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見蘇沒有關(guān)閉攝像頭。
鄭行止一瞬不瞬地盯著屏幕,將她的反應(yīng)盡收眼底。
怪可愛的,比陳初晴可愛。
找到了方便說話的地方,陳見蘇才發(fā)現(xiàn)攝像頭開著,眼底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恢復(fù)如初,泰然地將攝像頭關(guān)閉。
“要說什么事?”陳見蘇問。
鄭行止又回到剛接通視頻電話時的情緒中,他極力按捺著心頭的艴然不悅,“你們在哪?”
“帶啾啾回Z市了。”陳見蘇沒有隱瞞,“怎么了?”
“還回來嗎?”
陳見蘇覺得鄭行止的問題莫名其妙,但并沒有深入思考會讓他如此發(fā)問的緣由。
“假期結(jié)束就回來。”
陳見蘇說完這句,就聽見鄭行止如釋重負般的呼氣聲。
和陳初晴相處的這短暫時間里,鄭行止知道了她喜歡看小馬寶莉,其中最喜歡一個叫“柔柔”的角色。
有次接她放學(xué),陳初晴說:“我好想養(yǎng)馬呀,就是小馬寶莉里那種馬。”
她是隨口一說,鄭行止偏偏聽進去了,讓湯斯宇去買。
湯斯宇不可置信地確認了一遍,發(fā)現(xiàn)鄭行止真是讓他去買馬,還指定言買設(shè)特蘭矮馬。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霸總文里忙前忙后、腳不沾地的助理。
湯斯宇壯著膽子多嘴問了一句:“您騎?”
他當(dāng)然知道不是鄭行止騎,鄭行止這個身高,湯斯宇都怕他把可愛的小馬壓垮了。
他只是不敢直接問出口,所以才選擇用這種看似蠢笨又漏洞百出的方式迂回地試探著。
鄭行止心情不錯,對湯斯宇的試探?jīng)]多說什么,“不是,給一個……小女孩。”
湯斯宇露出一個“我就知道”的表情。
但他想的小女孩和鄭行止所說的小女孩年齡整整差了近二十歲。
湯斯宇很快聯(lián)系上了一家國外的養(yǎng)殖基地,了解清楚了購買流程和大致價格區(qū)間,他將購買資料以及馬匹的照片介紹發(fā)給了鄭行止。
給陳初晴買的小馬,自然由她作選擇。
鄭行止完全可以將上述資料轉(zhuǎn)發(fā)給陳見蘇,但手指懸在陳見蘇的頭像上時,他忽然想見見她。
于是借著給陳初晴送禮的理由,他自駕來到了楊花路。
他站在鐵藝大門外按響門鈴,從室外看去,整幢房子黑漆漆的,所有的窗口都熄滅了燈光。
沒人來開門。
鄭行止看了眼時間,不過下午六點,也許母女兩個是趁著假期去周邊景點游玩了。
他回到車上,一邊忙碌自己的工作,一邊等待著母女倆歸家。
就這么一直等到了晚上九點,楊花路點鐵藝大門依然緊閉,鄭行止突然有些慌了。
他給保姆打了電話,問她在哪,家中為何無人。
劉姐說自己在老家,陳小姐給她和王姐放了假。
鄭行止繼續(xù)追問陳見蘇去哪了,劉姐支支吾吾地說不知道。
再打電話給育兒嫂,得到了同樣的回復(fù)。
鄭行止掛斷電話,重新啟動車子,握著方向盤卻不知道該去哪里。
這段時日他總是不停地回想著四年前那個夏天。
陳見蘇忙著畢業(yè),忙著求職。
他也忙,忙著“德國先進制造企業(yè)”產(chǎn)業(yè)合作大會。
一次加班結(jié)束,凌晨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書房的燈亮著,陳見蘇坐在電腦前敲鍵盤,他以為她在改畢業(yè)論文。
陳見蘇搖搖頭說不是,猶豫了一下,問他:“如果我想叫停這段關(guān)系,你……”
后半句,她問不出來。
陳見蘇害怕那個不想聽到的答案,她承認自己在這一刻很懦弱。
可他還是說了讓她傷心的答案:“隨你。”
陳見蘇擠出笑,有點苦澀,心里卻痛罵著自己的天真
她想起小時候看的《金粉世家》。
冷清秋和金燕西有著不同的家世背景,他們的愛情歷經(jīng)波折,邁入婚姻后仍然難抵離散的命運,最終只得一個潦草收尾的結(jié)局。
影視作品是美化的現(xiàn)實童話。
現(xiàn)實只會比影視作品里呈現(xiàn)出來的更痛、更苦。
齊大非偶,她和鄭行止沒有未來的。
況且他們之間還沒有愛。
她就是在那個時候決定——和鄭行止說再見。
陳見蘇將離別的日期定在了畢業(yè)那日。
她在那天收到了鄭行止親自送來的花束,一束帶著極繁主義色彩的花束,體積龐大、色彩搭配得當(dāng),她不僅被路過的同學(xué)圍觀,還有人問她能不能跟她的花束拍照。
待看熱鬧的人群散去,鄭行止問她:“喜歡嗎?”
陳見蘇沒有回答,而是說:“算了吧。”
他立即明白她的意思,點頭說好,還禮貌地祝她前程似錦。
那天的太陽很烈,讓人睜不開眼睛。
陳見蘇當(dāng)晚整理了行李,坐上了開往Z市的航班。
鄭行止沒有關(guān)注她的動態(tài),直到在一次活動上遇到了蘇爭巖,多問了一句陳見蘇的情況。
蘇爭巖愣了愣,拿出那套早早跟陳見蘇對好的說辭:“見蘇去外地發(fā)展事業(yè)了。”
鄭行止沒再問了。
后來有次喝多了,回到家里,空無一人。
突然想起說要給他煮夜宵結(jié)果差點把廚房給燒了的陳見蘇。
他借著酒勁給她打去了電話,機械女聲說他撥打的是空號。
翻出好友列表,他發(fā)現(xiàn)她注銷了賬號。
陳見蘇的出現(xiàn)就像一場雨。
來時滂沱,后來淅瀝,最后雨停,雨水蒸發(fā),什么也沒留下。
像是沒來過。
只有淋雨的人知道,知道那種雨水落在身上濕漉漉的感受。
他在第二天喊湯斯宇進辦公室,想讓湯斯宇幫忙去查陳見蘇的下落。
可湯斯宇進來后,鄭行止又擺擺手,說:“沒事,工作吧。”
她如此決絕地要同過去決裂,想要涇渭分明地劃清界限,那他自然是要實現(xiàn)她的愿望。
那個夏天,是冷的。
又一年夏天快到了,鄭行止開始后悔那一天他讓湯斯宇回去。
如果他查了,就不會錯過她的孕期,也不會錯過陳初晴的每一次成長。
懷孕是多累的事情,他應(yīng)該陪她的。
痛苦的回憶終于結(jié)束,鄭行止忽然抬起手,替陳見蘇扇了自己一掌。
陳見蘇大二那年,他故意引導(dǎo)陳見蘇繞遠路去走九曲橋,而后又問她“要不要試一試”,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大概就是在那一刻開始脫軌。
他不該這么做的,他承認自己是混蛋。
陳見蘇又一次走了。
連續(xù)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后,鄭行止給陳見蘇打電話。
不知道為什么,他竟然還有些生氣。
聽到陳見蘇說假期結(jié)束就回來的時候,鄭行止才意識到自己弄錯了,自己的情緒也太激動。
她沒有要走,她只是正常休假帶孩子回去看外公。
“好。”鄭行止神色恢復(fù)如常,“航班發(fā)我,我去機場接你們。”
陳初晴在喊她,陳見蘇視線躍過手機,朝陳初晴笑笑。
“你要跟啾啾說話嗎?”她顧著跟陳初晴眼神互動,剛剛鄭行止的話她一個字也沒入耳。
“好。”
說了一會話,陳初晴把手機還了回來。
一切都落在了陳先錄的眼里,礙于陳初晴,他什么也沒說。
回到家中,陳初晴睡后,他才找到時機,“見蘇,啾啾晚上是在跟她爸爸說話嗎?”
“是。”陳見蘇說,“她爸爸問我們什么時候回去。”
陳先錄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爸爸……會不會跟我們搶孩子?”
陳見蘇沒把握,“我不知道。”
“別讓他們把啾啾帶走。”陳先錄那雙滄桑的眼里帶著萬般的懇求。
陳見蘇就是被帶走的小孩,雖然是陳家的長輩先放棄了她,才給了文淑敏帶走她的機會。
跟著文淑敏生活的日子算得上順遂,有專人細致照顧著她,吃穿都是頂好的,可是——她不開心。
后來又跟著蘇爭巖生活,他和錢錦芝對她很好,可是她總覺得心里缺了點什么,空落落的。
回到陳先錄身邊的這四年,他有意緩和他們的父女關(guān)系,為了照顧懷孕的女兒辦理提前退休,變著法地給她做好吃的,看她難受他也跟著著急,每天上網(wǎng)查閱學(xué)習(xí)婦產(chǎn)科知識,看到自己焦慮恐慌不得不去寺廟尋求慰藉。
陳見蘇終于懂了,她缺的是親情和愛。
陳先錄是愛她的,但他更愛蘇靜央,喪妻之痛讓他的父愛姍姍來遲。
但遲到總比缺席要來得好。
她有過不開心的成長經(jīng)歷,不愿意讓女兒再去走一遭。
鄭行止這樣的條件,只要他想,結(jié)婚生子不是難事。
雖然他說過陳初晴會是他唯一的孩子,但男人的話語最好不要輕信。
他一旦結(jié)婚生子,陳初晴就會陷入尷尬的境地。
她不能讓陳初晴面臨這些。
陳見蘇想,等回到A市,她就要著手開始準備新劇本。
她要爬到更高處,讓陳初晴從她的肩膀處看世界。
陳初晴必須要跟著她。
在Z市逗留幾日,陳見蘇帶著陳初晴返回A市。
航班號她發(fā)給了司機,沒發(fā)給鄭行止。
從到達廳出來,陳見蘇一眼就看見了人群里清潤如鶴的鄭行止。
陳初晴在飛機上睡了一覺,下飛機前被陳見蘇喊醒。
睡眠被打斷,陳初晴很不開心。
“媽媽,我好困呀。”陳初晴揉著眼睛,“想睡覺。”
鄭行止迎了上來,聽見陳初晴這句,蹲下身詢問:“啾啾趴在我肩膀上睡可以嗎?”
陳初晴往后退了一步,抱著陳見蘇的腿,帶著困意的聲音含糊不清,“……要媽媽。”
陳見蘇累了,實在抱不動她,既然鄭行止要抱他,她一百個樂意。
“啾啾,我也想睡覺。”陳見蘇說。
陳初晴有些不太情愿地說:“好吧,叔叔抱。”
趴在鄭行止寬闊的肩膀上,陳初晴很快睡著了。
鄭行止伸手順便將行李箱推走。
一手推行李箱,一手抱孩子。
陳見蘇沒事做了,忙追上去,“箱子我來推吧。”
鄭行止腳步未停,“順手的事。”
陳見蘇頓在原地,落后他兩步,猛地發(fā)現(xiàn)他們?nèi)齻€人今天穿的都是駝色的風(fēng)衣,若不仔細辨認,還以為是親子裝。
同樣的地點,上一次她出現(xiàn)在這還會祈禱有人能幫她分擔(dān)。這一次這個人真的出現(xiàn)了,她又希望他消失。
陳見蘇覺得真是個矛盾。
哪里有沒解決的問題,哪里就有矛盾。
她和鄭行止之間的問題被擱置多年,至今未破解。
回到家中,保姆和育兒嫂也已回歸工作崗位。
劉姐在準備晚餐,王姐在給陳初晴整理房間。
鄭行止把孩子放在床上,給她蓋好被子,坐在床沿盯著看了一會,才起身離去。
才一轉(zhuǎn)身,就看見站在門口的陳見蘇。
她肩上還背著包,就是上次她去工作室時背的那只。
“到家了,包不摘?”鄭行止說。
陳見蘇聞聲扭頭去看自己的右肩,“忘了。”
鄭行止笑一聲,拆穿她:“陳小姐不是忘了,是怕我吵醒小朋友,要看著我。”
陳見蘇不欲多說,轉(zhuǎn)身去房間放包。
剛推開主臥的門,發(fā)現(xiàn)鄭行止跟了過來。
陳見蘇轉(zhuǎn)身跟他嗆:“鄭先生是想要參觀我的臥室嗎?”
“是啊。”鄭行止沒這個意思,他只是想跟她說話,既然她這么想,鄭行止索性就認下了,“不歡迎嗎?”
“不歡迎。”陳見蘇說,“鄭先生家累千金,鄭公館堪比宮殿,最不缺臥室。我這間寒酸,怕臟您眼睛。”
鄭行止覺得陳見蘇變得伶牙俐齒是件好事,跟她斗嘴太有意思。
“房東也不能看?”鄭行止問。
陳見蘇差點忘了這茬。
她講不過他,于是轉(zhuǎn)身進了房間,房門敞開,隨便他看不看。
鄭行止沒進,倚在門口,認真解釋:“沒別的意思,就是有話跟你說。”
“什么話?”
“啾啾上次說想養(yǎng)一匹《小馬寶莉》里的那種馬。”鄭行止覺得這事得跟陳見蘇報備,不可擅做主張,“我讓助理聯(lián)系了一家國外的養(yǎng)殖場,現(xiàn)在資料都發(fā)來了。能養(yǎng)嗎?”
“我說不能,你就不會給她養(yǎng)了嗎?”陳見蘇以為是走形式的詢問。
“你說不能就不養(yǎng)。”鄭行止突然笑了,“家里你最大。”
什么家里不家里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nèi)齻€是一家。
陳見蘇提醒他:“我們是兩家。”
見她落入了自己的思維圈套里,鄭行止努力按捺得逞后的好心情,盡力裝出淡然的模樣,“我是指你們這一家你最大。你在想什么?”
陳見蘇“啪”地一下關(guān)上柜門,語氣不耐煩地下逐客令,“隨便你,你可以走了。”
鄭行止不走,依然賴在門口,他問:“怎么不背我送你的包?”
去往Z市的路途,她輕裝上陣,行李箱里除了一些必需品,再沒其他的身外之物。
他送的包都被她放在了外婆留給她的那套房子里。
她背的這只是她用在加入黃昭千工作室后,賺到的第一筆薪資買的。
陳見蘇沒說實話,“賣了。”
“賣了?”
“養(yǎng)孩子要錢。”陳見蘇說,“那些包太占面積,看著礙眼,不如賣了換錢,也算你這個親爹給啾啾出了撫養(yǎng)費。”
到底是包礙眼還是他礙眼?
鄭行止夸她:“你真貼心,替我想這么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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