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市消防大演練那天,養子霍峰是萬眾矚目的英雄。我這個親生兒子,
卻因一通被父親無情掛斷的求救電話,葬身火海。他們都說我是舍己救人的“無名英雄”,
沒人知道那焦黑的尸體是我。直到我那當急救醫生的母親,親手拿起解剖刀,
準備查明“英雄”死因。1 演練場的榮耀,與我的火海我快死了。濃煙嗆得我睜不開眼,
喉嚨里全是血腥味。張奶奶癱在我背上,沒了聲息。樓道塌了一半,
火舌像毒蛇一樣舔舐著我的皮膚。疼。真他媽的疼。幾分鐘前,我還站在樓下,
看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刺眼的“通話已結束”。爸爸的電話。是我爸。他掛了我的電話。
或者說,是霍峰哥,替他掛了我的電話。“小焰啊?隊長正忙著指揮全市演練呢!
天大的事也等演練結束再說吧,別老打擾隊長,他可沒空管你那些雞毛蒜皮。
”霍峰哥的聲音,帶著一絲他慣有的輕佻和不耐煩。雞毛蒜皮。是啊,煤氣泄漏,
整棟樓都可能炸上天,在他們眼里,大概也就是雞毛蒜皮。誰讓我不是霍峰哥呢。
那個在演練場上,像真正的英雄一樣,接受所有人歡呼的霍峰哥。那個我爸口中,
“這才是我的兒子該有的樣子”的霍峰哥。我爸是消防隊長。我媽是急救科主任。
他們都是英雄。而我,林小焰,只是他們英雄光環下,一個不起眼的影子。一個,
連求救電話都會被輕易掛斷的,多余的兒子。火更大了。我抱著最后的希望,
想把張奶奶背出去。她是我看著長大的鄰居,兒子女兒都在外地,孤零零一個人。
我不能丟下她。可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這火。剛沖到二樓樓梯口,轟隆一聲,
頭頂的水泥塊砸了下來。我下意識地弓起背,護住了張奶奶。劇痛。
然后就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再次有意識的時候,周圍全是嘈雜聲。警笛聲,呼喊聲,
水槍噴射的聲音。我爸的聲音,那么洪亮,那么熟悉。“全力搜救!注意安全!”他來了。
他終于來了。可是,太晚了。我感覺自己很輕,像一片羽毛。飄在半空中,
看著下面亂糟糟的一切。我看到消防員們從濃煙中抬出兩具焦黑的身體。一具是我。
另一具是張奶奶。我看到我爸站在警戒線外,眉頭緊鎖,指揮著現場。他看著我的……尸體,
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也對,燒成這樣,誰還認得出來。我看到我媽也來了,穿著白大褂,
指揮著醫護人員。她看了一眼擔架上的我,對旁邊的護士說:“確認生命體征…唉,
太可惜了,這么年輕,還是個英雄…按流程處理,通知警方做身份核實。”英雄?
我媽說我是英雄。她活著的時候,可從沒這么夸過我。她總是說,小焰,
你怎么就不能像霍峰一樣,爭點氣。他們都在忙。忙著救火,忙著救人,
忙著維護他們英雄的形象。沒人知道,那個他們口中的“英雄”,
那個他們毫不在意的“雞毛蒜皮”,就是我。他們的親生兒子,林小焰。
死在了他們最榮耀的一天。死在了他們為霍峰哥慶功的那一刻。真諷刺啊。我飄在空中,
想笑,卻流不出眼淚。原來,我死了,才能成為他們口中的“英雄”。原來,我的死,
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一場需要按流程處理的事故。而已。2 消防徽章,
與飯桌上的空氣大火終于滅了。天亮了。陽光照在焦黑的廢墟上,一點暖意都沒有。
我還是飄著。看著我爸指揮消防員清理現場。他很專業,每一個指令都清晰果斷。
不愧是消防隊長。我媽在臨時搭建的醫療棚里忙碌。她確認了最后的傷亡名單。然后,
她又看了一眼我的…那具“無名英雄”的遺體照片。報告上寫著:燒傷面積90%以上,
面部無法辨認。她眉頭蹙得很緊。我猜,她在想,這又是誰家的孩子,這么不幸。
肯定不會想到是她自己的。一個年輕的消防員,在清理我燒焦的衣物時,找到了一樣東西。
一枚金屬徽章。被火燒得黑乎乎的,變形了。他遞給了我媽。我媽戴著手套,接過來,
仔細擦了擦。是消防隊的舊款紀念徽章。我爸很多年前用過的。
我小時候最喜歡偷偷拿出來玩,還在背面用小刀歪歪扭扭地刻了我的名字縮寫,“LXY”。
不知道燒成這樣,還能不能看出來。我看到我媽的眼神頓了一下。她盯著那枚徽章,
看了好幾秒。我的心,如果還有心的話,大概會跳得很快吧。她認出來了嗎?她會想起我嗎?
想起那個總愛翻她丈夫舊東西的,不成器的兒子?沒有。她只是把徽章翻來覆去看了看,
然后輕輕搖了搖頭。大概是覺得,這種徽章,消防隊里的人,誰都可能有吧。
她對旁邊的助手說:“收起來,作為無名氏遺物登記。”語氣平靜,
就像處理一件普通的證物。我真傻。我怎么會期待呢。霍峰哥又上電視了。市電視臺的記者,
扛著攝像機,追著他采訪。說他在這次火災外圍救援中,表現英勇,疏散及時,
還救了幾個嗆了煙的居民。鏡頭里的霍峰哥,一臉正氣,謙虛地說著“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爸站在不遠處,看著霍峰哥,嘴角帶著笑。那種驕傲的,滿意的笑。
我只在他看霍峰哥的時候,見過這種笑。晚上,他們回家了。很累的樣子。
我跟著他們飄進家門。我的房間門關著,和我離開時一樣。飯桌上,
我媽做了霍峰哥愛吃的紅燒肉。他們談論著白天的火災。我爸說:“今天那場火太大了,
可惜了那個年輕人,真是條漢子。”他說的,應該是我吧。那個他還不認識的“漢子”。
我媽嘆了口氣:“是啊。對了,霍峰今天表現真不錯,領導都在夸他。不像小焰,
一天到晚不知道在瞎鼓搗什么,電話也不打一個回來,估計又跑出去瘋玩了,
一點不讓人省心。”瘋玩?我倒是想。可惜,我已經沒機會了。我爸接話:“別提他了,
一提就來氣。要是有霍峰一半懂事,我就燒高香了。”我飄在他們旁邊,聽著。
感覺自己就像飯桌上的空氣。不,連空氣都不如。空氣至少他們還需要。而我,林小焰,
對他們來說,好像從來都是多余的。活著的時候是,死了,也一樣。3 叔叔的好意,
與他們的“別管他”我“失聯”三天了。如果我還活著,大概會接到我媽無數個催命的電話。
問我死哪兒去了。現在,我真的死了。他們反而不急了。大概覺得,我就是鬧脾氣,
躲起來了。像以前很多次一樣。我爸媽開始有點坐不住了。不是因為想我。
是怕我給他們惹麻煩。我媽在家里來回踱步,嘴里念叨著:“這死小子,到底跑哪兒去了?
別又在外面跟人打架,或者干脆離家出走了。”我爸抽著煙,一言不發,
但緊鎖的眉頭暴露了他的煩躁。這天,我爸單位的老同事,王叔叔,來家里串門。
王叔叔跟我爸是幾十年的老伙計了,看著我長大。他是個熱心腸的人。也是少數幾個,
會偶爾夸我幾句的人。王叔叔一進門,就問:“老林,小焰呢?好幾天沒見著了。
”我爸哼了一聲:“誰知道他野到哪里去了!不用管他!”王叔叔愣了一下,說:“老林,
你這話說的。小焰這孩子,雖然看著悶聲不響的,但心思細著呢。上次隊里體檢,
查出你有點高血壓,他還特地跑來問我,該給你吃點什么降壓的食材好,別提多上心了。
”我爸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復雜。我飄在旁邊,心里也跟著緊了一下。
爸爸,你想起什么了嗎?可惜,那點觸動,轉瞬即逝。我爸放下茶杯,擺擺手:“嗨,
那小子,能有什么正經事!前兩天霍峰演練那么重要,他非打電話來搗亂,被我罵了幾句,
肯定又鬧情緒了。小孩子家家的,不經說!”我聽著,心一點點涼下去。原來,在你心里,
我那通救命的電話,只是搗亂。只是小孩子鬧情緒。我媽從廚房端著水果出來,聽到這話,
也接茬道:“可不是嘛!王哥你不知道,我們家小焰,越大越不讓人省心。哪像霍峰,
懂事能干,從來不給我們添堵。下周霍峰還有個重要的技能比武,
我這兩天正給他燉湯補身體呢!”她提到霍峰的時候,眼睛里是有光的。提到我,
就只剩下不耐煩。王叔叔嘆了口氣,說:“老林,弟妹,話不能這么說。
小焰也是你們親兒子,孩子大了,心思敏感,你們還是多關心關心他。別老拿他跟霍峰比,
每個孩子都不一樣。”我媽立刻拉下臉:“王哥,我們怎么不關心他了?是他自己不爭氣!
我們說他兩句,他還敢跟我們玩失蹤!我看他是皮癢了!等他回來,看我怎么收拾他!
”王叔叔還想說什么,被我爸打斷了。“行了行了,老王,別說他了,影響心情。來,
嘗嘗這新茶。”我看著王叔叔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知道,他說再多也沒用。在爸媽心里,
我早就被定了性。是個麻煩,是個累贅,是個永遠不如霍峰的“廢柴”。他們不會擔心的。
他們只會覺得,我“死不了”。然后,等著我像以前一樣,灰溜溜地自己回家,
再被他們數落一頓。可惜啊,這一次,我真的回不去了。他們口中那個“皮癢了”的兒子,
早就在那場大火里,燒成了灰。4 燒焦的手機,與他們的驚疑火災調查組的人,
還在廢墟里翻找。他們說,要查清起火的每一個細節。我飄在一邊,看著。覺得他們真敬業。
連我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人物的死,也要搞得這么清楚。然后,他們找到了。
在一個燒塌的柜子底下,找到了一部手機。黑乎乎的,屏幕碎了,外殼也變形了。
但還能看出,是我那部用了好幾年的舊手機。我爸淘汰下來給我的。他說,男孩子,
不用追求新款。霍峰哥用的,永遠是最新款。技術科的人,把手機拿走了。說要試試看,
能不能恢復點數據。我沒抱什么希望。燒成那樣,還能有什么呢。過了幾個小時,
調查組的負責人,一個姓張的警官,臉色凝重地來找我爸。我爸當時正在辦公室,
對著一張演練區域的圖紙,跟霍峰哥商量下一次演練的方案。霍峰哥說得頭頭是道,
我爸聽得連連點頭。氣氛好得很。張警官敲門進來,打斷了他們。
他手里拿著一個透明證物袋,里面裝著我的手機殘骸。還有一份打印出來的東西。“林隊長,
”張警官的聲音很嚴肅,“我們在火災現場遇難者(他頓了一下,看了我爸一眼,
改口道)…在其中一位犧牲者身上,發現了這部手機。
技術部門恢復了部分通話記錄和一條未發送的短信。”我爸的笑容僵在臉上。
霍峰哥也停止了說話,好奇地看過來。我看到我爸的喉結動了動。他接過那份打印紙,
低頭看去。我飄近了些,也看清了上面的字。
(消防隊長)” - 通話中“爸爸(消防隊長)” - 呼叫被拒……一連串紅色的標記,
刺眼得很。下面是短信草稿:“爸,老樓煤氣泄漏,快來!
霍峰哥演練區安全出口好像有雜物堵塞,注意!”我爸的臉,唰地一下白了。
像一張被揉過的紙。他拿著紙的手,開始發抖。嘴唇也哆嗦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霍峰哥湊過去看了一眼,臉色也變了,眼神有些慌亂,但很快又低下頭,掩飾過去了。
張警官說:“林隊長,這個手機號碼,我們核實過了,是…是您兒子林小焰的。
”“轟”的一下。我感覺,如果我還有身體,我的腦子大概會炸開。我爸猛地抬起頭,
眼睛瞪得像銅鈴,死死地盯著張警官。“你…你說什么?!”他的聲音,又尖又細,
完全不像平時的他。“小焰…他的手機…怎么會…”我媽也接到消息趕來了。她沖進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