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歲被賣入季家,成了季明慎的童養媳。他說,他要專心讀書,等到中舉,
就正式娶我為妻。這一等,就是十年。可季明慎又說,他忙于翰林院的政務,無法脫身。
我入京尋他,季明慎將我托付給了他的好友——一位風流公子,
并交代道:「我正當仕途的關鍵時候,你莫要干擾。」再后來,帝王賜婚,
季明慎成了尚書府的女婿。這一年,我二十歲,成了世人口中的老姑娘。季明慎給我銀票,
說是補償,「香凝,你我已無法走到一塊,不如從此一別兩寬。」我輕嘆了口氣,
將幔帳攏了攏,藏好躲在我被褥里的……香肩外露的風流公子。這下好了,
他再也不必擔心「朋友妻不可欺」。1終于可以見到季明慎了。我抱著懷中的包袱,
心里七上八下。村里人說,季明慎如今是官老爺,還是頗受追捧的新科探花郎,
他不會再要我了。可我不信。我八歲賣入季家,成了季明慎的童養媳,他待我如同至親,
親手教我讀書識字。他曾說過,等到科舉高中,就會娶我。即便他不想娶我,
至少……我也得見到他,問個清楚。我已經等了十年,
桃花塢同齡的翠花已是兩個孩子的娘了。幼時,我被人牙子數次轉賣,早就不記得原先的家。
季明慎于我而言,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人。人總是本能的想抓住僅有的一束光。正胡思亂想,
我看見一個頎長清瘦的男子朝著我走來。我眸子一亮,心跳更亂。季明慎好像變了,
褪去了一身的清貧,他穿著錦袍,儒雅斯文。依舊清雋不凡,擱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見。
翠花常對我說,季明慎生得好看,讓我看緊些。「明慎!」我朝著男人招手,歡喜至極。
可季明慎好似突然皺眉,他回頭看了幾眼,像是擔心被熟人瞧見。季明慎大步來到我面前,
他又長高了,迫使我仰頭看他。我聽見季明慎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你怎么來了?」
他語氣冰涼。卻也不問問,我這一路累不累。我抿唇,忽然沒了底氣,他是讀書人,
我一慣仰慕他,小聲嘀咕道:「家里的房屋塌了,我來投奔你。」其實,我更想說的是,
我是來找他成婚的。他是不是忘了,他自己親口說過,登科后就會娶我。翠花說過,
姑娘家不能等太久,會變成老姑娘。季明慎眉頭蹙得更緊。有一個錦袍男子走了過來,
認出了季明慎,他客客氣氣作揖,問道:「季兄,這位是?」我剛要張嘴,
季明慎搶先了一步,「一個遠房親戚。」那男子打量了我兩眼,便沒說什么,
只與季明慎頷首告辭,「季兄,老師喊你我二人今晚去康悅樓,你可別失約。」季明慎點頭,
「好。」只是一個遠房親戚么?我眨了眨眼,很想問問「康悅樓」是什么地方。
可一對上季明慎幽深的眸子,我又止住了話。他素來很有主意。我成了他的童養媳之后,
季叔沒多久就過世了。是季明慎替人抄書寫字,才養活了我們二人。確切的說,
是他養大了我。故此,我與他之間,我一直處于低位。自然,后來幾年,我學會了做糕點,
也開始養家。我將一直舍不得吃的糕點拿了出來,「明慎,這是你喜歡的桃花酥。」
我肚子早就餓了,卻也不敢吃。季明慎摁住我的手,將糕點又塞進了包袱里,語氣冷沉,
「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他是我的好友,你暫時待在他府上。」我一愣,忙問:「為、為何?」
季明慎言簡意賅,「我還沒有置辦宅子,無法安置你。」我再不敢多言了,生怕他會覺得,
我是個累贅。可一見到季明慎這位好友時,我就怵了。這人實在花哨,一身寶藍色錦袍,
腰綴羊脂玉玉佩,額頭垂下兩撇發絲,一張臉好看得人神共憤。他搖著折扇,有桃花紛落,
與他的發絲共舞。還沒靠近,我就聞到了男子身上的香氣。著實……是個噴香的男子。
像極了戲文里的風流紈绔。季明慎道:「香凝,這位是趙家大公子,也是我的摯友。
我已同他提及過你,他會照拂好你。」我揪住了季明慎的衣袖,不想留在趙家。
季明慎有些不耐煩,嘆氣的同時,掰開了我的手,「我正當仕途的關鍵時期,你莫要干擾我。
趙公子是個好人,你不必害怕。」這時,風流公子朝著我嗤笑一聲,「是啊,我可是個好人,
尤其善待姑娘家。」這一刻,我莫名想到了賣掉我的人牙子。那人也曾說過,他是個好人。
2「桃花酥……」我剛要遞出那包桃花酥,季明慎已經轉身離開。他身影匆忙。我明白,
他有抱負和野心。我親眼目睹他數年寒窗苦讀,自是不會胡攪難纏,更不會去干擾他。
我只是……有很多話想對他說。諸如,翠花又懷上三胎了,李員外納了第十三房小妾,
還有王二妮嫁給了鐵栓……可這些事情,季明慎可能不在意了。我與他,
好似不知該說什么才對。我彷徨、無措。像飄蕩在湖面的扁舟,不知該往哪兒靠岸。
心頭有些酸,但不明顯,可又無法忽視。趙慕湊近了我幾分,日頭明明不烈,
他非要搖著折扇,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好看的唇揚了揚,
「你就是季明慎養在桃花塢的童養媳?就是黑了些,發育的不錯。」什么意思?
我后退了一步,甚是戒備。男子長得太好看,像山頭有毒的紅蘑菇。趙慕笑了笑,
露出整齊的白牙,吩咐他的婢女,道:「墨書、墨畫,把她帶下去好好清洗,
再換上干凈的衣裳。本公子的院子里,不能出現丑東西。」我:「……」好吧。
我竟無言以對。我可是桃花塢的村花。但與眼前男子比起來,還真是遜色極了。很快,
我被帶去一間廂房,當真被搓洗了干凈。因路上不便,我已數日沒洗澡。
眼看著兩位姐姐又換上一桶洗澡水,我摳著手指,有些難堪。再次見到趙慕,他在庭院煮茶,
茶水里撒了桃花瓣,實在講究。「趙、趙公子,多謝照拂。」我學著戲文里的說辭,
別扭的打招呼。人生地不熟,我只覺格格不入。趙慕睨了我一眼,又看向婢女,
吩咐說:「今日起,用珍珠粉給她敷臉。」我本想拒絕,一想到趙慕不久之前說,
他院子里不能有丑東西,我又閉了嘴。城里人,真會瞎講究。趙慕又交代我,「趙家復雜,
你尋常時候莫要亂跑。否則,你若出了事,莫怪我沒照顧好你。」我「哦」了一聲。
趙慕又嗤笑,也不知道他究竟笑什么,笑起來顯得又壞又痞。接下來幾日,
我在趙府過上了養尊處優的日子,整天好吃好喝,還有婢女陪伴左右。
除卻每日用珍珠粉敷臉之外,還用花瓣泡澡。墨畫說:「香凝姑娘,你不要嫌麻煩,
公子也是為了你好。再者……我家公子當真不留丑東西在身邊。就連公子院里的花,
都是精挑細選的。」我已經十分了解。畢竟,趙慕身邊的婢女,也皆是花容月貌。這幾日,
我大概知曉了定遠侯府趙家的情況。趙慕是嫡長子,但侯爺還有繼室和嫡次子。所以,
世子之位暫未定奪。趙慕風流成性,既不科舉,也不習武,整日游手好閑,只會吃喝玩樂。
用坊間的話來說——趙慕除了一張臉,便一無是處。我怎覺得……他也怪可憐的。
在桃花塢時,隔壁一對雙生姐妹便有一個嚴苛的繼母,早早將她二人嫁給了獵戶鰥夫,
換了彩禮。3如此這般過去了一個月。我再也沒見過季明慎。
趙慕身邊的婢女逐漸與我熟絡起來,當著我的面,什么話都往外說。墨畫眉飛色舞,
「我今晨給公子換被褥,瞧見了那個……」墨書當即面頰緋紅。春桃和夏荷也湊過來,
暗暗搓搓道:「那日瞧見公子騎馬,那里鼓囊囊的。將來,也不知哪家的姑娘嫁給公子,
若是身子骨嬌弱了些,當真受不住。」我愣了又愣,終于明白了什么。我捂著耳朵,
試圖不聽。可那些字眼還是鉆進了我的耳朵里。我忽然想起一樁事,季明慎在入京之前,
也曾弄臟過被褥,他那日惱羞成怒,不允許我踏入他的屋子了。墨畫托腮,一臉憧憬,
「二公子早就收了幾個通房,大公子也不知幾時能收了咱們?我可不想許配給小廝。」墨書,
以及春桃和夏荷也羞澀地點頭。我:「……」聽說大戶人家的婢女喜歡爬床。還真是如此呀。
不過,讓我詫異的是,這幾人皆還不是通房。可趙慕那副模樣,又實在風流,不知道的人,
還以為他早已金屋藏嬌。這一日,我去見趙慕。他在書房臨摹畫像,是一副露肩美人圖。
我只瞥了一眼,瞬間臉色漲紅,可目光又不由自主的瞥向他的腰腹。趙慕意識到了什么,
輕嗤一聲,「你在看什么?很好看么?你倒是說說,我與季兄,誰更好看?」我啞口無言,
又不會伶牙俐齒,只好顧左右而言其他,道:「我想去見見明慎,今日就是他生辰,
他每年都會吃一碗我親手做得長壽面。」趙慕似是一愣,嘴里咀嚼著兩個字,「生辰……」
忽然,他又挑了挑眉,「季兄如今可是閣老面前的紅人,不少貴女傾慕于他,
要不……你還是放棄吧。你們不會修成正果的。」我心臟一顫。明明心里有數了,
可還是不甘心,「你胡說!」相依相伴了十載,那漫長的清苦歲月里,季明慎待我的好,
歷歷在目。趙慕吊兒郎當,見我紅了眼眶,他搖了搖折扇,「行行行,
小爺今日就帶你去見季兄。小爺最見不得女人哭。」我很快就做好一碗長壽面。出門之前,
趙慕命墨畫將我捯飭了一番。墨畫看著鏡中人,抿唇竊笑,「香凝,我家公子一慣會養花,
他養人也極擅長。我們幾個入府之前,都是干癟蠟黃的小丫頭片子。你也愈發水靈了。
尤其是這里,真叫人羨慕。」墨畫大膽又孟浪,忽然抓了我的胸口。我嚇了一大跳,
登時臉紅。這可是我最自卑的地方。幸好,春日乍寒,我裹得嚴實。入夏之后,
我都沒臉出門見人。乘坐馬車去了翰林院大門外,趙慕目光從我身上掠過,嘖了一句,「呵,
終于像個人了,別丟了小爺的臉。季兄交代給我的人,我一定養得白白胖胖。」我眨眨眼,
很想反駁。我哪里丟他的臉了?我又幾時不像個人了?4我滿心歡喜地去見季明慎。我以為,
上次突然見面,讓他始料未及,他又有要事在身,這才無暇顧及我。可當我隔著幾丈遠,
親眼看見季明慎與一貴女談天說地時,我呆住了。那貴女十六七歲的光景,一身粉色裙裳,
發髻釵環叮當作響。他二人四目相對,眼底似有情愫涌動。才子佳人,好生惹眼。
就連春光也不及這一幕。他們在談論詩詞歌賦,而我,一竅不通。我手里提著食盒,
明明再走十來步,就能見到季明慎,可腳下如灌鉛,無法動彈。我自慚形穢。
季明慎在我面前時,從沒有這般笑過。我還以為,他素來寡言少語。
原來……是他無話同我說。心尖像被人劃開了一道口子,又潑上了一碗老陳醋。酸得很。
我的家……像是被人偷了。我不敢上前,甚至不敢讓季明慎知道,我來過。春風有些涼,
刺得我眼眶濕潤。我是個怯弱膽小鬼,轉頭就跑。迎面剛好撞見目睹一切的趙慕,
他搖著折扇,神色意味深長。我上了馬車,趙慕也跟了上來。見我不停落淚,他嘆了口氣,
「那女子是季兄老師的千金,他二人算是同門師兄妹。你莫要多想。不過……話說回來,
師兄妹之間最容易情投意合。」我一噎,睨向對面的男子,「你……」有這么安慰人的么?
我哭得更厲害。不多時,就開始嚎啕大哭。沒人能明白我的感受。季明慎于我而言,
不僅僅是心上人,他更像是我長久以來的寄托。哭聲引來不少看客。趙慕連忙哄我。
我卻一個字都聽不進去。趙慕焦頭爛額,「別哭!再哭就把你扔下去!」情緒失控,
我終于敢說出心聲,已經沒辦法繼續欺騙自己了,「他不需要我了,
也不想吃我做的長壽面了,嗚嗚嗚……家沒了……」趙慕命馬夫趕路,又將食盒奪了過去,
「別哭了,丑死了!小爺需要,小爺吃總行了吧!」趙慕當真開始大口吃面。我呆愣一瞬,
他吐詞不清,「今日也是小爺的生辰。」5趙慕吃完長壽面時,我也哭累了。我又不笨,
豈會不知,季明慎他……不想要我了。趙慕擱置下食盒,掏出錦帕,慢條斯理的擦拭唇角,
他像是一眼看穿了我,「你還是早日換個男人嫁吧。」擠壓太久的情緒再度爆發,
我踢了眼前人一腳,他呵笑一聲,「你這人,怎不知好歹?」我不知前路在哪里,又開始哭。
人在失去寄托后,當真無法那么快就恢復。我一股腦的說出內心想法,「我出生不好,
也只認識一些字。我不通詩詞,更不會琴棋書畫。像我這樣的女子,又豈能比得上官家小姐?
我總不能去死纏爛打。我……我本就沒人要,才會被人牙子數次轉賣。」
一下吐露出所有自卑,瞬間,倒也覺得舒坦了。這就是我,季明慎口頭上的童養媳。
無媒無聘,我拿什么要求季明慎娶我?就算他要娶我,可以后呢?我無法與他紅袖添香。
我一個勁地落淚,想到從前相依為命的日子,不舍又不甘。趙慕不住的搖著折扇,「夠了!
小爺身邊從不養閑人。能留在小爺身邊的,也都不是無用之輩。」
我的鼻孔忽然冒出一個泡泡,此刻也顧不得窘迫,「我也能有用?」
趙慕大馬金刀的坐在我面前,吊兒郎當,「自然。」我問:「我能有何用?可我一無是處。」
趙慕目光從身上掠過,不知怎的,他又撇開視線,折扇搖得更快了些,「咳……那倒也不是。
從今日起,在我身邊侍奉,我自會教你。」我懵懂地點頭,并未往其他方面去想。畢竟,
墨畫與墨書那樣的美人,都入不了趙慕的眼,我充其量只是被當做婢女。
能學會大戶人家下人的本事,也是極好的。至少日后可以謀個生路。自這一日起,
趙慕先教我泡茶。我用了一個月時間,學會辨別各種茶葉。原來,泡茶看似簡單,
卻也有門道。溫杯、投茶、潤茶、沖茶、出湯、分茶……皆有講究。不知不覺,
我逐漸可以靜下心來,也不會總是想到季明慎。趙慕品著我泡出來的茶,點頭贊許,「不錯。
不愧是我教出來的人。」除卻茶藝之外,我也跟著墨畫與墨書,學會了梳妝打扮,
會盤京都盛行的各種發髻。趙慕不允許我吃太多,每頓只能吃七分飽。又過了一個月,
當我換上簇新的桃花粉裙裳時,我差點認不出鏡中人。原先在日頭下曬黑的膚色,
已經白里透紅。面頰也圓潤了不少。腰身一掌可握。唯一讓我焦灼的是,胸口著實有些惹眼。
趙慕不允許我躬身走路,命人用一根青竹固定了我的后背,逼著我挺直腰桿。
趙慕一邊搖著折扇,一邊品茶,看著我在院中來回走路,「小爺身邊的人,
不準對任何人卑躬屈膝,給爺挺直腰桿。」我著實窘迫,可礙于趙慕的淫威,
我只好硬著頭皮練習走路。6日頭開始烈起來。墨畫捧著一堆衣裙回到丫鬟房,
嘟囔道:「公子也不知怎么了?今年讓咱們院里的人,都換上高領的衣裙。」
我暗暗吐了口濁氣。幸虧換成了高領,不然,我這身段當真沒臉見人。桃花塢的張寡婦總說,
像我這般身段的女子,都是見不得光的浪蕩女。我才不浪蕩!換好衣裙,我去趙慕書房研墨。
他說得沒錯,他不養閑人。我也不能一直倚仗旁人。婢女該做的事,我都會積極上手,
爭取不當一個蛀蟲。我身無分文,又無任何親人,離了趙家,當真無處可去。
趙慕也會給我發月銀,我已經在盤算著幾時能攢夠開鋪子的本錢。趙慕正看地理志,
這些日子,我逐漸發現,他并非傳聞中那般不學無術。甚至偶爾,
我還會瞧見他與人商榷要事。我好像認識他,卻又似乎只是隔著一層薄紗,瞧不見真實的他。
這時,門外傳來一男子的聲音。「子卿,這青天白日,你關門作甚?屋里可是藏了嬌?」
子卿是趙慕的字。我一愣,下一瞬,就被趙慕握住了手腕,他一股大力將我拉拽到他身側,
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摁進了桌洞里。我茫然四顧。怎么?我見不得人?
門扇被人推開,我蹲著身子,趴在趙慕雙膝間,不敢吱聲。那男子見屋內沒人,
哂笑道:「子卿,你近日來都躲在府上,我已數日沒見過你了。」趙慕言簡意賅,語氣尋常,
聽不出什么情緒,「何事?」男子道:「無事就不能登門了?
誰人不知定遠侯府大公子風流成性?邀你去喝花酒,你可去?」趙慕快速瞥了我一眼,
冷聲道:「有事說事。」男子這才正色道:「太子殿下讓我給你傳個話,
這陣子小心有人暗中盯上你。眼下,還無人知曉你在替太子殿下辦事。
你可是太子的一顆暗棋,決不能提前暴露出來。適當時候,你還是得發揮風流公子的秉性。」
「你越胡來,就越無人懷疑你。」我:「……」蒼天,這些機密,是我可以聽的么?
趙慕清了清嗓門,「我已知曉。多謝告知。可還有旁的事?」男子聳肩,「我剛從東宮出來,
殿下讓我問問你,那新科探花季明慎,是否能拉入陣營?」聽到季明慎的名字,
我忽然手一抖,無意間抓到了什么,我驚愕抬頭。而這一刻,趙慕僵住,一張俊臉忽白忽紅。
他猛地咳了起來,一只手摁住了我的手腕,不讓我有任何動作。趙慕,「我會說服季明慎。」
男子問,「子卿,你臉怎么紅了?有這么熱?」趙慕快速搖著折扇,很不耐煩,
「你還有旁的事?」男子訕了訕道,「你父親打算替你二弟,請封世子之位。
你那繼母保不成會尋機會對你下手,小心為上啊。」趙慕才是嫡長子,他還好端端活著,
世子之位哪里輪得到一個繼室之子。趙慕,「多謝提醒,我會小心。」男子還想說什么,
趙慕卻逐客,「你可以走了。」男子張了張嘴,只好離開。7男子一離開,
我就被趙慕提了出來。我立即替自己辯解,「我沒碰到你那里!
不是……我、我……我不是故意抓它!你要相信我!」越描越黑。趙慕臉色完全漲紅,
手不停地搖著折扇。他好似馬上就要發飆。最終,趙慕深吸了口氣,
「你方才聽到了我的秘密,我該不該殺了你?」我雙手捂住耳朵,「沒!我什么都沒聽見!」
趙慕呵笑,不知是被氣的?還是無奈苦笑?「你既已聽到這些,我便不能放過你。
至少……太子登基之前,你只能留在我身邊。」我點頭如搗蒜。離了趙家,我也沒處可去呀。
趙慕又看了一眼我的手,「指尖該剪剪了!」我語無倫次,「公子放心,我這就去剪,
下回絕不會抓疼你。」趙慕搖著折扇的手猛地一頓,看著我的表情,像見了鬼。我立刻遁之,
也顧不得他的表情了。接下來兩日,我都沒有主動招惹趙慕。我每天窩在下人房,
看一些茶藝、制香、藥膳等書籍。趙慕說,每個人皆有過人之處。不必拿自己的短處,
去和別人的長處比。季明慎的師妹是才女,我不及她學富五車。可我勤快,學旁的東西,
一學就會。這一日,墨畫急忙來喚,「不好了,公子惹怒了侯爺,在前院受家法!」
墨書抱不平,「繼夫人仗著自己是主母,污蔑公子對她不敬。侯爺是個耳根子軟的,
只會聽枕邊風!」我忽然想到兩日前,那男子說,繼夫人和侯爺會找茬。
目的是為了壓制趙慕,讓嫡次子受封世子之位。世家高門里的陰私,可真陰損吶。
又過一個時辰,前院才傳來消息,據說趙慕被打得皮開肉綻,還被關禁閉。我坐立難安。
等到日暮降臨之際,我趁著小廝換值,帶著金瘡藥潛入了祠堂。趙慕趴在蒲團上,
后背沁出大片血漬。「公子。」我壓低聲音喚道。除卻季明慎之外,我不曾如此關切一個人。
一來,我想報恩。二來,我決不能讓趙慕出事。否則,我當真會成為無家可歸的乞丐。
這世道,一介孤寡女子,難以立足。趙慕神志清晰,聞言側過臉看向我,
沒了平日里的風流疲態,多少有些慘。我二話不說,直接給他上藥。趙慕一開始一聲不吭,
金瘡藥倒在后背傷口上,他仿佛毫無所覺。可當我試圖扒下他的褻褲時,
趙慕宛若垂死夢中驚坐起,說話都不利索了,他一手摁住了褲腰,「你、你……你作甚?」
我懶得與他廢話,一會被人發現就糟了。還有什么事比活著更重要?我當機立斷,扒褲子,
撒金瘡藥,再拉上褲子,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我還貼心叮囑,「公子,
你這后臀傷得比背還重,切記不可坐立。我先走了,外面一會就要來人了。」我麻利地離開,
總覺得趙慕僵若石雕,但我無暇分心去管他了,先溜回院子再說。
祠堂內陷入一旁詭譎的安靜。趙慕望著那女子的身影消失,渾身逐漸滾燙起來。
他的屁股……就這么被人看了?!黑暗中,心腹走了出來,他手里提著藥箱,
憋笑道:「公、公子……屬下方才什么都沒瞧見!屬下發誓,
絕對不會將香凝姑娘看您屁股的事傳出去!」8當晚,我總覺得趙慕身邊的護院,
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我擔心趙慕,便去詢問了紫竹。紫竹弱冠左右的光景,容貌也極好。
但他時常緊繃著一張臉。一看見我,紫竹立即后退兩步,甚是警惕,「香、香凝姑娘,
你有何事?」我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想。他好似怕我。我問:「公子今晚不能回來么?
那明日呢?他要關禁閉多久?侯爺會不會再懲戒他?」我一連幾問,紫竹僵直了脖頸,
面無表情,「明日一早,公子就能回來。」我這才放心。次日一大早,
我就去敲響了趙慕的房門。我想著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趙慕待我好,
我自然也盼著他好。可開門的人,卻是紫竹,他目光躲閃,「公子說了,
這幾日由我侍奉在側即可。」我,「可我是女子,比你心細。公子傷得那樣重,
身邊怎能沒個人照料?」墨畫幾人雖是趙慕的女侍,但也不能貼身伺候。紫竹清了清嗓門,
「香凝姑娘,你得自重。」我一頭霧水。我哪里不夠自重了?人命關天,繁文縟節皆可拋。
我實在不懂,貴人們哪來這么多規矩?少時,季明慎有一次風寒難愈,我抱著他守了一夜。
在我看來,沒有什么比性命還重要。屋內傳來了趙慕的聲音,嗓音低沉沙啞,「紫竹,
滾進來!關門!」隨后,我就被關在了門外。就連墨畫等人也不準踏足屋子。直到六日后,
我才看見趙慕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他清瘦了些,穿著一身月白色常服,
墨發僅用一只玉扣固定在腦后,風拂起他的發絲,他立于桃樹下,平添了幾分仙氣。
我看呆了一瞬。「公子,你可算恢復了!你還疼么?」我上下掃視了趙慕。趙慕不知怎的,
忽然一個側身閃過,他面對著我,不允許我打量他的身后。趙慕,「咳咳……今日明慎登門,
你且去準備茶水。」聽見「明慎」二字,我晃了晃神。好像許久沒有再想起他了。
可還是難免緊張。季明慎還帶了俆大小姐登門。他二人站在涼亭下,男才女貌,好生般配。
我端著茶水過來時,趙慕睨了我一眼,壓低聲音,道:「挺直腰桿,別給小爺丟臉。」
我緩緩挺直腰桿,就連我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我如今的體態甚是雅致。季明慎看見我時,
稍稍一愣。我本該緊張,卻笑著打招呼,「明慎哥哥,俆大小姐,這是早春的茶,
你二位嘗嘗如何。」趙慕走了過來,幾人一起落座。我嫻熟的倒茶,又介紹了新茶,
談吐大方得體,臉上始終掛著淺笑。俆婉盯著我打量,「這位姑娘是……」
我沒有看季明慎一眼,道:「我是明慎哥哥的遠房親戚,如今,暫住定遠侯府。」
俆婉又看了我幾眼,我亦不知,她到底在看什么。9我退出了亭臺,在幾丈開外的地方,
看著他們三人談笑風生。他們提及了「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
……我雖聽不懂,但心潮澎湃,也想加入,可我手里沒有任何底牌。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
我忽然又覺得,俆大小姐沒那么惹人厭,她溫婉大方,清麗婉約。也有男子一般的心懷抱負。
她可真美好呀,就像趙慕院中初初綻放的嬌花。倘若我是季明慎,我也會喜歡她。此刻,
我的心境愈發清晰明了,也再也不需向季明慎討一個答案。季明慎與俆婉離開時,
俆婉忽然握住了我的手,「香凝,過幾日得空,我邀你去聽曲兒。」我笑了笑,應下了。
她的手,柔弱無骨。而我的手,多少有些粗糙。他二人走了,我沒有舍不得季明慎,
反而松了口氣。我竟全程沒有失態半分。我……這么厲害的么?誰知,季明慎又很快折返,
他疾步走來,額頭沁出薄薄一層汗,一看見我,就有些行色匆匆,道:「香凝,你不要多想,
俆婉是我的同門師妹。你再等我一陣子。我會履行諾言的。」他來得匆忙,又急匆匆走了。
我僵在原地。心又亂了,本已經逐漸平靜的心境,像被人拋入了燒紅的烙鐵,
又掀起驚濤駭浪。他又再給我希望。可我怎么都高興不起來呢?耳畔忽然有風浮動,
是趙慕在搖折扇,他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看來季兄還惦記著你呢。怎么了?
又自慚形穢了?」我抿唇不語。也不想再自怨自艾了。趙慕甩出一張銀票,「這里是一百兩,
小爺帶你去購置衣裳首飾,若是用不完,今日就別跟小爺回來。」啊?
他是銀子多了燒得慌么?我沒見過這么多錢,自是束手束腳。日暮之前才勉強花完。
趙慕指著一堆首飾衣裳,甚是不滿,「俗氣!廉價!無眼光!」我被罰抄三字經。次日,
趙慕就叫來一位教習嬤嬤,道:「一月之內,教會她如何搭配衣裳首飾。
小爺不能容忍身邊有丑東西。」除此之外,趙慕還讓人搬來一堆書籍,
涉及詩詞、蘭譜、糕點、描花……但凡我想學,便能學個一二。又過去兩個月,
我好似什么都略懂一二,卻又并不精湛。但墨畫幾人卻震驚于我的變化,「香凝,
你如今這副模樣,比起官家小姐,也并不遜色了呢。我早就說過,公子最會養人。
再丑的姑娘,落入公子手里,也能養得極好。」是么?我的確愈發自信起來,即便夏裳薄透,
也不再含胸駝背的走路。更不會再因為胸前的隆起,而暗暗自卑。可奇怪的是,
趙慕每次見了我,都有些不耐煩了,他不允許我再踏足書房。是我做的還不夠好么?
我擔心又被遺棄,學得更賣力,不敢懈怠。10盛暑酷熱。趙慕帶著墨畫幾人出門了。
我正在院中晾曬花茶,紫竹忽然從院墻翻了過來。他渾身是血,嚇了我一大跳。
但我很快鎮定。大概是在趙慕身邊待久了,如今,我也處事不驚。而且,思路甚是清晰。
腦子愈發好使。我知道趙慕私底下在替太子辦事,紫竹又是他的心腹。我立刻上前,
將紫竹攙入廂房。先藏起來,免得被侯府察覺。紫竹已氣若游絲,他唇瓣發白,
像拼盡最后一絲力氣,緊抓著我的手,「快……去告訴公子,計劃露餡了,
讓公子今晚莫要行動,有人等他落入羅網。」什么計劃?我還想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