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攥著那張皺巴巴的車票,指節泛白。站臺廣播沙啞地報著車次,
鐵銹味的風裹著蟬鳴掠過發梢。十五歲的夏天蒸騰著滾燙的汗漬,
父親把沾著煤灰的初中畢業證塞進我掌心,指甲縫里還嵌著黑色的煤渣。
他背后是漏雨的磚瓦房,堂屋供著"光耀門楣"的牌匾,墨跡在雨水中暈染成一片灰影。
"耀祖要讀重點高中,你出去掙點錢。"父親的煙袋鍋在門檻上磕出悶響,
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書包輕飄飄的,除了幾件打著補丁的舊衣服,再沒別的。
我摸了摸夾層里母親臨終前塞給我的銀鐲子,冰涼的觸感讓眼眶發燙。
站臺玻璃映出我單薄的影子,和遠處穿著校服、捧著復習資料的同齡人形成刺目的反差。
汽笛撕裂空氣時,我看見弟弟耀祖蹲在月臺角落,嶄新的球鞋在陽光下泛著光。
他手里攥著我去年送他的鋼筆,正在草稿紙上寫著英語單詞?;疖嚲従弳樱?/p>
窗外掠過成片的玉米地,那些沒來得及收割的麥子在風里搖晃,像極了我沒寫完的青春。
車站穹頂下蒸騰著汗味與焦灼,人潮如粘稠的濁流將我裹挾。
提著編織袋的農民工、挎著公文包的白領、抱著啼哭嬰兒的婦人,
各色身影在眼前交織成模糊的色塊。我像片無根的浮萍,被擠到角落的長椅上,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粗糙的車票褶皺里,試圖從這細微的刺痛中尋找一絲真實感。
那個穿西裝戴金絲眼鏡的男人出現時,皮鞋踏在大理石地面的聲響清脆而有節奏。
他的藏青色領帶別著精致的銀色領帶夾,袖口露出的腕表泛著冷光。"小姑娘,
想不想找份輕松又賺錢的工作?"他的聲音裹著蜂蜜般的甜膩,
鏡片后的目光卻像冬日結冰的湖面,表面溫潤,底下暗涌著寒意。
我盯著他皮鞋尖擦得锃亮的倒影,喉嚨發緊——那里面映出的,
分明是個瘦小局促、連衣角都沒熨平的女孩。霓虹燈在暮色中次第亮起,
將天空染成詭異的紫。他帶著我穿過熙熙攘攘的步行街,
櫥窗里模特穿著我從未見過的華麗衣裳,玻璃倒映出我們并排的身影,恍如兩個世界的人。
那座大樓高聳入云,旋轉門吞吐著西裝革履的男男女女,空調冷氣混著香水味撲面而來。
我仰頭望著頭頂流轉的LED屏,廣告里光鮮的笑臉在紫色光影中忽明忽暗,
心跳聲震得耳膜生疼。直到電梯數字跳到十七層,金屬門緩緩打開的瞬間,
我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連對方的名字都沒問過。水晶吊燈在穹頂投下碎鉆般的光芒,
鎏金雕花墻壁上流轉著迷幻的光斑。舞池里的人隨著震耳欲聾的鼓點扭動身軀,
熒光棒劃出的弧線與酒保搖晃的雞尾酒折射出的光影交織,像一場荒誕的狂歡。
沙發區傳來尖銳的笑聲,混著冰塊碰撞的脆響,在奢華的裝潢下顯得格外空洞。我縮在角落,
廉價球鞋蹭著波斯地毯,被刺鼻的香水味嗆得眼眶發酸。2."來。
"男人的手掌搭上我的后頸,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他推開那扇泛著寒光的鐵門時,
冷氣裹挾著濃重的煙味撲面而來。門內空間驟然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墻角的暗紅壁燈。
金枝姐正慵懶地倚在真皮沙發上,猩紅長發垂落肩頭,黑色吊帶裙勾勒出冷艷的曲線,
指間夾著的香煙明明滅滅。她起身時,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響像催命符。
猩紅指甲劃過我的肩頭,帶著涼意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以后跟著姐,保你吃香喝辣。
"她尾音上揚,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匕首,在我身上來回掃視。不等我開口,鐵門便重重合攏,
震得墻皮簌簌掉落。黑暗瞬間將我吞噬。我瘋了似的撲向鐵門,
指甲在冰涼的金屬表面抓撓出刺耳聲響,喉嚨里擠出破碎的哭喊。下一秒,
臉頰突然傳來火辣辣的劇痛——有人狠狠扇了我一巴掌。咸腥的血味在舌尖蔓延,
我踉蹌著撞向墻壁,看見金枝姐將燃著的煙頭按在茶幾上,裊裊青煙中,她勾起嘴角,
"在這兒,哭沒用。"手機被奪走時,金屬邊框在掌心劃出帶血的溝壑。
我瘋了似的撲向那只攥著手機的手,喉嚨里發出困獸般的嗚咽。
可我的反抗在他們眼中不過是垂死掙扎,幾雙手粗暴地將我按在地上,指節重重碾過臉頰,
手機屏幕碎裂的聲響混著冷笑,成了我與外界最后的訣別。暗無天日的房間里,
霉味混著鐵銹般的血腥氣滲入骨髓。我蜷縮在發潮的床墊上,數著墻上剝落的墻皮。
那些灰撲撲的碎片像極了我支離破碎的生活,被人隨意丟棄在角落。每一次試圖逃跑,
換來的都是更狠的拳腳。皮帶抽打在背上的瞬間,皮肉翻卷的劇痛讓我幾乎昏厥,
新傷疊著舊傷,淤青在皮膚上暈染成可怖的地圖,疼痛成了唯一不會離開我的"伴侶"。
不知多少個深夜,我貼著結滿蛛網的窗縫,望著窗外冰冷的月光。月光像把鋒利的刀,
明明觸手可及,卻永遠無法溫暖這個囚籠。當暴雨沖刷著玻璃,我不再哭喊著拍打窗戶,
不再徒勞地摳挖門縫。眼淚早已流干,心也在日復一日的絕望中漸漸結冰。
有一次金枝姐踹開門,我只是麻木地轉過臉,任由她將餿掉的飯菜扔在地上。那一刻,
我知道自己徹底成了這座牢籠里的活死人,連反抗的力氣都被抽離得一干二凈。
金枝姐踩著十厘米的紅底高跟鞋款款走來,香水的氣息裹著刺鼻煙味撲面而來。
她猩紅的嘴唇勾起熟悉的弧度,指尖捏著我的下巴左右端詳,
像是在評估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當我機械地點頭時,她滿意地拍了拍我的臉,
假睫毛在暖黃壁燈下投出尖銳的陰影:"明智的做法。"穿過三道密碼門,
刺眼的光突然傾瀉而下。水晶吊燈折射出萬千細碎的光芒,在金絲絨墻面上流淌成河。
我下意識抬手遮擋眼睛,卻被金枝姐一把按住手腕。她翡翠耳墜隨著動作晃出冷光,
脖頸間的鉆石項鏈在鎖骨處劃出危險的弧度:"小妹妹,我這里不是慈善機構。
"她涂著酒紅甲油的手指劃過我的鎖骨,"聽說你弟弟還要讀重點高中?
"茶幾上的合同在落地窗外的霓虹映照下泛著詭異的藍光,密密麻麻的條款像蛛網般鋪開。
金枝姐將鋼筆塞進我顫抖的掌心,
冰涼的金屬筆桿壓得指節發白:"擺在你眼前的路只有一條。"她俯身時,
口紅的氣味幾乎將我吞沒,"簽了它,你弟弟的學費、你家的房貸......都有人管。
"合同末尾的甲方欄印著燙金的"星輝娛樂",而我的名字,
即將成為這張契約上最卑微的注腳。
3.水晶吊燈將波斯地毯上的牡丹花紋切割成無數菱形光斑,金線繡就的花瓣在光影中游移,
恍若蟄伏的毒蛇。我盯著那些扭曲的花紋,喉嚨發緊:“我能不能先不……”話音未落,
金枝姐冰涼的指尖已經掐住我手腕的淤青,帶著美甲的指甲深深陷進皮肉,“嘖嘖嘖,
你看看,多嫩???”她的聲音裹著薄荷煙的涼意,
“不做這事多可惜啊……”落地窗將二十三樓的夜色盡數框入,
霓虹燈牌在玻璃上投下猩紅與靛藍的殘影,腳下的車流像條永不停歇的冰冷銀河,
每一盞車燈都成了困住我的鐐銬。背后傳來絲綢旗袍摩擦的窸窣聲,
金枝姐的橙花香水突然漫過鼻腔:“上個月有個丫頭從消防通道逃跑,
”她的呼吸掃過我泛紅的耳尖,“被發現時正在垃圾站和野狗搶餿飯。
”她的手掌撫過我顫抖的脊背,替我整理歪斜的蕾絲衣領,動作溫柔得如同對待易碎的瓷器,
“現在人家在貴賓包房吃燕窩呢?!辩R面茶幾倒映出我慘白的臉,
空洞的眼神里連恐懼都已干涸。窗外的霓虹在瞳孔里碎裂成千萬片,
恍惚間又回到那個悶熱的夏天——父親布滿老繭的手將畢業證塞進我掌心,
弟弟耀祖嶄新的球鞋在陽光下反光。原來從提著編織袋走出站臺的那一刻起,
命運就已在暗處寫好了注腳。金枝姐的笑聲混著樓下傳來的車鳴,
徹底碾碎了我最后一絲僥幸,深淵在腳下裂開血盆大口,
而我連掙扎的力氣都已消散在這冰冷的霓虹里。……梳妝臺前的白熾燈刺得人睜不開眼,
金枝姐握著藥瓶的手像機械般精準,刺鼻的藥水順著我手腕的淤青流淌,
灼燒感混著酒精味直鉆鼻腔。"忍著點,"她猩紅的指甲刮過我鎖骨處的傷痕,
"客人可不喜歡帶瑕疵的玩意兒。"鏡中人的臉慘白如紙,
發梢還沾著下午被拖拽時蹭到的墻灰,脖頸處新涂的廉價粉底在冷汗中暈開,
像極了戲臺子上剝落的油彩。厚重的隔音門隔絕了走廊的音樂聲,
當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推門而入時,黃銅門把手上的反光刺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袖口的袖扣在黑暗中泛著冷光,菱形切割面折射出細碎的光斑,
恍惚間竟與初中課本里描繪的星子重疊——那些被父親撕碎的詩詞,
那些寫滿"長風破浪會有時"的筆記本,此刻都化作鋒利的碎片,扎進眼底。
他身上混著煙味的古龍香水撲面而來,皮革與麝香的氣息將我籠罩。
這味道比礦井深處的煤灰更令人窒息,
父親的臉突然在記憶里清晰起來——他佝僂著背往我手里塞畢業證時,指甲縫里嵌著的煤渣,
和面前這人領帶夾上的碎鉆一樣刺眼。我數著他領口第二顆紐扣的紋路,
感覺有什么東西正在身體里碎裂,比被拳腳相加時更痛,卻連流淚的力氣都沒有了。
梳妝臺上的電子鐘泛著幽藍的光,顯示著凌晨兩點十七分,而我的青春,
早在這個數字跳動的瞬間,徹底腐爛在了鎏金雕花的房間里。后來的日子像被撕碎的日歷,
每天都在重復。晨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斜斜切進來,在斑駁的墻面上投下細密的陰影。
我對著梳妝鏡涂抹厚重的脂粉,將淤青和疲憊遮蓋成虛假的艷麗,
機械地練習嘴角上揚的弧度。當客人的手不安分地游走時,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疼痛提醒自己還活著。那些廉價的甜言蜜語、令人作嘔的肢體接觸,
都在日復一日的消磨中變得習以為常。我學會用麻木的笑容應對一切,
把自己當成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在這暗無天日的深淵里隨波逐流。
深夜蜷縮在逼仄的隔間里,霉味混著消毒水的氣息令人窒息。我數著墻上新增的裂縫,
它們像蜿蜒的傷疤,記錄著這里發生的每一場掙扎。月光透過狹小的氣窗灑落,
在潮濕的地面上形成一塊蒼白的光斑。每當這時,我總會閉上眼睛,
想象弟弟在明亮的教室里讀書的模樣——他握著我送的鋼筆,
認真地在筆記本上書寫;他穿著嶄新的球鞋,在操場上肆意奔跑。父母偶爾打來電話,
聽筒里傳來電流的雜音,永遠只有一句話:“耀祖要交補習費了。
”他們不曾問過我過得好不好,也不曾在意電話那頭的沉默里藏著多少淚水。
我攥著發燙的手機,喉嚨里堵著酸澀的硬塊,最終只化作一句沙啞的“知道了”。
掛斷電話后,黑暗重新將我吞噬,裂縫里的蜘蛛又織好了新的網,而我,
繼續等待著下一個天亮。凌晨三點的更衣室彌漫著廉價香水與汗酸混合的氣味,
阿梨染成紫色的頭發在應急燈下泛著詭異的光。她像只警惕的野貓,
迅速將止痛藥塞進我掌心,指甲上剝落的銀色甲油沾著細碎的亮片。"忍一忍,
"她的呼吸掃過我腫脹的嘴角,"我認識個記者,
等攢夠證據......"鐵皮柜的鎖孔在她指尖發出輕微的咔嗒聲,
藏在絲襪里的微型錄音筆泛著冷光。4.金枝姐的翡翠耳墜總能在最陰暗的角落折射出寒光。
她倚在雕花門框上,涂著蔻丹的手指摩挲著耳墜,每一下都像在丈量獵物的生死。
我數著她耳垂下方若隱若現的疤痕,那是去年逃跑女孩咬的。"聽說有人想當出頭鳥?
"她突然逼近,溫熱的吐息裹著薄荷煙味噴在我臉上,鏡中倒影里,
阿梨藏在儲物柜夾層的證據袋正在簌簌發抖。暴雨砸在通風管上的聲響震耳欲聾的那晚,
我聽見阿梨的慘叫穿透三層隔音墻。地下室鐵門開啟的吱呀聲混著鐵鏈拖拽聲,
她紫色的假發卡在樓梯拐角,發梢沾滿暗紅的液體。第二天清晨,她的床鋪平整如新,
只有枕頭下殘留的半片止痛藥,鋁箔包裝在晨光中泛著蒼白的光。
金枝姐慢條斯理地擦拭著染血的指尖,翡翠耳墜在她耳畔晃出殘忍的弧線:"不聽話的鳥兒,
翅膀就留不得了。"她轉身時,我看見她高跟鞋跟碾碎了那片止痛藥,粉末混著灰塵,
在波斯地毯的牡丹花紋上畫出細小的墓碑。夜風吹得百葉窗沙沙作響,
我蜷縮在發潮的床墊上,指尖反復摩挲著藏在枕頭下的折疊小刀。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掌心,
展開刀刃時發出的細微“咔嗒”聲,在死寂的房間里格外清晰。鋒利的刀尖貼著掌心皮膚,
竟讓我想起十五歲那個盛夏——父親布滿老繭的手將初中畢業證塞進我掌心,
粗糙的觸感如同砂紙,生生磨出一片刺痛。那時的我以為離開家就是深淵,
卻不知真正的地獄藏在這鎏金雕花的房間深處。窗外的霓虹透過氣窗切割成破碎的光斑,
紫紅色的光影在墻面上流淌,像凝固的血痕。樓下傳來汽車鳴笛聲,
混著深夜仍未停歇的喧囂,卻始終穿不透這厚重的隔音墻。我數著天花板上蜿蜒的霉斑,
突然意識到自己早已習慣這不見天日的生活。深淵里的每一步,都像被無形的鎖鏈拽著下墜,
回頭是被碾碎的尊嚴,向前是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阿梨留下的銀色發卡靜靜躺在枕下的舊毛巾里,金屬邊緣被我無數次摩挲得溫熱。
發卡上鑲嵌的水鉆早已脫落大半,卻依然倔強地閃著微光。我總在深夜將它攥在手心,
仿佛這樣就能抓住她臨走前說的那句“等攢夠證據”??擅慨斀鹬泗浯涠鷫嫷睦涔鈷哌^,
發卡的溫度就會瞬間消散,提醒我所有的希望都不過是囚籠里的泡影。刀與發卡,
冰冷與溫熱,在黑暗中反復灼燒著我的掌心,而黎明永遠不會為深淵里的人亮起。
……隆冬的寒氣順著門縫滲進更衣室,金枝姐涂著蔻丹的手指捏著化妝刷,
在我眼皮上重重掃下深紫色眼影。"上頭新來的大人物,
"她往我脖頸噴灑的香水混著雪松香,昂貴的液體順著鎖骨滑進低胸禮服,"伺候好了有賞。
"鏡中人的瞳孔在冷光下收縮成針尖,
那些被強行遺忘的記憶隨著香氛蘇醒——十五年前站臺飄來的鐵銹味,
金絲眼鏡下藏著毒蛇般的目光。貴賓房的紅木門紋絲未動,卻仿佛有千斤重。推開門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