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哭喪哭到閻王笑我蹲在村口老槐樹底下啃饅頭時,
村長家院墻里飛出來的搪瓷缸子差點砸中我的天靈蓋。"周小滿!你個遭瘟的!
"二嬸子叉著腰從門里沖出來,大紅襖子上的盤扣崩開兩顆,"讓你給三叔公哭靈,你倒好,
把人家王老太太哭得從棺材里坐起來了!"我抹了把嘴邊的饅頭渣,
看著摔癟的搪瓷缸在土路上骨碌碌滾了兩圈。
太陽穴突突直跳——這已經是本月第三次被人轟出來了。"二嬸子您聽我解釋,
"我往后退了半步,"昨兒夜里三叔公托夢說想聽《小寡婦上墳》,
我這不是......""放屁!"二嬸子抄起門后的掃帚就往我這邊撲,
"王老太太可是三叔公的童養媳!
八十歲的老太太被你那破鑼嗓子嚇得直喊'老鬼來接我了',現在還在炕上抽抽呢!
"我撒腿就跑,褲腰上別著的白綢帶在風里撲棱得像條垂死掙扎的鯉魚。
身后傳來二嬸子氣急敗壞的叫罵:"周家班的臉都讓你丟盡了!
你爹當年吹著嗩吶送走半條街的老頭老太太,
到你這輩連個響屁都吹不圓......"這話像根釘子把我釘在了土路上。
我猛地剎住腳步,轉身時差點被自己的孝帶絆個狗吃屎。二嬸子舉著掃帚的手僵在半空,
我盯著她油光發亮的發髻,指甲掐進掌心的饅頭里。"二嬸子,"我聽見自己聲音在打顫,
"周家班的銅嗩吶,能召百鳥來朝,您信不信?""召個屁!"掃帚疙瘩擦著我耳朵飛過去,
"滾去村西頭給劉屠戶哭喪!再整幺蛾子,當心我把你爹墳頭的引魂幡拔了!
"我拎著白布包袱往村西頭走時,日頭已經偏西了。遠處飄來斷斷續續的嗩吶聲,
調子起得又高又飄,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雞。
我心頭一緊——這動靜聽著像城里來的"金玉班"。果然,劉屠戶家院門前烏泱泱圍滿了人。
八仙桌支在槐樹底下,穿金戴銀的樂班班主正端著青花瓷碗喝茶,
碗底沉著幾片蔫巴巴的茶葉。我認出那是劉屠戶家祖傳的"五蝠捧壽"碗,
往常只有過年祭祖才舍得拿出來。"各位父老鄉親!"班主把茶碗往桌上一磕,
鑲著金牙的嘴咧到耳根,"今兒個劉老板駕鶴西去,
我們金玉班特請來省城最時興的西洋樂隊......"我差點被門檻絆倒。
院里杵著三個穿黑西裝的樂手,抱著油光水亮的小提琴,活像三只誤入雞窩的烏鴉。
打頭的胖子腮幫子鼓得像含了倆雞蛋,正拿著根鍍銀指揮棒比劃。
"起樂——"尖細的小提琴聲剛冒頭,我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動靜哪是送葬,
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果然,院里跪著的孝子賢孫們表情一個比一個扭曲,
穿孝服的劉寡婦攥著帕子的手直發抖。
金牙班主還在那唾沫橫飛:"......西洋樂器配上傳統哭喪,這就叫中西合璧!
劉老板在下面聽著,保準覺得新鮮......"我忍無可忍,
扯開嗓子就是一聲:"新鮮個屁!"滿院子人齊刷刷扭頭。我攥著包袱的手指節發白,
后槽牙咬得咯吱響:"劉叔活著的時候最愛聽梆子戲,您整這洋不洋土不土的動靜,
是想讓他老人家氣得從棺材里蹦出來?"金牙班主的臉瞬間漲成豬肝色。
我瞅準機會往靈前一撲,白布包袱抖開來,
露出半截暗紅色的嗩吶銅碗——那是我爹留下的"鳳點頭",銅皮都磨出了包漿。
"劉叔哎——"我扯開嗓子就嚎,"您睜眼看看吶——"手指按上氣孔的瞬間,
嗩吶聲破空而起,驚得槐樹上的麻雀撲棱棱亂飛。靈堂里突然刮過一陣穿堂風。
供桌上的長明燈猛地躥起三尺高的火苗,白幡嘩啦啦響成一片。我瞇起眼,
看見棺材蓋板輕輕晃了一下。金玉班的小提琴手"嗷"一嗓子扔了琴。
我憋著笑把調門又拔高兩度,嗩吶聲打著旋兒往天上鉆。突然,
供桌上的茶碗"咔"地裂成兩半,劉寡婦"嗝"地一聲背過氣去。"停!快停!
"金牙班主跳著腳喊,"棺材、棺材動了!"我腮幫子鼓得發酸,手指在音孔上翻飛如蝶。
嗩吶聲愈發熱鬧,活像正月里趕廟會。棺材蓋板"咣當"一聲掀翻在地,
劉屠戶直挺挺坐了起來,腦門上還粘著片黃紙錢。滿院子人哭爹喊娘往外涌時,
我瞅見劉屠戶沖我眨了眨眼。
老頭右手還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醬肘子——敢情是昨兒喝多了假死,讓我這一通嗩吶給震醒了。
2 嗩吶一響黃金萬兩劉屠戶從棺材里坐起來那一刻,整個院子都炸了鍋。
金玉班那幫人跑得比兔子還快,小提琴手連琴都不要了,金牙班主鞋都跑掉一只,
光著腳丫子躥出了院子。劉寡婦當場昏死過去,孝子賢孫們跪在地上直磕頭,
嘴里喊著“詐尸了”“祖宗顯靈了”。我趕緊把嗩吶一收,湊到棺材邊上,小聲問:“劉叔,
您老這是唱的哪一出啊?”劉屠戶抹了把臉,壓低聲音道:“小滿啊,叔昨兒喝多了,
往炕上一躺就啥也不知道了,醒來就聽見你吹那破嗩吶,差點把我魂兒震飛嘍!
”我哭笑不得:“合著您這是醉死過去了?那您家孝子賢孫們咋就把您裝棺材里了?
”劉屠戶一瞪眼:“這幫兔崽子!肯定是看我躺著一動不動,連探鼻息都懶得探,
直接當死人處理了!”正說著,劉寡婦悠悠轉醒,一睜眼看見劉屠戶坐在棺材里說話,
又“嗷”一嗓子暈了過去。劉屠戶嘆了口氣,沖我擺擺手:“得,這下更說不清了。
”我撓撓頭,靈機一動,扯著嗓子喊道:“劉叔這是被我的嗩吶召回來了!這是吉兆啊!
說明劉叔命不該絕,閻王爺都放人!”院外圍觀的鄉親們一聽,頓時炸開了鍋。
“周小滿這嗩吶神了!”“能把死人吹活,這得是仙家手段吧?”“周家班果然名不虛傳!
”我聽著這些議論,心里美滋滋的,腰桿子都挺直了三分。劉屠戶趁機從棺材里爬出來,
拍了拍身上的紙錢灰,沖我擠擠眼:“小滿,今兒這事兒,叔欠你個人情。
”我嘿嘿一笑:“劉叔,您要真想謝我,不如……”我話還沒說完,院外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人群自動分開,一個穿著綢緞褂子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幾個家丁模樣的人。
“周小滿!”男人指著我,聲音洪亮,“聽說你能用嗩吶把死人吹活?”我定睛一看,
這不是鎮上最大的財主——趙老爺嗎?我心里咯噔一下,這趙老爺可是出了名的難纏,
他來找我,準沒好事。果然,趙老爺下一句話就是:“我爹昨兒剛走,你明天來我家,
給我爹吹一場,要是能把我爹吹醒,賞錢一百兩!”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一百兩?!
這夠我吃三年白面饅頭了!可問題是……劉屠戶那是假死,趙老爺他爹要是真死了,
我還能給他吹活了不成?我正猶豫著,劉屠戶在旁邊使勁捅我腰眼,壓低聲音道:“答應啊!
一百兩!你不賺這錢,天理難容!”我咽了口唾沫,硬著頭皮道:“行!趙老爺,
明天我一定到!”趙老爺滿意地點點頭,轉身走了。我站在原地,腿肚子直打顫。
劉屠戶拍拍我肩膀,語重心長道:“小滿啊,叔教你一招——明天去了,你就使勁吹,
吹得越熱鬧越好。要是人沒醒,你就說‘閻王爺不放人’,
要是人醒了……”我哭喪著臉:“要是人醒了,那才是真見鬼了!
”劉屠戶哈哈大笑:“怕啥?反正吹嗩吶又不要命!”我:“……”我現在跑路還來得及嗎?
3 閻王殿前搶生意第二天天還沒亮,我就被二嬸子從被窩里揪了出來。"作死啊你!
"她一巴掌拍在我后腦勺上,"趙家也敢招惹?他家老爺子都停靈七天了,
你當是劉屠戶那個醉鬼呢?"我揉著腦袋,把鳳點頭嗩吶往腰上一別:"二嬸子,一百兩呢!
夠把咱家祖墳修成金鑾殿了!""修個屁!"二嬸子往我包袱里塞了倆硬饅頭,
"趙老爺他三姨太的表舅在省城當仵作,
聽說老爺子是吞金死的——你當心把死人吹得吐金子崩了牙!"我腳下一滑,
差點栽進水缸里。日頭爬到樹梢時,我蹲在趙家大院外的石獅子旁啃完了最后一個饅頭。
朱漆大門上掛著白燈籠,門廊下站著四個穿孝服的家丁,個個腰桿挺得比棺材板還直。
"周師傅到——"尖細的嗓音嚇得我一哆嗦,抬頭看見個涂脂抹粉的老媽子沖我招手。
院里烏壓壓跪著幾十號人,紙錢灰飄得跟下雪似的。正堂擺著口描金黑漆棺材,
棺材頭前供著整只烤乳豬,豬嘴里還塞著個金元寶。"你就是那個能通陰的嗩吶手?
"趙老爺從太師椅上站起來,腰間玉佩叮當響。我這才發現他身后站著個穿道袍的瘦老頭,
手里端著羅盤,眼睛瞇得像用刀劃出來的縫。我手心冒汗,硬著頭皮作揖:"趙老爺節哀,
我這就......""慢著。"瘦道士突然開口,聲音像鈍刀刮鍋底,"貧道昨夜觀星,
見太白犯斗,恐有詐尸之兆。這小哥要吹嗩吶,需先過陰橋。"院里頓時炸了鍋。
我瞅見幾個丫鬟腿肚子直打顫,有個小廝手里的銅盆"咣當"掉在了地上。
趙老爺捋著山羊胡點頭:"對極!來人,擺陰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
四個壯漢已經扛著塊三丈長的木板過來了。我定睛一看——好家伙!木板兩頭架在條凳上,
底下密密麻麻插滿刀刃,陽光一照直晃眼。"這、這是要......"我舌頭打了結。
瘦道士從袖子里掏出張黃符,"啪"地貼在我腦門上:"赤腳走刀橋,陽人變陰差。走過去,
你吹的曲子才能傳到閻王殿。"我兩腿發軟,心想這回真要見閻王了。突然,
棺材板"咯吱"響了一聲。全場瞬間死寂。瘦道士臉色一變,
桃木劍"唰"地指向棺材:"不好!要尸變!"我腦子一熱,抄起嗩吶就跳上供桌。
在所有人驚恐的目光中,我腮幫子一鼓,《百鳥朝鳳》的調子沖天而起。嗩吶聲又急又亮,
驚得屋檐下的麻雀"撲棱棱"亂飛。棺材蓋突然"咣當咣當"震動起來,
供桌上的蠟燭火苗躥起老高。趙老爺"嗷"一嗓子鉆到了八仙桌底下,
瘦道士的桃木劍"咔嚓"斷成兩截。"老爺子顯靈啦!"不知誰喊了一嗓子,
滿院子人哭爹喊娘地往外跑。我吹得正起勁,忽然聽見棺材里傳來"咚咚"的敲擊聲,
接著是個沙啞的嗓子在喊:"放...我...出...去..."我手一抖,
差點把嗩吶扔了。瘦道士臉色慘白,哆嗦著往我手里塞了張銀票:"小、小哥快收了神通!
這一百兩您拿著......"突然"轟隆"一聲,棺材蓋整個飛了起來。在漫天紙錢中,
一個穿著壽衣的干瘦老頭直挺挺坐了起來,手里還攥著半截金項鏈。"爹啊!
"趙老爺從桌底爬出來,鼻涕眼淚糊了一臉。老爺子一巴掌拍在棺材板上,
中氣十足地吼:"哪個缺德玩意把老子鎖棺材里了?我不過多吃兩丸金丹躺會兒,
你們就急著分家產是不是?"我腮幫子一酸,嗩吶"噗"地掉了調。
老爺子扭頭瞪我:"還有你!吹得跟殺雞似的,老子在里頭聽得腦仁疼!
"銀票在我手里攥出了水,我瞅準機會就往門外溜。剛跑到影壁墻,
后領子突然被人拽住——瘦道士陰森森地湊過來:"小子,你師父沒教過你,嗩吶能招魂,
也能......送魂嗎?"我后脖頸的汗毛"唰"地豎了起來。
4 黃泉路上對山歌瘦道士的手指像鐵鉗似的掐著我后脖頸,
我都能聽見自己骨頭"咯吱"響。"道、道長......"我梗著脖子賠笑,"您老松手,
我這細皮嫩肉的......""閉嘴!"他一把將我拽到墻角,
眼珠子在深陷的眼窩里直轉悠,"小子,你師父是誰?"我咽了口唾沫:"家父周鐵嘴,
十年前就......""放屁!"瘦道士突然暴起,枯瘦的手"啪"地拍在我天靈蓋上,
"周鐵嘴吹的是《哭皇天》,你剛才那段《百鳥朝鳳》里混了湘西趕尸的調門!
"我腦瓜子"嗡"的一聲——這老東西耳朵忒毒!確實,我爹臨終前塞給我本破冊子,
里頭除了嗩吶譜,還夾著幾頁發黃的趕尸調。我當是老頭喝多了亂寫的,
閑著沒事偷學過兩段......"說!"瘦道士的指甲都快掐進我肉里,
"你跟湘西廖家什么關系?"我正琢磨怎么編瞎話,趙家院里突然傳來殺豬似的慘叫。
我們同時回頭,只見趙老爺子追著趙老爺滿院子跑,手里揮舞的銅臉盆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逆子!敢給老子穿壽衣?看我不把你揍得提前見閻王!"趁瘦道士分神,我猛地一蹲身子,
從他胳肢窩底下鉆了出去。剛跑出兩步,
腦后風聲驟起——那老東西竟把斷成兩截的桃木劍當飛鏢甩了過來!"咔嚓!
"桃木劍擦著我耳朵釘在門板上,劍柄上纏著的紅繩突然無風自動,
像條毒蛇似的朝我脖子纏來。我嚇得一個驢打滾,懷里嗩吶"咣當"掉在地上,
銅碗兒在青石板上轉出個耀眼的金圈。說時遲那時快,一道紅影"嗖"地從院墻上掠過。
我還沒看清,那根要命的紅繩就被人一把攥住。"青天白日的,牛鼻子欺負小輩,
也不嫌害臊?"脆生生的嗓音像顆水靈靈的小蔥,我抬頭一看,是個穿紅襖子的姑娘。
她腳尖點在那截桃木劍上,手腕一抖,紅繩"噼啪"炸出串火星子。
瘦道士臉色大變:"廖家的丫頭?!"紅衣姑娘沖我眨眨眼:"呆子,還愣著?撿家伙啊!
"我連滾帶爬去抓嗩吶,卻見瘦道士突然從袖中甩出張黃符。那符紙遇風就燃,
眨眼化作三只火烏鴉朝姑娘撲去。"小心!"我抄起嗩吶就是一嗓子。
《將軍令》的調門混著湘西趕尸的顫音,聲浪震得火烏鴉"噗噗"滅了兩只。
剩下那只剛撲到姑娘跟前,就被她反手一簪子扎了個對穿。"有兩下子嘛!
"她輕盈地落在我身邊,身上飄來淡淡的草藥香,
"待會兒再跟你算偷學我家調子的賬——先對付這老雜毛!"瘦道士已經退到棺材旁,
枯手"啪"地拍在棺木上:"請祖師爺助陣!"棺材里突然傳來"咯吱咯吱"的抓撓聲,
我后脊梁躥上一股涼氣——趙老爺子不是活得好好的嗎?這棺材里又是啥玩意?
紅衣姑娘臉色驟變:"不好!他養了尸傀!""轟!"棺材板突然炸裂,
一具穿著前朝官服的僵尸直挺挺立了起來,臉上貼的符紙被風掀起一角,
露出底下青紫色的皮膚......"媽呀!"我腿一軟,差點跪地上,"真、真有僵尸啊?
"姑娘一把拽住我胳膊:"會唱《孟姜女》不?""啊?""啊什么啊!
"她摸出對銅镲"咣"地一敲,"我打镲你吹嗩吶,黃泉路上對山歌——走你!
"僵尸撲來的瞬間,我的嗩吶和她的銅镲同時炸響。悲悲切切的《孟姜女》混著湘西趕尸調,
聲浪震得院里的白幡"嘩啦啦"倒了一片。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那具僵尸突然跟喝醉了似的,開始同手同腳跳起了秧歌!
瘦道士一口老血噴出來:"你們、你們竟敢......"紅衣姑娘沖我挑眉:"再加把勁!
送這老粽子回老家!"我把吃奶的勁兒都使上了,嗩吶聲拔高到能震碎玻璃的程度。
僵尸原地轉了三圈,"噗通"跪在地上,
竟然"咔咔"地開始......解自己的朝服扣子?!"成了!"姑娘歡呼,
"他在脫尸衣!等脫光了就該......"她話沒說完,僵尸突然一個猛子扎進供桌底下,
抱著烤乳豬啃了起來。全場寂靜。瘦道士白眼一翻,直挺挺暈了過去。
趙老爺子舉著的銅盆"咣當"掉在地上,
顫巍巍指著我們:"你、你們把我家祖爺爺的饞蟲給招出來了?
"紅衣姑娘訕笑著拽我袖子:"那啥......好像搞砸了?
"我瞅著啃豬蹄啃得正歡的僵尸,默默把銀票塞進鞋底:"跑吧?""跑!
"我們倆翻墻的姿勢,比被狗攆的兔子還利索。
5 紅綢子與糯米酒我跟著紅衣姑娘一路狂奔,褲腰帶都快跑斷了。直到鉆進鎮外的破廟,
我才發現鞋底那張一百兩銀票早跑沒了影兒。"虧大發了!"我捶著胸口直喘,
"那可是夠娶三房媳婦的錢啊!""出息!"姑娘蹲在供桌上啃供果,
"知道剛才那老雜毛是誰不?龍虎山張天師的徒孫!你差點小命都沒了還惦記銀子?
"我這才看清她的模樣——杏子眼,柳葉眉,右邊耳朵上掛著三枚小銀鈴,一動就叮當響。
最扎眼的是她腰間纏著的紅綢帶,陽光下跟團火似的。"看啥看?
"她突然把果核砸我腦門上,"說!你從哪偷學的《引魂調》?
"我揉著額頭嘟囔:"我爹留給我的破本子上寫的......""放屁!
"她"噌"地跳下來,紅綢帶差點抽我臉上,"廖家秘傳的調子能寫本子上?
除非......"她突然瞪大眼睛,"你爹是不是叫周鐵嘴?左腮幫子有顆痦子?
"我心頭一跳:"你認識我爹?"姑娘突然笑出聲,銀鈴叮叮當當響成一片:"何止認識!
你爹年輕時在湘西拐跑了我小姑姑,被我爺爺追著打了三個寨子!"我腿一軟,
直接給關二爺的塑像跪下了——好家伙,我爹還有這風流債?"我叫廖紅綢。
"她甩著辮子圍我轉圈,"按輩分,你得喊我聲表姐。"我瞅著她頂多十八九歲的模樣,
嘴角抽了抽:"表......姐?""乖!"她突然伸手捏我臉,"走!姐帶你討債去!
""啊?""啊什么啊!"她拽著我往外走,"張老道養尸傀的事不能這么算了!
咱們得找他要封口費......不是,是替天行道!"我被她拖得踉踉蹌蹌:"等、等等!
那僵尸還在趙家啃豬蹄呢!"紅綢回頭沖我眨眨眼:"放心,我撒了把糯米在供桌底下,
夠那老粽子吃到明天......"話沒說完,遠處突然傳來"當當當"的銅鑼聲。
我們扒著廟門一看,十幾個衙役舉著火把往這邊跑,領頭的扯著嗓子喊:"抓妖人啊!
那個吹嗩吶的小子和紅衣妖女是一伙的!""完犢子!"我一縮脖子,"趙家報官了!
"紅綢卻眼睛一亮:"來得正好!"她突然從懷里掏出個竹筒,拔開塞子往我手里一塞,
"喝!"我聞著甜絲絲的,仰頭灌了一大口——下一秒嗓子眼像著了火,
嗆得我直捶胸口:"這啥玩意?!""五毒泡的糯米酒!"她拍著我后背給我順氣,
"喝了能見鬼,待會兒給你開開眼!"我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再睜眼時差點尿褲子——破廟院子里不知何時多了十幾個"人",有的缺胳膊少腿,
有的舌頭垂到胸口,正齊刷刷盯著我們看......"這、這......"我牙齒打顫。
"別怕,都是孤魂野鬼。"紅綢摸出對銅镲"咣"地一敲,"各位叔伯嬸子!
后頭那些穿官服的,去年修河堤時貪了你們的買命錢——"鬼影們突然齊刷刷轉身,
慘白的眼珠子直勾勾盯向衙役們。紅綢湊到我耳邊:"吹《十面埋伏》,要帶湘西顫音的!
"我哆嗦著舉起嗩吶,剛吹出個調門,最前面的老鬼突然"嗷"一嗓子:"等會兒!
這調子不對!"我手一抖:"哪、哪不對?""氣勢不夠!"老鬼揮舞著半截胳膊,
"當年楚霸王該這么吹——"說著突然扯開嗓子嚎起了秦腔。其他鬼魂也跟著起哄,
有唱花鼓戲的,有來段蓮花落的,還有個吊死鬼非要表演翻跟頭。衙役們眼看要沖到廟門口,
紅綢急得直跺腳:"到底幫不幫忙?"吊死鬼把長舌頭往脖子上一纏:"大姑娘,
你得先給彩禮......不是,給香火錢!"紅綢咬牙摸出個繡囊,
抓出把黃紙錢往天上一拋。鬼魂們頓時搶作一團,有個缺腿的老鬼邊搶邊喊:"丫頭放心!
老夫生前是衙門師爺,這就去翻他們的爛賬!"說時遲那時快,領頭的衙役剛跨進廟門,
突然"嗷"地抱住了柱子:"娘子我錯了!不該拿你的嫁妝錢逛窯子!
"其他衙役也紛紛中邪似的,有的跪地磕頭,有的抽自己嘴巴,還有個脫了褲子要跳河。
我看得目瞪口呆,紅綢拽著我往后門跑:"快溜!紙錢撐不了半炷香!"跑出二里地,
我兩腿直發軟:"表、表姐,咱們這是往哪跑?""進城!"她眼睛亮晶晶的,
"張老道肯定去找他師兄幫忙了,
咱們得先下手為強......"我眼前一黑——這姑奶奶還要主動招惹龍虎山的道士?
正想開溜,后衣領突然一緊。紅綢不知從哪掏出根紅綢帶,一頭拴著她手腕,
一頭系在我腰上,還打了個死結。"乖,"她拍拍我發僵的臉,"跟姐混,管你吃香喝辣!
"我瞅著在暮色中飄啊飄的紅綢帶,突然想起二嬸子常說的話——"紅綢子系腰上,
不是上花轎,就是上刑場。"6 城隍廟里賣假藥紅綢子拴著我走了三天,
終于在第四天晌午看見了城墻。我蹲在護城河邊啃干糧,
瞅著城門樓上"青州府"三個大字直發憷:"表姐,城里可有你家親戚?
"紅綢正對著河水編辮子,銀鈴鐺叮叮當當響:"有啊,城隍廟東街棺材鋪的廖三爺,
是我二舅姥爺。"我一口饃饃噎在嗓子眼——好家伙,她家親戚不是趕尸就是賣棺材?
"別磨蹭!"她拽了拽紅綢帶,"趕天黑前得找到落腳地,聽說這幾日城里鬧采花賊,
專挑俊俏后生下手......"我嚇得一個激靈,趕緊把臉上灰抹勻了些。
進城時出了點岔子。守門的兵丁非說我們像通緝令上的"嗩吶大盜",
紅綢二話不說掏出個瓷瓶,倒出兩粒黑藥丸:"官爺,祖傳的'龍精虎猛丸',一粒頂三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