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夫子廟出來可以拐到長樂街上,街上有一家賓館叫探花樓。長樂街的梧桐總在梅雨季發霉。
戴樂夫騎著著電動車掠過探花樓賓館門口的石橋時,后輪在青苔上微微打了個滑。
這座老舊的的蘇式建筑外墻上,暗紅色“探”字霓虹缺了右半邊的火字旁,
在暮色里喘息般明滅。他至今記得308房間的格局。褪色窗簾過濾后的陽光里,
嘉佳白瓷般的脊背彎成新月,他們笨拙地模仿著成人影片里的姿勢。
每每回憶起那個時候的一些畫面,戴樂夫都會感覺好極了,像是一只老鼠在油罐子里打滾。
戴樂夫上班的地方距離他租的房子特別遠,每天通勤都會消耗他大量的精力,
工作忙的差不多的時候,他常常在工位上呆滯地望著窗外看不到盡頭的大馬路,
馬路上人潮洶涌,像是都有既定的目的地或既定的歸途。其實戴樂夫還是很懷念嘉佳的,
和嘉佳分手之后再也沒有遇到值得咂磨回味的戀愛。
可能也是因為嘉佳在毫無征兆下提了分手,讓戴樂夫猝不及防,
當時從畢業到結婚后的每一天,戴樂夫都是有計劃的,甚至婚禮用什么歌曲他都已經想好了,
甚至他還想著多攢點錢把嘉佳最喜歡的那個民謠歌手請過來現場表演一下,
他的計劃細化到各個角落,細化到漫長的三五十年。
嘉佳的突然離去讓戴樂夫汩汩流出的愛在一瞬間顯得很沒有意義,
他不再有能力給別人如此這般的愛,那同樣,別人也不會反饋給他如此這般的愛。
他從工位上抬起頭,在辦公室內掃視一圈后他的眼神撞到了老宋的目光。老宋是部門經理,
一個比較隨和的人,但做事情目的性很強,
他需要去計算一些事情的走向就必然會去計算一些人的行為,
而計算一些人的前提是對這些人有足夠的了解,所以老宋總是習慣性地打量著每一個人,
走到別人的身后,或是透過辦公室的百葉窗觀察別人,就像他喜歡盤他的小葉紫檀的手串,
幽幽的木質香氣始終縈繞在老宋的指尖。 老宋在辦公間繞了一圈,咂摸咂摸嘴,
沒看到戴樂夫的組長老張,這老小子最近完成一個項目馬上提一級,
怎么在這個節骨眼遲到早退呢。最后最后站在了戴樂夫的身后,對戴樂夫說:“老張咋回事,
咋沒來上班,跟你說什么了嗎?”戴樂夫茫然的搖了搖頭,
老宋心里暗罵自己:“就算老張這小子要辭職跳槽也不會帶戴樂夫這樣呆頭呆腦的廢物的。
”老宋沒等戴樂夫反應過來,又接著說:“你今天上午沒什么事就去老張家看看吧,
手機關機聯系不到人,他父母都去世了,也沒什么親人在身邊,萬一生病了,
你帶他去醫院看看。”老張沒有成家,需要同事和同事之間的相依為命。
戴樂夫看了一眼老張的工位,物品整齊,不像是來過的樣子。
桌子正前方老張一抬頭就能看到的地方有一尊雕像,匆匆一瞥間好像是斷臂的維納斯,
老張常跟自己開玩笑,自己是斷臂維納斯收容處主任。老張家是一套市中心的老破小,
據說裝修的時候也是動了一番心思。戴樂夫咚咚咚敲門,開始并沒有一絲回音,
但里面似乎傳來悉悉簌簌地聲音。戴樂夫不知道老張在里面干嘛,出于對組長的尊重,
戴樂夫在門口靜靜候著,過了五分鐘防盜門開了一條縫時,戴樂夫見到了嘉佳。
世界在一瞬間就顯得很安靜,那個幾年未見的嘉佳,那個自己念茲在茲的嘉佳,
怎么會出現在老張的家里。他們是什么關系,難不成是親戚?不應該啊,從沒聽老張提起過,
而且老張本來也是外地人,在這邊沒什么親戚的,而門口的嘉佳,
身上穿的衣服很顯然沒有整理好,胸口還掛著自己送給她的玉觀音,
脖子上有一條深深的紅痕像是剛被勒過,半邊臉也有點紅腫,像是被打過,繚亂的頭發,
和慌亂的眼神,這些線索又指引向另外一種身份。戴樂夫有些尷尬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去是留,
站在門口不知所措。嘉佳看著眼前的戴樂夫,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她微微皺眉,
疑惑地問道:“戴樂夫,你怎么會在這里?”她的聲音里透露出驚訝,但語氣有一絲恐懼。
戴樂夫被嘉佳的問話拉回了現實,他尷尬地笑了笑,試圖穩定自己的情緒,
然后回答道:“我來找老張,聽說他今天沒來上班,
所以過來看看他是不是生病了”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僵硬,
顯然對于眼前的局面感到有些無所適從。嘉佳聞言,眉頭皺得更深了。她審視著戴樂夫,
似乎在思考他話語的真實性。過了一會兒,她淡淡地問道:“老張他沒事,你不用擔心。
戴樂夫還想說點什么,想要詢問嘉佳和老張的關系到底是什么,
但忌憚可能還在臥室里的老張,戴樂夫點了點頭,準備轉身下樓。嘉佳遲疑了一下,
大腦里迅速轉動著什么,手上也沒停,把戴樂夫拉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嘉佳整個人看起來特別的焦慮不安,戴樂夫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么,呆在原地,
也不知道老張會不會聽見關門的動靜。戴樂夫說:“嘉佳,你—”,
嘉佳突然哭了出來:樂夫!老張死了。戴樂夫盯著嘉佳看,好像不明白她在說什么,
嘉佳本來強作鎮定的表情迅速垮了下來,表情變得焦躁不安,變得害怕,變得不知所措。
就像是看到了山洪中的一根浮木。嘉佳拉著戴樂往一間房走,推開房門,
老張渾身赤裸倒在角落里,口唇青紫,戴樂夫很害怕,內心甚至有一絲悲傷,
昨天還好好的人,怎么現在就像一個破麻袋一樣躺在這里。戴樂夫壯著膽子去摸老張的腿,
已經涼透了,老張的身邊散落著各種戴樂夫見過但沒用過的特殊工具。
戴樂夫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他不知道這件事情是怎么回事,而且戴樂夫雖然還愛著嘉佳,
但是一向謹慎甚至有些膽小的他,其實是不想招惹這些事情的。嘉佳坐在戴樂夫對面,
一直在小聲的啜泣。戴樂夫首先打破了沉默說道:這是怎么回事?嘉佳并不答話。
戴樂夫腦海深處一些不好的記憶被調動起來,在他們之前吵架的時候,
戴樂夫都很想和嘉佳理論一些事情,但是嘉佳都是沉默,
戴樂夫就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戴樂夫的情緒進入防守狀態,也不再繼續說話。
嘉佳看戴樂夫不繼續說了,只好自己開口了:樂夫…我現在好怕。
戴樂夫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你說出來我才能幫你呀。嘉佳聽完嗚嗚咽咽地又開始流眼淚,
戴樂夫一陣心疼,用手輕輕撫摸嘉佳的后背,想起了308房間的格局,
想起了褪色窗簾過濾后的陽光里,嘉佳白瓷般的脊背彎成新月。
嘉佳趁勢倒在了戴樂夫的懷里。戴樂夫迅速充滿了力量,
心頭涌起想要為對方遮風擋雨的念頭。戴樂夫輕輕拍了拍嘉佳的身子,輕聲說道:嘉佳,
發生什么事情了,快和我說。嘉佳一直沒有說話,一直在啜泣,
戴樂夫看著嘉佳因啜泣而起伏的后背有點不知所措,他用手輕輕拍拍她的背。慢慢地,
嘉佳也平復下來,看著戴樂夫,眼睛里漂浮著一些紅血絲,目光也充滿了詢問,
戴樂夫知道嘉佳在問自己該怎么辦,對于戴樂夫來說,發生的一切太突然了,
這本是最尋常的一天工作日。嘉佳緩緩地說:你出來有點久了,現在先回去單位,
告訴領導說老張回老家了,然后下班再過來我把一切都告訴你,我們商量一下怎么處理尸體。
戴樂夫微覺奇怪,嘉佳思路很清晰不像是剛才不知所措的樣子,這個女人一向有主意,
戴樂夫苦笑著嘆了口。戴樂夫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公司,坐在工位上目視前方,
但目光沒有聚集是在放空。“老張跟我說他要離開這座城市,
要回老家發展”“老張跟我說他要離開這座城市,
要回老家發展”“老張跟我說他要離開這座城市,
要回老家發展”……戴樂夫腦海里一直在重復這一句話,戴樂夫用手揉了揉臉,
試圖讓表情看起來不太僵硬。旁邊工位的小趙,劃著輪滑椅像劃船一樣劃到戴樂夫面前,
說:誒,老張有沒有跟你講要帶你走的事情。戴樂夫心里在想事情,一時沒有搭話,
小趙接著說到:老張說準備帶我走的,有幾家公司都要他,他還沒想好去哪。戴樂夫明白了,
這個小趙應該是得到老張要帶他走的承諾,但后來老張又沒有繼續跟他談,
而現在自己去找老張,小趙想來自己這邊打探一下消息。戴樂夫故作輕松地講到:老張提過,
但現在他好像老家有點事,可能要先回去一下,我見了他感覺整個人狀態都不太好,
有點頹廢,不知道怎么了。小趙說:那咱下午下班之后得買點禮物去看看老張啊。
小趙很急迫。戴樂夫心下一驚但不露聲色地說到:我上午去的時候,他東西就收拾好了,
可能中午就走了,要去咱們就現在去吧,現在我們去和老宋請個假,說去看看老張。
小趙躊躇了一下,很擔心老宋覺得自己是老張的人,萬一老張走了沒帶自己,
自己就被掛在爐子上烤了,小趙堆笑道:既然他比較著急,那咱就不去了吧,
以后肯定有機會再見的,戴樂夫會心一笑點了點頭。老宋走到戴樂夫面前,
不露聲色地說:來我辦公室。戴樂夫心里還在練習那句:老張跟我說他要離開這座城市,
要回老家發展……砰—,辦公室的門被重重關上,老宋說道:老張怎么回事,
怎么不來上班也不跟我說一聲。戴樂夫像是背書一樣說到:老張跟我說他要離開這座城市,
要回老家發展。老宋頗具玩味的摸摸自己的下巴,說道:那為啥他沒跟我們講呢。
戴樂夫說:我去的時候,他東西已經收拾好了,感覺整個人狀態不太好,可能是家里有事,
所以他讓我幫他跟單位提出辭職。老宋突然眼睛一亮笑道:哈哈哈,
不會是帶著你小子跳槽去其他公司了吧。戴樂夫一身冷汗,結結巴巴說道:怎么會,宋總,
我當時想幫他搬行李搬到樓下都被他拒絕了。戴樂夫一直是公司的老實人,
老宋上下打量了一番戴樂夫,普通的相貌,普通的穿著,揮揮手說道:我知道了,
你去工作吧。傍晚,戴樂夫下班之后徑直往老張家去,路上他的內心是很矛盾的,
他不想參合這些事情,他膽小,他默默無聞,他不想卷入人命事件里面,
但如果自己不幫嘉佳解決這個問題,嘉佳一個人可能很難解決這件事,可能會身敗名裂,
甚至可能被抓起來,戴樂夫不想再往下繼續想,他覺得這不是自己的事,
但他也不想看著嘉佳毀滅。畢竟這都是老張的錯,都是因為老張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從樓下看老張家一片漆黑,嘉佳應該是害怕有什么人造訪,所以把燈都關了。
戴樂夫慢慢走上去,腳步很輕,但戴樂夫覺得很沉重,仿佛前面是審判自己的地獄,
仿佛往上走像是在往下墮落。進了門,嘉佳沒說話,戴樂夫也沒說。嘉佳窩在沙發上,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窗戶透進一些微光,而她周圍的黑暗,非常的濃郁。
嘉佳從黑暗中站了起來,慢慢走到戴樂夫面前,戴樂夫能聞到嘉佳身上的一些香味,
搞不清楚是洗發水,沐浴露的味道,還是香水的氣味。戴樂夫不是很喜歡這種香味,
他還是喜歡嘉佳之前身上的陽光的味道。戴樂夫和嘉佳保持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繞過嘉佳走到沙發上,坐了下來。嘉佳跟到沙發旁,站在戴樂夫面前,
戴樂夫坐在沙發上仰視著嘉佳,輕聲問了句:下面你想怎么辦。嘉佳不搭話,沉默了一會,
開始默默地脫自己衣服,戴樂夫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嘉佳把衣服脫完之后,
手自然垂在身體兩側,呆呆地看著戴樂夫,她的身體戴樂夫透過黑暗能看隱約的白。
戴樂夫抓住嘉佳的手用嚴峻的語氣說:快把衣服穿上,我們要商量一下怎么辦。嘉佳不說話,
俯下身把自己的胸脯擺在戴樂夫鼻息可及之處,戴樂夫嚯地站了起來,他還愛著嘉佳,
但是這個時候他感到很緊張,身上似乎有冷汗在出,他感受到了危險。嘉佳也驚了一下,
她知道這個人其實是比較老實的,太著急可能達不到自己的預期,她心下盤算著。
戴樂夫撿起掉落的衣服遞給嘉佳說:你先把衣服穿起來,我們再商量一下怎么辦。
嘉佳快速的把衣服穿了起來,邊穿邊說:你跟原來一樣。嘉佳的語氣聽不出什么情緒,
戴樂夫也不懂什么是和原來一樣。戴樂夫坐在沙發上,嘉佳拉了一把椅子坐在戴樂夫面前,
衣服穿的不是特別的整齊,透過窗戶滲進來的微弱的光,嘉佳臉上像是罩著一層銀紗,
戴樂夫清了清嗓子說道:你和他是怎么回事,上午有點倉促,我沒太理出頭緒來,
而且我知道的越詳細,我們才好商量下一步怎么辦。
嘉佳斜睨戴樂夫說道:你知道我當時為什么跟你分手么?戴樂夫一愕,緩緩搖了搖頭。
嘉佳接著說道:因為你對我太好了,無微不至。戴樂夫生氣了,心里暗罵道:這女人真賤,
對你好還不好了。戴樂夫的情緒并不表達在表情和語氣上,他覺得:假如自己生氣,
就像是自己輸了什么。戴樂夫努力壓抑著內心的憤怒平靜地說道:分分合合,
不就那么回事么。嘉佳接著說道:那個時候年輕,不懂事,以為還有無限的可能,
還有很多更好更合適的人在前面等著我們。嘉佳頓了一下,在口袋里悉悉簌簌地翻找煙盒,
點燃煙,嘉佳深吸了一口,然后長長地吐出來一口氣,火光照亮出嘉佳的臉龐棱角,
和原來一樣,像是不會凋謝的花,戴樂夫別過臉去,
他不想讓嘉佳看出自己看起來已經頗具疲態。嘉佳沒有注意到戴樂夫細微的動作,
接著說道:后來我和一個同學在了一起,后來又分開,后來又和一個男生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