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回來后,謝毓毫不猶豫休了我。我被遣送回了江南。人人都覺得我輸得一敗涂地。
五年后。謝家千金深夜喚母不得安眠。謝毓派人將我接回,冷冷道:「等念兒好了,
你就盡快離開,不要癡心妄想謝家夫人之位。」我松了一口氣。此番,我是思女心切,
偷跑來的。我家那醋缸子夫君還不知。1「她就是謝大人的原配?」「說什么原配,
現在那位謝夫人才是謝大人的青梅竹馬。」「她搶了別人的男人,被人搶回去,也是該!」
……我剛回到上京,便聽到這些非議。也不怪她們這么想。現在那位謝夫人沈朝朝,
才是與謝毓最般配的人。而我,只是一個偶然救下了謝毓的孤女。那時。沈家落魄。
沈朝朝主動站出來,愿去寺廟為太后祈福,歸期不定。謝家逼迫謝毓成親。
謝毓拒了所有千金小姐,以救命之恩為由,執意娶我為妻。彼時的我,剛滿十六歲,
不怎么聰明。以為是話本子里才有的良緣,興高采烈地點了頭。我像是被突然架上了高臺,
所有人都在對我評頭論足,竊竊私語,等著看好戲。只有我,一無所知。我不知,這好姻緣,
不過是謝毓為沈朝朝守貞的被迫之舉。也不知道,我被選做謝夫人,
最大的原因是——我無權無勢,無父無母。隨手便可打發了。成親三年。
謝毓待我一如初時那般,疏遠淡漠。我卻歡喜他微微蹙起的眉,狹長的眼眸和淡淡的檀香。
我只當他生性如此,不喜和人親近。婚后第一年。在謝家長輩的催促下,我們圓了房。
我誕下了念兒。除了我,所有人都知道,謝毓不曾放下沈朝朝。我依舊被蒙在鼓里,
直到——數月前,肌膚相親之時。謝毓咬著我的耳朵道:「云辛,給我再生個兒子吧。」
交頸癡纏,大汗淋漓。突然間。我聽到外頭他的親信喊了一句:「大人,沈姑娘回來了!」
一切都戛然而止。謝毓抽離開,披上衣服,匆匆而去。我愣了愣,不明所以,
連忙披起衣服跟上去。下人看向我的目光憐憫又譏誚。夜雨紛紛。
我瞧見了姿容從來都一絲不亂的謝毓,冒雨奔向一個姑娘。他將她護在懷里,生怕她淋了雨。
大雨滂沱,遮蔽了視野。謝毓抱著沈朝朝與我擦肩而過。我呆立雨中,站了很久。
丫鬟送傘來,終是不忍我還被戲耍,點了兩句道:「夫人,老爺與那沈姑娘是……舊識。」
我雖天真了些,但不算癡傻。當下,便明白了。我身上還殘留著謝毓的氣味。那一刻,
我覺得很臟。回去后,我洗得近乎脫了一層皮。我濕著發倒頭睡下,發起了燒。
迷迷糊糊燒了三日。這三日,謝毓陪著沈朝朝忙前忙后,不曾回來。
丫鬟拿著我的信物去找他,也沒把人帶回來。三日后。我的燒退了。連著燒一起退去的,
是不切實際的期盼和對謝毓的歡喜。謝毓回來之時,身上沾著桃花香。
這不是謝毓常用的熏香。出自何處,顯而易見。他的眼神落在我蒼白的臉上,正要開口,
我卻已經搶先了一步——「謝毓,我們和離吧。」2謝毓的眉頭緊緊地擰在了一起。
他道:「若是要和離,得去謝家宗祠,向謝家族長闡明理由。」他的言下之意是,和離,
我說了不算。恰在此時,念兒吵著要尋娘親。謝毓換了朝服離開。和離一事,似乎不了了之。
可我既起了這心思卻沒個結果,便越發焦躁。好在。
很快就有人替我全了這心愿——假山深處。
我看到沈朝朝拉著謝毓的衣袖道:「你與我現在是什么關系?」「前些日子,我初回家中,
父親母親皆偏愛嫡妹,是你為我撐腰。」「為何現在又避著不見我?」謝毓不答。
沈朝朝紅了眼眶:「莫不是我自作多情?」樹葉飄搖微風起。兩人的視線交織在一起。
謝毓終于啟唇:「我對你的情誼,你有何不知?」「便是我和離了,也是二娶,委屈了你。
你如今有祈福之功,大可嫁一戶好人家。」原來,他不答應和離,不是舍不下我,
是想成全沈朝朝。沈朝朝固執地咬著唇道:「我就要你!」「你可知,你若是再不娶我,
就再也沒機會見到我了……」我回了謝府。待謝毓回來,已是第二日清晨。他看著我,
眼眸中的歉意一閃而過。他似乎不知該如何同我開口。「云辛,這些年辛苦你了。」
我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道:「我有一知己故交,她在進宮的名單上,
陛下感念她祈福之恩,要選她為妃。」「可她那樣的性子,怎么好入宮?」我聽懂了。
我有些失笑,正想去取和離書,卻又聽他道:「時間緊迫,我只能給你一紙休書了。」
我愣了愣。休棄與和離。我不信謝毓不知其中區別,不知前者對女子的打擊有多大。
女子若被休,定是犯了七出,這輩子都會被人瞧不起。「你放心,雖是休書,但與和離無異。
」「你的嫁妝都可帶走,若是不夠,我再貼你點。」我一個孤女,因救下意外跌下山的謝毓,
來到了謝家,有什么嫁妝?今日前,我甚至奢望過帶走念兒。可她不能跟著一個被休的母親,
她的一輩子都會被毀了。一紙休書。輕飄飄落下。三年夫妻情,恩斷義絕。
謝毓道:「你本就不是京城人士,這些年在京中想來也不適應。」「我送你南下,暫避風頭。
」他什么都安排好了。從來都沒有給我選擇的機會。就這般。我帶著微薄的嫁妝,
和謝家貼給我的五百兩銀子,被送去了江南。歸期不定。我離開那日。小船飄搖。岸上,
十里紅妝,敲鑼打鼓。我這三年,如一場笑話。3五年后。謝府門口。謝毓站在距我兩丈外,
看向我的眼神疏離又淡漠。「當年之事,是我對不起你,
但這些年我陸續讓人給你送了很多東西……」「朝朝和念兒相處得很好,
朝朝雖是小孩子性子,但也能做個好母親。」他提起沈朝朝時,眉眼柔情了好幾分。「所以,
等念兒好了,你就盡快離開吧,不要癡心妄想謝家夫人之位。」我松了一口氣。
我還怕他太過愧疚又念舊,要留我長住。幸而,是我想多了。此番,我是思女心切,
偷跑來的。我家那醋缸子夫君還不知。我跟著謝毓穿過長廊。院中,
我曾經種的那些瓜果早就沒了影子,換上了一片桃花林。如今春分,
正是開得茂盛又絢爛的時候。行至偏僻小院中。屋舍簡陋,
院子里的地上落著五年前我親手做的秋千。我停下了腳步,
有些不可置信地和謝毓確認:「念兒住在這里?」謝家富庶,便是大丫鬟的屋子,
也比這里好。謝毓似看出我所想,解釋道:「念兒發了癔癥,幾次夜游傷人,
所以才暫時將她安置在這里。」他語氣平淡,一如當年要把我送去江南的時候。
我不想和他多言,只想快點見到我的孩子。這些年,我往上京城寫了很多信,但都沒有回音。
就如謝毓說送予我的那些東西,我也不曾看到蹤影。我一把推開房門。煙塵揚起,
小床上卻空無一人。我正要發怒,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云辛姐姐回來了?」
一襲粉衣的沈朝朝朝我走來。我無意與她寒暄,厲聲質問道:「念兒呢?」沈朝朝面露受傷,
震驚道:「云辛姐姐,你是懷疑我?」「念兒若是有事,我定不會放過你!」
沈朝朝似被我嚇到,后退了一步。她睫毛輕顫,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就在這時。
丫鬟來報說,小姐與別家的小千金一道出去玩了。我愣了愣,
對著沈朝朝問道:「是哪家小千金,為何你身為母親不知……」我話音未落,被謝毓打斷。
「夠了!」謝毓看向我,滿眼慍怒。「我知你怨恨當年之事,但錯都在我,與朝朝無關!」
「你一來就咄咄逼人,真當自己還是此地的女主人!」說罷,他直接讓人將我趕出了謝府。
4我平息了一下怒氣。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孩子。我派人前去尋找念兒。
傳回來的消息讓我心下稍安。念兒確實是和另外幾位千金一道出去玩耍了。我正要松一口氣,
卻見打探的人欲言又止。「直說便罷。」侍從道:「回夫人的話,除了小姐外,
其余小千金皆衣著華麗,不似普通富貴人家,其中有位還貴為郡主,
她們似乎有意帶著小姐玩耍……」我懂侍從言外之意。念兒雖是謝家的嫡女,
卻有我這樣被休的母親,照理來說不該受到這般待遇。我思索之時,看到了近日收到的請柬。
太后的宴席,貴女們都會到場。太后想來是知曉我如今的身份,所以給我送了請柬。
那便去吧。……這就是我站在此處,聽著一群人嚼舌根的原因。我到時,沈朝朝和謝毓已在。
郎才女貌,好不登對。看到我的那一刻,謝毓的臉沉了下去。我懶得搭理他,派人去找念兒。
自我出現開始,周圍的議論聲就沒有停過。「她都被休了,怎么好意思來這里的?」
「不會是想趁著這次機會,來尋個愿意娶她的冤大頭吧?誰還能看上她?」
「她到底是怎么混進來的?不會是打著謝家的名頭進來的吧?」四周投來鄙夷的目光。
沈朝朝看向我道:「云辛姐姐,你怎么來這里了?」她面色有些難堪,
為難道:「你都沒看一眼念兒就走了,今日又急匆匆來拋頭露面,急著找一良婿……」
「今日這宴席,是太后專門為了宴請江南休養回來的攝政王,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聞言,
我心中一凜,不由緊張起來。我這副惶恐的樣子,落在沈朝朝眼里,令她更加得意。
她笑道:「云辛姐姐,你快回去吧,良婿我會給你留意的,你有這時間還是多關心關心孩子。
」這話一出,不少人笑了出來。謝毓嗤笑道:「她是被休棄的,怎會有男子愿娶?」原來,
他不是不知,休棄與和離的區別。就在這時。一身玄色鑲金蟒袍的男子出現在眾人眼前。
來人墨發金冠,飛眉入鬢,周身氣勢懾人,讓人不敢直視。
正是那位傳聞中權傾朝野的攝政王。現場的哄笑聲頓時戛然而止。可他不知看到了什么,
突然唇瓣含笑,眉眼勾人。眾人驚在原地。殺人如麻的攝政王何曾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無人發現我手腳僵硬。我眼睜睜看著他向我走來——5別看趙奉安這幅笑瞇瞇的模樣,
不知道背后要怎么折騰我呢。我心虛地將眼神看向別處。念兒的事情還未了結。
我不想同他回去。但趙奉安與我實在缺少些默契。他徑直走向我。我不得不行了禮,
恭恭敬敬道:「見過王爺。」他停住了腳步。他收斂了笑容,美目微垂,細細地打量著我。
他眼神落在我的唇瓣上,似乎在探究,我怎么能說出這樣生疏的話。我偷跑出來前一夜,
還在與他荒唐。他這人心眼蔫壞,在臥房中時也如此。我被哄著喊他「好夫君」,
喊到聲嘶力竭。可轉頭,不僅人跑了,還假裝與他不識。我不是故意的。但事出緊急,
他性子又不好。我和旁的男子多說兩句話,他都要拈酸吃醋。我怕他不讓我來看念兒。眼下。
場面一下安靜了下來。靜悄悄的,落針可聞。站在我旁邊的人屏住了呼吸,不敢抬頭。
沈朝朝突然開口道:「殿下,她是被我夫君休了的前任妻子,她只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
來這里也只是為了再找個郎君,不懂禮儀,上不得臺面,請您不要為難她。」
她一副好心為我說話的樣子,卻又將我貶到了塵埃里。
趙奉安輕輕挑了挑眉:「來這里找郎君?」他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我沒忍住抖了抖。
落在沈朝朝眼里,她更加興奮。沈朝朝受到了鼓勵,
連忙又道:「云姑娘當年仗著對我夫君有恩,所以麻雀飛上枝頭,嫁進了謝家,
但終是德行有虧,擔不起謝家主母一職,才被下堂。」「但她到底是孩子的娘親,
還請殿下看在我和夫君的面子上,不要怪罪于她。」
趙奉安慢條斯理道:「那我若偏要怪罪呢?」他說這話時,眼波流轉,
分明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勾引于我。偏偏沈朝朝看不出來。她眼中閃過興奮,
裝模作樣地為我求了下情。謝毓也擰著眉道:「還請殿下高抬貴手。」趙奉安搖了搖頭,
道:「不行。」攝政王素來冷血,威嚴不容侵犯,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人。
他這話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但說這話時的語氣叫人隱隱察覺到不對。眾目睽睽之下。
趙奉安突然逼近了我,仿佛將我攏進懷中一般。他笑道——「她的罪責,誰求情都不管用。」
6我與趙奉安的初見,在江南。小橋流水。煙雨朦朧。這些江南美景,
都和我們的初見沒有關系。哭聲震天,血腥撲鼻。金磚如山,美人成群。
是趙奉安正在抄別人家的場景。官兵道:「閑雜人等退避!」我本想離開,
可卻被那閃瞎人的金銀珠寶奪去了目光,一時走得慢了些。我恰巧目睹了,
被壓著的人突然暴起,口中射出暗器,正中趙奉安的場景。那暗器上帶毒。
趙奉安來抄家時并沒有帶隨行的大夫。不出幾息,他中毒的地方便泛出青紫。
我大了膽子站出來,自告奮勇為他急救。我爹娘去得早,爹爹曾是村里郎中,娘是醫女。
我自小耳濡目染,所以當年能救下謝毓。我心里想著,若是把這樣的大人物救下來,
不說他抄來的黃金,他兜里的金銀珠寶,怎么說,也要賞賜我些。不想,這活吃力不討好。
我不僅沒得賞賜,還被人抓了起來。前腳,趙奉安剛得了我的醫治,面色好轉。后腳,
他就翻臉不認人了,要查我和那偷襲者是不是一伙的。我就這么被關了十幾天。
直到趙奉安將我的來歷查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包括我嫁給謝毓,又被休的事情。
被證實清白后,我被放了出來。我想要離開,結果被攔住。趙奉安的侍從抱歉道:「云姑娘,
我家大人吩咐了,要好好補償你。」趙奉安近日不在,他的侍從不好擅自放我離開,
便將我當成了座上賓。我過了一段時間心里有氣的富貴日子。待兩三個月后,
趙奉安才姍姍回來。他早就忘了我這號人物。也沒人提醒他。
他在江南這座別院大得讓人迷路,不會與我撞見。我等了好幾日,沒等到他來找我。于是,
我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戰戰兢兢的富貴日子。直到——大半年后。一日。
我在和混熟了的丫鬟們一起抓池子里的鯉魚時。一尾鯉魚奮力求生,從我手中一躍而出,
砸在了路過的趙奉安臉上。當時的場面,一度很安靜。丫鬟們大氣不敢出。我抖成了篩子。
唯有無知無畏的鯉魚,在趙奉安腳邊撲騰。趙奉安冷冷地看著我。他的眼里閃過殺意。
慌亂之下,我不得已挾恩以報。「殿下,可還記得一年前,救命之恩?」話音落下,
趙奉安身邊侍從倒吸了一口冷氣。趙奉安銳利的眼神落在我身上。過了好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