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孤獨的琴聲琴聲從音樂教室飄出來的時候,施雨晴確信那里沒有人。
這是她每天放學后的秘密時刻——當所有人都忙著參加社團活動或趕著回家時,
這間位于教學樓最西側的音樂教室就成了她一個人的天地。施雨晴輕輕推開門,
老舊的門軸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夕陽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金色的條紋,
灰塵在光柱中緩慢浮動。她放下書包,走向那架已經有些年頭的立式鋼琴,琴鍵微微泛黃,
有幾個鍵按下去會發出輕微的雜音,但施雨晴覺得這恰恰增添了它的魅力。她深吸一口氣,
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片刻,然后落下。德彪西的《月光》從指尖流淌而出,
音符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空曠的教室里跳躍、旋轉。施雨晴閉上眼睛,
仿佛看見月光灑在海面上,銀色的波紋隨著她的手指起伏。"彈得真好。
"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后響起,施雨晴的手指猛地僵住,琴聲戛然而止。她驚慌地轉過頭,
看見音樂老師林悅站在門口,手里抱著一疊樂譜。"對、對不起,
我不該擅自..."施雨晴結結巴巴地說,感覺臉頰發燙。她迅速從琴凳上站起來,
差點被自己的書包絆倒。林老師走近幾步,把樂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為什么要道歉?
你彈得很美。"她微笑著說,"我每天這個時間都能聽到琴聲,一直很好奇是誰在彈。
"施雨晴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樣的稱贊。在十七年的人生中,
她習慣了做那個不被注意的"透明人"——教室里永遠坐在倒數第二排靠窗的位置,
體育課總是最后一個被選進隊伍,連班主任有時都會叫錯她的名字。
"你是...施雨晴對吧?高二(3)班的?"林老師問道。施雨晴驚訝地抬起頭,
沒想到老師會知道自己的名字。"是的。""你有學過鋼琴嗎?
""小時候學過三年...后來就自己彈著玩。"施雨晴輕聲回答。實際上,
那三年是她父母還沒離婚的時候。父親離開后,鋼琴課就停了,
但彈琴成了她逃避現實的方式。林老師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下個月學校有藝術節,
我正在找鋼琴獨奏的人選。你有興趣參加嗎?"施雨晴感到一陣眩暈。站在舞臺上,
被無數雙眼睛注視著?光是想象那個場景,她的手心就開始冒汗。
"我...我不行的...""為什么不行?你的技巧和情感表達都很出色。
"林老師溫和地說,"當然,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不會勉強你。"施雨晴咬著下唇。
她從未在任何人面前演奏過,連母親都不知道她還在彈琴。但內心深處,
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問:為什么不試試呢?"我...可以考慮一下嗎?"她最終說道。
"當然。"林老師從口袋里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想好了隨時可以來找我。
音樂辦公室就在一樓西側。"施雨晴接過名片,小心翼翼地放進書包夾層。離開音樂教室時,
她的心跳仍然很快,但不再只是因為緊張。第二天早晨,施雨晴比平時早到了二十分鐘。
教室里只有零星幾個同學,她默默走到自己的座位,從書包里取出課本。窗外,
初春的陽光穿過新綠的樹葉,在課桌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喂,你的筆。
"一支圓珠筆滾到施雨晴的桌邊。她抬頭,
看見前座的女生轉過頭來——是班上的學習委員趙媛,
一個總是扎著高馬尾、說話干脆利落的女孩。"謝謝。"施雨晴小聲說,伸手去拿筆。
"你昨天放學后去哪了?我本來想問你數學作業的。"趙媛問道,語氣里沒有惡意,
純粹是好奇。施雨晴的手指僵了一下。"我...有點事。""哦。
"趙媛似乎對這個模糊的回答并不在意,轉回去繼續看書了。施雨晴松了口氣。
她不想解釋自己去音樂教室彈琴的事,那感覺像是暴露了一個不該有的秘密。
整個上午的課程,她都心不在焉,腦海里不斷回響著林老師的話。
藝術節...舞臺...觀眾...午休鈴聲響起時,施雨晴沒有像往常一樣去食堂,
而是獨自走向校園西側的小花園。那里有幾張長椅,很少有人去。
她從書包里拿出三明治——這是她每天的習慣,母親工作忙,總是提前準備好簡便的午餐。
正當她咬下第一口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施雨晴條件反射地縮了縮身子,
希望來人不會注意到她。"這里有人嗎?"一個男生的聲音。施雨晴抬頭,
驚訝地發現站在面前的是陳默——學生會主席,校籃球隊隊長,幾乎全校女生暗戀的對象。
他穿著整潔的校服,領帶松松地掛在脖子上,手里拿著一本看起來很厚的書。"沒、沒人。
"施雨晴結巴著說,下意識地往長椅一端挪了挪。陳默微笑著坐下,翻開手中的書。"謝謝。
圖書館太吵了,這里安靜。"施雨晴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偷偷瞥了一眼陳默的書——《音樂哲學導論》,這讓她有些意外。在她的印象中,
陳默應該是那種只看體育雜志的人。"你是...施雨晴對吧?"陳默突然問道,
目光依然停留在書頁上。施雨晴驚訝得差點被三明治噎住。"你...認識我?
""我們同班兩年了。"陳默終于抬起頭,眼睛里帶著笑意,"雖然你總是很安靜。
"施雨晴感到臉上一陣發熱。她沒想到陳默會記得自己的名字,
更沒想到他會注意到自己"總是很安靜"這個事實。"我昨天路過音樂教室,
聽到有人在彈鋼琴。"陳默繼續說道,"彈的是德彪西的《月光》,對吧?
"施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昨天?他聽到了?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三明治包裝紙,
發出輕微的響聲。"彈得很美。"陳默真誠地說,"我學過幾年鋼琴,
但從來沒彈得像你那么好。""謝謝..."施雨晴幾乎是用氣聲說出這兩個字。
她不知道該感到尷尬還是高興,兩種情緒在胸腔里奇怪地交織著。"你會參加藝術節嗎?
"陳默問道,"每年藝術節最受歡迎的就是鋼琴獨奏。"施雨晴搖搖頭。
"我不...不太習慣在很多人面前表演。""真可惜。"陳默合上書,"不過我能理解。
第一次上臺總是很嚇人。"一陣沉默。
施雨晴偷偷觀察著陳默的側臉——他正望著遠處的一棵樹,表情若有所思。陽光穿過樹葉,
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這與她印象中那個在籃球場上叱咤風云的陳默完全不同。
"其實..."施雨晴突然開口,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林老師昨天邀請我參加藝術節。
"陳默轉過頭,眼睛亮了起來。"那太好了!你會去吧?
""我還在考慮..."施雨晴小聲說,"我從來沒在別人面前彈過琴。
""但你彈得那么好,不分享給別人聽太浪費了。"陳默的聲音里帶著真誠的熱情,
"而且你知道嗎?音樂最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它能連接人與人之間的情感。當你彈琴時,
觀眾感受到的不只是技巧,還有你的內心世界。"施雨晴驚訝地看著他。
這番話完全不像是從一個校園風云人物口中說出的。"你對音樂...很了解?
"她小心翼翼地問。陳默笑了笑。"我爸爸是音樂學院的教授,從小耳濡目染。
雖然我選擇了籃球,但音樂一直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他看了看手表,"啊,該回教室了。
希望能在藝術節上聽到你的演奏,施雨晴。"他站起身,輕輕拍了拍書上的灰塵,
然后朝教學樓走去。施雨晴望著他的背影,感到一種奇怪的溫暖在胸口擴散。
這是她轉學兩年來,第一次有人這樣認真地和她談論音樂,談論她的琴聲。下午的課結束后,
施雨晴沒有直接去音樂教室。她在教學樓走廊里徘徊,猶豫著是否該去找林老師。最終,
她深吸一口氣,轉向一樓西側的音樂辦公室。敲門聲很輕,但林老師立刻抬起頭來。
"施雨晴?進來吧。"辦公室不大,墻上貼滿了音樂海報和學生的照片。
一架電子琴靠在角落,旁邊是堆滿樂譜的書架。"我...我想試試藝術節的表演。
"施雨晴站在門口,聲音幾乎聽不見。林老師的眼睛亮了起來。"太好了!來,坐下說。
"她拉過一把椅子,"你有什么想演奏的曲目嗎?"施雨晴搖搖頭。
"我不確定...昨天彈的《月光》可以嗎?""當然可以,那是首很美的曲子。
"林老師從抽屜里取出一份表格,"這是報名表,填好后周五前交給我就行。
我們還有三周時間準備。"施雨晴接過表格,手指微微發抖。她真的要這么做嗎?
站在全校師生面前演奏?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
林老師溫和地說:"第一次上臺緊張是正常的。但記住,音樂不是表演,而是分享。
當你專注于音樂本身時,觀眾的存在就不那么可怕了。"施雨晴點點頭,
雖然她并不完全相信這一點。離開辦公室時,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聽說你決定參加藝術節了?加油!期待聽到你的演奏。
——陳默"施雨晴盯著手機屏幕,心跳加速。他怎么知道她剛剛做了決定?更重要的是,
他怎么會有她的電話號碼?正當她困惑時,又一條短信來了:"趙媛給我的號碼,
希望你不介意。需要聽眾練習的話,我隨時有空。"施雨晴把手機貼在胸前,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或許,這次的決定沒有她想象的那么可怕。或許,
她真的可以嘗試著不再做那個"透明人"。那天晚上,施雨晴回到家時,母親還沒下班。
她在小公寓的廚房里熱了母親留的晚餐,
然后坐在那臺多年未調的舊鋼琴前——這是父親留下的為數不多的東西之一。
她輕輕掀開琴蓋,手指懸在琴鍵上方。這一次,當《月光》的旋律響起時,
她想象著自己站在舞臺上,燈光照在臉上,觀眾席坐滿了人。恐懼依然存在,但與之并存的,
還有一絲她從未體驗過的期待。第二卷、破繭之聲藝術節前兩周,
施雨晴的練習進入了瓶頸期。音樂教室里,《月光》的旋律第七次在同一個段落中斷。
她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微微顫抖。窗外,春雨輕輕敲打著玻璃,形成一種奇特的節奏。
"再來一次。"林老師坐在一旁,聲音平靜。施雨晴深吸一口氣,重新開始。這一次,
她順利通過了那個困擾她的段落,卻在接近尾聲時再次出錯。
一個刺耳的不和諧音打破了曲子的夢幻氛圍,像是一把刀劃破了精致的絲綢。
"對不起..."施雨晴縮回手,仿佛琴鍵燙傷了她的指尖。林老師沒有立即說話。
她起身走到窗邊,將百葉窗拉開一些,讓更多的光線進入教室。
雨天的黃昏呈現出一種朦朧的灰藍色,籠罩著空蕩蕩的校園。
"你知道德彪西創作《月光》時的故事嗎?"林老師突然問道。施雨晴搖搖頭,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琴鍵邊緣。"當時德彪西正經歷創作危機,
他覺得自己之前的作品都太過傳統,缺乏新意。"林老師走回鋼琴旁,靠在琴身上,
"有一天深夜,他在朋友家的花園里看到月光下的池塘,水面反射著變幻莫測的光芒。
那一刻他意識到,音樂不必拘泥于規則,它可以像月光一樣自由流動。
"施雨晴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在昏暗的光線下,它們顯得格外蒼白。"你在害怕什么,
雨晴?"林老師的聲音柔和下來,"不是技巧問題,對嗎?"琴鍵上落下一滴水珠,
施雨晴這才意識到自己哭了。她急忙用手背擦去眼淚,卻越擦越多。
"我...我小時候參加過一場比賽。"她的聲音細如蚊蚋,"我彈錯了,
很多人笑了...包括我爸爸。"這個記憶像一把生銹的刀,
多年來一直插在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那年她九歲,
在一場少兒鋼琴比賽中因為緊張彈錯了音符,臺下傳來竊笑聲。
最刺痛的是父親失望的眼神——那個一直鼓勵她學琴的人,在那一刻轉開了臉。"從那以后,
我再也沒有在別人面前彈過琴。"施雨晴咬著下唇,"直到...直到現在。
"林老師輕輕按住她的肩膀。"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你知道嗎?真正的音樂不是關于完美,
而是關于真實。德彪西的《月光》之所以動人,正是因為它捕捉到了那一刻的真實感受。
"施雨晴抬起頭,雨水和淚水讓視線模糊不清。"明天我們換個方式練習。
"林老師遞給她一張紙巾,"不在這間教室,也不彈《月光》。""那彈什么?
""彈你想彈的,任何曲子都行。"林老師神秘地笑了笑,"地點我明天再告訴你。
"離開音樂教室時,雨已經停了。校園里彌漫著濕潤的泥土氣息,
路燈在積水的路面上投下搖曳的倒影。施雨晴的手機震動起來,
是陳默發來的消息:"練習得怎么樣?我在籃球場看到音樂教室的燈還亮著。
"施雨晴猶豫了一下,回復道:"不太好..."三分鐘后,陳默出現在教學樓前的廣場上,
校服外套被雨水打濕了肩部,頭發也有些濕漉漉的。他小跑過來,
手里拿著兩盒便利店的熱牛奶。"給。"他遞給施雨晴一盒,"暖一暖。
"溫熱的牛奶盒傳遞著舒適的溫度,施雨晴雙手捧著它,感受寒意從指尖慢慢退去。
"林老師說明天要換個方式練習。"她小聲說,"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陳默喝了一口牛奶,若有所思。"林老師很擅長因材施教。我初中時上過她的課,
她總能看穿學生的問題所在。"他們沿著校園中央的林蔭道慢慢走著,
腳下的落葉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夜色中的校園安靜得出奇,只有遠處偶爾傳來住校生的笑聲。
"你為什么放棄鋼琴選擇籃球?"施雨晴突然問道。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這問題太私人了。
但陳默并沒有介意。"因為我發現自己在鋼琴上永遠只能做到'不錯',而達不到'出色'。
"他聳聳肩,"我父親是音樂教授,從小對我期望很高。十三歲那年,
我意識到自己再怎么練習也不可能成為頂尖的鋼琴家,
但我在籃球場上卻能找到那種...掌控感。"施雨晴看著他路燈下的側臉,
第一次注意到他眼角有一道幾乎看不見的小疤痕。"你后悔嗎?"陳默停下腳步,轉向她。
"有時候,特別是聽到像你這樣的演奏時。"他真誠地說,"但人生就是不斷選擇的過程,
不是嗎?重要的是對自己的選擇負責。"他們走到了分岔路口,左邊通向校門,
右邊通向體育館。陳默看了看表:"我得去收拾一下更衣室,明天見?"施雨晴點點頭,
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手中的牛奶已經不那么熱了,
但她心里卻有一種奇怪的溫暖在擴散。第二天午休時,林老師找到正在圖書館看書的施雨晴。
"跟我來。"林老師神秘地眨眨眼。她帶著施雨晴來到一棟平時很少使用的老教學樓,
爬上三樓,推開一間空教室的門。教室里只有一架電子琴和兩把椅子,窗戶朝北,
光線柔和均勻。"這是..."施雨晴困惑地環顧四周。"你的新練習室。"林老師說,
"今天不彈《月光》,彈任何你想彈的曲子。只有我一個聽眾,而且我會背對著你。
"施雨晴愣住了。"背對著我?""對。這樣你可以假裝沒人在聽。"林老師已經走到窗前,
真的轉過身去,"開始吧,當你準備好的時候。"施雨晴的手指懸在電子琴鍵上方,
心跳如雷。這架電子琴比她平時彈的鋼琴輕很多,觸感完全不同。她閉上眼睛,
試圖想象自己獨自一人在房間里。突然,一個旋律浮現在腦海中——不是古典樂,
而是一首流行歌曲的鋼琴改編版,她前幾天在手機上偶然聽到的。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
開始在那陌生的鍵盤上尋找音符。起初的幾小節磕磕絆絆,但隨著旋律逐漸成形,
她的演奏變得流暢起來。這首歌講述的是關于失去與重逢的故事,簡單卻深情。
施雨晴忘記了自己在"表演",只是沉浸在音樂表達中。最后一個音符漸漸消失在空中,
房間里安靜得能聽見窗外樹葉的沙沙聲。"太美了。"林老師依然背對著她,
聲音里帶著笑意,"這是什么曲子?""《重逢之時》...一首流行歌。
"施雨晴有些不好意思,"我平時不怎么彈這種...""音樂沒有高低貴賤。
"林老師終于轉過身來,"重要的是你與它的連接。明天同一時間?"就這樣,
施雨晴開始了她的"秘密練習"。每天午休,
她都會在那間空教室里彈奏不同的曲子——有時是古典樂,有時是電影配樂,
甚至有一次她嘗試了自己即興創作的小段旋律。林老師總是背對著她,
像個不存在卻又真實存在的聽眾。周五下午,
林老師宣布了一個"升級版"練習:"今天會有另一位聽眾,但他也會背對著你。
"教室門打開,陳默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本書。他向施雨晴點點頭,
然后走到教室角落坐下,真的像承諾的那樣沒有看她一眼。"開始吧。"林老師說,
像往常一樣轉向窗戶。施雨晴的手指在琴鍵上方顫抖。有兩個人聽!即使他們都不看她,
這種被注視的感覺依然令她呼吸困難。她閉上眼睛,試圖找回那種獨自一人的感覺。
第一個音符響起時,她的手指滑了一下,發出一個刺耳的聲音。施雨晴猛地縮回手,
像是被燙傷了。"我們可以等。"陳默的聲音從角落傳來,依然沒有回頭,"沒有時間限制。
"施雨晴深吸一口氣,再次嘗試。這一次,
她選擇了一首熟悉的練習曲——不是為表演準備的《月光》,
而是她私下里經常彈來放松的肖邦夜曲。旋律如涓涓細流般從指尖流淌而出,
漸漸填滿了整個房間。彈到一半時,她完全忘記了還有別人在場。音樂帶著她飄向遠方,
那里沒有評判的目光,沒有期待的壓力,只有純粹的表達。最后一個音符落下時,
她才恍然回神,意識到自己剛才真的在別人面前完成了演奏。"哇哦。"陳默合上書,
這次他轉過身來,眼里閃爍著驚訝的光芒,"這太...""別評價。"林老師打斷他,
"今天只是體驗。"陳默立刻閉上嘴,做了個拉上拉鏈的動作,逗得施雨晴差點笑出聲。
那種緊繃的感覺突然消散了不少。"明天周末,你們休息兩天。"林老師收拾著她的樂譜,
"周一我們回到音樂教室,繼續《月光》的練習。"離開老教學樓時,陳默走在施雨晴身邊,
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既不會讓她感到壓迫,又不至于顯得疏遠。"謝謝你。
"走到分岔路口時,施雨晴突然說。陳默挑了挑眉:"謝我什么?我什么都沒做。
""就是...謝謝你什么都沒做。"施雨晴輕聲說,然后加快腳步走向校門,
沒敢回頭看他的表情。周末在家,施雨晴發現自己在期待周一的練習。周日晚上,
她坐在自己的舊鋼琴前,彈奏著《月光》,想象著下周就要在真正的聽眾面前演奏這首曲子。
恐懼依然存在,但不再那么窒息了。周一早晨,施雨晴比平時早到了半小時。
音樂教室里空無一人,晨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畫出金色的條紋。她放下書包,坐在鋼琴前,
猶豫了一下,然后掀開琴蓋。《月光》的旋律在清晨的空氣中流淌,
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流暢。施雨晴驚訝地發現,經過那些"不看她的聽眾"的練習后,
她對手指的控制更加自信了。當曲子進行到曾經總是卡殼的段落時,
她的手指像是有自己的記憶,輕松地越過了那個坎。"太棒了。"施雨晴猛地回頭,
看見林老師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兩杯冒著熱氣的飲料。"我...我不知道有人來了。
"施雨晴結結巴巴地說。"這正是我想看到的。"林老師遞給她一杯熱巧克力,
"你在彈琴時不再那么緊張了。"施雨晴捧著溫暖的杯子,感受甜香的氣息拂過臉頰。
"我昨晚在家練習時,突然明白了您說的'音樂是分享'的意思。""哦?
"林老師饒有興趣地挑眉。"當我彈琴時...我其實是在講述一個故事,對嗎?
"施雨晴努力組織著語言,"《月光》不只是關于技巧,
而是關于德彪西看到的那片月光...我想讓聽眾'看到'我所感受到的。
"林老師的眼睛亮了起來。"就是這個!你已經抓住了音樂表演的本質。"她喝了一口咖啡,
"今天放學后,我們嘗試一個小實驗怎么樣?""什么實驗?""你彈琴的時候,
我會讓幾個學生'偶然'經過音樂教室窗外。"林老師觀察著施雨晴的反應,
"不超過五個人,他們不會進來,只是路過聽一下。"施雨晴的手指緊緊握住杯子。
真正的聽眾,不是背對著她的,而是會聽到、會評價的真人。胃部傳來一陣絞痛,
但奇怪的是,她發現自己點了點頭。"好。"這個字從她嘴里溜出來,輕得幾乎聽不見。
一整天,施雨晴的思緒都在飄忽。課堂上,老師講的內容從左耳進右耳出;午餐時,
她甚至沒注意到趙媛坐在了她對面,直到對方開口說話。"你最近神神秘秘的。
"趙媛咬了一口蘋果,"放學后總是不見人影。"施雨晴戳著餐盤里的米飯。
"我...有點事。""跟陳默有關?"趙媛眨眨眼,"有人看見你們經常一起走。
""不是!"施雨晴的臉刷地紅了,"我們只是...偶爾碰到。"趙媛聳聳肩,
顯然不太相信,但也沒再追問。施雨晴暗自慶幸,
同時又有點內疚——趙媛其實一直對她很友善,只是她總把自己封閉起來。
下午最后一節課結束時,施雨晴的胃已經扭成了一團。她慢吞吞地收拾書包,
拖延著去音樂教室的時間。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陳默發來的消息:"今天的小實驗我聽說了。
我會是那五個聽眾之一,但我會站在最遠處。你幾乎看不到我。加油。
"這條消息不知怎么給了她一些勇氣。施雨晴深吸一口氣,走向音樂教室。
林老師已經在等她了,鋼琴旁的譜架上放著《月光》的樂譜。窗外,夕陽西斜,
給整個教室鍍上一層金色。"準備好了嗎?"林老師問,"他們五分鐘后會'偶然'經過。
"施雨晴點點頭,坐在琴凳上。她的手指懸在琴鍵上方,等待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教室里安靜得能聽見時鐘的滴答聲。突然,走廊上傳來腳步聲和說笑聲,由遠及近。
施雨晴的心跳加速,手指開始發抖。"專注于音樂本身。"林老師輕聲提醒,
"忘記外面的世界。"第一個音符響起時,窗外的說笑聲突然停止了。
施雨晴能感覺到有人在窗外駐足,但她強迫自己看向樂譜,想象那里只有她和音樂存在。
《月光》的旋律緩緩流淌,像水銀瀉地,像真正的月光灑落。施雨晴忘記了技巧,
忘記了評判,只是讓那夜她在德彪西音樂中感受到的畫面通過手指重現——寧靜的夜晚,
波光粼粼的水面,樹葉間漏下的銀色光芒。曲子接近尾聲時,
她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真的在陌生人面前完成了演奏。窗外傳來幾聲輕輕的掌聲,
然后腳步聲漸漸遠去。施雨晴的手指從琴鍵上滑落,放在膝頭,才發現掌心全是汗水。
"怎么樣?"她小聲問,不敢抬頭。林老師走到窗邊,向外看了看。"他們聽完了整首曲子,
而且看起來都很享受。"她轉身微笑,"特別是那個高個子男生,他站在最后面,
笑得特別驕傲。"施雨晴感到一陣暖流涌過全身。她做到了,真的在聽眾面前演奏了,
而且沒有搞砸。"明天同樣時間?"林老師問,"觀眾可能會多幾個。"施雨晴咬了咬下唇,
然后點頭。恐懼依然存在,但已經不再支配她了。她開始相信,
或許自己真的能在藝術節上完成表演。接下來的幾天,
每天放學后施雨晴都會在音樂教室練習,而窗外的"偶然"聽眾逐漸增多——從五個到十個,
再到幾乎擠滿走廊。她學會了在演奏時不看窗外,專注于音樂本身,
但偶爾瞥見的專注面孔不再讓她驚慌失措。藝術節前夜,
施雨晴獨自留在音樂教室里做最后的練習。月光真的透過窗戶灑了進來,
與德彪西的音樂奇妙地呼應著。彈完最后一節,她靜靜地坐著,感受著內心的平靜與期待。
明天,她將站在真正的舞臺上,面對數百名觀眾。這個念頭仍然讓她心跳加速,
但不再是因為純粹的恐懼——其中混雜著一種奇妙的期待,想要分享她心中的那片月光。
教室門輕輕打開,陳默走了進來,手里拿著兩罐熱飲。"最后的加油。"他遞給她一罐,
"明天我會坐在第一排。"施雨晴接過飲料,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一陣微小的電流似乎從接觸點傳來。"謝謝你這段時間的...一切。
"陳默在她旁邊的琴凳上坐下,距離恰到好處——既不會太近讓她緊張,
又不會太遠顯得疏離。"知道嗎?我第一次聽到你彈琴時,就感覺那音樂里有種特別的東西。
""什么東西?"施雨晴小聲問,盯著手中的飲料罐。"真實。"陳默的聲音很輕,
但在安靜的教室里清晰可聞,"就像你在通過音樂講述只有你才知道的故事。明天,
整個學校都會聽到這個故事。"施雨晴抬起頭,月光下陳默的側臉線條柔和而堅定。
在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為什么那么多人喜歡他——不是因為他是學生會主席或籃球隊長,
而是因為他眼中那份真誠的專注,讓人感覺自己是被真正看見的。"我會努力的。"她說,
聲音比平時堅定許多。陳默微笑,舉起飲料罐:"為了音樂,為了月光。
"施雨晴輕輕碰了碰他的罐子:"為了被聽見。"他們并肩坐了一會兒,
月光在鋼琴漆面上流淌,像是一首無聲的樂曲。明天將是施雨晴人生中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但此刻,在這安靜的夜晚,一切都顯得那么平和、那么恰到好處。
第三卷、月光下的重逢藝術節當天,后臺的嘈雜聲像一堵無形的墻向施雨晴壓來。
化妝品的香氣混合著發膠的味道,穿著各色演出服的學生來回穿梭,
有人在做最后的發聲練習,有人互相整理著服裝。施雨晴坐在角落的椅子上,
雙手緊握放在膝頭,指甲幾乎要嵌入掌心。節目單被汗水浸濕了一角,
她的名字赫然列在鋼琴獨奏一欄:《月光》——德彪西,演奏者:高二(3)班施雨晴。
"五分鐘準備!"后臺管理員的聲音穿透嘈雜。施雨晴的胃部一陣絞痛。她環顧四周,
尋找林老師或陳默的身影,但眼前只有陌生的面孔。按照流程,她是第七個節目,
前面是高一學生的現代舞表演。音樂聲從禮堂傳來,歡快的節奏與她的心情形成鮮明對比。
"找到了!"趙媛突然出現在她面前,手里拿著一瓶礦泉水,"你躲在這里干什么?
大家都在找你。"施雨晴接過水,小抿一口,喉嚨卻干澀得幾乎無法吞咽。"我...還好。
""才怪。"趙媛蹲下來,直視她的眼睛,"聽著,我剛從觀眾席回來。
陳默組織了整個高二(3)班坐在第二排,連平時從不參加這種活動的李志強都來了。
我們都支持你。"施雨晴眨了眨眼睛,沒想到會有這么多同學特意來看她表演。"還有,
"趙媛神秘地壓低聲音,"林老師讓我告訴你,今天臺下有位特別來賓,
是音樂學院的副院長徐教授。但她要你忘記這件事,就像平時練習那樣彈就好。
"這個消息像一塊石頭砸進施雨晴本就波瀾起伏的心湖。音樂學院的教授?
來聽她這個高中生彈琴?"高二(3)班施雨晴,準備上場!"后臺管理員的喊聲傳來。
趙媛迅速幫她整理了一下衣領:"去吧,讓他們見識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音樂。
"施雨晴站起身,白色連衣裙的裙擺輕輕晃動。這是母親特意為今天買的,簡約大方的款式,
只在領口和袖口有細微的刺繡。她深吸一口氣,走向舞臺側翼。舞臺上,
主持人正在介紹:"接下來請欣賞鋼琴獨奏《月光》,演奏者高二(3)班施雨晴同學。
"掌聲響起。施雨晴的視線模糊了一瞬,雙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就在這時,
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腕,又迅速松開。她轉頭,看到陳默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邊。
"彈給月光聽,不是給觀眾。"他低聲說,然后輕輕推了她一下,"去吧。"這一步,
施雨晴邁上了舞臺。聚光燈立刻籠罩了她,刺眼得讓她不得不瞇起眼睛。禮堂比想象中更大,
黑壓壓的觀眾席延伸向遠處,數百雙眼睛的視線像無形的箭矢射向她。
鋼琴孤零零地立在舞臺中央,漆黑發亮,像一片寂靜的湖。掌聲漸漸平息,
禮堂陷入等待的沉默。施雨晴感到一陣眩暈,手指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就在這時,
她余光瞥見觀眾席第二排——陳默坐在正中央,左右是班上同學,所有人都專注地望著她。
陳默做了個深呼吸的動作,示意她跟著做。施雨晴悄悄深吸一口氣,走向鋼琴。
琴凳比練習時的要硬,她調整了一下高度,雙手懸在琴鍵上方。在這一刻,
所有練習、所有準備似乎都離她遠去,腦海中只剩一片空白。"你可以的。"她對自己說,
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第一個音符響起時,聲音干澀而生硬。施雨晴的手指像被凍僵了,
機械地按著琴鍵。《月光》開頭的幾個小節本應如流水般柔和,現在卻像斷了線的珠子,
七零八落。觀眾席傳來幾聲輕微的咳嗽。施雨晴的眼角余光掃過前排,
突然在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看到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一個穿著深藍色西裝的中年男人,
手里捧著一束白色郁金香,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父親。六年未見的父親就坐在那里,
眉頭微蹙,眼中閃爍著難以解讀的情緒。世界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施雨晴的手指突然停在琴鍵上方,曲子中斷了。禮堂里的空氣凝固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她的視線與父親相遇,時間仿佛倒流回九歲那年的比賽,
那個她彈錯音符后父親失望轉身的瞬間。但這一次,父親沒有移開目光。相反,
他微微前傾身體,做了個奇怪的手勢——右手放在左胸前,輕輕點了兩下。
這是他們之間曾經的小暗號,意思是"我在這里"。一滴汗水從施雨晴的額頭滑落,
砸在琴鍵上。她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林老師的話:"音樂不是表演,而是分享。
"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不再看向觀眾席。她的手指重新落在琴鍵上,
但這次完全不同——音符如清泉般自然流淌,月光下的湖面在她腦海中清晰浮現。
《月光》的旋律不再是被"演奏"出來的,而是從她心中自然涌出的。奇妙的是,
隨著她完全沉浸在音樂中,觀眾的存在感反而減弱了。她不再是在為幾百人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