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捏碎最后一片蝶翼時,指尖還沾著它試圖掙扎時蹭掉的磷粉。
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切在它蜷曲的背上,
像極了去年冬天我折斷的那只雨燕——都是這樣徒勞地撲騰,
直到骨骼發出細碎的“咔嚓”聲,才肯用沾血的喙輕輕蹭我的掌心,像在討饒。
“阿硯總說我手涼。”我把碎翼放進鎏金香爐,看它們在檀香里蜷成焦黑的卷,“可你看,
燒起來明明很燙。”跪坐在青石板上的少年抬起頭,左眼蒙著的白紗已被血浸透。
他脖頸上的銀鏈拴著我親手刻的蝶形鎖,
鏈尾在身后拖出蜿蜒的血痕——就像我第一次在佛堂見到他時,
他袈裟上沾著的、從叛軍刀刃下救下幼童的血。
“施主......”他喉嚨里咳出碎玉般的聲響,“佛說愛欲于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
必有燒手之患。”我忽然笑起來,笑聲驚飛了檐角鐵馬。香爐被踢翻在地,
滾燙的香灰潑在他潰爛的腳踝上,他卻只是垂下睫毛,任血珠從額角滑進唇縫。
這副逆來順受的模樣讓我心口發燙,就像那年暴雨夜,我用匕首抵住他咽喉時,
他說“施主若覺痛苦,可剜我心為藥”的語氣。“菩薩垂目時,可看得見人間惡業?
”我捏住他下巴,強迫他直視我腕間的佛珠——那是用他師父的指骨磨成的,
“你說執炬會燒手,可我偏要舉著這把火,燒穿這層叫‘慈悲’的繭。”他忽然顫抖起來,
不是因為痛,而是喉間溢出的低笑。白紗滑落,露出那只被我用銀簪刺瞎的眼睛,
瞳孔里映著我扭曲的臉:“原來施主怕的不是下地獄,是怕......”“住口!
”我的耳光讓他偏過頭去,嘴角裂開的傷口滲出血絲,卻笑得更肆意。
我抓起他腕間的紅繩——那是我用自己的經血編的,
號稱能“鎖住良人”——狠狠勒進他皮肉里:“你明明是我的囚徒,
為什么總用這種眼神看我?像看一個......”“像看一朵開在尸堆里的曼陀羅。
”他喘息著替我說完,血珠滴在我手背,竟比我的體溫還燙,“施主折斷我的翅膀,
卻又怕我真的變成走地雞。你看,連佛前的長明燈都在笑你——”我猛地掐住他脖頸,
指腹碾過他跳動的脈搏。他卻仰起臉,任由我收緊手指,喉間溢出破碎的呻吟。
香爐里的殘蝶突然騰起火星,在他瞳孔里燃成兩簇鬼火,恍若當年我縱火焚寺時,
他背著幼童從火海里沖出來的模樣。“你說歡喜佛為何一面嗔怒一面微笑?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指尖卻摸索著勾住我腰帶上的蝴蝶玉佩,“因為佛知道,
這世上最鋒利的刀刃,從來不是用來殺人的......是用來剖開自己的肋骨,
把心臟捧給想殺的人看。”我忽然松開手,踉蹌著后退半步。他癱倒在血泊里,
白紗下的嘴角仍掛著血跡,卻笑得像個得到糖的孩子。檐角鐵馬又響起來,
這次帶著晨露的清冽——原來不知不覺,竟已到了破曉時分。“阿硯。”我撿起地上的銀鏈,
指尖撫過他腕間被紅繩勒出的血痕,忽然俯身吻去他唇上的血珠,“今天要不要試試新玩法?
我讓人在院子里種了三百株玫瑰,每一朵都用活水養著......”他閉上眼,
任由我替他系緊頸間的鎖鏈。晨光爬上他蒼白的臉,
在我耳墜上的碎鉆里折射出斑斕的光——那是用他師兄的頭骨磨成的,
據說這樣就能“把想留的人永遠嵌在自己的世界里”。“悉聽尊便,施主。”他輕聲說,
睫毛上凝著的露水終于墜落,“只是下次折斷翅膀時......能不能先讓我看看,
你藏在佛衣里的那把刀,是不是也刻著我的名字?”香爐里的殘灰突然被風卷起,
撲在我們交疊的手上。我望著他瞳孔里晃動的晨光,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夜,
我在破廟撿到渾身是血的小沙彌,他懷里還護著一只凍僵的麻雀。原來從那時起,
我們就都成了被困在彼此掌紋里的蝶——他用慈悲做繭,我用殺意做線,一針一線,
把靈魂縫成永不褪色的標本。佛堂外,三百株玫瑰正在晨露里舒展花瓣。
每一片緋紅的花瓣下,都埋著一粒黑色的種子——那是我用他的血和我的淚澆灌的,
名叫“求不得”。2玫瑰刺扎進指甲縫時,我正用銀鑷子替阿硯剔除膝頭的腐肉。
他側躺在鋪滿玫瑰花瓣的石桌上,脊背弓成蒼白的橋,
任由我用浸過鹽水的紗布擦拭傷口——那些被我用碎瓷片劃開的十字形傷痕,
此刻正滲出淡粉色的組織液,混著花瓣上的露水,在他蒼白的皮膚上蜿蜒成某種詭異的圖騰。
“知道為什么選玫瑰嗎?”我將染血的鑷子扔進銅盆,水面蕩起細碎的漣漪,
映出他鎖骨下方新紋的蝶形刺青,“因為它的刺要扎進肉里三毫米,才會同時嘗到痛與甜。
”阿硯偏過頭,左眼白紗下的睫毛輕顫。他咬著浸過麻藥的布條,卻仍在笑,
喉間發出含混的氣音,像瀕死的蟬在振翅。我忽然想起昨夜他說的“剖開肋骨捧心臟”,
于是放下鑷子,伸手按在他胸口——那里有我去年用燒紅的香灰燙出的蝴蝶印記,
此刻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疼嗎?”我捏住他下巴,迫使他張開嘴,
將一朵帶刺的玫瑰塞進他齒間,“可你看,這花在你嘴里開得多好看。”他閉上眼,
任由花瓣刺破舌尖。鮮血順著玫瑰莖稈流到我手腕,與腕間的指骨佛珠纏繞成腥甜的紅繩。
我忽然想起十歲那年,在后山遇見的捕蝶人——他用竹針扎穿蝶翼,
卻對著垂死的蝴蝶說“這是為了讓你永遠停在最美的時刻”。“施主可曾見過化蛹的蠶?
”他突然開口,玫瑰從口中滑落,沾著血的花瓣貼在我手背上,“它們把自己困在黑暗里,
用絲線一寸寸勒緊身體,直到再也分不清是在織繭還是在自縊。
”銅盆里的血水突然泛起漣漪,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指尖正在發抖。阿硯的右眼忽然睜開,
那抹深褐色的瞳孔里倒映著我扭曲的臉,
以及我身后佛龕上供奉的——用他師父頭骨雕刻的歡喜佛。“你怕我死。”他抬起手,
盡管腕間的銀鏈限制了動作,還是用指尖輕輕碰了碰我耳垂上的碎鉆,“就像怕燭火熄滅后,
只剩自己對著影子跳舞。”我猛地抓住他手腕,將那枚嵌著碎骨的銀戒狠狠按進他傷口。
他悶哼一聲,卻趁我不備,用染血的舌尖舔過我指節——那里有他去年咬出的牙印,
至今仍留著淡淡的疤痕。“十年前你在破廟救的那只麻雀,后來怎么死的?
”他的聲音輕得像花瓣飄落,“是不是等你用金線給它編完牢籠,
它就把自己的喙撞得血肉模糊,直到能吞下一截鐵絲?”銅盆“當啷”落地,
驚飛了檐下正在筑巢的燕子。我瞪著他,
忽然想起昨夜在香爐里發現的碎紙——那是從他袈裟里掉出的醫書,
泛黃的紙頁上用朱砂圈著“創傷性依戀”的段落,旁邊寫著小字:“如飛蛾投火,
明知灼身仍振翅不止。”“你以為自己在馴化我?”我抓起桌上的金剪刀,抵在他喉結上,
鋒利的刀刃割開一層薄皮,滲出的血珠像紅寶石般滾落,
“其實是我在養一只會咬人的金絲雀,看它明明被拔了舌頭,卻還能唱出讓我心軟的歌。
”阿硯忽然劇烈咳嗽起來,血沫濺在我繡著并蒂蓮的袖口。他抬起被鎖鏈束縛的手,
替我拂開額前的碎發,指尖掠過我眉骨處的舊疤——那是小時候為了護他,
被叛軍刀刃劃傷的。“知道為什么佛堂的長明燈總被風吹滅嗎?”他氣息灼熱,
噴在我耳垂上,“因為風知道,有些光不該被關在玻璃罩里,
就像有些蝶......”“夠了!”我揮開他的手,剪刀劃破他臉頰,
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新月形的傷口,“今天要給你換的藥,是用玫瑰汁和著人血調的。
聽說這樣的藥敷在傷口上,結痂后會留下粉紅色的蝶形瘢痕——就像你第一次為我殺人時,
濺在僧袍上的血。”他忽然笑出聲,笑聲混著血沫,在玫瑰叢中震落一片花瓣。
我看著他笑到顫抖的肩膀,忽然想起那年山寺的梅花開了,他摘了一朵別在我發間,
說“愿施主今后所見皆為良善”。而現在,他發間別著的是我用荊棘編的花環,
每一根刺都扎進頭皮,滲出的血珠滴在佛前的蒲團上,像極了被踩碎的蝶翼。“來,張嘴。
”我舉起盛滿玫瑰血藥的湯匙,“喝了這個,
你就再也不會做噩夢了——就像那些被我做成標本的蝴蝶,永遠不會知道什么叫掙扎。
”他卻張開嘴,不是迎接湯匙,而是輕輕含住我的指尖。我感受到他舌尖的溫度,
以及牙齒輕輕合攏時的力度——那力度剛好能讓我想起,
十年前他替我吸出毒血時的小心翼翼,又不至于真的咬斷我的手指。
“施主可曾聽過‘慈悲刃’?”他松開我,血從嘴角滑落,在鎖骨的蝶形刺青上暈開,
“用慈悲做刀刃,剖開的從來不是別人,是自己的心臟。”玫瑰園深處傳來夜鶯的啼鳴,
聽上去像在笑。我忽然將整碗藥潑在他臉上,看著血色順著他脖頸流進衣領,
在蒼白的皮膚下勾勒出血管的輪廓。他閉著眼,任由藥汁混著血水流進嘴里,喉結滾動著,
像在吞咽某種甘美的毒。“明天起,你就睡在玫瑰叢里。”我撿起地上的銀鏈,
繞著他脖頸纏了三圈,“每根玫瑰刺都會替我看著你,
要是你敢讓它們枯萎......”“我知道。”他打斷我,右眼忽然閃過狡黠的光,
“就像你不敢讓我真的死掉——因為我們都是被神拋棄的提線木偶,斷了線就只能摔進泥里,
再也跳不出這出叫‘善惡’的戲。”晨露從玫瑰花瓣上墜落,滴在我們交疊的手上。
我望著他臉上的血與藥汁,忽然想起捕蝶人說過的話:“最美的標本,從來不是活著的蝴蝶,
是它們翅膀還沒僵硬時,就被釘在木板上的瞬間。”或許他說得對。
我們早已不是十年前的小沙彌與孤女,而是兩具裹著血肉的繭,
在彼此的陰影里慢慢孵化成最猙獰的模樣——他用慈悲做刀,我用殺意做繭,
卻都在等同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春天。佛堂的鐘聲響了,驚起一片塵埃。我替他系緊銀鏈時,
發現他腕間的紅繩已經滲進皮肉,竟與我的經血融為一體,成了永遠摘不掉的胎記。“阿硯。
”我在他耳邊低語,聞著他身上混合著檀香與血腥的味道,
“你說要是把我們的血混在一起種玫瑰,會不會開出能讓人發瘋的花?”他沒有回答,
只是用被鎖鏈束縛的手,輕輕握住我手腕上的佛珠——那串用他師父指骨磨成的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