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跟信義侯府離得其實不算很遠(yuǎn)。
大約馬車走了兩刻鐘也就到了,但這兩座相隔不遠(yuǎn)的府邸看起來卻是一個天一個地,顯然有著云泥之別。
就像眾人眼中的陸硯辭和沈知意。
沈知意到的時候,信義侯府那邊已經(jīng)十分熱鬧了。
兩大掛幾人長的鞭炮早在外面放好,外面的石獅子門匾廊柱上也全都掛著大紅綢,甚至有專門的鑼鼓班侯在那,這都是在為陸硯辭的到來提前做準(zhǔn)備。
門前馬車都已經(jīng)快停不下了,來往賓客更是絡(luò)繹不絕,每個人的手上還都攜著禮,顯然都是來祝賀陸硯辭高中,想與他結(jié)交一番的。
宛平這兒難得出了個探花郎,何況這還是信義侯府的二公子。
即便當(dāng)事人還沒到,也澆滅不了他們想要與之攀附結(jié)交一二的熱情。
侯府徐管家正笑吟吟地站在大門口和過來的賓客拱手問好,又讓人一一請他們進去,男賓請去前院,女賓請去內(nèi)院,都各有章程。
余光隨便一掃,看見一輛馬車往他們大門口過來,徐管家只當(dāng)是過來賀喜的賓客,雖然趕車的是個女人,但徐管家也沒想太多。
女人也好,男人也罷,只要不是沈家那位主子就好。
徐管家今日得了吩咐,剛剛還特地喊人跑去兩個路口守著,要是看到那位主子,不管怎么使絆子都不能讓人過來,免得壞了他們的好事。
可徐管家萬萬沒想到,就在馬車停下他想迎上去問候的時候,忽然看見風(fēng)掀起車簾露出里面賓客的相貌。
看到那張熟悉的臉,徐管家的臉色立刻就變了,眼皮也止不住地狠狠一抽。
他們今天可沒給沈家發(fā)帖子,沒想到千防萬防,這位主竟然還是出現(xiàn)了!
想到府里老夫人、夫人對這位主的態(tài)度和今天的交待,徐管家忙先跟身邊一個小廝悄悄說了一聲,讓他快點給夫人她們報信去,看看這事究竟怎么處置為好。
今天來的賓客眾多。
不止有宛平當(dāng)?shù)厝?,還有從別的地方特地趕過來的。
有人不認(rèn)識沈知意,只見馬車停下,出來一個長相十分明艷的紅衣女子,那風(fēng)姿模樣簡直讓人眼前一亮,一原本要進門的年輕賓客看到沈知意也不禁露出驚艷的神情問管家:“這是哪家姑娘?長得竟……”
后面的話倒是不敢說出口,怕冒犯了人家姑娘,也怕自己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管家知道主家的意思,自然不想把這個沈知意跟他們少爺牽扯到一起,正想隨便糊弄下,沈知意先笑盈盈地帶著婢女過來了:“徐管家?!?/p>
她長得好看,聲音也明朗。
跟平時那些總跟在爹娘長輩后,說話小聲、羞于見客的閨閣女子不一樣,也讓大家對她的好奇更多了一層,目光更是不自覺地飄向她。
有認(rèn)識她的已經(jīng)跟不認(rèn)識她的悄悄說起她的身份了。
沈知意沒理會那諸多低語議論聲和望向她的眼神,她徑直走到徐管家的面前就張口詢問:“婆母跟祖母呢?今天賓客這么多,她們年紀(jì)大了不好受累,阿娩又還小,我是特地過來幫忙的?!?/p>
徐管家一聽這話,連嘴角和臉皮都忍不住抽動了。
這沈家姑娘真是……
怪不得家中幾位主子都這么不喜歡她!
哪有姑娘像她這樣?還沒進門呢,就先叫上了婆母、祖母,也不害臊!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
剛剛問他話的年輕賓客便在一旁奇道:“這是你家哪位公子的夫人?我怎么記得你家兩位公子都還未娶妻?”
那信義侯自是不必說。
自兩年前在戰(zhàn)場一仗傷了腿后便偏居一隅,別說成親了,不少人連他的面都很少見了,也因為如此如今許多人都忘記這信義侯府真正的主子其實是他了。
至于二公子陸硯辭……
那是他原本的同窗。
年輕男人自問與他關(guān)系十分不錯,卻也不曉得他有婚約的事。
沈知意不等徐管家插嘴回答就主動先與這位年輕賓客頷首,大大方方問:“您是?”
賓客不知道她的身份,自是忙先與她拱手問好,自報了姓名。
沈知意恍然大悟:“原來是通州的李先生。”
李文斯一聽這話便有些吃驚:“姑娘認(rèn)識在下?”
他先前只報了名字,連籍貫都沒報,沒想到這位姑娘竟然一下子就說出來了。
這也讓李文斯更加好奇起她的身份了。
沈知意笑道:“先生與我家流光曾經(jīng)在一個書院就讀,流光沒少與我說起先生的文采,先生之前家中母親大壽,我還托流光送了一副萬壽圖祝賀她老人家壽比南山呢,不知道她老人家喜不喜歡?”
沈知意撒謊不打草稿,連眼睛都沒眨一下,就給自己編排了這么一番話。
陸硯辭向來不待見她,怎么可能與她說這些事?
不過賀禮一事,沈知意倒是未曾說謊。
那的確是她送的。
當(dāng)時她為了討好陸硯辭和陸家人,特地花重金尋來兩副萬壽圖,更名貴的一副給了陸家老太太,這次一點的便給陸硯辭讓他送給了同窗好友的祖母。
所以她打心里看不起陸家這群人,拿了她的錢和東西還看不起她,覺得她一個商戶女配不上陸硯辭,就算是白眼狼都沒他們惡心!
她篤定陸硯辭絕對不可能跟李文斯說起她。
果然,李文斯輕輕啊了一聲,滿臉驚訝。
他自然記得這幅萬壽圖,當(dāng)時流光送這個禮的時候,他母親還為此高興了許久,賓客也議論紛紛,很艷羨這份禮,他也因此更為看重起流光,覺得他雖然看著冷清,心腸卻很熱忱,準(zhǔn)備起禮物也這樣用心。
但流光當(dāng)時并未說起這是別人送的啊……
他這些年也從未聽流光提起他有個未婚妻。
但見面前少女依舊笑語晏晏,模樣大方,李文斯雖心中困惑,卻也不敢多說什么。
只能認(rèn)為是流光不好意思說這些罷了。
他又鄭重地跟沈知意問了個好,和她說:“原來是嫂夫人,在下失敬,之前嫂夫人送給家母的賀禮家母很喜歡,等之后有機會,嫂夫人一定要跟流光來家中吃飯,讓我們好好招待你們?!?/p>
沈知意頷首,也不拒絕:“一定?!?/p>
她直接無視了徐管家那張一言難盡、想說什么又不敢說的臉,大大方方轉(zhuǎn)過身沖過來的賓客說道:“感謝諸位今日特地來家中為流光道賀,我代替流光先向大家道聲謝?!?/p>
“外面風(fēng)大日曬,諸位且先隨我進去喝茶小坐,待流光到了,我再與他來跟諸位道謝?!?/p>
沈知意說完,笑著側(cè)過身先請他們?nèi)雰?nèi)。
她這一番喧賓奪主、儼然把自己當(dāng)成主人家的模樣,引來了所有人的注視。
認(rèn)識她的,就算心中再腹誹,也不可能當(dāng)面說什么,畢竟沈知意的確跟陸家有婚約。
沈知意做事張揚,從來不掩飾她跟陸硯辭有婚約的事,旁人心里看不起她,但也不得不說她命好。
區(qū)區(qū)一個商戶女竟然因為當(dāng)初救過陸老太爺就能跟陸家定親,沒兩年陸平章又封了侯,陸家也跟著水漲船高,沈知意這個未婚妻的身份自然也跟著拔高了好幾層。
現(xiàn)在未婚夫還高中探花,日后就是天子近臣,這怎么能不說一句她好命呢?
就算不說這些,光陸硯辭那張讓人過目不忘的臉和他信義侯府二公子的身份,就足以讓不少女子對他心動了。
不認(rèn)識她的就更加不會反對沈知意的話了。
他們本來就是客人,自然隨主家安排。
這里賓客魚貫而入,沈知意自然跟著進去,可她才一動,徐管家就本能地先向她攔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被沈知意那雙雖然含笑,笑意卻不達(dá)眼底的美目輕輕一掃,徐管家心中莫名膽寒了一下,伸出去的手也下意識在她的注視下收回來了。
沈知意看著徐管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徐管家,忠心是好事,但也千萬別愚忠了,山高水長的,以后到底如何,誰也還不知道呢?!鄙蛑庹f完面色不改,繼續(xù)帶著婢女茯苓進府去了。
這次徐管家不敢再攔,旁人就更加不敢阻攔了。
沈知意一路就這么受著侯府下人的注視往府里走去,她當(dāng)然知道這侯府上下都看不起她,也不想認(rèn)她這個未來少夫人。
可那又如何?
她跟陸硯辭的婚事是老太爺親口定下來的,彼此都有婚書為證,陸家就算再不喜歡她又有什么用?
他們敢不讓她進門嗎?
陸硯辭才有官位,這么多雙眼睛盯著,他難道想還沒上任就被人彈劾?
除非她不想嫁。
不然陸硯辭就算死也得娶她,她照舊可以入主侯府抱著他的牌位當(dāng)她的二少夫人!
沈知意心里其實是有些遺憾的。
早知道陸硯辭這么不是東西,當(dāng)初她就不該給他擋箭,讓他直接死了,她之后守寡不就行了?
反正她要的只是二少夫人的身份。
陸硯辭死了還是活著,又有什么要緊呢?他要是死了,事情還少上許多呢。
至少陳氏他們斷不敢如此囂張了。
怪就怪當(dāng)初她給他擋箭的時候,還不知道陸硯辭這廝竟然這么畜生。
那時陸爺爺還活著,這廝為了討陸爺爺?shù)臍g心沒少在她面前獻殷勤,導(dǎo)致她天真地以為她真能跟陸硯辭琴瑟和鳴、白頭偕老。
真是可惜了。
當(dāng)初要是眼睜睜看著陸硯辭死該多好,沈知意在心里已經(jīng)不知道第幾次這樣遺憾道了。
……
侯府內(nèi)院。
“你說誰來了?”正在招待女客的陳氏被人喊出去,聽聞這個消息之后滿臉不敢置信又惱怒至極。
“我不是讓你們盯著幾個路口,不準(zhǔn)沈知意的馬車過來嗎?徐勝呢?他怎么這點事都辦不好!”
那來回話的小廝被訓(xùn)得唯唯諾諾,頭也不敢抬低聲囁嚅答道:“徐管家是派了人過去,但那位今日是乘坐其他馬車來的,外面的人就沒注意……”
他小聲辯解了一句:“畢竟今日來府里祝賀的賓客都非富即貴,小的們也不好一個個掀簾檢查?!?/p>
陳氏雖知緣由,卻還是忍不住罵道:“廢物!”
沒過一會,又怨恨至極地加了一句:“狡詐的賤人!”
她當(dāng)然不知道,今日沈知意換馬車一事完全是巧合,并不是故意換馬車來瞞天過海的。
不過狡詐一詞,倒也不算冤枉了沈知意。
她總是有辦法的。
來都來了,還有這么多賓客看著。
陳氏便是再不高興也只能強行忍耐,她沉著臉說道:“先不必去管那賤人,把今日來的賓客先照料好,不能讓旁人看我們的笑話。”
她說完揮手讓人退下,小廝連忙躬身后退。
一旁陳氏的婢女春冬見她這幅厭恨不已的模樣,自告奮勇道:“您先別煩,待會奴婢尋個法子把人帶去鎖起來就是,定不讓她壞了二公子的好事?!?/p>
陳氏心里一動。
不過片刻又偃旗息鼓搖了搖頭:“你當(dāng)那沈氏是個傻的?算了,不必理她,反正……”
她想到日前兒子給她寫的信,沈氏機關(guān)算盡,哪會想到硯辭另有后招?
想到那位的身份,陳氏更是滿意不已,難看的臉色也終于恢復(fù)了一些:“走吧,先進去?!?/p>
春冬自是不會多言。
跟著陳氏進去之前,她倒是記得剛才老爺遣人過來交待的話,小聲同陳氏說道:“對了夫人,剛才老爺來問,您有沒有喊東院那位,說是沒有的話,還是請人去喊下,今天畢竟是個闔家歡喜的好日子?!?/p>
春冬知道夫人不愛聽東院那位的消息,說起話來也不是很有底氣。
要說他們夫人這輩子最惱誰?
除了沈家那位主之外,無疑就是東院那位了。
和那位相比,沈家那位其實都不夠看了,畢竟東院那位是真的讓夫人頭疼了二十多年。
果然,她只是這么一說,身旁才恢復(fù)臉色的婦人剎那間臉色又難看了起來。
“他要叫,自己怎么不喊人去叫?喊我做什么?”陳氏沒好氣地啐道。
多年夫妻,她豈會不知道丈夫打得什么主意?
不過是想在外面彰顯他跟東院那位父子情深,并不是外頭說的那樣,日后好靠著陸平章平步青云。
但他又不敢真的去叫,怕惹那位不快,只能把這麻煩事交待給她。
反正不管那位來不來,這事都牽連不到他的頭上去。
陳氏越想越煩。
年輕時候覺得她這表哥相貌堂堂又厲害得緊,可夫妻這么多年,早讓她看清這個男人好皮相之下的軟弱膽小墻頭草的模樣。
沈氏的事尚且好解決,也已經(jīng)有解決的法子。但東院那位主,便是陳氏看到他都忍不住發(fā)怵,豈會故意去沾邊?
她恨不得一輩子都不要與他來往才好!
“你喊人去跟他說一聲?!标愂献詈筮€是咬牙道。
又想到陸平章的為人,陳氏咬了咬牙又換了話:“算了,你親自去。”
“什、什么?”春冬滿臉不敢相信。
她臉色慘白,剛要告饒,陳氏先不耐發(fā)了話:“難不成我去?那位是什么脾氣你不知道?我要是隨便糊弄個人過去,他指定又有話要說?!?/p>
她是慣會拿捏下人的。
未等春冬再說,她又握著她的手安慰一句:“放心吧,你見不到陸平章,陸平章也不會出來的,他可沒這樣的閑功夫來見我們這群人。”
陳氏這話說得很肯定。
可春冬還是害怕,但她一個下人就算再畏懼再委屈,主子發(fā)了話,她除了聽命還能有什么法子?
最后還是領(lǐng)命去了。
陳氏看著她離開,又往東院的方向目光幽深地看了一眼。
她每日求神拜佛,除了讓神佛保佑硯辭官運亨通之外,就是求神佛早日要了那陸平章的命。
如今第一個已經(jīng)算實現(xiàn)一半了,第二個不知何時才能實現(xiàn)?
即便現(xiàn)在他們跟陸平章打的交道并不算多,甚至侯府上下更多都是以他們一家為主,早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究竟是誰了。
但陳氏還是想讓這信義侯府的主子真正換成他們,最好就連信義侯那個位置也給她的硯辭。
那樣她才算真的暢快,真的沒有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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