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崔明盯著手機屏幕，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遲遲按不下去。窗外下著小雨，
雨滴順著玻璃窗滑落，像一道道透明的傷痕。公司里的人都走光了，
只剩下他的工位還亮著燈。電腦屏幕的光照在他臉上，映出一張疲憊而猶豫的臉。
三十五歲的廣告公司文案，眼角已經(jīng)有了細紋。他第三次點開妻子的微信頭像，
聊天記錄停留在三天前。「今晚加班，不回來吃飯了。」簡短的十個字，
連個表情符號都沒有。崔明嘆了口氣，把手機扔在桌上。
金屬與桌面碰撞的聲音在空蕩的辦公室里格外刺耳。這不是林妍第一次說加班了。
上個月有八次，這個月才過了一半，已經(jīng)有五次。他打開瀏覽器，
無意識地輸入「妻子經(jīng)常加班是不是出軌了」。搜索結果跳出來時，他又慌忙關掉了頁面。
「我這是在干什么...」崔明揉了揉太陽穴，感覺一陣頭痛襲來。桌上的咖啡已經(jīng)冷了，
表面結了一層薄薄的膜。他想起上周在林妍包里發(fā)現(xiàn)的那張酒店發(fā)票。「公司客戶接待。」
林妍當時是這么解釋的。她的眼神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耐煩。「你不相信我？」
崔明當然說相信。他永遠都說相信。即使心里有個聲音在尖叫著質(zhì)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時，
同事劉志強突然推門進來。「喲，還沒走啊？」劉志強是創(chuàng)意總監(jiān)，比崔明小兩歲，
卻已經(jīng)是部門二把手。崔明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馬上就走。」劉志強走過來，
拍了拍他的肩。「老崔，明天的提案準備好了嗎？王總很看重這個客戶。」崔明點點頭，
又搖搖頭。「差不多了...但總感覺還差點什么。」劉志強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你最近狀態(tài)不太對啊，家里有事？」崔明心里一緊。「沒，就是有點累。」
劉志強沒再多問，轉身走向自己的辦公室。崔明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有種想傾訴的沖動。
但最終他還是拎起公文包，默默離開了公司。雨已經(jīng)停了，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味道。
崔明站在公司門口，猶豫是坐地鐵還是打車。地鐵要轉兩次線，打車要花八十多塊。
就像他現(xiàn)在的生活，處處都是兩難的選擇。最后他選擇了地鐵，因為可以晚一點到家。
晚一點面對那個越來越陌生的公寓。晚一點面對可能又一次「加班」的妻子。地鐵上人不多，
崔明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對面玻璃窗映出他的倒影——一個微胖、頭發(fā)開始稀疏的中年男人。
他想起林妍最近開始去健身房，還買了新的化妝品。上周她甚至做了頭發(fā)，
染成了時髦的栗棕色。「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突然跳進他的腦海，讓他胸口一陣發(fā)悶。
手機震動起來，是林妍發(fā)來的消息。「今晚可能要很晚，你先睡吧。」
崔明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很久，手指在鍵盤上懸停。最終他只回了一個「好」字。
就像他一直以來做的那樣——順從、沉默、不追問。走出地鐵站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小區(qū)路燈下，幾個鄰居在遛狗。崔明低著頭快步走過，不想被認出來打招呼。電梯里，
他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是林妍常用的那款。但她今早明明說沒用完，要省著點用。
崔明盯著電梯按鈕，感覺心跳加速。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格外響亮。公寓里一片漆黑，
只有冰箱運轉的嗡嗡聲。崔明沒有開燈，摸索著走到沙發(fā)邊坐下。茶幾上放著林妍的水杯，
杯底還有一點沒喝完的紅茶。他鬼使神差地拿起來聞了聞。不是紅茶的味道。是酒精。
林妍從來不喝酒的。至少在他面前從來不喝。崔明放下杯子，感覺手心冒汗。
他打開手機相冊，翻到上周公司團建的照片。林妍穿著新買的連衣裙，笑容燦爛。
而站在她旁邊的，是那個新來的市場部經(jīng)理。年輕、高大、西裝筆挺。崔明放大照片，
看到那個男人的手搭在林妍腰上。而林妍沒有躲開。「只是禮貌性的接觸...」
崔明這樣告訴自己，卻控制不住地繼續(xù)翻看其他照片。每一張里，那個男人都離林妍很近。
太近了。崔明關掉手機，走進臥室。床鋪整齊，但枕頭上有幾根不屬于他的短發(fā)。深棕色，
微微卷曲。他捏起一根，在燈光下仔細看。這不是林妍的發(fā)質(zhì)。也不是他的。
崔明感覺胃部一陣絞痛。他沖進衛(wèi)生間，干嘔了幾聲，卻什么也沒吐出來。
鏡子里的人臉色蒼白，眼睛布滿血絲。「你到底在逃避什么？」他問鏡子里的自己，
但沒有答案。回到客廳，崔明打開電視，隨便調(diào)到一個正在播放喜劇的頻道。
演員們夸張的笑聲填滿了安靜的公寓。但他一點都笑不出來。手機又響了，
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明明，這周末帶妍妍回來吃飯吧，媽包餃子。」崔明盯著屏幕，
不知如何回復。上周回家，母親還問他們什么時候要孩子。「再等等吧，現(xiàn)在工作都忙。」
當時林妍是這么說的，語氣輕快。而他只是點頭附和，像往常一樣。
電視里的笑聲突然變得刺耳。崔明關掉電視，走到陽臺上。夜風吹在臉上，帶著初秋的涼意。
隔壁陽臺上，一對年輕情侶正在說笑。女孩撒嬌地靠在男孩肩上，男孩寵溺地揉她的頭發(fā)。
崔明別過頭，感覺眼眶發(fā)熱。他和林妍也曾這樣。五年前剛結婚時，
他們經(jīng)常在陽臺上看星星。林妍會說一些天馬行空的幻想，而他總是笑著聽。
從什么時候開始，這一切都變了？手機震動打斷了他的回憶。是一條陌生號碼發(fā)來的彩信。
崔明點開，是一張照片。照片里，林妍和一個男人在餐廳吃飯。她穿著那件新買的連衣裙，
笑得那么開心。那個男人正伸手擦掉她嘴角的奶油。動作親密得刺眼。崔明的手開始發(fā)抖。
他放大照片，認出了那個男人。就是市場部的新經(jīng)理。彩信沒有文字，
只有一個微笑的表情符號。崔明跌坐在陽臺椅子上，感覺呼吸困難。他應該憤怒，
應該立刻打電話質(zhì)問林妍。但他只是盯著照片，一動不動。直到手機自動鎖屏。黑暗中，
崔明終于承認了一個事實：他早就知道林妍出軌了。那些加班的夜晚，那些突然的改變，
那些可疑的細節(jié)。他只是選擇不去看，不去想，不去面對。因為面對意味著選擇。
而選擇意味著可能失去。凌晨一點，門鎖轉動的聲音驚醒了沙發(fā)上睡著的崔明。
他迅速擦掉臉上的淚痕，假裝在看電視。林妍走進來，看到他時明顯愣了一下。「還沒睡？」
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嘴唇上的口紅已經(jīng)淡了很多。崔明點點頭。「嗯，在看球賽。」
林妍把包放在鞋柜上，動作有些匆忙。「我去洗澡。」她快步走向浴室，沒有看崔明的眼睛。
崔明聞到一股混合著煙酒和陌生古龍水的氣味。浴室門關上的瞬間，他抓起林妍的包。
手指顫抖著打開內(nèi)側口袋，摸出一張折疊的紙。是一家酒店的房卡。日期是今天。
崔明盯著那張房卡，感覺世界在旋轉。水聲停了，他慌忙把房卡塞回去，坐回沙發(fā)上。
林妍走出來，穿著睡衣，頭發(fā)還滴著水。「明天還要早起，我先睡了。」她沒有走過來，
沒有像以前那樣給他一個晚安吻。只是站在臥室門口，語氣平淡。崔明想說點什么，
但最終只是點點頭。「晚安。」臥室門關上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砸在他心上。
崔明坐在黑暗中，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碎裂。他知道自己應該沖進去，把房卡摔在床上，
大聲質(zhì)問。但他只是坐著，一動不動。就像他面對被否決的提案時那樣。
就像他面對同事的排擠時那樣。就像他面對人生的每一個重要抉擇時那樣。
逃避、沉默、不作為。電視屏幕反射的光照在他臉上，明明滅滅。
2.崔明把離婚協(xié)議書打印出來時，手抖得幾乎拿不住紙。打印機嗡嗡作響，
像是在嘲笑他的優(yōu)柔寡斷。他盯著白紙黑字，感覺那些條款像刀片一樣割著眼睛。
「離婚協(xié)議」四個加粗的大字刺得他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辦公室外傳來腳步聲，
他慌忙把文件塞進抽屜。劉志強探頭進來。「老崔，王總找你。」崔明點點頭，
用咳嗽掩飾聲音的顫抖。「馬上就去。」等腳步聲遠去，他才長出一口氣。
仿佛離婚是件見不得人的事。王總辦公室里空調(diào)開得很足，崔明卻一直在出汗。「小崔啊，
上次的提案客戶很滿意。」王總笑瞇瞇地推過來一杯茶。崔明機械地點頭，
心思全在抽屜里那份文件上。「不過...」王總話鋒一轉。「聽說你家里有點情況？」
崔明猛地抬頭，茶水灑在手上。「沒...沒什么。」王總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婚姻嘛，總有磕磕絆絆。男人要大度一點。」崔明捏緊了茶杯。「您怎么知道...」
王總擺擺手。「小林是個好姑娘，別沖動。」走出辦公室，崔明靠在墻上，感覺呼吸困難。
林妍已經(jīng)告訴王總了？她是怎么說的？說他多疑？小心眼？手機震動起來，是母親打來的。
「明明，今晚回來吃飯吧。」母親的聲音帶著刻意的輕松。「就...就我們倆？」
崔明試探地問。「你爸也回來。」母親說完就掛了電話。崔明知道，這不會是頓普通的晚飯。
父母家里飄著紅燒肉的香味，那是他最愛吃的。母親端菜時一直沒看他眼睛。
父親坐在沙發(fā)上看報紙，眉頭緊鎖。「爸。」崔明輕聲叫了一句。父親抬頭，眼神復雜。
「先吃飯吧。」餐桌上，母親給他夾了三次肉。「多吃點，都瘦了。」第四次夾菜時，
崔明放下了筷子。「媽，有什么事直說吧。」母親的手停在半空。
「妍妍媽媽今天給我打電話了。」崔明感覺胃里那塊肉突然變得很沉。「她說什么？」
母親嘆了口氣。「說你們鬧矛盾了。」父親突然把碗重重一放。「什么叫鬧矛盾？
她女兒出軌！」母親瞪了父親一眼。「你少說兩句！」父親梗著脖子。「我兒子受委屈，
我還不能說了？」崔明低頭盯著飯碗，米粒變成模糊的白點。「明明...」
母親聲音軟下來。「妍妍知道錯了，她保證不再聯(lián)系那個人。」崔明抬起頭。
「她連這個都跟她媽說了？」母親避開他的目光。「女人嘛，一時糊涂...」
父親突然拍桌而起。「糊涂？都開房了還叫糊涂？」母親也站了起來。「你吼什么吼！
非要拆散這個家才滿意？」父親臉色鐵青。「是我們的家重要，還是兒子的幸福重要？」
母親眼淚一下子出來了。「你要是支持兒子離婚，我們就先離！」房間里瞬間安靜。
父親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慢慢坐回椅子上。崔明看著父親佝僂的背影，
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碎了。回家的地鐵上，崔明收到林妍的微信。
「我媽說你去你爸媽那了？」他沒回復。過了一會兒，又一條。「我們談談吧。」
崔明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塞進口袋。公寓里，林妍罕見地在家。她穿著居家服，素面朝天，
像極了從前那個溫柔的妻子。餐桌上擺著他愛吃的菜。「吃飯了嗎？
我做了你喜歡的糖醋排骨。」林妍的聲音小心翼翼。崔明站在門口，突然覺得這一幕很荒謬。
「為什么？」他聽見自己問。林妍的眼睛立刻紅了。「我錯了，真的錯了。」
她走過來想拉他的手，崔明躲開了。「就那一次...我喝多了...」
崔明盯著她精心準備的晚餐，突然想笑。「房卡也是喝多了？」林妍的臉色變了。
「你翻我包？」崔明沒有否認。「我們離婚吧。」這句話說出口時，他以為會很難，
結果意外的平靜。林妍的眼淚瞬間掉下來。「我不要！」她撲過來抱住崔明，
身上是他熟悉的洗發(fā)水味道。「我愛的是你，只有你...」崔明僵硬地站著，沒有回抱。
「那個照片是怎么回事？」林妍的身體一僵。「什么照片？」崔明拿出手機，調(diào)出那條彩信。
林妍的臉一下子白了。「這...這是同事聚餐...」崔明輕輕推開她。「我們結束吧。」
林妍突然跪了下來。「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她的眼淚砸在地板上，
發(fā)出輕微的啪嗒聲。崔明看著這個曾經(jīng)深愛的女人，感覺心臟被撕成兩半。「起來。」
他去拉她，林妍卻抱住他的腿。「你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崔明突然覺得很累。
「別這樣...」林妍抬起淚眼。「你還記得我們結婚時說的話嗎？無論健康疾病...」
崔明閉上眼睛。「是'無論健康疾病，不離不棄'，不是'無論出軌幾次'。」
林妍的哭聲戛然而止。她慢慢站起來，眼神變了。「好啊，離就離。」她抹掉眼淚，
聲音冰冷。「房子是我爸出的首付，你別想分。」崔明愣住了。
「房貸是我們一起還的...」林妍冷笑。「看看還款記錄，最后一年都是我在還。」
她走向臥室，砰地關上門。崔明站在客廳，感覺像被潑了一盆冰水。第二天上班，
崔明眼下掛著兩個黑眼圈。劉志強湊過來。「沒事吧？」崔明搖搖頭，繼續(xù)修改方案。
「晚上喝酒去？」劉志強拍拍他肩膀。「哥幾個給你開導開導。」崔明想拒絕，
卻鬼使神差地點了頭。酒吧里煙霧繚繞，幾個同事已經(jīng)喝上了。「老崔來了！」
有人遞給他一杯啤酒。崔明一飲而盡，喉嚨火辣辣地疼。「聽說你要離婚？」
市場部的小張湊過來。崔明握緊酒杯。「誰說的？」小張眼神閃爍。「公司都傳遍了...」
劉志強打斷他。「別瞎說！喝酒！」幾杯下肚，崔明的頭開始發(fā)暈。「要我說，
忍忍就過去了。」財務的老王突然冒出一句。「現(xiàn)在離婚多麻煩，財產(chǎn)孩子...」
崔明盯著酒杯。「沒孩子。」老王拍拍他。「那更得慎重！二婚男人不值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