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嘎子村的螻蟻,也配修仙?風(fēng),卷起院壩里最后幾片枯葉,打著旋兒,
像極了我們這些被困在嘎子村的魂。土坯房矮矮地趴在地上,
墻皮剝落得跟村里老槐樹的皮似的。田地?呵,石頭縫里刨食,能長出幾根蔫了吧唧的麥穗,
都得看老天爺?shù)哪樕?。這里的空氣,你使勁吸一口,除了土腥味,啥也沒有。靈氣?
那是什么玩意兒?能當(dāng)飯吃嗎?村里人臉上的褶子,比田埂都多,眼神渾濁,
看不到一點兒光。修仙?早八百年前就沒人提了。祖輩們或許還做過夢,夢里能御劍飛行,
能點石成金??涩F(xiàn)實呢?一代又一代,資質(zhì)平庸,功法沒有,資源更是想都別想。
偶爾有不信邪的愣頭青,學(xué)著話本里的樣子盤腿打坐,學(xué)蛤蟆鼓氣,最后除了憋個大紅臉,
引來幾聲狗叫,啥動靜沒有,反倒成了全村人的笑柄。絕望這東西,真他娘的會傳染。
村東頭的李大爺,年輕時也做過仙俠夢,如今只會在墻根下曬太陽,
嘴里念叨著:“靈氣都沒了,修個屁的仙……”隔壁的翠嬸子,剛生了娃,娃兒面黃肌瘦,
哭聲都帶著虛弱。她抱著娃,眼淚吧嗒吧嗒掉:“都說靈氣養(yǎng)人,這沒靈氣的地方,
娃兒怎么熬啊……”我叫陳凡。凡,平凡的凡。爹娘給我取這名兒,估計就是希望我認(rèn)命。
可我偏不。這嘎子村,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每天睜開眼,看到的是一樣的破敗,
聞到的是一樣的土腥,想到的是一眼望到死的生活。憑什么?我試過引氣入體,
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都是滿懷希望,最后屁都感覺不到一個。村里人都說我癡心妄想。
我確實資質(zhì)差,差到姥姥家了??赡菆F火,在我心窩子里燒,越燒越旺。
我常一個人跑到村口那歪脖子樹下,望著遠(yuǎn)處云遮霧繞的青山。他們說,山那邊,有仙門。
仙門啊……哪怕是去給仙人掃地,也比在這兒發(fā)霉強。
我偷偷藏了幾本不知道從哪個貨郎擔(dān)上順來的破爛雜記,紙都黃脆了,字也認(rèn)不全。
上面畫著些奇形怪狀的符箓,還有些小人兒,擺著各種姿勢。我翻來覆去地看,越看越糊涂,
但也越看越向往。那書里寫的世界,跟我這嘎子村,簡直是兩個極端。光怪陸離,
想想都刺激。村里年紀(jì)最大的張瞎子,眼神不好,記性卻賊好。他最愛在傍晚的時候,
坐在場壩邊上,給我們這些半大孩子講古。講的最多的,就是關(guān)于“坤仙”的傳說。
“很久很久以前吶,”他瞇著渾濁的眼,聲音沙啞,“咱們這地界兒,出過一位坤仙,
那叫一個……嗯……驚天動地!”“坤仙用的功法,嘿,跟別人家的不一樣,邪乎得很,
好像……好像跟雞有關(guān)!”每當(dāng)他講到這兒,我們都忍不住笑。雞?母雞下蛋公雞打鳴的雞?
那玩意兒也能修仙?張瞎子也不惱,繼續(xù)慢悠悠地說:“那功法啊,
聽說練起來動作滑稽得很,嘴里還要發(fā)出些怪叫喚,旁人看了,保準(zhǔn)笑掉大牙。
可威力嘛……嘖嘖,移山填海不敢說,打遍十里八鄉(xiāng)無敵手那是肯定的!”他還說,
“坤仙”后來不知道去了哪里,那套“雞”功法也失傳了,咱們村子,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跟村里其他皮猴子一樣,聽完哈哈一笑就散了。糟老頭子胡說八道。正經(jīng)修仙功法,
哪個不是氣派非凡,名頭響亮?什么《九轉(zhuǎn)玄功》、《太乙真經(jīng)》……跟“雞”扯上關(guān)系,
那不成笑話了?可不知道為啥,張瞎子說那功法“與眾不同”時,那神秘兮兮的腔調(diào),
總讓我心里癢癢的。就像……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但也確實與眾不同。前幾天,
一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進(jìn)村里。鎮(zhèn)上的“青玄門”,要開山收徒了!
整個嘎子村都炸了鍋,雖然很快又都蔫了。青玄門啊,方圓百里最大的仙門!
我當(dāng)時激動得差點跳起來,心想著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去試試??删o接著,
更快的消息又傳來了——名額早就被鎮(zhèn)上那些有錢有勢的家族給內(nèi)定了。王屠戶去鎮(zhèn)上賣肉,
回來繪聲繪色地學(xué)舌:“鎮(zhèn)上的李扒皮、趙大戶他們,早就把自家娃兒塞進(jìn)去了!銀子,
嘩嘩地送!咱們這些窮哈哈,想都別想!”剛?cè)计鸬囊稽c火苗,“噗”一下就被澆滅了。
透心涼。沒背景,沒資源,連門檻都摸不著。這世道,真他娘的操蛋!我去鎮(zhèn)上買鹽巴,
正好撞見那群所謂的“仙苗”。一個個綾羅綢緞,油頭粉面,前呼后擁,鼻孔朝天。
聽他們高聲闊論,什么“青玄門內(nèi)定弟子”、“未來仙途無量”,
看向我們這些泥腿子的眼神,就像看路邊的螞蟻?!皢?,這不是嘎子村的土包子嗎?
也敢來鎮(zhèn)上湊熱鬧?”一個尖嘴猴腮的錦衣小子,指著我旁邊一個穿著補丁衣服的村民,
怪聲怪氣地嚷嚷?!鞍]蛤蟆想吃天鵝肉!修仙也是你們這些窮鬼能想的?
”另一個胖得流油的家伙附和著,引來一片哄笑。我躲在街角,拳頭攥得死死的,
指甲都快嵌進(jìn)肉里。那一張張囂張的嘴臉,一句句刻薄的嘲諷,像針一樣扎在我心上。王騰!
那個笑得最歡,聲音最大的胖子,我記住你了!
如果有一天……如果……老天爺像是聽到了我的不甘,偏要跟我開個更大的玩笑。那天傍晚,
天陰沉沉的,像是要塌下來。我在村口那座破了一半的土地廟旁邊,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
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他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道袍,被血染成了紫黑色,
破破爛爛,跟廟頂?shù)目吡械囊黄础J莻€游方的算命先生。看樣子,是遭了劫。
雖然我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但看著他那副慘樣,還是忍不住走上前。氣若游絲,
眼看是活不成了。我從懷里摸出早上揣著的半塊干饃,沾了點廟里漏雨積下的小水洼里的水,
小心翼翼地往他嘴里送。他眼皮動了動,沒睜開。我撕下自己衣擺上還算干凈的一塊布,
想給他擦擦臉上的血污??赡茄?,怎么也擦不干凈。他的呼吸越來越弱,
像秋風(fēng)里最后一片葉子,隨時都會飄落。我坐在他旁邊,聽著他喉嚨里發(fā)出的“嗬嗬”聲,
心里莫名地有點堵。這老頭兒,也是個可憐人。我不知道,這個馬上就要咽氣的老頭,
會給我的人生,帶來一場怎樣的雞飛狗跳。二 管他雞美不美!
我正琢磨著是找個地方把他埋了,還是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免得惹上麻煩。這老頭兒,
眼看就要涼透了。誰知道,他那只沾滿干泥和黑血的手,毫無征兆地猛地抬起,
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操!”我差點跳起來。那手勁兒大得出奇,像個燒紅的鐵箍,
死死勒住我,疼得我倒吸一口涼氣。老頭兒的眼皮子居然掀開了。
原本跟死魚眼珠子沒兩樣的渾濁玩意兒,此刻像是被人捅了兩刀,爆出駭人的光。
那光直勾勾地刺過來,看得我后脖頸子發(fā)涼。痛苦?不甘?急切?
還有一種硬邦邦、沉甸甸的東西,壓得我胸口發(fā)悶。我從沒見過活人能有這種眼神。
他另一只手抖得跟秋風(fēng)里的破篩子似的,費勁巴拉地伸進(jìn)胸口破爛的衣襟里,掏了半天,
終于摸出個硬邦邦的東西。是一塊玉佩。入手沉甸甸的,沾滿了黏糊糊的血,滑不溜手。
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成色,只覺得冰涼刺骨,上面還刻著些亂七八糟的道道,
跟張瞎子畫的鬼符有得一拼?!昂ⅰ⒆印彼韲道锵袷侨艘话焉匙樱?/p>
聲音又干又啞,“這……這……是你的……機緣……”他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那玉佩眼看就要從他指尖滑掉。他拼命想把玉佩往我手里塞。玉佩一挨著我的掌心,
那股子冰涼里,竟然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暖。很淡,幾乎抓不住,但騙不了人。
這玩意兒……有古怪。我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想把手抽回來,這燙手山芋可不能亂接。
可他那只手抓得死緊,我使勁掙了掙,紋絲不動。他的呼吸聲越來越粗重,
像村里王屠戶殺豬時拉的風(fēng)箱,呼哧呼哧的。那雙眼珠子,亮得有點瘆人。他嘴唇哆嗦著,
……雞……太……美……是……你……的……引……路……石……”最后一個“石”字剛落,
他腦袋猛地一歪,脖子像是斷了一樣垂下去。抓著我手腕的那只手,也隨之松開,
無力地垂落。眼里的那點兒光,徹底散了。人,死透了。破廟里死寂一片,
只有穿堂風(fēng)嗚嗚地吹,卷起地上的塵土,嗆得我直咳嗽。我的心跳得跟擂鼓似的,砰砰砰。
我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手里還攥著那塊黏糊糊的玉佩。冰涼,
又帶著那么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暖。腦子里亂成一鍋粥,嗡嗡地響。
“雞……太美……引路石?”我翻來覆去琢磨這幾個字,越琢磨越覺得邪乎。
這都什么跟什么???老頭兒臨死前燒糊涂了吧?什么雞太美?難道是夸哪只母雞長得俊?
還引路石?引去茅房的路嗎?我他娘的真是手賤!多管閑事救他干嘛?現(xiàn)在好了,
惹上一身騷,平白無故撿了塊破玉,還聽了句不著四六的遺言。“雞你太美……”我呸!
這老東西莫不是跟我一樣,也是從哪個犄角旮旯穿越過來的?連這種幾百年前的老梗都知道?
真是活見鬼了!我盯著手里的玉佩,心里直犯嘀咕。扔了?萬一真是啥寶貝呢?留著?
這玩意兒邪性得很,沾了死人血,還帶著句瘋話。最后,我一咬牙,還是把玉佩胡亂擦了擦,
塞進(jìn)了懷里。管他呢,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萬一這玩意兒真能讓我這平凡的“凡”字,
翻出點浪花來呢?揣著這塊不知是福是禍的玩意兒,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一路往家走,
連路邊狗叫都沒聽見?;氐侥瞧仆僚鞣浚煲呀?jīng)擦黑了。屋里更是黑燈瞎火的。
我摸索著點亮了那盞不知道傳了幾代的破油燈,豆大點的火苗,
被窗縫里鉆進(jìn)來的風(fēng)吹得搖搖晃晃。把懷里的玉佩掏出來,放在桌上。借著昏黃的燈光,
我找了塊破布,沾了點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上面的血污和爛泥。擦著擦著,
玉佩漸漸露出了它的真容。不是什么灰不溜秋的石頭,而是一種很清透的青色,
像雨后山林里的嫩葉尖兒。在油燈下,居然泛著一層溫潤的光。上面那些歪歪扭扭的道道,
也不是胡亂刻的,細(xì)看之下,像是一種極其古老的文字,又像是某種符箓,
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神秘。玉佩入手依舊微涼,可當(dāng)我握緊它,屏住呼吸仔細(xì)感受時,
那股子在破廟里出現(xiàn)過的微弱暖流,又來了!絲絲縷縷,從玉佩里滲出來,順著我的掌心,
慢慢往我身體里鉆。那感覺很淡,淡得像貓爪子撓癢癢,稍不留神就會錯過。
但我猛地打了個激靈,眼睛瞪得溜圓!這……這他娘的是靈氣??!老子為了引這點東西入體,
學(xué)蛤蟆鼓氣,學(xué)王八伸脖,差點沒把自己憋死,連個屁都沒感覺到!這塊破玉佩,
居然自己就會往外冒靈氣!這玩意兒,絕對不是凡品!難道那老頭兒臨死前說的“機緣”,
不是胡話?這“雞你太美”,真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兒?我那顆早被現(xiàn)實凍得邦邦硬的心,
此刻像是被扔進(jìn)火堆里,噼里啪啦地又燒起來了。雖然只是點小火苗,但它在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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