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長安街的梧桐葉又落了。我站在未央宮的飛檐下,看檐角銅鈴在秋風里搖晃出細碎金光。
宮人說這鈴聲是天子為博我一笑所鑄,可他們不知,這聲音總讓我想起江南煙雨中,
那個背著書箱穿過青石板的少年。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十道新月般的血痕滲進金粉敷就的蔻丹里。這雙手曾為四位帝王挽起過金絲鸞鳳帳,
此刻卻在繡著九翟紋的華服下微微發顫。遠處傳來鐘鼓之聲,
是新帝要冊封我為第五任皇后的禮樂。第一章:江南有女初長成紹興十九年的梅雨季,
我在繡樓上繡著并蒂蓮。青石板路上傳來朗朗書聲,少年背著桐木書箱,
青衫上沾著細碎的茉莉花瓣。他抬頭望我時,眼睛像鑒湖里的星子,清凌凌地落進我心里。
"阿妧,"他喚我小名,從袖中掏出油紙包,"巷口張嬸的桂花糖糕,還熱著。
"我慌忙把繡繃藏在身后,卻被他瞥見絹面上未完工的并蒂蓮。"待我考取功名,
便來求娶你,"他耳尖泛紅,指腹輕輕撫過繡線,"那時要給你織最華美的云錦,
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沈硯之的妻子是最擅女紅的窈窕淑女。"窗外的雨突然大了,
打在湘妃竹簾上沙沙作響。我沒告訴他,前幾日父親已收了鎮北王府的聘禮。
鎏金匣里的玉如意泛著冷光,像極了后來鎖在我喉頭的金縷。出閣那日,
我穿著金線繡的十里紅妝,在喜轎里聽見長街盡頭傳來撕心裂肺的呼喊。
沈硯之沖破禁軍的阻攔,青衫染著泥污,發間還別著我送他的茉莉簪。"阿妧!
"他的手抓住轎簾,眼底是我從未見過的狂亂,"跟我走!我們去嶺南,
去塞北......"鎮北王的馬鞭狠狠抽在他背上,鮮血濺在我的喜服上,
開出妖冶的紅梅。我死死咬住帕子,任胭脂混著淚水糊花了妝容。蓋頭落下的剎那,
我看見他被拖走時,手中還緊攥著半塊碎成齏粉的桂花糖糕。
第二章:鎮北王府的金絲雀鎮北王府的朱漆門在身后吱呀合攏時,我聽見自己的心碎聲。
蕭承煜穿著玄色鎧甲抱我下馬,鎧甲上的龍鱗紋蹭過我耳垂,像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
"聽聞阿妧擅繡并蒂蓮?"他指尖挑起我的下巴,拇指碾過我淚痕未干的臉頰,"明日起,
本王的寢殿要掛上你繡的百子圖。"百子圖。我盯著案頭那卷丈二長的素絹,
指尖在繡針下痙攣。窗外傳來演武場的金鐵之聲,蕭承煜騎在烈馬上,
手中長槍挑落第十七個侍衛的頭盔。他忽然抬頭望來,目光穿過雕花窗欞,
落在我腕間的玉鐲上——那是沈硯之賣了祖宅換的羊脂玉。三日后,
我在繡繃里藏了半片碎銀,托小丫鬟帶給沈硯之。當晚蕭承煜就醉醺醺地踢開房門,
我的百子圖被他撕成碎片,繡針散了滿地。"賤婢!"他掐住我脖子按在墻上,
酒氣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以為本王不知道你那點心思?"他的指腹突然碾過我唇瓣,
帶著肆虐的惡意:"從今日起,你每繡錯一針,本王就砍了那書生一根手指。"我渾身發冷,
眼睜睜看著他從袖中抽出染血的帕子,上面赫然裹著半截帶血的斷指,
指節上還沾著半片茉莉花瓣。那夜我在月光下繡完最后一針,
百子圖上的孩童眉眼都像極了沈硯之斷指時的慘狀。蕭承煜抱著我笑得震耳欲聾,
他說要帶我去京城,說當今圣上聽說了我的才名,要選我做淑妃。
我望著銅鏡里自己青黑的眼圈,忽然想起江南的茉莉該開了。
第三章:紫禁城的琉璃囚乾元殿的鎏金寶頂刺痛我的眼。天子趙崇璟穿著十二章紋的龍袍,
指尖撫過我進獻的百子圖,忽然輕笑出聲:"鎮北王果然沒騙朕,這針腳當真是巧奪天工。
"他抬眸看我,眼底翻涌著我讀不懂的暗潮,"只是朕聽說,這圖上的百子,
竟無一個像鎮北王?"殿內溫度驟降,蕭承煜的鎧甲發出細碎的碰撞聲。
我垂眸盯著御前金磚上的蟠龍紋,聽見自己用生平最穩的語氣道:"回陛下,
民間百子圖多取吉祥之意,臣婦不過按古制繡制。"趙崇璟忽然大笑,親手為我戴上鳳冠,
珍珠流蘇掃過臉頰時,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龍涎香——和蕭承煜書房里的一模一樣。
椒房殿的夜格外清冷。我卸去釵環時,看見鏡中女子眉眼愈發艷麗,卻像被抽去了魂魄。
忽然有宮人來報,說御花園的夜合花開了,陛下要與我共賞。趙崇璟斜倚在九曲橋上,
手中捧著一卷《飛燕外傳》,月光落在他眼角的淚痣上,竟有幾分病態的美。
"知道朕為何選你嗎?"他忽然握住我手腕,指腹摩挲著我腕間褪色的紅繩,
"因為鎮北王看你的眼神,像極了當年他看太子妃的模樣。"我渾身血液凝固,
想起蕭承煜書房暗格里那幅女子畫像,眉眼與我有七分相似。趙崇璟低頭吻我,
舌尖帶著苦艾酒的味道:"你說,若他看見自己的替身成了朕的淑妃,會是什么表情?
"那夜我在御花園的假山里嘔出膽汁,聽見遠處宮漏滴答,像極了江南雨季的檐雨。
紅繩從腕間滑落,混著泥土再也尋不見。第二日,我親手將沈硯之送我的茉莉簪熔成金水,
鍍在趙崇璟新賜的九鸞金步搖上。第四章:亂世浮萍逐水流靖康之變來得猝不及防。
金人鐵蹄踏破城門時,趙崇璟握著我的手往密道跑,龍袍下擺沾著血污。"阿妧莫怕,
"他指尖發顫,卻仍笑著為我理鬢角的碎發,"待朕到了臨安,定要給你建更大的宮殿,
比這紫禁城還要奢華百倍。"密道盡頭忽然涌出火光,蕭承煜提著染血的長槍闖入,
盔甲上的龍鱗紋在火光中猙獰如鬼。"陛下這是要去哪兒?"他目光掃過我蒼白的臉,
忽然伸手將我拽進懷里,"臣來護駕了,
只是這護駕的條件......"他低頭咬住我唇瓣,帶著勝利者的囂張,
"臣要陛下的淑妃,做我的王妃。"趙崇璟的瞳孔驟然收縮,手指死死攥住我袖口。
我聽見自己用平靜得可怕的聲音說:"陛下,當年您用沈硯之的手指逼臣妾就范,
如今又有什么資格留臣妾?"龍袍從指間滑落時,我看見趙崇璟眼底的光碎成齏粉,
像極了當年被撕碎的百子圖。蕭承煜的王府在汴梁城最高處。
我站在望京臺看他指揮士兵搬運戰利品,忽然看見人群中一抹熟悉的青衫。沈硯之!
我幾乎要喊出聲,卻見他抬頭望來,目光掃過我頭上的七翟金冠,瞬間變得比冰雪還冷。
他轉身要走,我踉蹌著往前,卻被蕭承煜從身后抱住。"看來書生考上了功名?
"他下巴抵在我肩頭,聲音里帶著危險的笑意,"不過現在......"他打了個響指,
幾個士兵押著渾身是血的沈硯之過來,"他是金人的俘虜,
而你......"他捏住我下巴迫使我抬頭,"是本王的王后。
"沈硯之的眼神像淬了毒的箭,射得我心口生疼。他忽然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阿妧,
原來你真的成了禍國妖后。"我想辯解,想告訴他這些年的身不由己,
可蕭承煜的吻堵住了所有話語。懷中的沈硯之被拖走時,我聽見他最后一句話:"我后悔了,
當年該帶你去跳江的。"第五章:大漠孤煙葬紅顏蕭承煜死在漠北的黃沙里。
他中了柔然人的埋伏,卻仍拼著最后一口氣把我護在身下。鮮血浸透了他的鎧甲,
滴在我眉心的花鈿上,開出妖冶的朱砂痣。"阿妧......"他手指撫過我臉頰,
像是要抹去什么,"其實你不像她......你比她......"話未說完,
他的手便垂了下去。我坐在尸堆里,任風沙吹花了妝容。遠處傳來駝鈴聲,
是柔然可汗的迎親隊伍。赫連勃勃穿著獸皮盔甲抱我上馬,他胸前的狼牙墜子蹭過我脖頸,
帶著草原的腥風。"中原女子果然嬌弱,"他大笑時露出尖利的犬齒,"不過本汗聽說,
你曾是四個帝王的女人?"帳中燃起酥油燈時,我看見了赫連勃勃案頭的羊皮地圖。
上面用朱砂圈著中原腹地,箭頭直指臨安城。"等本汗取下趙崇璟的人頭,
"他扯斷我腰間的金絲絳,粗糲的手掌劃過我脊背,"就封你做草原上最尊貴的可敦。
"我望著氈帳外的星空,想起江南的星空也是這樣璀璨,只是再也沒有少年為我摘星。
三個月后,我在赫連勃勃的酒盞里下了蠱毒。他毒發時抓著我腳踝嘶吼,
指甲摳進我皮肉里:"為什么......"我俯視著這個不可一世的草原霸主,
忽然笑出淚來:"因為你們都一樣,把我當作可以隨意爭奪的玩物。"他瞳孔逐漸渙散,
句話淹沒在喉間:"你比......毒藥還狠......"我換上柔然女子的素色長袍,
騎上最快的追風馬。漠北的風卷著黃沙掠過鬢角,我摸著藏在衣襟里的金縷,
那是從四任丈夫的冠冕上拆下來的金絲,如今擰成了一條細鏈。前面出現一片綠洲,
我看見有個書生在泉邊飲水,青衫上沾著細碎的蒲公英。"阿硯......"我喉嚨發緊,
幾乎要滾落馬鞍。他抬頭望來,目光卻穿過我,落在我身后的追兵上。
柔然士兵的彎刀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我聽見自己說:"阿硯快跑,
他們是來抓我的......"話未說完,一支羽箭破空而來,正中我心口。我跌進沙地里,
看著沈硯之驚恐的臉在眼前模糊。金縷從衣襟滑落,混著鮮血埋進黃沙。遠處傳來駝鈴聲,
像極了當年鎮北王府的銅鈴。原來這一輩子,我終究沒能走出這用金縷織就的枷鎖。
泉邊的蒲公英被風吹散,有一朵落在我眼角?;秀遍g又回到了江南的繡樓,
少年笑著遞來桂花糖糕,說等他考取功名,就來娶我。可我知道,有些花一旦被折進金縷里,
就再也開不到春天了。
顯微驚夢第六章:黃沙埋盡前朝事沈硯之顫抖著抱住阿妧逐漸冷去的身軀,
她心口的血浸透了柔然長袍,在沙地上洇開暗紅的花。遠處追兵的馬蹄聲漸近,
他卻渾然不覺,只死死盯著她指間纏繞的金縷——那截泛著冷光的金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