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晨雪將等離子菜刀插入狼尸心口,幽藍電弧在冰鱗上燎出焦香。
巨狼身軀在精靈嫻熟的手法化作半透明的食材星圖。
她指尖劃過妖獸肋排,冰晶肋骨自動剝離,墜入青銅丹爐時發出編鐘般的清鳴。
“這霜骨熬湯需文火七日。”她將太和觀殘存的晨露注入爐膛。
三滴灰白色淚珠墜入爐火,丹爐表面《黃庭經》刻文泛起微光,眨眼間逸出百年陳釀的醇厚香氣。
隨后她繼續準備下一道料理,定要讓這道館恢復往日生機。
巨狼心臟在寒潭水中舒展,漸次褪去冰甲,露出石榴籽般的晶簇內核。
精靈廚娘以斷劍為刃,將心瓣切成蟬翼薄片,佐以丹房殘存的當歸、雪蓮,埋入松根土甕。
感受到甕口溢出霞光,昏迷的明虛道長突然坐起,七竅排出冰藍色毒霧。
“這是...…”老道撫著新生出的黑發,驚覺掌心三十年練功繭消失無蹤。
“冰心刺身,我覺的得應該佐以時光甕。”說著安晨雪掀開陶甕,內里竟空無一物,使得她自己也十分驚訝:“老爺爺手這么快?”
明虛嚼著狼心刺身,喉間騰起的辣意讓他不由得想起少年時偷喝的燒刀子。
雷符從袖中飛出時,邊緣結出糖霜般的冰晶,擊中巖壁后炸開的一陣電光,而是裹著花椒香的暴雪。
“原來符咒差一味引子。”他舔去指尖冰渣,“得用怒火煨,哀思腌,方成絕品。”
在抽取狼脊骨髓時,安晨雪發現:巨狼每段髓液都閃爍不同星輝。
她將怪物的天樞段髓液倒入渾天儀殘骸,北斗狀的冰晶在儀盤上重組,其余部分則慢慢化成膏狀,她取下端給玄真師叔。
玄真咬下第一口狼脊骨髓膏,喉間爆開的寒意讓他想起雪山巔的晨風。
碎裂的胸骨發出冰川擠壓般的轟鳴,冰藍色紋路從傷口蔓延至全身,骨骼表面凝出透明冰甲。
他握拳捶向地面,冰晶隨拳風炸成霰霧——原本剛猛無儔的《混元勁》,此刻裹挾著暴風雪的凜冽。
“師父說外家功夫至剛易折......”他凝視掌心躍動的冰焰,“如今剛柔并濟,才算真正‘混元’。”
額頭上已經布滿密密麻麻的汗珠,可她深知此刻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安晨雪走向守真殘軀,將他扶起灌入剩余髓膏。
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守真雙腿驟然新生綻放冰芍藥。
他站起身走向鐘樓廢墟,指尖觸及青銅殘片時,藤梢自動編織成鐘錘。
第一聲自鳴的鐘響震散山霧,聲波在云海刻出《度人經》全文。
“無需鐵鏈,也無需血肉。”他望著隨鐘聲搖曳的藤花,“我即鐘,鐘即道。”
“感覺如何?”
守真怔怔望著在光下開花的藤蔓:“感覺像是......像是我第一次御劍時,那時清風灌滿衣袖。”
休息片刻之后,她望向巨狼前爪,那碩大且可怕的物體如今在硫磺火中熔成琉璃狀膠質,安晨雪加入廢墟中幸存的忍冬花蜜。
明心道長被冰錐貫穿的右肩傷口,在啜飲時綻放出冰晶蓮花。
最年輕的玉衡子偷舔碗沿殘渣,忽然指著云海大叫:“我看見了!我居然能看見護山陣法的靈氣流向!”
狼尾觸須在銅鼎中熬成金湯,整座道觀殘骸開始共振。
玉塵子舀起一勺狼尾金湯,湯中浮沉的《清靜經》符文滲入唇齒。
斷劍“斬邪”突然從廢墟中飛起,劍柄太極魚迸出湛藍光暈。
她凌空抓劍,揮出的劍氣在虛空凝出冰蓮。
“原來劍道的‘清凈’......”她輕撫劍身霜紋,“不是斬斷塵念,而是容萬物于鋒。”
安晨雪點點頭,撒入藏書閣的灰燼,湯面浮現出完整的《清靜經》符文。
重傷的道士們圍坐殘鐘旁,飲下金湯的剎那,破碎的碑文自動重組,檐角鎮魂鈴無風自鳴。
清虛道長碗中的湯匙突然化鶴飛去,他額間亮起朱砂印:“這根本不是療傷......這簡直就是醍醐灌頂啊!”
庭院古柏斷樁爆出新芽,將吞噬靈氣的冰碴反哺成翡翠甘露。
子夜時分,眼巴巴的道士們看著安晨雪取出最后一道秘藏:巨狼眼珠煉制的雙色冰魄。
左眼冰魄嵌入三清殿牌匾時,百年積雪瞬間蒸騰成云;右眼黑瞳置于丹爐,爐內竟飛出浴火重生的神鳥。
已經吃飽喝足的道士們開始集體吟誦《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一粒粒飄散的冰塵都映出安晨雪料理時的剪影。
那些被狼爪撕裂的傷口里,長出帶著艾草清香的靈脈;震碎的道基深處,綻放出用妖獸靈力澆灌的九品金蓮。
······
篝火舔舐著青銅鼎的邊緣,狼骨湯的濃香混著焦糖色的蒸汽,在道觀廢墟間織出一張暖色的網。
眾人圍坐殘垣,捧著冰芍藥雕成的碗盞,碗中浮著星屑般的油花。
安晨雪蹲在火堆旁,正用等離子刀削下最后一縷狼肉——那肉片薄得透光,裹著霞光入口即化,連最矜持的玉塵子都忍不住多夾了一筷。
“這手藝......怕是以前皇宮御廚也趕不上!”玄真舔著碗底冰渣,“可道觀何時藏了這么位小神仙?我怎么從沒在膳房見過?”
他話音未落,角落里傳來一聲嘟囔:“太和老頭忒不厚道!早說東廂房關著個又會做飯又會降魔的精靈小妹,誰還怕那冰狼作亂?”
幾個年輕道童跟著偷笑,用筷子敲碗起哄:“就是!藏著掖著,難不成怕我們偷師?”
安晨雪低頭撥弄火堆,戰術墨鏡滑到鼻尖,露出金綠色的瞳孔。
火光在她睫毛上跳躍,像極了海楓教她控火候時,灶膛里竄動的柴星。
“我不是被‘關’在這里......”她輕聲說,“我是來還債的。”
一句“還債”讓空氣陡然靜默。
銅鼎咕嘟聲里,有人瞥見少女腕間疤痕——那是被煞魔菌絲勒出的舊傷,如今覆著一層糖霜似的冰晶。
“玉塵師叔,您早看出來了吧?”守真忽然開口。
玉塵子擱下劍,指尖拂過碗沿,她的道袍依舊染著狼血,卻不再急著浣洗:“世間因果,豈是一句‘早該’能斷的?”
火堆嗶剝炸開一粒松子,恰似鐘磬余音。
銅鼎中的余火漸弱,有人添了把狼鬃灰,火焰“騰”地竄起,將安晨雪的臉映成糖畫般的暖金色。
“安姑娘,”角落里的小道士捏著啃光的狼骨,終于忍不住問:“你究竟為何來青垣山?總不會真是為了給妖獸做刺身吧?”
眾人哄笑,玉塵子卻盯著少女驟然繃緊的肩線,若有所思地按住腰間劍柄。
“為了海楓。”她聽見自己說,聲音比鼎中凝凍的油花還輕。
玄真師叔的冰甲突然“咔”地裂開細紋。
這位曾用拳頭砸穿狼腹的莽漢,此刻卻像被抽了脊骨般佝僂下來。
他盯著碗里浮沉的狼肉,忽然啞聲問:“那臭小子......現在可好?”
十幾年前,海楓偷他私藏的雄黃酒泡臘八蒜時,也是這般心虛又理直氣壯:“師叔,酒要有人喝才是酒,藏著只會變醋!”
“他送我來的路上,死了。”
一根燃燒的松枝突然爆響,火星濺到玄真冰甲上,融出個淚滴狀的洞。
他猛地抓起酒葫蘆灌了一口,酒液卻漏到自己下巴上。
玉塵子忽然將劍橫在膝頭,劍身映出她二十歲時的某個黃昏——海楓蹲在紫藤架下偷啃供果,被她抓包時嬉笑著遞來半塊桃酥:“玉塵師姐,甜食能潤劍氣呢。”
“他最后......疼嗎?”她摩挲著劍柄問。
“應該不疼,”她端起桂花酒一飲而盡,喉間灼痛,“那顆子彈正中眉心。”
雪忽然下得更急了,卻沒人去擋。
安晨雪忽然起身,從包袱里摸出一把曬干的朝天椒。
那是她在后山冰縫找到的,被極寒淬煉出烈火般的辛香。
她揚手將辣椒撒入鼎中:“辣味能化淤,也能揭疤。”
接著她舀起一勺紅湯淋在冰碗上,蒸汽中浮出養父漁船的輪廓,“太和道長不說的秘密......或許就像這辣湯,早一刻喝燙嘴,晚一刻喝涼心,唯有對的時間對的人——”
湯勺輕敲鼎沿,余音蕩開群山積雪。
“——才能熬出最痛的鮮。”
玉塵子垂眸輕笑,將劍穗上系著的殘符丟入火堆。符紙燃盡的青煙在空中扭成“定數”二字,又被夜風揉碎成星。
那一刻,所有人都懂了:埋怨太和也好,驚嘆機緣也罷,不過是一味未腌透的酸黃瓜。
真正的道,在安晨雪剖開狼心的那一刀里,早寫盡了答案。
待到眾人全部休息,安晨雪將海楓的戰術墨鏡用葛布包好,碎鏡片在晨光里泛著漣漪似的紋路。
柏木箱里整齊碼放著:半本被狼血沁透的日記、冰晶狼牙串成的項鏈、丹爐底刮下的百年藥霜,眾人送的一堆小玩意。
她拎起那柄等離子菜刀,刀鋒竟自發嗡鳴出《清靜經》的韻律——這是道觀殘存的靈氣在鋼刃上共鳴。
站在三千級青石階頂端回望時,太和觀正被朝霞烹煮成琥珀色。
昨日被巨狼撕裂的后山門,此刻爬滿翡翠藤蔓——守真新生的雙腿正懸在崖邊晃蕩,藤梢開著碗口大的赤芍藥。
玉衡子坐在重組的渾天儀銅鏈上,指尖牽引著肉眼可見的靈氣溪流,將冰潭殘余的狼毛編成星斗狀風鈴。
曾經釘滿冰錐的廊柱間,清虛道長以狼尾金湯為墨,在虛空書寫《黃庭經》殘卷。
無數的字跡在晨霧中凝成金粉,飄落在小道士們新裁的春衫上。
安晨雪看見自己暫居的東廂房窗欞,不知被誰掛上了鮭魚籽似的紅漿果串,那是她在寒潭邊隨口提過的祈福飾物。
山風掠過她腰間懸掛的銅哨——從巨狼胃囊里尋回時,表面冰殼裹著十幾年前海楓刻的歪斜“俠”字。
安晨雪含住哨唇,吹出段在大排檔做飯時常哼的小曲。
破碎的音符驚起鶴群,羽翼掀動的氣流里,她突然聞到養父船艙的咸腥:
七歲那年不慎打翻的魚露缸,腌透了甲板縫隙;十五歲暴雨夜捂在懷里的薄荷糖,被體溫熔成琥珀色的淚;還有與海楓初遇那日,他醉醺醺手里掉出的辣椒粉,化為在地上暈開的晚霞……
掌心突然傳來灼痛,安晨雪低頭看見鎖骨處精靈紋路在自行重組。
眼前金綠色光痕不再是道觀防御陣的摹本,而是扭曲成湯勺與麥穗的圖騰。
她望向山腳下翻涌的云海,恍惚看見無數城鎮的輪廓在其中沉浮——那些被深藍藥劑蛀空的靈魂、被機械螞蟻啃噬的味蕾、被工業香精混淆的四季,正等待真正的饗宴來喚醒味覺元神。
她想起來海楓那句“活下去。”可她沒打算聽話。
“該走了。”她將最后一把狼鬃灰撒向山澗,看著灰燼觸水凝成白蓮,整座青垣山的晨鐘同時自鳴,驚落她發間不知何時沾上的忍冬花瓣。
山門處,明心道長捧著剛摘的冰魄柿子追來,卻在看到她背影的剎那駐足。
那個曾蜷縮在神案下發抖的少女,此刻脊梁挺得比千年古松更直。
她背包側袋插著的等離子菜刀,正將霞光切割成生魚片般的薄刃,折射出一片片未歷的江湖。
安晨雪踏下最后一級石階的晨露,忽然聽見云端傳來刀俎與砧板相擊的韻律。
那不是幻聽,是她血脈里開始蘇醒的萬物之聲——稻麥在鑄鐵鍋里爆香,鱸魚在案板上分解年輪,就連深巷的苦酒都在召喚一場味覺革命。
(第二卷:廚師是怎樣練成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