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笳在心里祝福著的平沙,這個時候絕不快樂。因為他現在晚飯還沒有吃,就靠在濱海大門右邊的墻上,像個雕塑一樣被來往的人瞻仰。
他實在是太傻了,白天足足在那里耗費了六個小時,只喝了一瓶水,粒米未進。他的手機因為呼叫太多,發信息太多,已經快沒有電,他的身體由于不吃飯加上不停走動已經沒有能量。最嚴重的是,他對胡笳的愛,經過這一天的折騰,也是消耗殆盡,那顆愛人的心,變得如同槁木死灰。簡單來說,現在的平沙,是身體、精神和手機三重虛脫。
平沙心中還為自己慶幸,他對自己說,幸好不是帶著蛋糕或者是玫瑰之類過來,不然就真的是傻到家了。他現在知道癡情的無用了,知道什么是自我感動。
起初,他的確是走上了車準備回去的。在上車之前,他把那件帶來的東西拆了,把衣服套在自己身上。雖然說現在很多衣服都不分男女,可是一個人在他的外套上面套一件T恤,免不了要被人認為腦子有病。
平沙已經不在意這些車上乘客的眼光了,反正今天所受的苦已經夠多的了,被陌生人另眼看待也沒有什么損失,也不會像今天被她漠視冷遇那樣傷心。他坐在位子上,以一些沖動的言辭發了一條微博。
沒想到的事情是,不到一分鐘,方申在下面評論說:“來,哥們,今晚我們在時代廣場倒數迎新年。”就是因為看到這條,平沙就下了車,沒有回去。
舊的一年還有五個小時多的壽命,平沙踱回到濱海里面去,繼續在那里找胡笳。他看著殘陽如血,看著華燈初上,餓到不行,終于去買了兩個面包。
他錯過了在時代廣場的倒數,他壓根就沒有到那里去。他這輩子都會記得,舊的一年的最后幾個小時,他是在濱海大學的大門口度過的。在那里,根本沒有可能聽到新年的鐘聲。既沒有璀璨的煙花,也沒有可愛的笑靨如花。
他知道自己在那里扮演著一個不幸者的角色。他很細心地打量著那個人來人往的世界,也看到那里進進出出的人們打量著自己。
他開始明白,這個世界的人心,沒有他理想中那么美好。
比如有人說,要尋找屬于自己心中的真正幸福,不要和別人比。然而事實上卻是,許多人要通過和別人比,尤其是要看到別人比自己倒霉,自己才會覺得幸福多了,開心多了。比如說,現在的平沙明顯感到有些僥幸者居高臨下地俯瞰著自己這個不幸者。
平沙不斷思量,算是體會到了人心里的各種悲涼。自己風塵仆仆地趕到這里來,人家對你還是沒有半分的憐憫,她還是心安理得跟自己的新朋友們開心慶祝。那么,你是不是應該反思一下,自己是否已經太過相信人心向善了呢?
本來是很渴望見到胡笳的,現在經過這一天的經歷,他也開始害怕看到胡笳了。見到的已經不會是原來的胡笳了,那么要對她說些什么?經過這些等候,自己算是體會到了胡笳的絕情和殘忍,那么自己是否還會像原來一樣衷心祝福她?自己內心的善性是否靠得住?她的呢?
“假如我和她的善性都是靠得住的,我們都會互相體恤對方,那么我們見面了,第一反應,肯定是哭。”
會哭。這就是平沙對自己對胡笳的內心的最終鑒定結論。也就是說,他還是在信。他現在很渴望知道的是,胡笳信不信?
他忽然很渴望見到鄧欣。
這一刻,平沙后來對鄧欣提起的時候,是這樣說的:“在那一刻,胡笳差點使我失去了對人心的信賴。在不信到信的這個調整過程中,我發現了內心的很多重轉折。”
鄧欣當時候如此告訴他:“別人的心也是一樣。如果你有留意的話,可能你會覺得自己時刻在變化,每一個人都有機會發現新的自己的。”
平沙就在那里傻傻的等到了新的一年,唯一能夠慶幸的是,自己已經盡可能靠近胡笳地陪她度過她的生日的最后幾個小時。盡管她聽不到平沙內心的聲音,她永遠不會知道平沙那時就在自己學校門口不遠處。
沒有人可以看穿平沙的心中事,看透他的眼中淚,看到他的意中人,哪怕是他自己。他受盡折磨熬了11個小時,到新的一年來臨的那一刻,他的眼淚終于滑落。因為他實在是忍不住了,他忍受不住新年不快樂卻要裝新年快樂。
方申的電話已經來催了幾遍了,他說他和四個哥們在“傾城之戀”酒吧。
“傾城之戀”在濱江小區附近,其實離濱海大學也就十分鐘路程。平沙無心趕路,看導航分心,走錯了兩次,去到那里的時候已經接近零點一刻。
方申他們五個人只剩下三個人了,不過大家都是“完好無損”的,沒有人喝醉。平沙一到那里,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也不用任何人招呼他,自己舉起一瓶酒就灌起來。
他喝了一瓶半,方申拍拍他的背,嘆口氣說:“兄弟,我知道你為何傷心。”平沙瞪著他,方申搓著手說:“我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我一直以來都瞞著你,沒有預先對你說。今天的事,胡笳是有苦衷的。”
平沙又喝了一口酒:“她能有什么苦衷?就是不想見我罷了!”
方申說:“她有男朋友了。”平沙說:“什么?!他媽的,是借口吧!”
這是方申第一次聽到平沙爆粗,嚇得他連忙問:“你要不要這樣爆粗啊?那我到底要不要告訴你呢?”
平沙斬釘截鐵地說:“說!”
方申用手支著額頭,猶豫大半天,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說……其實……胡笳和我談戀愛也有半個多月了。”
平沙舉起手臂指著他問:“你說什么?你認識她嗎?”
方申說:“認識了兩個多月。”
平沙突然覺得五雷轟頂。這個消息比烈酒更能擊倒人。
方申很為難地繼續說:“我知道這個很難讓你相信,但是這確實是真的。我是在10月初到市區的時候見到她的,那時候我們是一個商場里偶遇的。因為商場當時候有明星見面會,亂了套,我怕踩踏事件發生,把她帶出去了。”
平沙定定神,說:“嗯,你認識了多兩個月,你追到她了;我認識她兩年多,在她生日這天她都不肯見我。你我之間還兄弟相稱?你就這樣……我靠!到底是這個世界短路了,還是我出毛病了?”
方申那兩個哥們從中斡旋:“大哥,大哥,別說了,你醉了!”
平沙雖然平時很少喝酒,但也不至于酒量如此不堪。他只是有點頭暈,離醉還有一大段距離。可是方申他們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在說醉話。
“方申,你跟我到東區的輪滑場去,你跟我說清楚。”
方申的同學都知道東區的輪滑場就等于是打架的代名詞,忙對方申說:“他醉了,我們送他回去吧。”平沙火了,大罵道:“你們這些混蛋才醉了呢,我清醒得很!方申,你跟我說清楚,不說清楚不許走!先不回學校了,跟我去濱海,我們去吵醒她,讓她當面說清楚!”
如果說前面的話還有一點分寸的話,最后那句話已經大失分寸。方申罵道:“你這個瘋子,你就不是想要證據嗎?我可以給你。”方申拿出自己的手機,翻出一條信息給他看:
“謝謝,有你在,我感到很安心。親愛的,新年快樂。”
信息的確是來自那個他閉著眼睛都能背得出來的號碼。
方申說:“她也喜歡我,我也會好好對她。你喜歡的那個人能幸福,你不應該高興嗎?”平沙沒有注意聽他說些什么,只是問自己的問題:“那當我在外面苦等她的時候,她是在跟你切蛋糕嗎?”
“沒呀,我就是早上時候見過她,接下來的時間她都和她的舍友在一起。如果不是你發微博,我都不知道你到這里來了。”
平沙冷靜了一下,很快又是叫方申陪他去濱海。沒有辦法,方申就扶著平沙回到濱海大門口。方申問:“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們還是不要進去了吧?”
那個時候是零點40分,街道冷清無人,夜空顯得高闊寧靜。平沙剛剛靠近門口一點,還在涮夜宵的門衛大叔就大喝一聲:“小混混給我滾遠點!”
平沙倒也不想借醉鬧事,可他想到自己心愛的那個人,現在變成了別人的女朋友那個人,現在就在里面,就在甜美的夢鄉里,滿腔的悲憤使他突然仰天大叫一聲“胡笳”。這一聲把門衛的筷子震到地上了。
這深夜里的一聲嚎叫,以聲速沖進了濱海大學。它拐拐彎彎跑過好多校道,兜兜轉轉走過很多樓梯角,登上了胡笳所在的三樓,從她宿舍的窗口飛進去,爬上她的床,最后輕輕鉆進了她的左耳,刺激到她大腦里的意識,化作一場清夢。
胡笳夢到了胡笳和平沙,夢回到他們畢業那一天。可夢里那天沒有藍天白云陽光燦爛,而是一場大雨傾盆而下。平沙對胡笳說的話,不是那天說的“這不算什么”,他在夢里回答的是:“這代表我愛你,我想保護你。”胡笳撲到了平沙懷里,平沙摟著她在雨中轉了兩個圈,他們都發出歡快的笑聲。
胡笳夢醒后覺得,平沙不經允許就在她的夢里摟著自己轉圈,未免也太過色膽包天了。可是想到最后,是自己撲過去的,也就只好安慰說,夢境這種東西畢竟不可靠,我應該不會有機會撲到他的懷里去了。何況,我為什么要撲到他懷里去?
胡笳雖然不想見平沙,不過她還是會想念平沙。皆因想念一個人這種東西,一般沒有人會知道你想念的是誰,猜到了你也可以盡情否認,沒有辦法證實的。更加也沒有人阻攔說你不能這樣想這個人,或者是要求你必須那樣想那個人。胡笳想到平沙,想到他對自己那么好,大多數時候都會感激。她在想他的時候會想到和他擁抱到一起,看看這個說很愛自己的人的胸膛是否壯闊和溫暖,讓人有安全感。可是每當聯系起現實中的殘酷,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喜歡他,而他說不定還會恨上了自己……
胡笳想著平沙,想著想著就睡著了。之后一覺睡到元旦的陽光升起,再也沒有做一個夢。
平沙呼喚完胡笳后,就順勢倒在了濱海門口的右側通道上。方申不斷向圍上來的人解釋說,這是一個醉漢在發酒瘋。他叫來幾個哥們,齊心協力把平沙抱到車里去,然后大家護送著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