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長沙的夏夜總帶著潮濕的水氣,蟬鳴在窗外一陣又一陣,像是催命的鐘聲。屋里,
阿蒙正坐在書桌前,臺燈的光斑灑在他凌亂的手稿上。他的眉頭緊鎖,眼神卻帶著執著。
電腦屏幕閃著微光,幾行字正在被刪改、重寫、再刪改。他已經連續三晚沒睡了,
為了新書的發布,稿子一推再推,粉絲期待,編輯催促,他也不敢懈怠。
他是網絡小說圈中極有口碑的作者,不靠炒作,不靠賣慘,
靠的是每一個字的積累、每一夜的奮戰。他寫歷史、寫戰爭、寫風云人物,
連戰場上的軍陣布局都能細細考據。他甚至還自學了武術,為了寫一個拳師的角色真實可信,
自己拜師學藝三年。但這一夜,身體終于抗議了。凌晨三點半,
他的指尖還停在“民國十五年”那幾個字上,下一秒,卻再也沒敲下一個字。世界一片漆黑。
……再次睜開眼時,頭頂是一片藍得過分的天空,空氣中混著青草、香料和泥土的味道,
還有一點點煙火氣。“你醒啦?”一個濃重泰式口音的中文在耳邊響起。他艱難地坐起身,
頭痛欲裂,卻第一時間發現了不對勁——自己身上的衣服,是舊式的白色短袖,
布料粗糙;周圍不是熟悉的城市街景,而是低矮的木屋和搖晃的棕櫚樹。
一個穿著沙籠、滿臉褶皺的老者正盯著他。他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這里是……哪兒?
”老人愣了愣,嘴角一咧:“呵,果然是撞了頭,記不得啦?這是呵叻府的孔敬村啊,
你不是阿蒙嘛?”阿蒙愣住。呵叻府?泰國東北部?他怎么會在泰國?他不是死了么?
腦中突然如洪水決堤般涌入大量陌生而真實的記憶——這個世界里的“阿蒙”,
確實也是湖南人,只不過在八十年代末隨父母移民到了泰國,后來父母因病雙亡,
阿蒙孤身在村中,被一位退役老兵收養。也就是說,他……穿越了?更準確地說,
是重生到了另一個“阿蒙”的身體里。而這個時間,
正是1990年——泰國正值“繁榮的十年”起點,經濟騰飛、外資涌入、旅游業暴漲,
而政壇卻風云變幻,軍政府和民選之間暗潮洶涌。他站起身,感受著這具身體的血肉和氣息,
那種久違的年輕活力讓他幾乎想仰天長笑。這是命運給他開的一個全新的窗口。但他知道,
這不是小說。他無法靠金手指、外掛或者系統解決一切。這里是現實的1990年,
是充滿機會,也暗藏風險的熱帶國度。他需要用智慧、學識、判斷和行動,去改寫這段人生。
他首先要做的,是生存下去。……七天后,阿蒙坐在呵叻府一間破舊小屋前,
和幾個村民談著某種奇怪的生意——代購中國藥材。“你說的這個‘云南白藥’,真有用?
”村里一位老人用蹩腳的中文問道。“在中國家喻戶曉,止血、消炎、跌打損傷都有奇效。
”阿蒙笑著回答,眼中卻在觀察每一個人的神情。這個時代的泰國,基層醫療體系仍不完善,
尤其是鄉村地區,對中藥還有著樸素的信任。
而他的背景、語言、文化理解和對國內資源的熟悉,正好填補了這塊“需求的縫隙”。
這只是第一步。他用村里唯一的黑白電視機播放錄像帶里的漢語教學,
免費教孩子和大人學中文。用寫信的方式與曼谷華僑商會聯系,
請求支持鄉村中文推廣和物資引進。他寫商業計劃書,
用手繪圖解說明“中草藥種植合作項目”,甚至親自下地示范如何辨識藥材。一年后,
阿蒙成了呵叻府最年輕的村代表,還獲得了地方衛生組織的嘉獎。
在曼谷華人圈的一次聚會上,他認識了一位身穿淡藍旗袍的女孩——帕文。
她是泰國一位著名政治家之女,學識不凡,性格爽朗,
偏偏對這個“不像話的湖南人”產生了濃厚興趣。“你不覺得你這人太不真實了嗎?
”她笑著斜眼看他,“三年從鄉村走到曼谷政界邊緣,還有人說你能寫、能講、會打。
”“因為我確實不真實。”阿蒙微笑,那笑意里藏著穿越者獨有的孤獨。而這一切,
只是開始。2曼谷,1991年夏。阿蒙站在拍喃二路一間老舊但整潔的唐人街茶館內,
窗外車水馬龍,小販的叫賣聲、摩托車轟鳴聲、寺廟鐘聲混雜在一起,混沌卻又有一種節奏。
他已經從呵叻府來到曼谷整整三個月了。當初帶著中藥代購生意賺得的第一桶金,
他沒有選擇大肆擴張,
而是逐步將業務擴展到中泰翻譯、文書代理、跨境聯絡服務這些門檻不高但穩定盈利的領域。
在信息傳播尚不發達的1990年代,這樣的服務比黃金還稀缺。更重要的是,
這些工作讓他得以迅速接觸到泰國華人上層圈子。“阿蒙先生,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舉起茶盞,笑著說,“你這孩子,頭腦清、心氣穩,
是我們曼谷這些年少見的年輕人。”這是廖兆興,泰國中華總商會理事,
經營一家進出口公司,也是曼谷不少華人政治家背后的“影子贊助人”。阿蒙放下茶盞,
謙遜地說:“承蒙前輩們信任,我只是盡力做好分內的事。
”廖兆興微微一笑:“你有沒有興趣更進一步?”阿蒙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話中的分量。
泰國是一個文化極為多元的國家,政治版圖復雜。雖然華人經濟勢力強大,
但在政界一直被視為“邊緣階層”,只有極少數進入真正的權力核心。而此刻,
1991年的泰國,正是風雨飄搖之時。年初的軍事政變推翻了差猜政府,
新的“國家和平與秩序委員會”上臺,軍人重新掌權。
而街頭的大學生、媒體人、商界精英則開始醞釀一場更大規模的改革風暴。國家雖表面平穩,
實則山雨欲來。在這個亂中有序的窗口期,是歷史的縫隙,更是機會的裂縫。阿蒙清楚,
如果要走得更遠,必須從商入政,而不是永遠做個旁觀的“華人商人”。
他輕聲回應道:“只要是對國家有益、對華人有益的事情,我愿意出一份力。
”廖兆興滿意地點了點頭:“那你得先從社團開始——泰華青年會要推舉新理事,
我可以提你的名。”……三周后,阿蒙以黑馬姿態成為泰華青年會最年輕的副理事。
這個職位雖然不高,但卻是政商界的“準入門票”。
他開始頻繁出席各種公開或半公開的華人活動、寺廟法會、慈善拍賣、經濟論壇,
認識了更多人,也聽到了更多不為人知的事情。曼谷政壇,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派系林立。
“拉差達系”、“民主改革派”、“軍方保守派”之間彼此提防。而阿蒙,作為新面孔,
反倒成為某些派別愿意接觸的“中立地帶”。與此同時,帕文也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你不是說你要回呵叻去種藥材?”她倚在他新租的辦公室門口,
笑得像一只看穿人心的小狐貍。阿蒙頓了頓:“曼谷的土,長不出藥,但能長出人。
”帕文穿著一身優雅的西式套裙,妝容自然,舉止得體。她的身份,
意味著她從小耳濡目染的不是普通人家的事務,而是國家運轉的核心節奏。
她父親是泰國現任內政部副部長,雖不在臺前,卻在軍方與民間之間扮演極其關鍵的角色。
而帕文,對阿蒙,顯然不只是出于興趣那么簡單。“你打算走到哪里?”她眼神里帶著認真。
“哪怕走得不遠,但只要腳踏實地,總會有一條路。”阿蒙緩聲回答。“那你知道代價嗎?
”她的聲音低了些。阿蒙沒有立刻回答。他知道,這個問題不是浪漫,是現實。政界,
從來不只是理想與才華的角斗場,更是利益與信任的纏斗地。而他,一個中國穿越者,
不屬于任何既有體系。他的優勢,是文化、知識、見識;但他的劣勢,是身份、資源、背景。
他唯一的武器,是自己。……1992年初,他正式參與了泰國一項跨府醫療支援計劃,
代表泰華青年會出任東北片區協調官。在這一年里,他奔波于呵叻、烏汶、廊開、孔敬之間,
協助建立十幾個中泰聯合診療站,為無數偏遠地區提供了基礎醫療與中文教育。他的名字,
也第一次出現在泰國《民族日報》的頭版:“青年華人領袖阿蒙,
提出‘基層民衛合作’新模式。”同年年底,
他的商業平臺“中泰文書服務社”正式更名為“孟公文社”,并得到泰國教育部備案認證,
成為首批獲得“中泰雙語翻譯業務資格”的機構之一。他的名字,開始被更多人記住。而他,
卻更加沉默。他知道,真正的戰斗,還沒開始。31992年4月,泰國政治局勢驟然動蕩。
新任總理素欽上臺不到一年,已被媒體與學生團體猛烈質疑,
指其任人唯親、經濟政策傾向軍方利益,曼谷多所高校開始出現抗議集會。
而軍方則開始大規模調動憲警,氣氛緊張到一觸即發。在這個風口浪尖上,
阿蒙收到了一封手寫邀請函。字跡雋秀簡潔,只寫著一句話:“帕文在等你,
詩麗吉路12號。”詩麗吉路,是曼谷市中心的高端住宅區,那里住的非富即貴。當晚,
他換上一身深灰色西裝,打了一條沉穩的藏藍領帶。他不喜歡穿得太張揚,
但每一處細節都恰到好處,穩重、得體、不卑不亢。門一打開,是帕文本人。
她換掉了日常的干練裝束,穿著一身輕盈的素白泰式長裙,頭發松松地挽在耳后,
腳上是赤腳,整個人顯得意外地柔和。“你總算來了。”她語氣溫柔,卻聽得出有些疲憊。
阿蒙點點頭,沒有多問。他知道她不會無的放矢。果然,帕文遞給他一份文件。
那是軍方內部起草的一份“中泰邊境難民治理提案”,核心內容是設立聯合管理區,
由軍方主導,邊境地方政府協助執行,
但真正的矛盾在于——這份提案極有可能造成對邊境少數民族的不公。
帕文的眼神變得凌厲:“他們要我父親點頭支持。”“你父親的意見能影響到投票?
”阿蒙低聲問。“能,至少能牽制三位中立議員的動向。”阿蒙沉默。他知道,帕文找他來,
并不是要聽他反對什么,而是——她需要一個方案。
一個能令她在軍方與民間之間保持平衡的、巧妙的中間方案。他看著文件,
腦中迅速閃過幾個關鍵詞:難民治理、邊境教育、中立派調解、華人資金通道。
“我可以給你一個提議,”他說,“設立邊境‘教育中立區’,
由民間機構協助開辦基礎教育點,用中立語言教學,對外宣傳人道援助,不涉政治。
教育合作的名義會比治理管控溫和得多。”帕文看著他,
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你總是能把人逼到該退一步的地方。”阿蒙微笑:“但至少不是絕路。
”她輕聲笑了:“你知道嗎,曼谷的上層圈子,已經開始流傳你的名字了。”“怎么說?
”阿蒙略感意外。“有人說你是‘中國來的新儒商’,也有人說你是‘下一代影子顧問’。
”她走近一步,眼中卻透出一絲曖昧,“還有人說,你是靠‘女人’上位的。
”阿蒙沒有立刻回應,而是望向窗外城市的燈火,聲音低緩卻堅定:“我靠的是腦子,
不是床。”帕文盯著他,忽然輕聲說道:“可我不介意你靠一下床。”空氣頓時凝固。
這是試探,更是一種宣示。他清楚,這不只是情感的撩撥,
更可能是政治的投資——帕文從來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女子。他輕輕搖頭:“權力和感情,
不該混在一張床上。”帕文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隨即恢復平靜:“好,今天算我輸。
”……此后幾周,邊境難民問題果然成為議會爭議焦點。
而“教育中立區”提案最終被附加在治理條例中,
通過時獲得多數贊成——帕文的父親在議會中只說了一句話:“任何治理都必須有教育配套,
否則就是變相放棄。”沒人知道這句話的原型來自誰,但知情人開始注意到一個年輕華人,
在幕后頻頻介入議案草擬與協調。而與此同時,阿蒙的私人生活也開始被更多人關注。
尤其是幾個高官之女或政商家庭的千金小姐。有一次晚宴上,
一位外交部顧問的女兒——沙麗雅,主動敬酒時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阿蒙先生,
我很喜歡你上次在外交經濟論壇上的發言……還有你的西裝,很合身。
”他只是禮貌地微笑致謝,卻不曾注意,帕文當時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
緊接著,來自軍方背景的“將軍千金”素緹娜也公開表達了對他商業模式的興趣,
甚至主動邀請他參與一個軍屬社區的教育顧問項目。一時間,
阿蒙成為曼谷政界與名門家族中的“風頭人物”。但他心中十分清楚,這樣的光芒是帶刺的。
他不能被某一派系徹底捆綁,也不能陷入感情與名利的旋渦。
他只有一條路:走得更高、更穩、更遠。……就在他著手整合各方資源,
準備推動更大的跨境中泰文化合作基金計劃時,一封電報,從呵叻傳來。
收件人:阿蒙內容只有一句話:“老蘇病重,恐怕等不了你回來。”老蘇,
是那個收養原主的退役老兵。他放下電報,久久站在原地。而這一次,
他不能再只是“計劃下一步”,他要面對“曾經的歸處”。41992年5月末,
呵叻府的天空如常一樣明亮,卻比以往多了一層灰蒙。阿蒙站在車站,望著熟悉的紅泥路,
久違的檳榔樹影映在地上,斑駁不清。他腳下的這片土地,是重生后他最初的起點。而現在,
他是帶著曼谷名流眼中的“青年代表”、“新派華人”身份回來的。他突然有些不安,
仿佛城市的氣息與這片樸素土地之間,有一道隱形的裂痕。
接他的是村里曾經的小學教師——烏吉婆婆。她看見阿蒙時,
眼眶一下子紅了:“他……就一直念叨你。”“我知道。”阿蒙輕輕點頭,卻沒說太多。
病房簡陋,只有一臺老舊的電扇在吱呀轉著。老蘇躺在床上,臉頰瘦得幾乎貼住顴骨,
眼神卻還清明。他一眼就認出了阿蒙,嘴角艱難地動了動。“回來就好。
”他用的是湖南方言,聲音幾乎聽不清。阿蒙俯身,握住他干枯的手:“我回來了。
”老蘇沒有說更多,只是點了點頭,眼角微微濕潤。這個孤獨老兵,在幾十年顛沛之后,
終于在臨終前等到了“唯一的親人”。那一晚,阿蒙沒有回村委招待所,而是坐在老屋前,
望著漫天星辰。風中夾著泥土和青草的氣息,和他第一次醒來時一模一樣。
這不是一次普通的回鄉探親,而是一次命運的回訪。他知道,他已經走得很遠,
可也不能忘了為什么起步。……老蘇去世的那天,村子里幾乎所有人都來了,
甚至包括幾個周邊府的干部和退休老兵。他曾是泰緬邊境的一位排長,
為村莊修過水渠、建過學校。“他晚年收了你,是他最后一件得意的事。”烏吉婆婆說著,
眼眶泛紅。葬禮結束后,阿蒙站在村口的老榕樹下,看著遠處的田地。
他忽然意識到:這些年在曼谷建的那些“模式”、那些“提案”,再漂亮,再周全,
如果不能真正影響到這些土地上的人,那它們就只是漂亮的紙上談兵。……三天后,
他召開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村鎮協調會。與會的,
包括呵叻府教育處代表、基層衛生站站長、青年志愿團團長,
以及來自兩個臨近村子的村委會代表。
蒙拿出了一份項目草案:“中泰鄉村合作發展試點計劃”該計劃的核心是:以呵叻府為試點,
設立中泰雙語社區教學站,引進清邁大學師資資源,輔以來自曼谷中文教育基金的支持,
輔設遠程廣播課程;醫療方面,聯動烏汶軍醫院的義診團提供周期性服務;經濟方面,
則協助當地手工藝品(如竹編、香料)打入曼谷旅游市場,
初步形成“教育—健康—生產”的三位一體鄉村提升機制。這個計劃不復雜,不華麗,
但實際可行。“我不是來炫耀曼谷的,”他對眾人說,“我是回來看看,我們有沒有辦法,
不靠別人,就靠我們自己,活得更像個人。”這個提案很快獲得響應。
因為它沒有承諾過高的產值,也沒有搞不清楚的“外資合作”,而是從實際出發,
用村民聽得懂的話、做得來的事,去一點一點改變現狀。“這個年輕人,不一樣。
”教育處的代表在報告里寫道,“他是真的‘懂得我們’。”……就在計劃逐步推進的同時,
曼谷傳來一個新的消息。泰國將于1992年7月提前舉行議會選舉,
民間改革派和保守軍方展開全面角逐。帕文給他打來電話,聲音罕見地急促:“選舉之后,
議會要改組。如果我們要推文化合作項目立法,就只能在這之前完成所有初審手續。
”“否則?”阿蒙問。“否則新議會到來,一切都要重走流程,可能再也輪不到我們。
”阿蒙沉默了一瞬。“那你希望我現在回去,放下這邊的一切?”帕文那邊沉默了幾秒,
最終說:“我不希望你放下,我希望你記得,你已經不是那個鄉村里的中國少年。你現在,
站在這條國家河流的分岔口上。”……夜里,阿蒙一個人站在老屋的天井前。
他想起剛穿越來時的自己,想起那個蜷縮在木床上的青年作者,因為熱愛寫作而死,
又因為不甘平凡而重生。
他也想起老蘇臨終前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你以后會說很多話……但希望你別忘了,
也做點事。”那一晚,他沒有睡。第二天一早,
他安排了所有“試點項目”下一季度的交接與資料整合,
寫下了全套項目運營建議和風險說明。然后登上了回曼谷的車51992年6月,曼谷,
議會大廈外。烈日炙烤著淺灰色的石磚地,媒體長槍短炮已將整個建筑團團圍住。
政治改革派在緊鑼密鼓地組織聲勢,軍方支持的保守聯盟則低調沉穩,
暗中調動資源和支持者。阿蒙在踏進議會旁辦公樓的那一刻,感覺到的不是熱,
而是一種沉重的空氣壓強——權力的較量到了刀尖上。他的任務很清晰:在議會改組之前,
中泰鄉村合作發展試點計劃”以民間教育合作項目的名義納入《邊境教育法修訂草案》附則,
成為國家級備案項目。這不僅僅意味著他的計劃能落地,
更重要的是:這是他從幕后走向真正政壇的第一步。如果這一步走對了,
他將進入“實際影響國家政策”的核心圈子;若失敗,他可能就此被邊緣化。
“他們不會輕易讓你插手這場博弈。”帕文在他進議會前低聲提醒,
“保守派對你已有所警惕,他們知道你不站他們那邊。”“我也沒說我站你們這邊。
”阿蒙淡淡一笑。帕文盯著他看了幾秒,突然低聲道:“我越來越看不透你了。
”阿蒙沒回話,只遞過一份資料:“這是項目最終數據和草案更新,
包括從呵叻調研回來后的調整內容。”帕文一邊接過資料,
一邊開門見山:“你要面對的人不是我,是那幾個最難纏的中立議員。他們不屬于任何派別,
只看利益,也不輕易點頭。”“所以我來。”阿蒙語氣平靜,
“因為我能用他們聽得懂的語言說話。”……議會附屬辦公樓的第五會議室內,
三名中立派議員正在翻閱草案文件。三人中最年長的克里蘇瓦議員出身商界,
是《泰國商報》前主編,最關注的是經濟可行性。“阿蒙先生,”克里蘇瓦開口,
“你的項目聽起來很美,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這計劃有沒有‘經濟效益’?
”阿蒙微微一笑,
遞上了一張圖表:“這是呵叻當地合作社近三個月的香料與手工藝品市場反饋。
自從我們將產品帶入曼谷小型集市并與旅游紀念品渠道合作后,利潤增長了34%。
預計下一季度將突破50%。”“我們不是搞慈善,是做實事。教育是手段,扶貧才是核心。
”他一字一句地說。克里蘇瓦眼神微動,沒有再說什么。
另一位年輕議員塔納鵬皺著眉問:“可你是華人,為什么不是中國政府來資助你,
而是你自己在推動?”阿蒙的語氣毫不回避:“因為這是民間計劃。我是華人沒錯,
但我在推動的是泰國的教育,是用中文教授數學,用泰國飯桌解決貧困問題。
如果中國人都能用泰國的邏輯在這片土地上扎根,那才是真正的融合。”短短幾句話,
讓原本抱有疑慮的議員們沉默下來。他們看的是數字、邏輯、數據,
但也聽得出:這是一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當晚,帕文親自趕到他辦公室,
臉上帶著罕見的輕松:“你贏了。他們會支持你。”阿蒙抬頭,神情平靜:“不是我贏,
是項目贏了。人可以消失,但模式要留下。”帕文走近幾步,
輕聲道:“你總是把自己從功勞里剝離。”阿蒙淡淡一笑,沒有回答。帕文卻忽然靠近一步,
問了一句:“你有沒有考慮過選舉之后,干脆直接進政界?”“你是在試探我,
還是……代表你父親來問?”帕文一愣,隨即笑了:“我自己問的。”阿蒙想了想,
輕聲答道:“也許吧。但那一天來之前,我想先守好我已經寫下的每一頁。”帕文點點頭,
忽然轉身:“那晚宴上的沙麗雅最近一直打聽你。”“她打聽我做什么?
”“想知道你有沒有女朋友。”阿蒙沉默了一下:“你告訴她,我在忙。”帕文沒有回頭,
笑聲卻從門外傳來:“她會解讀成——還有機會。”……這一夜,
曼谷上空罕見地下起了一陣驟雨。雨中,阿蒙獨自坐在文書社舊辦公室的陽臺上,
望著遠處政壇燈火和星星點點的街燈。他想起長沙那個被文字淹沒的深夜,
想起老蘇臨終的那句:“做點事”。現在,他做了。而這才只是開始。
61992年6月28日,距離大選還有不到一周。曼谷街頭掛滿了候選人的宣傳布條,
軍方支持的保守聯盟以“穩定、國家安全”為口號鋪天蓋地,
而民間改革派則高喊“民主、公正、清廉”,大力爭取青年與知識分子的選票。
而就在這一片喧囂之中,阿蒙的名字,卻悄悄出現在了一份獨立候選人推薦名單上。
他并沒有主動報名。推薦他的是一支極為特殊的青年政治網絡:“新曼谷社群聯盟”。
這個組織由一群商界新貴、青年教授、社運出身的改革派人士組成,
宗旨是為泰國尋找“新一代政治中堅”。
帕文在第一時間將名單送到他辦公室:“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他們要推我上去。
”阿蒙翻著名單,神情淡定。“你不是黨派成員,也沒有既定政治資歷,
這在泰國是很罕見的。”她皺著眉,“一旦你站出來,你就不再是‘中立的文化代表’,
你會被拉入派系,甚至成為攻擊目標。”阿蒙合上名單,聲音低沉:“但如果我不站出來,
永遠也不會有人相信,一個外來者可以改變規則。”帕文靜了片刻,
問道:“那你想清楚了嗎?你愿意嗎?”阿蒙輕聲說:“不,我不是愿意。我只是覺得,
現在不進,可能以后都沒機會了。”他知道,現實不是小說,
不可能永遠站在旁觀的位置上點評眾生。總有一天,要么跳進水里游過去,
要么永遠站在岸上看別人主宰浪潮。這天晚上,他在社群聯盟的邀請下,
參加了一個非公開的小型“競選政策討論會”。在會議廳內,
他面對的是一群30歲上下的青年,有律師、醫生、NGO組織者,
也有大學講師與企業管理者。“你真要參選?”一位年輕女講師問他,“你知道風險吧?
不僅是政治上的,還有身份問題。有人會攻擊你不是‘土生土長’。”“我知道。
”阿蒙看著眾人,“但這恰恰是我想證明的事。”“我曾以為文化可以中立,但后來我明白,
文化若不與政治接壤,就只能在書房里自說自話。”這一席話,在場的人沉默了許久,
隨后開始有人點頭。……第二天清晨,阿蒙在辦公室看見了沙麗雅。
這位外交部顧問的女兒身穿淡粉色連衣裙,端著一份手寫的文件站在門口:“聽說你要參選?
”阿蒙微微皺眉:“你怎么知道得這么快?”“政壇就是這樣,永遠有人比你更快。
”沙麗雅走進來,把文件放到他桌上,“我父親讓我來‘轉達意見’。”“什么意見?
”“如果你參選,他不會反對,但他不會支持你。他說——你太理想化,適合做智庫,
不適合做候選人。”阿蒙微笑:“那你個人呢?”沙麗雅靠近一步,
帶著調侃的口吻:“我個人……覺得你挺吸引人的。”阿蒙搖頭,
苦笑了一下:“現在不是談感情的時候。”“可這是我表達意見的方式。”她輕聲說完,
轉身離開。門關上的那一刻,帕文站在走廊盡頭,看著沙麗雅走出,眼神微妙。
她沒有立刻進來,只是站了幾秒,才走向辦公室。“我父親說,如果你執意參選,
他可以提供部分基層資源。”她說。“為什么?”阿蒙問,“你不是一開始就不贊成嗎?
”帕文的語氣平靜:“因為我后來明白,有些人是會主動挑起風浪的。”“你是在幫我,
還是在幫你父親?”他目光真切。帕文沉默片刻:“如果我說都有呢?”阿蒙不語。
兩人隔著辦公桌對視,空氣中仿佛有一層無形的界線。那一刻,他們都意識到——從此以后,
他們的關系,將不再只是私人的、模糊的,而是牽涉政治、信任與代價的。
……1992年6月30日,選前最后一天。
阿蒙在媒體正式公布的獨立候選人名單上名列第18號,
競選口號只有六個字:“融合、實干、未來。”宣傳冊上,他身穿白襯衫,
站在一群中泰混血孩童中間,沒有口號大字,沒有背景渲染。只是靜靜地看著鏡頭。
在接受《民族日報》記者采訪時,他這樣回答:“我不是傳統政客,也不是救世主。
我只是想做點事——哪怕這一點點,會讓呵叻的孩子少走一公里的路,
能在本地學校讀完高一;哪怕只是一點點,也值得我站出來。”這是他的第一次公開發聲。
也是第一次,從幕后走入聚光燈下。71992年7月1日,清晨六點,
曼谷的天空陰沉如墨,季風將至,空氣中充滿潮濕不安的氣息。
今天是泰國第38屆國會大選日。對曼谷普通人而言,
這不過是一次換一批人說話的機會;但對那些站在牌桌上的人來說,每一次投票,
都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權力博弈。而對阿蒙來說,這是他穿越至今最接近命運轉折點的一天。
他一早起床,換上那件被帕文親手挑過的深藍色襯衫。不是西裝革履,
也不是民族服飾——他不想扮演任何一方。“我要讓他們看到的,是一個真實的人。
”他對著鏡中的自己低聲說。投票開始前,
他在政見發布會上做了最后一次簡短講話:“如果說改革是時代的潮流,
那么我希望自己是那個不被浪潮卷走的人。我不靠家世,也不靠派系,
只想用行動讓更多人相信——普通人也可以改變一些東西。”沒有熱烈掌聲,
現場卻出奇地安靜,連遠處電風扇的嘩嘩聲都顯得刺耳。隨后,
他隨著工作人員去往指定投票點,在鏡頭下鄭重地把選票投入票箱。那一刻,
他不是小說家、不是文化顧問、不是誰的追求對象,而只是一個穿著襯衫的30歲青年,
用自己的名字向國家許下了承諾。……下午,曼谷突然下起大雨,像是整個天空都壓了下來。
選舉統計一再推遲,雨水打濕了海報、傳單,也讓投票站的情緒更加緊張。晚上十點半,
《民族日報》和《泰國新聞臺》同時發布初步數據。阿蒙——以微弱差距名列第3,落選。
他在青年票倉獲得壓倒性支持,在中產階層中排名第二,
但在老一代公務員和保守選民中得票太少,最終失去議席。辦公室一片沉寂。
窗外的雨還沒停,帕文站在窗邊,靜靜看著遠處的雨幕。“你輸了。”她聲音很輕,
卻沒有嘲笑。“是。”阿蒙點頭,語氣平靜。“可你知道嗎,”她轉過身,
“你的票數已經比很多現任議員還高了。你只是輸在他們還不習慣你。
”“他們不是不認可你,而是不相信——你真的屬于這里。”阿蒙靠在椅背上,
眼神沉靜:“那就讓我用十年,來證明我不是‘混進來的’,我是生根了。”帕文輕輕點頭,
走近他:“所以……你要留下來?”“留下來,為了什么?”他望著她。帕文愣住了。
“為項目?為選舉?為你?”阿蒙的語氣第一次不帶調侃,“帕文,
我一直很清楚我在走一條什么路,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把我當成一顆棋子。
”這句話像一把刀,劈開了兩人之間那些溫吞模糊的界限。帕文沉默了很久,
終于開口:“我……一開始是。”阿蒙沒出聲,臉上的神情沒有驚訝。“但我后來,
是真的在乎你。”她的聲音低了些,帶著一點從未有過的軟弱,“可我不能放棄我父親,
也不能假裝我們之間沒有利益。”“那你希望我扮演什么?你的合作者,
還是你的……”“你是我唯一會猶豫的人。”她說。這句話,既是真情流露,
也是一種殘酷的現實承認。沉默良久,阿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雨中遠處的議會大樓。
“那就讓我繼續猶豫下去,至少還活著。”他說完這句,轉頭看她一眼,“但我不會停。
”帕文點頭,嘴角微微揚起,像是在雨夜里點了一盞燈:“我知道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