2午夜將別墅裹進深藍寂靜。盛晴推門而入,燈沒開,
動作卻精準似盲人:細跟鞋在玄關毛毯被蹭下,外套落藤椅,手機朝下放于大理石幾案,
避免閃光刺破夜。主臥保持酒店式條理:床單熨平,靠墊成 45° 角,化妝鏡亮無塵。
盛晴打開梳妝燈,昏黃光映她略顯蒼白的臉。她拆假睫毛、卸眼妝,每一步熟練克制,
如同拆解防彈盾牌,把自己從白晝社交剝離。忽地,洗手間門口亮起感應燈,
暈出男人高大身影。顧時嶼倚門框,黑發微濕,襯衫最上紐扣仍扣緊?!斑@么晚才回來?
我讓阿姨燉了百合雪梨湯,潤嗓子。”“我不餓?!彼荛_視線。他不勉強,
只將白瓷保溫壺輕擱床頭,壺蓋斜插暗紅山茶——她最愛的花。“別在我房間放東西。
”她脫口而出,聲線如冰刃擊水。顧時嶼指尖一頓,仍溫聲:“好。”隨即取走壺,
像拂去無關塵埃。門輕闔,他腳步聲在走廊漸遠。盛晴倚梳妝臺,喉嚨一緊。
她害怕接過那碗湯——怕甘甜提醒:這個總在暗處替她收拾爛攤、卻從不邀功的男人,
早已把溫柔鋪滿她的生活。而病房里的祁知南,讓她無從搖擺。3凌晨 1:47,
金融區霓虹透半掩簾隙,為書房鍍上冷輝。診斷書掃描件在屏幕上閃著白光。
顧時嶼撥通律師專線:“執行方案 B:控股權和不動產全轉盛晴,慈善信托照舊。
”“明白。但先生,至少要讓太太知情?”“不必。她不喜歡欠人情。我走后,
那些只是她應得?!睊鞌?,他在日歷本180天后劃紅叉,紅得刺眼——六個月,
足夠填坑、回購舊債、做好季報,然后體面退場。腹腔錐痛,他打開抽屜,
看著最后一支止痛針,終又合上——要留給真正撐不住的瞬間。窗外雨點敲擊窗玻璃,
他想起盛晴初識時皺眉說“我討厭雨天,像悲劇序章”。
那時他笑說“我帶你去晴朗的地方”。如今雨聲卻為他的余生倒計時伴奏。凌晨 2:30,
集團 CFO 趙絮發來加密文件:財報修訂、三筆海外基金流向與信托草案。
附言——【盛總,真的不設回購條款?】他敲字:【是。顧氏再起火,她不該獨自掏腰包。
】疼痛突襲,他干嘔,血腥爬舌尖。他捂口良久,將深色紙團擲垃圾桶,悶聲似雷。
腦海閃回孤兒院:瘦小少年披過大棉衣,劉修女端姜湯喊他回屋。若非那杯姜湯,他已凍死。
如今姜湯換雪梨湯,遞碗的人卻隔著墻。凌晨 3:05,他走到露臺,
點燃一年里唯一一支煙。煙霧纏指,他怕失控抽噎,索性讓尼古丁灼喉。他憶起婚禮清晨,
盛晴在鏡前低聲說怕,“怕我們像兩條向量,只在婚禮那一點相交”。他承諾會重合,
如今軌道卻被病痛扯開。煙頭熄,他在油畫《月光下的橄欖林》前佇立,
背誦她寫的法語題詞:“人生只有一次,如果活得夠好,一次就夠。”凌晨 4:02,
他坐到琴房,只按下一記 C 音便止——他怕血色把旋律浸紅。心跳在寂靜里計時,
像無情秒表。天色將破,
他收到腫瘤專家裴馭洲郵件【方案 H】:KRAS G12D 抑制劑聯合療法,
尚未進入一期,裴馭洲留言:“或許是最好籌碼?!笔謾C又響,院長來電,
他答:“我馬上過去?!睋Q西裝時,手腕因脫水現青筋;鏡中人領帶一絲不茍,
唯眼底青黑泄密。出門前,
他將一張轉賬單塞入盛晴房門縫——祁知南兩年康復費用及祁家補償,備注:“還你晴天。
”清晨風涼,他走下臺階,每一步似踩進深海。車行主干道,電臺播老歌,
他憶六年前與盛晴紐約街角排隊買熱狗,她笑問“宇宙會暗暗偏愛努力的人嗎”。
他曾嫌幼稚,卻悄悄資助那家餐車老板女兒學費。醫院門前梧桐沙沙,他腳下一軟,
痛電流般灌脊柱。扶車穩身,他對司機低語:“給太太送早餐,記得加姜絲。
”電梯鏡面反射筆挺西裝,卻像隨時可能破碎的紙。他走向“腫瘤精準中心·特需”,
門牌在白熾燈下閃光——仿佛命運遞給他的最后號碼牌。深吸一口,他抹去額頭冷汗,
勾出慣常淡笑。沒人知道,這笑意背后藏著一整個深海的疼。4凌晨兩點零八分,
東城私立醫院的中央空調把走廊冷白得像無菌試驗臺。天窗并不大,
卻正好讓一方月光投射在地面,如同一塊透明冰面。盛晴抱著雙臂,
靠在 ICU 外的塑膠座椅;紙杯咖啡失了溫,苦味黏在舌根,她卻渾然未覺。玻璃門后,
祁知南胸口隨呼吸機輕輕起伏,胸前夾著的方形反光片把監護儀發出的幽綠數據映得更寂寞。
嘀——嘀——每一聲都像無形指針,沉重敲擊她心口。
盛晴第一次發現:心臟可以痛到像皮膚撕開,卻一滴血也流不出。護士推著儀器小跑而來,
輕聲提醒:“體溫還是偏低,醫生建議用升溫毯?!彼趩螕峡匆娛謱懞灻檿r嶼。
黑色墨水沉穩,仿佛簽出的人并不急于收到感謝。盛晴抬頭,正好撞見走廊盡頭的男人。
他未著白袍,只穿深灰風衣;月光給他的側臉覆上一層薄霜,眉骨和鼻梁都削得冷峭。
他隔著三層玻璃向她微微頷首,便轉身離去,背影瘦削,卻依舊挺直?!邦櫹壬?,
今晚的自費——”護士剛想解釋付款流程,盛晴截?。骸百M用我會轉給他。
”護士一愣:“他交代過,不用太太償付?!薄案鳉w其位?!鄙砗蠛鋈粋鱽砟堑赖蛦∩ひ簟?/p>
顧時嶼不知何時折返,站在燈影交界處,像被夜色剪出的人形剪紙,“你有他,我有我。
”他語氣淡若止水,卻將他們的婚姻釘進一只透明匣——外界看似完好,里頭空無一物。
盛晴手指微顫,才發覺掌心冰涼如鐵。那一刻,
她忽然恨起自己為何沒有早些問一句“你還好嗎”。5凌晨四點十二分,
盛晴踩著高跟鞋回到顧宅。門禁燈自動亮起,她卻像誤入別人的客廳。
玄關地板上平攤著幾頁 A4 紙,邊角被空調風吹得微卷。
【交通事故鑒定報告】——黑體標題刀刻般扎眼。
:孫景程(盛晴父親司機)天氣狀況:暴雨現場勘驗:無第三方車輛介入每一行字都像重錘,
砸斷她這些天用來支撐自己的解釋:被追尾、剎車系統失靈、視線不佳……原來,
全是自己不肯面對的逃避。“文件我放這,怕你找不到。”顧時嶼靠著墻,
雨水沿他發梢滴落。西裝背后深色雨痕像隨時會擴散的裂紋。
盛晴捏緊紙張:“為什么給我看?”顧時嶼沒有回答,
只從口袋里摸出一支電子溫度計遞過去:“昨晚你低燒到三十八度五,你知道嗎?
”“別假好心?!鼻榫w像決堤洪水,她甩手,溫度計擊在大理石地面,“啪”地碎裂,
銀色薄片四散。顧時嶼彎腰,一片一片拾起殘片,“小心割到?!甭曇粢琅f溫和,
像在拾起別人的玻璃心。裂縫在空氣里滋啦撕開,
掀出多年前的舊事、壓抑的**、無人傾訴的怨懟。盛晴忽然垂下肩膀,低聲道:“對不起,
我太累?!鳖檿r嶼將碎片放進垃圾袋,抬眸,“嗯。”僅此一字,卻像把自己抽離。
兩個人的疏離,比寒風更涼。6三天后,云城國際會展中心。初春冷雨才停,夜風裹挾濕意,
吹得玻璃幕墻仿若水面。顧氏周年慈善晚宴選在頂層穹頂廳舉行,水晶燈自三十米高處垂落,
像一條倒掛的銀河。十幾名禮儀生沿紅毯列隊,裙擺翻飛,宛如花苞在燈海里綻放。
盛裝而來的嘉賓在簽到背板前依次停留,鎂光燈閃到讓人眼底生痛。
舞臺中央巨幅 LED 屏滾動捐贈進度條,數字越過八位時,全場爆出第一波掌聲。
顧時嶼立于后臺暗處,黑色西裝扣得嚴絲合縫,
袖口卻微微 bulge——那是一枚臨時注射止痛針,醫囑規定劇痛時可自救一次。
他轉動手腕鴉青色的表針,指針落在 20:25——離他上場還有五分鐘?!岸麻L,
”趙絮快步走來,壓低嗓音,“東家基金追加了兩千萬,但想等你致辭時再公布,
沖一下熱度?!鳖檿r嶼點頭,
卻只是把目光投向舞臺邊緣的一束舞臺火焰道具——那簇人造火光在循環劇烈地跳動,
他忽然想到自己也是一截被燃盡的蠟燭,外表光亮,芯卻將熄。針口一陣墜痛襲來,
大腦像被猛拽,耳鳴轟鳴。后臺醫療團隊掀簾而入,醫生神情緊張:“最佳用藥點到了,
再拖可能刺激胰管——”“不用?!鳖檿r嶼伸手制止。在千余名賓客面前,他必須像座冰雕,
穩固到無法融化。他深吸一口氣,將滿腔胃酸般的灼痛壓進胸底,朝琴師示意。燈光驟暗,
倒計時數字歸零。主持人踏著藍光走上 T 形臺,聲線尖亮如銀針:“各位尊敬的嘉賓,
今晚,我們見證顧氏在公益版圖上的又一次躍遷!首先,讓我們歡迎顧氏集團董事長——顧!
時!嶼!”場燈瞬時調到最高流明,金屬樂聲轟鳴,與此同時,后臺升降臺緩緩抬起。
顧時嶼步上升降臺的那一秒,脊背一陣剜骨般的熾痛鉆透,險些讓他膝蓋彎折。
暗處燈軌流光掃過他蒼白的指節,他把針眼藏進袖口,掌心卻已沁汗。
聚光如水流淌到舞臺中心。顧時嶼俯瞰臺下,三百多雙眼睛化作鏡面,映出他寡淡的笑。
他剛開口,話筒里傳來低沉、幾不可聞的沙啞。
這微小的不穩引來前排記者彼此交換詫異目光?!邦櫩偨裢頎顟B不太好?
”“臉色不大對……”就在這時,捐贈條破億,
主持人順勢拔高音量:“今晚神秘嘉賓即將現身,揭曉這一億背后的故事——有請顧太太,
盛晴女士!”人群一齊轉向門口,鏡頭架起、快門連連。
——那是一個連顧家高層都不曾預料的驚喜。墨綠緞面禮服在追光里泛出深湖般的光澤,
露背剪裁將頸肩線條勾勒得優雅而凌厲。盛晴從長廊盡頭步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