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永和三年春,長安城西市最熱鬧的"一品香"茶樓里,溫如卿正咬著筆桿發愁。
她一身靛青色男裝,束發綸巾,面前鋪著一張雪白宣紙,卻遲遲未落一筆。"溫畫師,
您這《春宴圖》還要多久啊?掌柜的可催了三回了。"小二阿福湊過來,滿臉堆笑。
溫如卿揉了揉發酸的脖頸,壓低嗓音道:"告訴掌柜的,好畫需得慢工出細活。再催,
這畫上的美人可就要變成夜叉了。"阿福噗嗤一笑,正要答話,忽聽樓下傳來一陣騷動。
溫如卿探頭望去,只見一行官差簇擁著一位年輕男子踏入茶樓。那人身著墨藍色錦袍,
腰佩玉帶,面容清俊如畫,眉宇間卻自帶三分肅殺之氣。"那是新任刑部尚書沈硯之沈大人!
"阿福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聽說他剛破了一樁連環盜案,圣上龍顏大悅,
特許他休沐三日呢!"溫如卿手中的筆微微一頓。她女扮男裝混跡市井三年,
最怕的就是與官府打交道。這位沈大人眼神銳利如鷹,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主兒。"快看,
沈大人往樓上來了!"阿福扯了扯她的袖子。溫如卿慌忙低頭作畫,卻聽腳步聲漸近,
最后停在了她身旁。"這《春宴圖》構圖精妙,只是人物神態稍欠靈動。
"清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溫如卿抬頭,正對上沈硯之探究的目光。她心頭一跳,
手中畫筆不慎一抖,一滴朱砂紅顏料"啪"地落在沈硯之雪白的衣襟上,
綻開一朵刺目的紅花。茶樓瞬間鴉雀無聲。阿福倒吸一口涼氣,溫如卿則僵在原地,
滿腦子都是"吾命休矣"四個大字。沈硯之低頭看了看衣襟,
又看了看面前這個面如冠玉的"少年",忽然輕笑一聲:"小畫師這是要給我添個彩頭?
"溫如卿回過神來,連忙起身作揖:"在下失手,大人恕罪!
這...這顏料是西域進貢的朱砂,怕是...不太好洗..."她越說聲音越小,
最后幾個字幾乎含在嘴里。沈硯之卻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泛紅的耳尖,
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畫得一手好畫,卻是個毛手毛腳的。
"他的拇指在溫如卿下巴上輕輕摩挲,"叫什么名字?"溫如卿心跳如鼓,
強自鎮定道:"在下溫...溫玉,是個無名畫師。""溫玉?
"沈硯之玩味地重復著這個名字,
目光落在她纖細的手腕上——那里隱約露出一抹朱紅色的守宮砂。溫如卿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頓時魂飛魄散。她急忙抽回手,卻不料袖子帶翻了顏料碟,
五顏六色的顏料全潑在了沈硯之身上。茶樓里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溫如卿絕望地閉上眼睛,已經想象到自己被押入大牢的場景。出乎意料的是,
沈硯之竟低低笑了起來。他湊近溫如卿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溫姑娘,
你這男裝扮得實在蹩腳。"溫如卿如遭雷擊,瞪大眼睛看著他。沈硯之直起身,
朗聲道:"本官看這小畫師有幾分才氣,正好朝廷要征集畫師入宮作畫,就你了。"說完,
不顧滿堂驚訝的目光,轉身離去,留下一個五彩斑斕的背影。三日后,
溫如卿戰戰兢兢地站在宮門前。那日沈硯之走后,
立刻有人送來入宮腰牌和一套嶄新的畫師服飾,還附了張字條:"若不來,
便以欺君之罪論處。"落款是一個龍飛鳳舞的"沈"字。"溫畫師到了?隨我來吧。
"一個內侍迎上來,領著她穿過重重宮門。溫如卿一路低著頭,心跳快得像是要沖出胸膛。
她女扮男裝實屬無奈——父親早逝,家道中落,唯有這一手畫技可以謀生。
女子拋頭露面多有不便,她才想出這個法子,哪知道會惹上沈硯之這尊大佛。"到了,
就是這兒。"內侍停下腳步。溫如卿抬頭,只見眼前是一座精巧的涼亭,四周花木扶疏,
亭中一人背對著她正在煮茶,正是沈硯之。今日他穿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少了那日的官威,
倒像個閑散的貴公子。"過來坐。"沈硯之頭也不回地說道。溫如卿硬著頭皮走進涼亭,
正要行禮,卻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守宮砂還在,看來沒跑路。"沈硯之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溫如卿羞惱交加,抽回手道:"沈大人若要治罪,直說便是,何必戲弄于我?
"沈硯之斟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我若要治你的罪,那日在茶樓就辦了。嘗嘗,上好的龍井。
"溫如卿遲疑地接過茶盞,茶香沁人心脾。她偷偷抬眼打量沈硯之,發現他正含笑看著自己,
慌忙又低下頭。"為什么女扮男裝?"沈硯之忽然問道。溫如卿沉默片刻,
輕聲道:"家父原是蘇州畫院待詔,去世后家道中落。女子謀生不易,
唯有扮作男子...才能靠賣畫為生。"沈硯之點點頭:"畫技確實不錯。從今日起,
你每日入宮為御花園作畫,報酬是市價的五倍。"溫如卿驚訝地抬頭:"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沈硯之笑道,"不過有個條件——在我面前,你不必偽裝。
"他伸手摘掉溫如卿的綸巾,如瀑青絲傾瀉而下。溫如卿驚呼一聲,
卻見沈硯之眼中閃過一絲驚艷。"果然是個美人。"他輕聲道,"以后在我面前,就這樣吧。
"溫如卿雙頰緋紅,手忙腳亂地想要束發,卻被沈硯之攔住:"今日先畫一幅《御園春色》,
我看看你的真本事。"接下來的日子,溫如卿每日清晨入宮,在御花園中作畫。
沈硯之常常"恰好"路過,有時帶一盒點心,有時帶一本畫譜,
更多時候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看她作畫。這日,溫如卿正在描繪一株罕見的綠牡丹,
沈硯之忽然出現在她身后,俯身握住她執筆的手。"這里應該用淡墨輕染,
才能顯出花瓣的嬌嫩。"他的呼吸拂過溫如卿的耳際,帶著淡淡的沉香氣。溫如卿手一抖,
筆尖在紙上暈開一片墨跡。她懊惱地咬住下唇:"毀了..."沈硯之卻就著她的手,
在那墨跡上勾畫幾筆,竟變成了一只停在花間的蝴蝶,栩栩如生。"看,
失誤也可以變成妙筆。"他低笑道,"就像我遇見你,原本是個意外,
現在卻成了...""成了什么?"溫如卿下意識問道。沈硯之笑而不答,
只是伸手摘去她發間的一片花瓣:"明日我帶你去個地方。"翌日清晨,
溫如卿在宮門前不住地絞著手指。昨日沈硯之那句"帶你去個地方"讓她輾轉反側半宿,
今日特意換了件嶄新的湖藍色長衫,發髻也梳得一絲不茍。"溫姑娘來得真早。
"沈硯之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驚得溫如卿差點跳起來。她轉身正要行禮,
卻見今日的沈硯之與往常大不相同——墨發半束,一襲玄色暗紋錦袍,腰間只懸了枚白玉佩,
倒像個富貴閑人。"沈大人今日不辦公?"溫如卿忍不住問道。
沈硯之嘴角微揚:"休沐最后一日,自然要偷得浮生半日閑。
"說著從袖中抽出一條雪青色發帶,"路過綢緞莊看見這個,覺得配你今日這身正好。
"溫如卿接過發帶,指尖不小心擦過沈硯之的手掌,頓時像被燙著似的縮了回來。
那發帶上繡著銀線暗紋,在陽光下流轉如星河,一看就價值不菲。
"這太貴重了...""系上。"沈硯之不由分說地命令道,眼中卻含著笑,
"今日要去的地方,需得打扮得體些。"半刻鐘后,溫如卿跟著沈硯之來到一座朱漆高樓前。
樓前侍衛見是沈硯之,立刻躬身行禮:"沈大人,掌院大人一早就吩咐過了,您請便。
"踏進樓內,溫如卿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三層樓閣內盡是檀木書架,
上面整齊排列著無數典籍畫卷,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落,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光影。
"這是...皇家藏書閣?"溫如卿聲音都發顫了。
她父親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來這里觀摩前朝名畫。沈硯之輕笑:"眼力不錯。
今日特許你觀摩《寒江獨釣圖》,據說令尊當年曾臨摹過此畫。"溫如卿猛地抬頭,
眼眶瞬間紅了:"大人怎知...""刑部尚書想知道的事,總有辦法知道。
"沈硯之領著她登上三樓,在最里間的紫檀木柜前停下,取出一卷畫軸。
當《寒江獨釣圖》在面前徐徐展開時,溫如卿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畫中寒江孤舟,
老翁獨釣,筆觸蒼勁孤高,正是父親最推崇的風格。
"父親說這幅畫藏著作畫之人的風骨..."她情不自禁伸手去摸,
卻與同時伸手的沈硯之指尖相觸。兩人俱是一怔。溫如卿只覺一股熱流從指尖竄到心口,
心跳快得幾乎要躍出胸腔。沈硯之的手比她大許多,骨節分明,掌心有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
"這畫確實精妙。"沈硯之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卻悄悄摩挲著方才相觸的指尖,
"你看這水紋的畫法..."正當溫如卿沉浸在畫作中時,樓梯處突然傳來腳步聲。
一位白須老者踱步而來,見到他們先是一愣,繼而瞇起眼睛。"沈大人好雅興啊。
"老者拱手行禮,目光卻落在溫如卿身上,
"這位是..."溫如卿這才驚覺自己今日未作男裝打扮,頓時手足無措。
沈硯之不動聲色地側身將她擋在身后:"陳掌院,這是下官未過門的妻子,酷愛書畫,
特地帶她來開開眼界。"溫如卿聞言差點咬到舌頭,耳根燒得通紅。
陳掌院將信將疑地打量著她:"原來如此。
只是皇家藏書閣向來不許女眷...""是下官考慮不周。"沈硯之打斷道,
從袖中取出一塊令牌,"不過有圣上特許,應當無礙吧?"陳掌院見到令牌,臉色頓變,
連忙躬身退下。待腳步聲遠去,溫如卿才長舒一口氣,
隨即羞惱地瞪著沈硯之:"大人方才胡說什么?誰是你未過門的...""情急之下,
權宜之計。"沈硯之眼中閃著狡黠的光,"還是說,溫姑娘寧愿被治個擅闖禁宮之罪?
"溫如卿氣結,卻又無言以對,只得低頭假裝專心看畫,
卻聽沈硯之忽然壓低聲音道:"令尊當年臨摹的《寒江獨釣圖》,可還在你手中?
"她心頭一跳:"在是在...不過只是摹本...""回去后仔細看看,
這幅畫..."沈硯之話未說完,窗外突然響起雷聲。轉眼間,
豆大的雨點已噼里啪啦砸在窗欞上。兩人匆匆下樓時,雨已如瓢潑。
沈硯之解下外袍罩在溫如卿頭上:"冒犯了。"說罷一把將她打橫抱起,沖進雨幕中。
溫如卿驚呼一聲,下意識環住他的脖頸。沈硯之的胸膛溫暖堅實,
隔著濕透的衣衫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沉檀香混著雨水的清新縈繞在鼻尖,讓她莫名安心。
"大人!放我下來,這成何體統...""抱緊些,當心淋濕。"沈硯之非但不放,
反而收緊了手臂。溫如卿的裙擺還是濕了大半,發間茉莉香隨著奔跑的動作幽幽散開,
沈硯之低頭嗅了嗅,嘴角不自覺上揚。回到偏殿,宮女早已備好干凈衣物和姜茶。
溫如卿換好衣裳出來,見沈硯之也換了身月白常服,正站在廊下看雨。濕發貼在他頸側,
水珠順著喉結滑入衣領,看得溫如卿心頭一陣亂跳。"過來喝姜茶。
"沈硯之頭也不回地說道,仿佛背后長了眼睛。溫如卿捧著茶盞小口啜飲,
忽然想起什么:"大人方才說讓我仔細看父親的摹本..."沈硯之轉身,
神色忽然嚴肅起來:"你父親當年在蘇州畫院,可曾與什么人結怨?
"溫如卿搖頭:"父親性情淡泊,從不與人爭執。大人為何突然問起這個?"正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