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鋼琴聲戛然而止。季沉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微微顫抖。那個音符——降B調,
像是卡在了他的喉嚨里,怎么也出不來。他試了三次,
每一次都在即將按下琴鍵的瞬間退縮了。“該死!”他猛地合上鋼琴蓋,
聲音在空曠的公寓里回蕩。窗外,五月的雨無聲地下著,模糊了城市的輪廓。
季沉起身走到窗前,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三年了,自從蘇棠離開,
他就再沒能完成那首曲子。《七情》鋼琴組曲的最后一章——“悲”,
永遠停留在了草稿階段。公寓里還保留著蘇棠生前的樣子。她的拖鞋整齊地放在門口,
梳妝臺上的護膚品一字排開,甚至連她最后噴的那瓶香水,
季沉也每天都會在空氣中輕輕噴一下,就為了留住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白茶香氣。
“你這樣不行,季沉。”好友陳默上周來看他時這樣說,“蘇棠不會希望你這樣活著。
”季沉知道陳默說得對,但他不知道該如何改變。悲傷像一件沉重的濕衣服,
緊緊裹在他身上,脫不掉,甩不開。茶幾上擺著音樂學院發來的邀請函,
請他下個月擔任全國青年音樂家比賽的評委。過去三年,他拒絕了所有演出和邀約,但這次,
院長親自打來電話,語氣近乎懇求。“就當是為了蘇棠,”院長說,
“她一直希望你能多提攜年輕人。”季沉嘆了口氣,拿起邀請函塞進抽屜。他需要一杯咖啡,
一杯足夠苦的黑咖啡,就像他現在的生活。咖啡館是季沉和蘇棠常去的那家,
位于音樂學院后街的一個僻靜角落。推門進去時,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
老板老周從吧臺后抬起頭,對他點點頭——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不需要多余的寒暄。
季沉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這里能看到窗外的梧桐樹和蘇棠最愛的那個小噴泉。
他剛打開隨身帶的樂譜本,一陣大提琴聲從咖啡館的角落傳來。那旋律很特別,
不是常見的練習曲,而是《七情》組曲中的“怒”一章。季沉驚訝地抬頭看去,
一個年輕女孩正專注地拉著大提琴,她的黑發垂在臉側,隨著演奏的力度輕輕擺動。
最讓季沉震驚的是她的演奏風格——那種充滿張力的運弓方式,
那種在強音后突然轉為極弱音的處理手法,簡直和蘇棠一模一樣。琴聲戛然而止,
女孩似乎注意到了季沉的目光,抬頭看向他。那是一雙清澈的眼睛,帶著些許不安和倔強。
“對不起,我打擾到您了嗎?”她問。季沉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站了起來。他搖搖頭,“不,
只是...你拉得很好。這首曲子并不常見。”女孩微微一笑,“是我老師教的。
她說這是季沉的《七情》組曲中最有力量的一章。”“你老師是?”“蘇棠。
”女孩說出這個名字時,季沉感到心臟猛地一縮,“不過她已經...去世了。
”季沉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動作。“我是季沉。”他輕聲說。
女孩的眼睛瞪大了,“您...您是季老師?”她匆忙放下大提琴,站起身,“我是林小雨,
音樂學院大二的學生。蘇老師經常提起您。”窗外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敲打著玻璃,
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叩門。季沉看著面前這個局促的年輕女孩,突然意識到,
這是三年來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自然地提起蘇棠的名字。“你...跟蘇棠學了多久?
”他問,聲音比自己預想的要平靜。“一年半。”林小雨回答,“直到她生病住院。
”她的手指輕輕撫過大提琴的琴弦,“蘇老師說,如果我能把《七情》的六個樂章都練好,
她就帶我去見您。”季沉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從胸口蔓延開來。
蘇棠從未告訴過他關于這個學生的事。但話說回來,那段時間他太專注于自己的創作,
而蘇棠總是把他的需要放在第一位,即使在她生病后也是如此。“你現在練到哪一章了?
”他問。“除了‘悲’,都練過一些。”林小雨咬了咬下唇,“但找不到完整的樂譜。
”因為那章我從未完成。季沉在心里回答。他看著女孩期待的眼神,
突然做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決定。“如果你有興趣,”他說,
“我可以指導你完成剩下的部分。”林小雨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嗎?那太感謝您了!
”她猶豫了一下,“實際上...下個月有個全國比賽,我準備演奏《七情》組曲選段。
如果能得到您的指導...”季沉幾乎要收回剛才的話。比賽?評委?
這巧合簡直像命運開的惡劣玩笑。
雨眼中那種熟悉的熱忱——那種蘇棠也曾有過的對音樂的純粹熱愛——他發現自己無法拒絕。
“周日下午三點,來我工作室。”他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帶上你的大提琴。
”離開咖啡館時,雨已經停了。季沉站在濕漉漉的街道上,深吸一口氣。三年來第一次,
他聞到了雨后泥土的氣息,而不是記憶中蘇棠的香水味。回到家,
季沉徑直走向那架沉默已久的鋼琴。他打開琴蓋,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然后,
緩慢而堅定地按下了那個降B調。音符在房間里回蕩,不完美,但真實。
季沉翻開《七情》組曲的樂譜,在最后一章“悲”的標題下,寫下了新的音符。
他不知道這次能否完成,但至少,他愿意嘗試了。周日下午,門鈴準時響起。季沉打開門,
林小雨站在門外,背著大提琴,額頭上還有細密的汗珠。“我提前到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在樓下等了一會兒。”季沉側身讓她進來,“沒必要那么緊張。”林小雨走進公寓,
好奇地打量著四周。當她的目光落在鋼琴上攤開的樂譜時,突然停住了腳步。
“那是...《悲》的樂章?”她小聲問。季沉點點頭,“未完成的版本。
”林小雨放下琴盒,走到鋼琴前,輕輕撫過那些音符,“蘇老師說,這是您們一起創作的。
”“是的。”季沉簡短地回答。他不習慣談論這些,尤其是和蘇棠有關的事。
“你今天想練習哪部分?”“如果可以的話,”林小雨抬起頭,眼神堅定,
“我想試試《悲》這一章。”季沉的手指微微顫抖,“那章還沒完成。
”“但我聽過蘇老師演奏的片段。”林小雨說,“足夠開始練習了。”季沉震驚地看著她,
“蘇棠演奏過?”林小雨點點頭,“在她住院的最后幾周。她說那是您寫給她的禮物,
雖然還沒完成,但她已經知道它會多么美。”季沉感到喉嚨發緊。
他不知道蘇棠曾經演奏過這個未完成的作品。在他的記憶里,那一直是個遺憾,
一個永遠無法兌現的承諾。“能...能請你演奏一下你記得的部分嗎?”他輕聲請求。
林小雨拿出大提琴,調整好姿勢,深吸一口氣,然后開始演奏。第一個音符響起時,
季沉就閉上了眼睛。那是他熟悉的旋律,但又不完全相同——蘇棠一定做了些改動,
讓它在悲傷中多了一絲溫柔的希望。林小雨的演奏技巧雖不如蘇棠純熟,
但她抓住了那種情感,那種深切的、卻又不是絕望的悲傷。當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
季沉發現自己臉上有溫熱的液體滑過。三年來第一次,他為蘇棠流淚。“我拉得不對嗎?
”林小雨擔憂地問。季沉搖搖頭,“不,你拉得很好。只是...”他頓了頓,
“我需要一些時間。”林小雨理解地點點頭,安靜地開始收拾琴弓。季沉走到窗前,
看著外面明媚的陽光。他突然意識到,也許完成《悲》這一章的方式,
不是沉浸在無盡的哀傷中,而是記住那些值得悲傷的愛。“下周六同一時間,
”他轉身對林小雨說,“我會把完整的樂譜準備好。”林小雨的眼睛亮了起來,
“您要完成它了?”“是的,”季沉輕聲說,“為了蘇棠,也為了所有懂得悲傷價值的人。
”送走林小雨后,季沉坐在鋼琴前,手指輕輕放在琴鍵上。這一次,音符流暢地涌出,
像一條終于找到入海口的小溪。他知道,
這不會是終點——悲傷永遠不會真正結束——但它可以變成某種美麗的東西,
某種值得被記住、被演奏的情感。在樂譜的最后一頁,季沉寫下了一行小字:“給蘇棠,
我的悲傷,我的愛。”二季沉盯著鋼琴上散落的樂譜,鉛筆在指尖轉動。已經修改了七遍,
那個轉調部分還是不對。他煩躁地將剛寫下的幾小節劃掉,紙面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周三下午的陽光斜斜地照進工作室,灰塵在光柱中跳舞。距離林小雨上次來訪已經過去四天,
他承諾的完整樂譜還停留在草稿階段。“該死。”季沉揉皺了一張樂譜,扔向墻角的紙簍。
紙團撞在邊緣彈了出來,落在一堆相似的失敗嘗試旁邊。電話突然響起。是陳默。“怎么樣,
大作曲家?”陳默的聲音透著調侃,“突破創作瓶頸了嗎?”季沉用肩膀夾著電話,
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琴鍵,“還在掙扎。”“聽說你收了個學生?音樂學院都傳遍了,
說季沉終于出山了。”季沉的手指停在半空,“誰告訴你的?”“整個音樂系都知道啊。
那女孩——林小雨是吧?——到處跟人說你在指導她準備比賽。”陳默頓了頓,
“她真有那么像蘇棠?”季沉胸口一陣發緊。像嗎?林小雨的演奏風格確實有蘇棠的影子,
但那種橫沖直撞的勁頭又是完全不同的。“她只是蘇棠的學生。”季沉簡短地回答。“好吧。
”陳默識趣地轉移了話題,“別忘了下周的評委會議。院長特意囑咐我一定要把你拖去。
”掛斷電話,季沉走到窗前。院子里的櫻花樹已經開始落葉,粉紅的花瓣飄散在草地上。
蘇棠最愛這棵樹,每年春天都要在樹下練琴,說花瓣落在琴弦上的聲音像天使的嘆息。
門鈴響了。季沉看了看表——下午四點,他并沒有約任何人。透過貓眼,
他看到林小雨站在門外,背著大提琴,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季沉打開門。“季老師!
”林小雨的眼睛亮了起來,“抱歉突然來訪,但我想給您看樣東西。
”她沒等邀請就側身進了屋,動作靈活得像只小貓。
季沉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藍色的連衣裙,襯得膚色越發白皙。“我應該在練習。
”季沉說,但沒有真的趕她走的意思。林小雨已經放下琴盒,從包里拿出一個老式磁帶,
“您有錄音機嗎?”季沉皺眉,“什么樣的錄音機?”“就是...放磁帶的。
”林小雨比劃著,“蘇老師喜歡用老式設備錄音,說磁帶的聲音更溫暖。
”季沉的心跳突然加速。他走向書架,從最底層拖出一個紙箱——蘇棠的遺物,
他一直沒有勇氣徹底整理。箱子里確實有一臺便攜式磁帶錄音機,索尼的,
蘇棠二十歲生日時他送的禮物。“能用嗎?”林小雨湊過來,身上帶著淡淡的茉莉香氣,
不同于蘇棠的白茶香,但同樣清新。季沉按下開關,錄音機的指示燈亮起微弱的綠光。
他將磁帶放入,手指微微發抖。“這是什么?”他問,盡管心里已經有了模糊的猜測。
林小雨跪坐在地毯上,仰頭看著他,“蘇老師在醫院時錄的。《悲》樂章。
”錄音機發出輕微的運轉聲,然后是一陣沙沙的空白噪音。突然,
鋼琴聲響起——是蘇棠的演奏風格,輕盈而富有感情,
即使是通過這劣質的錄音設備也能分辨出來。季沉的雙腿突然失去力氣,他跌坐在鋼琴凳上。
這是蘇棠的聲音,蘇棠的演奏,他以為再也聽不到了。音樂不長,大概只有兩分鐘,
明顯是個片段。但已經足夠讓季沉聽出,這不是他原來的版本。
蘇棠做了改動——減去了幾處過于沉重的低音部,在中段加入了一段明亮的上行音階,
就像黑暗中的一線曙光。最后一個音符結束后,磁帶里傳來蘇棠的咳嗽聲,然后是她的聲音,
虛弱但清晰:“小雨,記住,
望...就像季沉常說的...情感的真實...比技巧更重要...”錄音到此戛然而止。
房間里一片寂靜,只有磁帶空轉的沙沙聲。季沉發現自己無法呼吸。蘇棠理解他的音樂,
甚至比他本人更理解。她看到了《悲》樂章中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可能性——悲傷可以美麗,
可以升華,而不只是沉淪。“她只錄了這一小段。”林小雨輕聲說,
“但足夠讓我明白她想表達什么。”季沉關上錄音機,手指冰涼,
“你為什么現在才給我聽這個?”林小雨咬了咬下唇,“我需要確定您真的準備好了。
”她直視季沉的眼睛,“蘇老師說,這首曲子是您們愛情的結晶,但您被困在了悲傷里,
看不到它本可以成為的樣子。”季沉猛地站起來,鋼琴凳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你不了解我和蘇棠之間的事。”“我當然不了解。”林小雨也站了起來,
眼中閃爍著倔強的光芒,“但我了解音樂。您原來的版本太沉重了,
就像...就像一個人拒絕讓悲傷變成別的東西。”“悲傷就是悲傷!”季沉提高了聲音,
“它不是用來被美化或逃避的!”林小雨沒有被他的怒氣嚇退,
“那為什么您三年都完成不了它?因為您害怕面對悲傷之后的什么?”季沉感到一陣眩暈。
這個二十歲的女孩怎么敢這樣質問他?但更可怕的是,她的話像一把刀,
精準地刺中了他一直回避的真相。“請你離開。”他轉身背對著她,聲音低沉而克制。
林小雨沉默了一會兒,然后他聽到她收拾琴盒的聲音。門打開又關上,
屋子里再次只剩下他一個人,和那段仍在腦海中回響的錄音。季沉重新打開錄音機,
蘇棠的演奏再次充滿房間。這一次,他閉上眼睛,
試圖聽出蘇棠聽到的東西——那段上行音階不是對悲傷的否定,而是對它的超越。
就像蘇棠本人,即使在病痛中,也總是能找到微笑的理由。他走到鋼琴前,
試著彈奏蘇棠改編的版本。奇怪的是,他的手指自動調整了幾處和弦,讓轉變更加自然。
音樂流淌出來,悲傷仍在,但不再令人窒息。雨開始下了,輕輕敲打著窗戶。季沉繼續彈奏,
一遍又一遍,直到夜幕降臨,直到他的手指酸痛,直到那旋律不再只是音符的排列,
而變成了某種鮮活的東西——既是對失去的哀悼,也是對曾經擁有的慶祝。第二天清晨,
季沉被電話鈴聲驚醒。他在鋼琴前睡著了,臉頰壓在琴鍵上,留下紅色的印痕。“季沉?
”是陳默的聲音,帶著少有的嚴肅,“出事了。林小雨昨晚在回宿舍的路上被自行車撞了,
右手腕骨折。”季沉瞬間清醒,“什么?嚴重嗎?”“不算太嚴重,但比賽肯定參加不了了。
”陳默嘆了口氣,“那孩子崩潰了,從昨晚哭到現在。醫院說她的情緒極不穩定。
”季沉看了看表——早上七點二十分。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但天空依然陰沉。
“她在哪個醫院?”二十分鐘后,季沉站在醫學院附屬醫院三樓的病房外,
手里拿著一束白色滿天星——蘇棠最喜歡的花。透過門上的玻璃窗,他看到林小雨靠在床頭,
右手打著石膏,眼睛紅腫,正呆呆地望著窗外。他輕輕敲門。林小雨轉過頭,
看到季沉時明顯愣住了。季沉推門進去,突然不知該說什么。他們昨天不歡而散,
而現在這個驕傲的女孩看起來如此脆弱。“我...聽說你受傷了。”他笨拙地說,
把花放在床頭柜上。林小雨的眼中又涌出淚水,“比賽泡湯了。
準備了那么久...”季沉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手腕會好起來的。你還年輕,
有很多機會。”“但不是這次了。”林小雨用沒受傷的左手擦去眼淚,
“我本來想用蘇老師的版本...向您證明...”“證明什么?”“證明悲傷可以美麗。
”林小雨低聲說,“就像櫻花,最美的時候正是它飄落的時候。”季沉胸口發緊。
這是蘇棠常說的一句話。他看著林小雨打著石膏的手腕,突然感到一陣內疚。
如果他昨天沒有趕她走...“我聽了蘇棠的錄音。”他說,“很多遍。”林小雨抬起頭,
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然后呢?”“然后...”季沉深吸一口氣,
“我想我明白了她想表達的東西。但我不確定自己能寫出來。”“您能。”林小雨堅定地說,
“因為您愛她。而愛...總會找到表達的方式。”季沉在醫院陪林小雨待到中午,
直到醫生來檢查。離開時,他承諾明天會再來,并帶些樂譜給她看——即使右手不能拉琴,
她仍然可以用眼睛和心學習。回家的路上,季沉繞道去了音樂學院。校園里人來人往,
學生們抱著樂器匆匆趕課。他站在蘇棠曾經任教的琴房樓下,仰頭望著那扇熟悉的窗戶。
有多少次,他站在這里等蘇棠下課,看她從窗口對他揮手?天空又開始飄雨,季沉沒有帶傘,
但他不急著離開。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襯衫,涼意滲入皮膚,卻讓他感到一種奇特的清醒。
遠處傳來大提琴聲,有人在演奏圣桑的《天鵝》。季沉循聲走去,來到校園中央的小湖邊。
雨中,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湖心亭里——是林小雨,她用左手艱難地按著琴弦,
右手石膏擱在琴身上,姿勢別扭但專注。季沉站在雨中,聽著那斷斷續續的旋律。
林小雨顯然剛回來不久,醫生肯定不知道她跑出來練琴。這個倔強的女孩,
即使受傷也不放棄。琴聲突然中斷,林小雨沮喪地低下頭。就在這時,
她抬頭看到了雨中的季沉,眼睛瞪大了。季沉走向湖心亭,每一步都踏在水洼里,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你該在醫院休息。”他說,聲音比預想的柔和。
林小雨倔強地抬起下巴,“只剩兩周了。我必須練習。”“用一只手?
”“用我能用的任何方式。”她的眼中燃燒著季沉熟悉的執著——那種對音樂的純粹熱愛,
不摻雜任何功利。蘇棠也曾這樣。季沉在她身邊坐下,
雨水從他的頭發滴到大提琴光滑的表面上。“讓我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林小雨驚訝地看著他,然后重新拿起琴弓。她用左手按弦,雖然音準不夠完美,
但情感表達令人動容。雨聲成了天然的伴奏,水滴從亭子邊緣落下,像自然的節拍器。
季沉閉上眼睛。在這一刻,
他忽然明白了蘇棠選擇指導林小雨的原因——這個女孩有著和他們一樣的音樂靈魂,
純粹而不妥協。“停下吧,”當林小雨因為疼痛而皺眉時,季沉輕聲說,
“你的手腕需要休息。”林小雨放下琴弓,“但我必須...”“比賽不重要。
”季沉打斷她,“音樂才是。蘇棠會告訴你同樣的話。”林小雨的眼睛又濕潤了,
“但我想要證明...證明她的版本是對的。”季沉望向湖面,雨滴激起無數漣漪,
“你知道嗎,我昨晚完成了《悲》樂章。”林小雨屏住呼吸,“真的?什么風格的?
”“我們的風格。”季沉轉頭看她,“你的,蘇棠的,和我的。悲傷但不絕望,
哀悼但不忘慶祝。”林小雨的眼淚終于落下,和雨水混在一起。
季沉從口袋里拿出一疊濕漉漉的樂譜,小心地展開。“我想你會想成為第一個看到它的人。
”林小雨用顫抖的左手接過樂譜,眼睛掃過那些音符。
當她看到中段那處明亮的上行音階——比蘇棠的版本更豐富,比季沉原版更充滿希望——時,
她露出了雨后的第一個微笑。“它很美。”她輕聲說。季沉點點頭,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臉頰也是濕的,不只是因為雨水。“我們回去吧,你需要休息。
等你的手腕好了,我們一起演奏它。”“真的?”林小雨的眼睛亮了起來,
“我可以演奏蘇老師的部分?”“如果你愿意。”季沉幫她收拾大提琴,“我想她會喜歡的。
”他們共撐一把借來的傘走回醫院,雨漸漸小了。季沉驚訝地發現,
談論蘇棠不再讓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悲傷仍在,
但它變成了另一種東西——一種能夠與他人分享的情感,而不是囚禁他的牢籠。回到工作室,
季沉坐在鋼琴前,彈奏著新完成的《悲》樂章。陽光終于穿透云層,
照在蘇棠的照片上——那是她最后一次演出時的樣子,站在舞臺上,大提琴在手中,
笑容明亮如初。季沉輕輕觸碰照片中蘇棠的臉,然后繼續彈奏。這一次,音符流暢地流淌,
悲傷中帶著平靜,失去中藏著永恒。他終于明白,完成這首曲子的方式不是逃避悲傷,
而是讓它變成音樂,變成愛,變成某種超越生死的東西。在樂譜的最后一頁,
季沉寫下了一行新的獻詞:“給蘇棠和林小雨,我的悲傷,我的希望。
”三季沉站在醫院走廊的窗邊,看著外面被雨水洗過的梧桐樹。林小雨的醫生剛剛結束檢查,
正在病房里和她說話。透過半開的門縫,他能聽到斷斷續續的對話。“……手腕恢復得不錯,
但比賽前肯定來不及完全康復。”醫生的聲音帶著職業性的平靜,“我建議你退出這次比賽。
”“不可能。”林小雨的回答斬釘截鐵。季沉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兩周過去了,
林小雨的右手腕還固定在石膏里,而全國青年音樂家比賽就在三天后。這段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