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琥珀色的雨深秋的雨總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蘇晚跪在"棲野花坊"的木地板上修剪藍鳶尾,剪刀開合間發出清脆的咔嗒聲,
混著雨點砸在遮陽棚上的悶響。她特意把今年最后一茬鳶尾擺在臨窗位置,
冷藍花瓣凝著水珠,像一群垂首飲雨的鶴。風鈴發出瀕死般的尖嘯時,
她正用鑷子剔除葉片背面的蚜蟲卵。玻璃門被狂風摜在紅磚墻上,銀杏葉裹著雨水涌進來,
黏在展示架的白紗簾上。男人倒下的姿態像被暴雨擊落的黑鳳蝶,
墨色西裝在鳶尾花叢中鋪展開來,領口的銀杏葉領針在閃電中泛著冷光。"先生?
"蘇晚的指甲縫里還沾著腐葉的黏液,指尖觸到他頸側動脈時,
感受到異樣的震顫——那不是正常的心跳,更像是機械鐘表齒輪卡頓的震動。
男人睫毛上粘著片銀杏葉,雨水將它澆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讓她想起去年在北海道見過的銀杏隧道。那些千年古樹在暴雨中搖晃時,
也是這樣將陽光過濾成液態的金子。救護車的紅藍光束刺破雨幕時,
護士剪開了男人浸透的襯衫。蘇晚抱著急救箱站在三步之外,
看見他左胸那道蜈蚣狀的疤痕在冷白皮膚上蜿蜒。疤痕下隱約透出金屬光澤,
隨著呼吸起伏時發出極輕的嗡鳴。男人掌心緊攥的銀杏葉突然松開,
半片殘葉飄落在她沾著泥水的圍裙上。三天后的黃昏,風鈴發出清越的聲響。
男人逆光站在玻璃門外,金絲眼鏡鏈垂在鎖骨凹陷處,手里握著支沾滿晨露的銀杏枝。
"顧臨舟。"他的聲音像砂紙擦過舊琴弦,指腹撫過鳶尾花瓣時,
蘇晚注意到他左手無名指根部有圈淺白戒痕。"這是謝禮。"他將銀杏枝插進青瓷瓶,
袖口滑落時露出手腕內側的留置針,"那天弄臟的鳶尾,我按十倍市價賠償。
"蘇晚的剪刀懸在半空,忽然發現他西裝駁領上別著枚銀杏葉標本,
正是暴雨那天黏在她圍裙上的殘片。從那天起,顧臨舟總在清晨六點二十分推開花店的門。
他會先站在檐下抖落肩頭的銀杏葉,仿佛怕驚擾了沉睡的精靈。蘇晚故意背對他修剪玫瑰刺,
卻能從鏡面反射里觀察他推金絲眼鏡的動作——左手無名指微微弓起,
像在觸碰某個隱形的指環。霜降那日,顧臨舟帶來本1932年版的《牛津植物圖鑒》。
羊皮封面滲出陳年樟腦的氣息,書頁間夾著的銀杏葉標本組成漸變色譜,
從邊緣微卷的褐黃到金箔般透亮的燦金。"每天存一片。"他翻開扉頁,
露出鋼筆繪制的年輪圖案,"等存滿的時候..."暖陽突然被烏云吞噬,
他的尾音碎在咳嗽里。蘇晚伸手去扶時觸到他后背凸起的機械瓣膜,
那東西在他蒼白的皮膚下跳動,像困在籠中的金屬夜鶯。顧臨舟迅速退后半步,
掏出的懷表發出夸張的滴答聲:"我的生物鐘比原子鐘還準,該吃藥了。"初雪降臨的深夜,
花店飄窗凝結出冰晶森林。顧臨舟的體溫在玻璃上呵出白霧,
手指劃過霜花時留下蜿蜒的溝壑。"聽說過植物記憶理論嗎?
"他突然握住蘇晚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受過傷的樹會在年輪里留下疤痕。
"機械瓣膜的震動順著指骨傳來,像生銹的八音盒在演奏肖邦的夜曲。
蘇晚將他耳畔碎發別到后方,卻被他冰涼的唇抵住腕脈。示波器般的跳動聲中,
他含住她指尖輕笑:"這聲音...像不像春天破冰的溪流?"窗外積雪壓斷枯枝的脆響里,
恒溫箱中的銀杏幼苗悄然抽芽,嫩綠卷須輕叩玻璃。
第二章:凝固的時間晨霧漫過青石板路時,棲野花坊的玻璃櫥窗結滿細密水珠。
蘇晚蹲在檀木展示柜前整理永生花,指尖拂過干燥的繡球花瓣,
忽然聽見檐角銅鈴發出三短一長的顫音——這是顧臨舟獨有的推門節奏。
他今天換了件月白色亞麻襯衫,袖口繡著銀杏葉暗紋,懷里抱著牛皮紙包裹的檀木盒。
晨光斜切進花店,將他睫毛投下的陰影拉得很長,
那些細碎的金色絨毛讓蘇晚想起昨夜修剪的香檳玫瑰。"試試這個。
"檀木盒里躺著支黃銅顯微鏡,鏡筒上鐫刻著德文花體字。顧臨舟抽出手帕擦拭物鏡時,
蘇晚注意到他尾指戴著的銀戒閃過幽光,戒面刻著心電圖波紋。
他將浸過甘油的楓葉標本放在載玻片上:"看葉脈的次級結構,像不像毛細血管?
"蘇晚俯身時發梢掃過他手背,
顯微鏡里突然浮現奇異的畫面——金紅脈絡中流動著細小光點,如同夜空中遷徙的候鳥群。
"這是磷光物質。"顧臨舟轉動調焦旋鈕,呼吸噴在她耳后激起細小的戰栗,
"千年古樹的葉脈會吸收地磁能量,在暗處..."劇烈的咳嗽打斷解說,
他轉身時帶翻青瓷瓶,銀杏枝在水泊中投下蛛網般的倒影。蘇晚伸手去扶,
掌心觸到他后背凸起的金屬裝置。那東西在襯衫下規律震顫,像某種精密儀器的核心部件。
"心律調節器。"他退后兩步拉開距離,掏出的藥瓶標簽印著模糊的法文,
"巴黎綜合醫院的特供藥。"霜降后的第七天,顧臨舟開始教她制作葉脈標本。
老式留聲機流淌出德彪西的《月光》,他握著她的手在硫酸紙上勾畫葉形,
鉛筆沙沙聲與唱針雜音交織成奇特的和弦。"濃度3%的氫氧化鈉溶液。
"他舀起琥珀色液體倒入玻璃皿,腕間的醫用膠帶被蒸汽熏得卷邊,
"要像對待新生兒般溫柔。"蘇晚看著他睫毛在試劑煙霧中凝結水珠,
忽然想起北海道民宿里那盞蒸汽氤氳的紙燈籠。浸泡后的楓葉呈現出半透明質感,
葉肉在鬃毛刷下如蟬蛻般剝離。顧臨舟突然攥住她的手腕:"看這里。
"放大鏡下的主脈斷面竟有金屬絲狀物纏繞,"這是受過輻射污染的標記,
去年福島核電站泄漏時..."花店門鈴驟然作響,穿防護服的男人送來恒溫箱。
顧臨舟簽收時指節發白,箱體標簽印著"放射性物質警告"標志。
蘇晚的質問被標本夾落地聲淹沒,
泛黃的牛津詞典里飄出張泛藍的CT片——肺部影像布滿雪花狀陰影。夜雨突至,
顧臨舟在整理銀杏標本時咳出第一口血。猩紅濺在1932年版的《牛津植物圖鑒》扉頁,
那年輪圖案的鋼筆線突然扭曲成心電圖的波形。"五十六天..."他笑著拭去唇邊血絲,
將染血的銀杏葉夾進詞典,"剛好是銀杏種子萌芽的周期。"蘇晚在替他包扎劃傷的手指時,
發現他指甲呈現詭異的青紫色。醫用紗布纏繞到第三圈時,恒溫箱突然發出警報。
隔著防輻射玻璃,他們培育的銀杏幼苗正在瘋狂生長,根系穿透培養基扎進鉛板,
嫩葉表面浮現出熒光脈絡。"這是生物體的自我保護機制。"顧臨舟將聽診器按在箱體表面,
金屬耳管傳來植物汁液奔涌的轟鳴,"當感知到宿主瀕死時,它們會加速完成繁衍使命。
"凌晨三點,蘇晚在工作室發現他遺留的懷表。掀開表蓋那刻,
德彪西的《亞麻色頭發的少女》從微型八音盒流出,表盤背面嵌著枚銀杏葉標本,
葉脈間用納米雕刻技術寫著:"遇見你的那秒,我的機械心臟跳出了第一個完整節拍。
"雨勢漸歇時,她看見顧臨舟站在街角路燈下。蒼白的臉隱在陰影中,
指尖香煙明滅間照亮腕間的留置針。那只戴著銀戒的手正將藥片混著威士忌吞下,
空藥瓶滾進下水道柵格時發出空洞的回響。第三章:機械情歌初雪落下的那夜,
花店二樓的閣樓里飄著蜂蠟融化的氣息。蘇晚正在給永生花涂保護層,
突然聽見樓下恒溫箱發出高頻蜂鳴。她赤腳跑下旋梯時,看見顧臨舟跪坐在防輻射玻璃前,
白襯衫領口暈開星點血跡,手中握著半截斷裂的聽診器膠管。"它們在唱歌。"他轉過頭,
瞳孔因藥物作用擴散成幽深的黑洞。蘇晚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恒溫箱里的銀杏幼苗已長到半人高,熒光葉脈隨著機械瓣膜的震動頻率明滅,
在玻璃上投射出心電圖般的綠色波紋。顧臨舟忽然扯開襯衫紐扣,露出左胸猙獰的疤痕。
金屬瓣膜在皮下凸起,隨著葉脈光芒的節奏瘋狂震顫,發出類似管風琴低音簧片的轟鳴。
"感受到了嗎?"他抓住蘇晚的手按在胸口,"我的心臟在和它們共振。
"玻璃應聲炸裂的瞬間,蘇晚被撲倒在地。銀杏枝條如蛇群般竄出,熒光葉尖掃過她的鎖骨,
留下灼燒般的紅痕。顧臨舟用身體護住她時,后頸被玻璃碎片劃開血口,
血腥味混著他袖口的雪松香,在警報器的尖嘯中釀成危險的迷藥。
救護車穿越暴雪抵達市立醫院時,蘇晚在急診室撞見個穿酒紅色貂皮的女人。
她正用鑲鉆指甲敲打護士站的臺面,腕間的卡地亞手鐲叮當作響。
"我丈夫的離胺酶抑制劑怎么還沒到貨?"女人的香水味刺得蘇晚鼻腔發癢,
"你們知道他是創業板上市公司..."慘白的走廊燈光下,
蘇晚看見推床上的男人戴著氧氣面罩,手背輸液管連著鑲滿碎鉆的輸液夾。
他的病歷本滑落在地,診斷欄寫著"酒精性肝硬化晚期",
家屬簽字欄龍飛鳳舞簽著"林曼妮"。"又見面了。"護士長接過顧臨舟的病歷時嘆了口氣,
圓珠筆在"放射性污染"警告欄上重重畫圈,"這次是γ射線灼傷還是钚元素中毒?
"她的目光掃過蘇晚沾著植物汁液的圍裙,突然壓低聲音:"上周送來的梔子花,
是他要求放在235病房窗臺的吧?"蘇晚愣住。那些總在深夜出現在重癥病房的鮮花,
花瓣里藏著微型錄音裝置。此刻她才明白,顧臨舟每次來醫院復診時消失的兩小時,
究竟在收集什么。凌晨三點,蘇晚在隔離病房外發現個穿灰西裝的少年。
他正將耳朵貼在顧臨舟病房的門板上,手中的電磁波探測器閃著綠光。"特勤局第七科。
"少年亮出證件時,袖口露出電子鐐銬的接口,"我們在監控非法基因改造植物。
"少年遞來的平板電腦上,顯示著銀杏幼苗的基因圖譜。
某段染色體標記著生物公司的火焰徽標,注解顯示這是福島核事故后研發的放射性凈化品種。
"這些植物會吸收人體輻射值,"少年敲擊著突然變紅的污染指數,
"代價是宿主的生命能量。"蘇晚想起恒溫箱里瘋狂生長的幼苗,
想起顧臨舟日益蒼白的臉色。當她沖進病房時,呼吸機正在發出單調的滴答聲。
顧臨舟的睫毛在氧氣面罩下顫動,床頭柜上的黑膠唱片機突然自動降下唱針。
沙礫般的雜音中,漸漸浮出剪刀修剪花枝的咔嗒聲。
蘇晚聽見自己某天清晨哼唱的《玫瑰人生》,聽見顧臨舟壓抑的咳嗽混在背景里。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