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狼緩步踏入,當時庭院內的道長清虛正帶著師弟們在冰面練七星步。
他回頭看去,晨光正照在它左臉的螺旋疤痕上。疤痕周圍的毛發泛著金屬光澤,此刻疤痕竟如活物般扭動,將漫天冰棱吸成漩渦。
“列陣!”清虛揮動桃木劍,六名道士踏著冰面結成劍網,寒霜沿著劍刃蔓延。
巨狼左眼凝成一陣冰錐倒射。最年幼的玉衡子被冰錐貫穿右肩,鮮血在冰面繪出破碎的北斗。
巨狼前爪拍擊冰面,潭底沉睡的青銅鼎破冰而出,將其余人砸進三丈深的冰窟。
庭院的聲響驚動了所有人。
首當其沖的是執掌符陣的明虛道長。老道踏著禹步躍上飛檐時,道履在琉璃瓦上擦出火星。
寬袖上下翻飛,只見十二道雷符并非直線飛出,而是循著九宮方位螺旋升空,一道道符紙邊緣都跳動著細密的雷紋互相牽引。
八卦陣成型的剎那,觀內三十六盞長明燈同時暴漲,燈火被陣法牽引成流螢,在卦象間織就光網。
“吼!”
巨狼噴出的青紫火焰并非凡火,其核心躍動著陰刻符文的骷髏狀焰心,所過之處連空氣都熔出扭曲的甬道。
符紙熔成的鉛液開始墜落,老道被狼尾卷起的瞬間,腰間玉佩應聲炸裂。
碎片割破道袍露出內襯的紫綬仙衣,金絲繡著的二十八宿圖陡然亮起,角木蛟星位射出一道青光,將狼尾倒刺燒出焦痕。
明虛道長揮舞桃木劍插入鱗甲,只見劍柄鑲嵌的琥珀突然顯化出初代太和的虛影。
須發怒張的老者虛握劍柄向下猛壓,劍穗燃起的幽藍鬼火中竟傳出《度人經》的誦唱聲。
鐘樓凹陷處,明虛吐出的鮮血在青銅鐘面蜿蜒成敕令符咒,血痕在月光下蒸騰起帶著檀香味的血霧。
“小心!它體內有......”明虛的警告被狼尾掃斷。那條布滿倒刺的尾巴突然暴漲三丈,將老道攔腰卷起砸向鐘樓。
青銅鐘轟鳴著凹陷成人形,明虛的桃木劍插在狼尾上,劍穗燃起幽藍鬼火。
野獸正準備發起下一次沖鋒,攔住它的是玄真師叔魁梧的膀子。
玄真暴喝時,周身騰起白象虛影,這是將外家硬功練至化境的征兆。
他踏過的地磚不僅僅是碎裂,更是被罡氣震成齏粉,步步都在雪地烙下蓮花狀氣印。
玄真高舉右手,砂鍋大的拳頭表面浮現金鐘罩一般的梵文,可擊中狼腹的瞬間,皮甲縫隙迸出冰藍色的骨髓——這兇獸竟將冰煉化成了骨骼!
反震力沿著臂骨逆行,手肘爆出五聲骨裂脆響。
他詫異至極,連自己飛濺的骨渣刺入臉頰也渾然不覺。
巨狼戲謔地俯身,左臉疤痕突然睜開第三只眼。
玄真如遭雷擊,七竅噴出帶著血霧,太陽穴鼓起蚯蚓狀的凸起。而后脖頸青然扭成北斗狀,這是道觀秘傳的「七星鎖命」禁術在自發護主。
玄真跪在冰渣里,滲出的血珠在寒氣中凝成赤色冰晶。
他盯著自己扭曲成詭異角度的右臂,突然狂笑震落眉睫血霜,笑聲里混著碎牙和骨渣子味:“好畜牲......道爺的《混元勁》還沒使全呢!”
暴喝聲中,他竟用左手生生掰正斷骨,皮下傳來藕絲連肉的黏響。
周身三百六十處大穴同時噴出血霧,在暴風雪中凝成血色夔牛圖騰——這是外家功夫的搏命法門。
眼見巨狼右爪拍來,玄真不避反迎,染血的拳頭裹著血色罡風轟向爪心。
拳爪相撞的瞬間,方圓十丈的積雪被氣浪掀成環形雪暴,冰晶在高溫中熔成琉璃雨。
狼爪鱗甲崩裂處濺出的冰藍色骨髓,遇血燃起蒼藍冷焰,順著玄真手臂蔓延成火蛇。
他恍若未覺,左手扣住狼趾蹼膜,右腿如攻城錘般橫掃妖獸膝窩,同時腿風掃斷三根合抱粗的冰柱。
“給道爺——開!”玄真脖頸青筋炸裂,竟將巨狼前爪生生扳離地面。
妖獸失衡的剎那,他騰身騎上狼頸,雙膝夾住冰刺橫生的頸骨,血肉被冰棱割得翻卷也渾不在意。
砂鍋大的拳頭雨點般砸向第三只眼。
道館內響徹著夔牛虛影的咆哮。
在狼瞳表面的冰晶護膜龜裂時,玄真突然化拳為指,兩根鐵鑄般的手指插向瞳孔——當年他的這招“雙龍探珠”曾戳穿過坦克裝甲。
巨狼疤痕里的血液突然逆流,玄真手指在觸及瞳孔前被無形力場絞成麻花。
妖獸頭顱猛甩,將他砸向一邊《道德經》碑林。
倒飛途中,玄真擰腰旋身,左腳勾住碑頂,借力如炮彈般再度撲殺。
這次他張口咬住狼耳,犬齒深深楔入冰晶軟骨,只聽“呲”的一聲,竟用蠻力扯下半片狼耳!
血液噴濺的瞬間,狼尾倒刺突然軟化如章魚觸須,纏住他腰腹猛摜向地面。
“轟!”冰面炸開的窟窿里,玄真咳著冰碴躍起,左臂軟綿綿垂著,右拳卻再次亮起血色罡風。
他踏著崩裂的碑文殘石騰空,如隕星般撞向狼腹柔軟區,身后拖曳的血霧在空中繪出畢生修為。
“天罡墜,喝!”
巨狼第三只眼驟然收縮,噴出凝成實質的暴風雪長槍。
血拳與冰槍相撞的剎那,時空仿佛靜止。
玄真看見冰槍核心封著多年來被吞噬的師兄殘魂,看見自己拳鋒的血罡燃盡最后一滴精血。
冰晶攀上他須發,這位外家宗師竟咧嘴笑了:“師兄......師弟這套拳......可還入眼......”
暴風雪吞沒人影的轟鳴中,冰槍貫穿玄真胸膛,將他釘在祖師殿牌匾之上。
凍結的血瀑沿著“道法自然”四個鎏金大字蜿蜒而下,在朝陽里折射出七彩光暈。巨狼左臉疤痕蠕動,將飄散的血氣吸食殆盡。
女師叔玉塵子足尖點過龜裂的碑文殘石,左手拂塵銀絲暴漲如銀河倒卷,右手長劍出鞘竟帶出清越鶴唳——劍身銘刻的“斬邪”二字泛起朱砂紅芒。
“巽位,風雷引!”她旋身錯步,劍鋒順著狼趾蹼膜薄弱處刺入。
劍尖觸到冰晶鱗甲的瞬間,篆字紅芒如烙鐵般燒穿冰層,腥臭的藍血噴濺在道袍前襟。
巨狼吃痛收爪的剎那,女冠劍交左手,拂塵柄端機關彈開,飛射出刻著《云笈七簽》的青銅卦簽,暴雨般釘入狼腹鱗隙。
妖獸喉間滾動的低吼震碎檐角殘冰,右眼琥珀色虹膜突然映出玉塵子十四歲初入道時的模樣——攝魂邪術!
她咬破舌尖劇痛破幻,反手將染血拂塵甩成銀龍,電絲纏住狼頸逆鱗。
借這電光火石的僵持,她騰空躍上狼背,長劍挽出青蓮劍花,劍氣都精準刺向脊柱骨刺的銜接處。
“坎離交濟,破!”第五劍刺入時,玉塵子冠袖中飛出張紫符貼于劍柄。
符紙燃盡的剎那,劍身迸發真火,順著骨刺縫隙灌入狼軀。
巨狼癲狂擺首,背脊炸開丈余高的冰焰,將她連人帶劍甩向半空。
玉塵子凌空擰腰,拂塵銀絲勾住破碎的渾天儀銅鏈,借力蕩回時甩出腰間酒葫蘆——雄黃酒液遇真火化作九條火蛇,順著先前卦簽釘入的傷口鉆入臟腑。
妖獸喉間發出悶雷般的痛嚎,右爪橫掃卻擊碎了虛影。
然而玉塵子真身早踏著《禹步圖》閃至狼腹下方,劍鋒上挑直指心窩。
這一劍刺入三寸便再難推進——巨狼胸骨竟也是用百年寒鐵煉成!
劍身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她果斷棄劍后仰,拂塵銀絲在雪地織成蛛網緩沖跌勢,順勢抄起半截斷戟刺向狼目。
第三只眼射出的冰錐與她擦肩而過,左肩道袍瞬間結滿冰碴。
玉塵子踉蹌著以戟拄地,忽然輕笑:“好畜生,且看這招。”
染血的左手在殘劍上一抹,劍柄鑲嵌的太極魚突然離鞘飛出,在空中暴漲成陰陽磨盤。
巨狼被陣法牽引著昂首嘶吼時,她將畢生修為灌注右臂,斷戟化作流光直取狼喉!
最后一擊的劍光比朝陽更熾烈,女冠與斷戟人戟合一,化作赤虹貫穿狼頸。
妖獸哀嚎著噴出裹挾冰刃的血霧,她卻從血霧另一端跌落,手中僅握著半截戟柄。
拂塵銀絲寸寸斷裂,在雪地上拼出殘缺的八卦陣,而長劍“斬邪”正插在狼爪蹼膜間嗡鳴不止。
女冠倚著《化胡經》殘碑緩緩滑坐,發間玉簪啪嗒斷裂,她望著掌心消散的魂火,抬頭怒視巨獸。
朝陽穿透她逐漸透明的身軀,在冰面投下持劍起舞的剪影。
巨狼喉間血洞噴出的冰藍妖氣中,隱約浮現她十四歲初執拂塵時,在紫藤花下演練劍陣的殘像。
年輕的守真拖著斷腿爬過鐘樓木階時,碎骨碴在臺階上刮出幾道蜿蜒血痕。
他右腿膝蓋以下空蕩蕩的——方才被冰錐刺穿的部位,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晶化,冰藍色霜紋如同毒藤蔓攀上大腿。
指尖觸及撞鐘木的剎那,青銅鐘表面的云篆突然泛起微光,那些“普告萬靈”的字句讓他想起十年前那個暴雨夜。
那時他還是個偷貢果的小道童,因打翻長明燈被罰守鐘樓。
雷暴劈開夜幕的瞬間,他看見渾身浴血的師父撞響銅鐘,聲波在雨幕中凝成金色巨網,罩住從后山闖入妖。
“鐘鳴即是道鳴。”師父咽氣前把鐵鏈纏在他腕上,“哪天你聽不見鐘聲了,就輪到你去撞。”
“師父......弟子今日......”守真咳著血沫將鐵鏈在腰間纏了七匝,冰晶已蔓延至心口。
藏經閣方向傳來梁柱斷裂的轟鳴,巨狼左眼疤痕正吸扯著千年典籍,那些《黃庭經》《陰符經》的紙頁在空中燃燒,化作妖瞳的養料。
他深吸口氣握住鐘錘,斷腿處的冰碴因發力迸裂。
第一聲“咚——”震得檐角積雪簌簌而落,初代觀主虛影浮出青銅鐘表面,二十四節氣刻紋逐一亮起。
聲波撞上巨狼,妖獸鱗甲縫隙滲出黑霧,那些霧氣里顯出歷代被吞噬者的面孔——二十年前失蹤的伙房大娘,十五年前除妖未歸的師姐,上月剛學會御劍的小道童明心......
“天地不仁......”守真嘶吼著蕩起第二錘,虎口崩裂的血染紅鐘繩。
這次鐘聲化作三百金甲天兵,卻在觸及狼尾前被冰霧凍結成琥珀雕像。
巨狼右爪拍碎藏經閣匾額炸成碎片,有一片劃過守真臉頰。
“第三聲!第三聲!”他咆哮著將鐵鏈勒進骨肉,鐘錘掄出滿月弧光。
青銅鐘裂痕處迸射的銅屑在空中組成北斗陣圖,聲浪裹著守真噴出的心頭血,化作赤金交加的降魔杵。
巨狼第三只眼射出的冰箭與之相撞,炸開的冰晶里浮現無數過往畫面——
他看到九歲那年中元節,師姐背著他溜出山門偷看河燈。
萬千蓮燈順流而下時,師姐指著最大那盞說:“等哪天守真長大當上鐘師,我就把它撈上來改造成辟邪鐘錘送給你......”
十歲考核那日,師姐故意被他敲響的鐘聲震落飛劍,擠著眼睛說:“我們守真以后肯定是青垣山第一撞鐘人......”
可是野獸沒有停下它的腳步,狼牙穿透降魔杵的瞬間,守真聽見自己肋骨斷裂的脆響。
他吐出半顆混著冰渣的牙齒,突然大笑:“師姐,聽好了!這才是真正的鐘鳴!”
第四錘砸下,青銅鐘轟然炸裂,三十六枚鐘乳銅釘如暴雨傾瀉。
注視著最尖銳那枚釘入巨狼胸口,守真恍惚看見師姐虛影接過了鐘錘,一如當年教他撞鐘時那樣,握著他鮮血淋漓的手腕輕聲道:“要順著力走,不然會讓音律打滑。”
冰霧裹著鐘屑刺入瞳孔,守真用最后氣力扯斷鐵鏈。
墜落前他瞥見晨光中飄蕩的狼毫,映著道觀飛檐的殘影,像極了河燈節順流而下的萬千蓮燈。
“咚——”
并不存在的第五聲鐘鳴里,守真的身軀碎在青銅殘鐘上。
那些染血的銅片自發飛向藏經閣,嵌入門扉拼成殘缺的《清靜經》。
巨狼左眼流出的血滲入地縫,讓被吞噬的典籍文字在冰面上重燃,而鐘樓廢墟間永遠回蕩著兩道重疊的鐘聲——一聲蒼老如師父,一聲清亮如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