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的時候，方申說過有機會就跟平沙說說他和鄧欣的故事。他沒有食言，那是在10月尾的一個晚上，那是在東區的輪滑場上。
輪滑場上聚集了一大撥人，男男女女踩著輪滑，嘩啦啦地響著，發泄青春期過剩的荷爾蒙。夜蟲在聒噪，他們坐在輪滑場邊緣的階梯上。平沙想著自己和鄧欣的交流似乎已經推進不下去，他只覺得青春里的一切都在不可遏制地騷動，他的心平靜不下來。
而方申并沒有發現平沙的內心的不寧靜。他開始用一種平靜如水的語氣，說起自己和鄧欣的前塵往事。
我和鄧欣從初一的時候就認識，然后從初一到高一，做了四年同學。我和她從初三開始談戀愛，到高三為止，一共四年。現在我是不打架了，可是以前我是打架的，而且和我打架的還是市長的兒子。因為錯不在我，所以我和市長兒子打了架，學校也沒有將我怎么樣。
平沙插話說：“在廣州讀書就是好，打架都能打到市長的兒子。而且，你打了市長的兒子，也沒有被勸退。”
方申說：“誰叫他去欺負女孩子呢？該打！不過當時出手也不重，沒闖出大禍。就是因為這一次打架，鄧欣注意到我了。我一直喜歡她，我問她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她說，初中畢業之后，我們還能在同一個高中上學，我們就在一起。
其實，愛情與非愛情之間，本來就沒有什么明顯的界限。她話是這么說，事實上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的行為已經告訴了大家，我們在戀愛。
那時候，中考在即，我看她整天悶悶不樂的，就想盡辦法討她開心。在上課的時候，我都給她傳紙條。紙條上是一些我畫的一些有意思的漫畫，再加上幽默的文字。她很多次都跟我說，下次不要再傳過來了，我快笑死了，笑得失去控制就會被老師發現的。
后來，因為位置調整的問題，傳紙條的那個同學手法不夠專業，就真的被老師發現了。幸好，那張紙條上只有文字沒有插圖，不然就真的出盡洋相，沒臉見人了。
老師看了紙條的內容，說：“上課你就上課了，傳什么紙條？傳紙條你就傳紙條了，還寫繁體字？寫繁體字你就寫繁體字了，還寫得那么潦草？寫那么潦草，是擔心老師認出來？老師現在就能認出來：鄧欣，你要好好努力，記得我一直在陪著你，我們以後會系一齊的。加油，爲了我們的未來一齊努力！”
當時全班都笑了。從這以后，全班就沒有一個人不知道我和鄧欣的事情。當時老師也沒有怎么生氣，只是在調侃，他還問鄧欣：“鄧欣，對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鄧欣低著頭紅著臉，不回答。我就馬上站起來說：“老師，是這樣的。我們練習繁體字，是為了日后到香港發展做準備。”
我這個當然是開玩笑的，不過當時同學們都笑得大拍桌子。結果是，老師說：“那好，老師成全你們。你和鄧欣，把課本后面的古詩詞抄一遍，用繁體字抄。”
我們抄了。我說我連累了她，鄧欣說沒有關系，反正我們從前已經將繁體字練得爐火純青。其實，什么事情只要能和她一起做，就不覺得痛苦為難。那時候，我們真的互相相信，我們會永遠這么好，最終在一起。我們的成績很接近，可以考到同一所學校，同一個班級去。
我們在高中又做了一年同學，直到后來文理分科，我學理科，她學文科。可是，就算不在同一個班，我們還是保持著戀愛的關系。我們很少很少吵架，我們都想，只要我們高中畢業之后，又考上同一所大學，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分開我們。可是，我們在高中畢業之后，就分手了。
方申說到這里，出現了長長的停頓。他往后面看了下，說：“我們到這后面的草地上躺著聊吧！”他離開了輪滑場的區域，走到那個昏暗的小山坡上，躺在長著稀疏的枯草的草地上。
平沙也跟著他躺下：“是因為什么？”
方申嘆一口氣：“說實話，我到現在還在想，搞不懂。不過，分手的導火索，可以對你講一講。”
我畢業之后，就常常跟著我那些同學們四處游蕩。現在想起來，我當時應該多陪一陪鄧欣才對。本來我們都住在同一個區里，見面也挺容易的。可是我畢業之后，除了和她通電話之外，都沒有和她見過面。這可能是我太過相信我們之間的感情了，我以為我們都認識那么久了，一時半會不見不會出什么問題。
我那天和我那些理科班的同學們在月畔灣酒吧聚會。然后我們就玩了真心話大冒險。我輸了，我的同學們對我的懲罰就是，馬上把你最喜歡的那個人叫到這兒來唱一首歌。
他們都知道我的女朋友是鄧欣。我有點為難，因為這畢竟是個游戲，都不知道鄧欣在忙些什么，貿然把她叫來，會不會無聊了一點？可是，他們都在叫，打給她，打給她。
我不想打給她，但是我也不愿打給別人，因為沒有別人可以取代她的位置，哪怕這只是一個游戲。
我的朋友康昊和其他人在哄笑聲中搶走了我的手機。我去追，康昊拿走手機，就把電話撥出去了。他把我推回到桌子邊，叫我遵守游戲規則。
我不能把電話掛掉，所以只好等著鄧欣回應。他們都不再說話，安靜下來。可是，酒吧的其他地方還是喧囂不斷。
鄧欣問我：“你那里怎么那么吵？”
我說：“我在月畔灣。你能不能過來一下，我有些事情找你。你，你那邊怎么那么靜？”
鄧欣說：“我在醫院啊。你有什么事情，先說一下啊。”
我說：“你過來，我再對你說。我等你。你快點呀。”
鄧欣到了之后，沒有找到我，給我打了電話。我在喧天的音樂聲里扭動身段的人群中費力地穿插著，努力地向她那個方向靠近。那個時候，我發現自己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見到她。我側著身子讓過人群里各種舞動著的人，我移動的速度是那么快，所有和我錯位的人都會覺得我是猛烈地撞擊了他們。開始我還向那些人道歉，后來也顧不上說什么了，只是一味的向前走。
離鄧欣還有近十步距離的時候，我高高的舉起了手機。在那些閃爍著的燈光中，我這個手機屏幕的弱小安寧的幽藍色的光，卻還是被鄧欣敏銳的目光捕捉到了。我們經歷過人山人海里的擠壓，相遇的那一刻充滿欣喜。
我帶著鄧欣過去。他們全都拍著掌大聲叫好。然后，在康昊的帶領下，他們就唱起那首叫做《我的最愛》的歌：
“你永遠是我的最愛，不管愛你有多難，我的心只想屬于你……”
可是，鄧欣看上去根本就是沒有心情去聽這首歌。她問我：“這是怎么回事？”
我心中有點怕，連忙解釋說，我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懲罰是要把我最喜歡的人叫到這里來，所以我就叫你來了。
鄧欣臉上沒有一點高興的神情：“好玩嗎？”向著康昊他們吼了一句：“你們收聲！”鄧欣用目光剜了我一眼，氣鼓鼓地就往外面跑。我一下子驚呆，都沒有空去埋怨他們，就跟著追出去。
我們出了酒吧，來到大街上。我緊趕兩步，拉住鄧欣：“不要生氣，不要生氣，一個游戲而已。”鄧欣用力甩開我的手：“游戲？就活該我要成為你游戲的籌碼，供你那些朋友們取樂！你知不知道，我媽媽生病住院了，我是從醫院那里匆匆忙忙出來找你的。我還要轉一趟地鐵，我，我想不到你居然騙我！如果你不是準備真心對一個人好，你又何必這樣敷衍她，欺騙她，讓她苦苦為你等待，白白為你付出？”
我不知所措站著，把她的右手用兩只手緊緊握著，隔了一會兒才知道要說話：“怎么會呢，你說到哪里去了？我口才不好，大道理不會講，不能對說什么甜言蜜語。我是愛你的，難道你就不知道我的心嗎？”
鄧欣掙不脫我的雙手，可是嘴上的語氣仍然很可怕：“是啊，我是會講大道理的，你是不會講道理的，遇上你，我是有多么的苦都訴不出來，訴出來了你也體會不到！我怎么會知道你的心？我不知道你的心！你的心那么大，我怎么知道你在里面都裝了了什么人！我甚至都不知道，那里面會不會有我！”
“怎么會沒有你？里面只有你！”
“你別當著我的面都睜眼說瞎話，說謊都不眨眼。畢業之后，我們到今天才是第一次見面，這些日子你都到哪里去了！你有空陪你那些兄弟，你就不能抽出時間陪陪我！你能對你那些兄弟那么好，為什么你就不能對我好一點？”
“我對你不好嗎？況且，這是不同的兩種情感。感情是不能等價代換的。”
鄧欣聽了這句話就很生氣：“你數學學得好了，跟我講等價代換！感情不能等價代換，所以你就等著別人對你付出，你就不打算付出任何等價物！感情不能等價代換，你就可以認為你現在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你是不是覺得，我就鐵定了是你方申的人了，除了你我就沒有人愛了，所以你那么滿不在乎，那么有恃無恐！那好，我告訴你，我們分手，我不是你的了！”
鄧欣說完轉身就要走，我慌慌張張地把她又拉回來：“鄧欣，你別說這些話。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告訴我，別哭。”
后來我才醒悟，其實我不應該說后面那些話的。一個人受了委屈，本來是要自己忍著不哭的了，可是只要是別人說到你受委屈了、不要哭之類的話，反而是給了對方一個心理暗示，對方就會哭了。
那個時候，鄧欣就哭了。我緊緊地擁她在懷中，聽見她委委屈屈地說：“你抱吧，過后，你就沒有機會了。我們之間一定是出了什么問題，現在很難再愛下去了，分開了也是好的。”
我聽了這句話，覺得一種很，很，很大很大的恐懼感包圍了我，一下子覺得呼吸困難，天昏地暗。
“鄧欣！我們說好了要考到同一所大學去的，我們說好了要一起去香港玩的。你不能背棄你的承諾，鄧欣，你不要跟我開玩笑了。我從來不跟人開玩笑的，你也不能跟我開玩笑。”
鄧欣抬起頭來看我，她的淚痕清晰地布在臉蛋上：“方申，我不開玩笑，我們還是分開吧。”我伸出手擦她臉上的淚水。她推開了我的手，轉身緩緩離開。她走得好慢好慢，我看著她的背影，一陣強烈的心酸涌起，傳遞到臉上，鼻子一酸，眼淚流下。我看到，她離去的時候，也是一邊走一邊哭的。
“然后呢？你們就這樣了嗎？”
“電話打通了都沒有接，不理我了。我們在填報志愿的時候，沒有交換意見，可是我們還是默契地選擇了同一所學校。那次，我向她介紹你，就是我們分手之后的首次見面。”
平沙嘆息說：“實在令人唏噓啊！正如她所說，你們之間肯定出了些問題。這些問題很有可能在畢業之前就出現了，只是你一直沒有察覺。否則，一次真心話大冒險，怎么會殺死了你們五年的感情呢？是不是你背著人家，喜歡上別的女孩子了？”
方申急忙辯白說：“我哪里有啊？我們班就那么幾個女生，我不喜歡她們，她們也不會看上我。至于別的班，我都基本不認識那些女生。”
平沙看他那認真的模樣，說：“行了，我相信你了。不過你們也實在是太可惜了，莫名其妙地就分了手。我一定要幫你們復合，我慢慢幫你套一下鄧欣的意思。我覺得你們復合的機會還很大。因為她的鈴聲……對了，你還沒有說，《好好戀愛》這個鈴聲是怎么來的。”
方申說：“鄧欣很喜歡聽音樂，可就是不怎么聽粵語歌。我就跟她說，這樣子不行的。我們身為講粵語的廣州人，那么多的粵語金曲都沒有聽過，跟我們的身份不符。這首《好好戀愛》，就是我們在初中畢業的時候常常聽的歌曲。從那個時候開始，它就成了我們的手機鈴聲，一直用到現在。”
平沙又嘆了一聲：“本來你們就應該好好戀愛的，現在怎么像鬧著玩似的。”
方申說：“女孩的心思，難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