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更涼，吹得觀星居內的老松枝葉嘩嘩作響，像是無數低語。
袁天罡負手而立，臉上的冰冷笑意還未完全散去，那“三計并出”的藍圖在他腦中已然成型，只待雷霆一擊。
李凌霄站在陰影中，龍紋面具在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澤。
他的目光，卻依舊投向西南，那片被李淳風稱為“山下有風”的土地。
“袁兄。”
李凌霄忽然開口，聲音平靜無波。
袁天罡側目：“何事？”
“這三計，環環相扣，確是萬全之策。”李凌霄頓了頓，“只是，嬈疆那邊……”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袁天罡已然明白。
“怎么？你還是不放心李淳風那老神棍？”袁天罡眉頭微挑，語氣中帶著幾分不以為然，“他還能翻出什么浪花不成？由他去折騰，我倒要看看他那‘山下有風’，最后能吹熄…吹熄我大唐的龍火不成？”袁天罡鼻腔里發出一聲不屑的輕哼。
“李兄的風，我怕它吹歪了方向，把咱們這艘大船也給掀了。”
袁天罡瞇起眼睛，審視著李凌霄，面具后的那雙眼，他看不透，但能感覺到那份執拗。
“那你待如何？”袁天罡的語氣帶著一絲嘲諷，“莫非你還想親自去嬈疆盯著他？那吐谷渾那邊，李靖將軍的奇襲，誰來策應？總不能讓本帥分身乏術吧？”
“袁兄。”李凌霄緩緩道，“嬈疆之地，變數太多。兵神怪壇，十二峒，還有李兄……我若不去，寢食難安。”
他頓了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置喙的決絕：“此事，我必須親自走一趟。”
袁天罡沉默了。
他盯著李凌霄，似乎想從那張冰冷的龍紋面具下找出什么破綻。
半晌，他才冷哼一聲：“你倒是看得起他李淳風。也罷！你既然要去趟這渾水，那遼東那邊，本帥親自走一趟！”
袁天罡的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油然而生：“我倒要看看，是慕容老兒的狼牙利，還是我大唐的龍爪更硬！這‘釜底抽薪’的火，本帥親自去點！”
李凌霄微微頷首：“如此，有勞袁兄。”
他知道，袁天罡一旦做了決定，便不會更改。
這位不良帥，看似冷酷無情，實則對大唐的忠誠，對這天下棋局的掌控欲，已經深入骨髓。
“哼，你我之間，何須言謝。”袁天罡擺了擺手，語氣恢復了慣常的冷硬，“你此去嬈疆，自己當心。李淳風那老狐貍，滑不溜手，別著了他的道。十二峒那些蠻子，也不是善茬。”
“我明白。”李凌霄應道。
“記住，我們的目標。”袁天罡的聲音沉了下來，“蒼生為重，秩序為先。但若有人想破壞這個秩序，威脅到大唐的根基，那便休怪我們心狠手辣！”
“凌霄謹記。”
夜風更急，吹得兩人衣袂翻飛。
觀星居內，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你打算何時動身？”袁天罡問道。
“即刻。”李凌霄回答得干脆利落。
袁天罡點了點頭，不再多言。
他知道李凌霄的性子，一旦決定，便雷厲風行。
李凌霄轉身，身影如鬼魅般融入夜色，幾個閃爍便消失在庭院之外。
袁天罡獨自站在觀星臺下，仰望著西南方向的夜空。
那股駁雜的龍氣，似乎更加混亂，隱隱透著一股血腥味。
“李淳風，李凌霄……”他喃喃自語，眼中閃過復雜難明的情緒，“這盤棋，越來越有意思了。”
隨即，他目光轉向東北，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
“慕容諾曷缽，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
數日后。
吐谷渾，伏俟城，王宮之內。
金碧輝煌的大殿中，彌漫著濃烈的羊膻味與酒氣。
吐谷渾王慕容諾曷缽，一個身材魁梧，滿臉虬髯的漢子，正摟著兩個妖嬈的美姬，哈哈大笑著欣賞舞女們奔放的舞姿。
他頭戴金冠，身穿錦袍，臉上泛著酒后的紅暈，眼神中卻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焦慮。
大唐的強勢崛起，像一塊巨石壓在他的心頭。
近年來，吐谷渾在與大唐的摩擦中，屢屢吃虧，國力日漸衰弱。
他慕容諾曷缽，空有雄心壯志，卻無力回天。
“大王！大王！”
一名侍衛連滾爬帶地沖進大殿，神色慌張。
“混賬東西！”慕容諾曷缽被打斷了雅興，勃然大怒，抓起案幾上的金杯就砸了過去，“沒看到本王在享樂嗎？天塌下來了？”
侍衛狼狽地躲過金杯，跪伏在地，聲音顫抖：“大王……大喜事！天大的喜事啊！”
“哦？”慕容諾曷缽眉頭一挑，臉上的怒氣稍減，“什么喜事，能讓你如此失態？說！要是敢糊弄本王，本王把你剁了喂狼！”
“啟稟大王！”侍衛咽了口唾沫，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西南邊境傳來密報！十萬大山深處的那些蠻族部落，為了雪百年前的‘楓葉之辱’，秘密煉制出了一件……一件神物！”
“神物？”慕容諾曷缽來了興趣，推開懷中的美姬，坐直了身子，“什么神物？能吃還是能喝？”
“回大王，據說是……一件兵器！一件與他們嬈疆蠱術相關的絕世利器！”侍衛的聲音帶著蠱惑，“傳聞，得此利器者，可得天下！”
“什么？！”
慕容諾曷缽猛地站起身，眼中爆發出貪婪的光芒，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得之可得天下？此話當真？！”
他一把揪住侍衛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惡狠狠地問道。
“千……千真萬確！”侍衛被他勒得喘不過氣，艱難地說道，“送密報的信兵，九死一生才逃出來，如今就在殿外候著，他還帶回了……一些憑證！”
“快！快傳他進來！”慕容諾曷缽一把將侍衛扔在地上，興奮地搓著手，在大殿中來回踱步。
“得之可得天下……得之可得天下！哈哈哈哈！”
他仰天狂笑，聲音震得整個大殿嗡嗡作響。
這些年被大唐壓制的憋屈，對中原錦繡江山的渴望，在這一刻，盡數化為了對那所謂“神物”的無限貪婪。
片刻之后，一個渾身浴血，衣衫襤褸的漢子被帶了上來。
他看起來狼狽不堪，臉上帶著驚恐未定的表情，一見到慕容諾曷缽，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泣聲道：“大王！小人……小人九死一生，才把這消息帶回來啊！”
“好！好！你做得很好！”慕容諾曷缽上前扶起他，臉上堆滿了笑容，“快告訴本王，那神物究竟是何模樣？那些蠻子現在何處？”
那信兵喘息著，斷斷續續地將早已編排好的說辭講了出來。
他描述了“兵神怪壇”的恐怖威力，描繪了十二峒想要復仇中原的野心，更是添油加醋地夸大了那“利器”的神奇。
“……那東西，能讓普通士卒，以一敵百，刀槍不入！簡直就是天神下凡！”
信兵說得唾沫橫飛，眼中充滿了“恐懼”與“敬畏”。
慕容諾曷缽聽得心潮澎湃，兩眼放光，仿佛已經看到自己率領著刀槍不入的大軍，踏平中原，建立不世功業的景象。
“楓葉之辱……”慕容諾曷缽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狠厲。
他知道這個典故，那是中原王朝對邊疆部族的羞辱。
“他們想復仇？哼，一群未開化的蠻子，也配？”慕容諾曷缽冷笑，“這等神物，合該由本王擁有！”
“來人！”慕容諾曷缽猛地一揮手，聲若洪鐘。
“在！”殿外甲士轟然應諾。
“傳本王旨意！即刻點齊王庭三萬精銳狼騎！再征調各部勇士，湊足十萬大軍！”
慕容諾曷缽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臉上泛著病態的潮紅。
“本王要親率大軍，南下嬈疆，奪取那件神物！”
“大王三思啊！”一位老臣聞言，急忙出列勸諫，“嬈疆之地，瘴氣彌漫，地形復雜，那些蠻族又擅長蠱毒之術，我軍貿然深入，恐怕……”
“住口！”慕容諾曷缽勃然大怒，一腳將那老臣踹翻在地，“你懂什么！此乃天賜良機！有此神物在手，區區大唐，何足懼哉？待本王得了神物，第一個便要踏平長安，讓李世民那小子給本王磕頭！”
他已經完全被貪婪沖昏了頭腦，聽不進任何勸諫。
“誰敢再言退縮，殺無赦！”慕容諾曷缽環視殿中群臣，眼中兇光畢露。
眾臣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言。
“哈哈哈哈！”慕容諾曷缽再次得意地大笑起來，“傳令下去，三日后，大軍出發！目標，嬈疆！”
“遵命！”
隨著命令下達，整個伏俟城都動了起來，一股肅殺之氣開始彌漫。
那名幸存的信兵，在眾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抬起頭，看了一眼興奮若狂的慕容諾曷缽，嘴角勾起一抹幾乎難以察覺的冷笑，眼中閃過一絲陰謀得逞的寒芒。
隨后，他又迅速低下頭，恢復了那副驚恐畏縮的模樣，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錯覺。
嬈疆的風，尚未真正刮起，吐谷渾的草原上，卻已是暗流洶涌，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而遠在千里之外的長安，不良井深處，一張巨大的情報網絡，也正因為這兩處幾乎同時發生的異動，而高速運轉起來。
棋局，已然鋪開。
執棋者，各懷心思。
誰是棋子，誰又是真正的弈手？
或許，只有當塵埃落定，才能見分曉。
又或許，這盤棋，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的贏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