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必須再取一次血。”“可是大人,小公子才三歲,上次取血后高熱三日不退,
若再取,恐怕……”“我說了,再取一次。”顧長淵的聲音不容置疑,
“清荷的孩子等不得了。”殿外,白卿寧手上一顫。藥碗里的湯藥晃出幾滴,
落在她素白的袖口上,暈開一片暗色。清荷?那不是……她眼前浮現(xiàn)出一個溫婉女子的面容,
顧長淵青梅竹馬的表妹。他嘗嘗提起她,說是他的這個表妹嫁給了一個浪蕩公子爺,
時常被打罵。每回說起時,顧長淵的眼眸里總是掩不住的心疼。殿內傳來腳步聲,
她慌忙后退幾步,躲入廊柱后的陰影中。門開了,顧長淵抱著一個男孩走出來,
那孩子軟軟地靠在他肩頭。“乖,你服了藥,很快就會好了。”顧長淵的聲音溫柔得陌生,
大手輕撫那孩子的后背,“只要你沒事,你娘親就會開心。”白卿寧的血液仿佛凝固。
清荷會開心,那她呢?待他們走遠,白卿寧跌跌撞撞地跑進寢殿。她的孩子,她的承兒,
小小的身子蜷縮在角落的軟榻上,手腕上一道新鮮的刀痕還在滲血,
旁邊還有數(shù)道已經(jīng)結痂的舊傷。三歲的孩子,瘦得能看見肋骨,嘴唇白得像紙。“承兒!
”白卿寧撲過去抱起孩子,淚水砸在顧允承臉上。顧允承虛弱地睜開眼,小手摸了摸她的臉。
“娘親不哭,承兒不疼。”這句話徹底擊碎了她的心。她顫抖著解開孩子的衣衫,
更多的傷痕映入眼簾。從前顧長淵說允承體弱多病,需取血并將藥敷在傷口處,
方能強健體魄。她雖心疼,可從未干涉過。但顧允承的身子卻越來越弱。
原來他取血是另有圖謀!“夫人?”老大夫驚慌地看著她,
“您怎么……”“他取我兒的血多久了?”白卿寧的聲音冷靜得可怕。
老大夫低下頭:“周歲起,兩年,每月一次。”白卿寧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渾身氣得發(fā)抖。
她的孩子,被當作藥引子養(yǎng)大。“為何選我的孩子?”老大夫面露難色。“夫人您體質特殊,
血脈中自帶藥性,所生子嗣的血,可解百毒。”她突然明白了。清荷的孩子有病,
需要特殊血脈救治。而顧長淵愛慕清荷,所以設計娶了她這個戶部尚書之女,
要的不過是她產(chǎn)子后,用孩子的血救治清荷的孩子。殿內燭火搖曳,白卿寧抱著昏睡的承兒,
指尖拂過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窗外傳來更鼓聲,三更天了。“夫人,老爺傳信來了。
”貼身丫鬟青竹輕手輕腳進來,遞上一封火漆封著的家書。白卿寧展開信箋,
爹爹的字跡力透紙背。【卿寧吾兒,顧相今日在朝堂參為父結黨營私,
圣上已下旨一月后貶為父至西北涼州。為父不懼遠行,
唯憂你與承兒】信紙在她手中簌簌作響。西北涼州,那是黃沙漫天的苦寒之地。
父親年近六旬,怎能受得住?顧長淵的父親顧相一直以來都和她的爹爹在朝堂上政見不合。
可是自從她和顧長淵成親之后,她的爹爹收斂了許多,可是顧相卻更加得寸進尺。
當初她為了所謂的愛情奮不顧身,落得這樣的結局。如今要及時止損,陪在愛她的爹娘身邊。
“青竹,取筆墨來。”白卿寧提筆時手腕發(fā)抖,墨汁滴在宣紙上像極了承兒腕間的血。
她一筆一劃寫下。【父親勿憂,女兒與承兒一月后隨您同赴涼州】第二章半夜里,
顧允承身子不適,突然哭鬧起來,白卿寧哄了半天才哄好。她將哭累的承兒輕輕放在床榻上,
掖好被角。孩子即使在睡夢中,小手仍緊緊攥著她的衣角,仿佛害怕一松手娘親就會消失。
她的眼淚砸在承兒蒼白的小臉上。“卿寧,你怎么哭了?”顧長淵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白卿寧慌忙用袖子擦去淚水,卻被他從背后環(huán)抱住。熟悉的龍涎香氣息包裹著她,
曾經(jīng)讓她安心的味道此刻卻令她渾身僵硬。“承兒剛剛又發(fā)熱了。”她低聲道,
不著痕跡地從他懷中掙脫,假裝去整理孩子的被褥。顧長淵的手懸在半空,眉頭微蹙,
但很快又舒展開來。“這孩子生來體弱,你也不必太過憂心,郎中也說了,長大之后便好了。
”白卿寧背對著他,手指死死掐進掌心。兩年了,他竟能面不改色地說出這樣的謊言。“嗯。
”她輕聲應著,聲音里聽不出一絲異樣,“但愿吧。”顧長淵滿意地點頭,
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對了,明日清荷會帶著她兒子來府中小住,她夫君新喪,
孤兒寡母無處可去,我已安排他們住在東廂的聽雨軒。”白卿寧指尖一顫。
聽雨軒是離主院最近的院落,夏日荷香陣陣,是府中最精致的所在。“好,我會好生招待。
”她垂眸答道,掩去眼中翻涌的情緒。次日清晨,一輛青布馬車停在相府門前。
白卿寧立在階下,看著一個身著素白衣裙的女子牽著個約莫五歲的男孩走下馬車。“表嫂。
”清荷福身行禮,聲音如她的名字一般溫柔,“叨擾了。”白卿寧這才看清她的面容。
柳葉眉下是一雙含情目,唇不點而朱,雖是一身縞素,卻掩不住通身的風流韻致。
她身邊的男孩穿著寶藍色錦袍,臉蛋紅潤,正用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打量著相府門楣。
“表妹節(jié)哀。”白卿寧虛扶一把,目光卻忍不住落在那個健康活潑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手腕圓潤,小臉粉撲撲的,完全不同于承兒瘦骨嶙峋的模樣。一個得了病的孩子,
竟被養(yǎng)得這樣好。倒是她的承兒,本應該健健康康的,可現(xiàn)如今……“這是明軒。
”清荷輕推兒子,“快給舅母請安。”顧明軒像模像樣地作了個揖,眼睛卻一直往府內張望。
“舅舅呢?”“你舅舅上朝去了。”白卿寧柔聲道,正要領他們進去,
忽聽身后傳來一聲輕喚。“娘親……”承兒不知何時醒了,正被青竹牽著站在廊下。
他穿著過大的衣衫,顯得更加瘦小,怯生生地望著新來的客人。清荷垂眸,
朝著顧明軒使了個眼色。“去吧,找弟弟玩。”顧明軒立刻會意,松開母親的手跑了過去。
白卿寧還未來得及阻攔,就見他繞著承兒轉了一圈,突然伸出腳——“啊!
”承兒被絆倒在地,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頓時滲出血來。白卿寧心如刀絞,
沖過去將孩子摟入懷中。“承兒你沒事吧?”“明軒!”清荷驚呼一聲,
卻見兒子也順勢坐倒在地,哇的一聲哭起來。“舅母推我!”顧明軒指著白卿寧,
哭得撕心裂肺,“好疼啊!”白卿寧愕然抬頭,正對上匆匆趕來的顧長淵陰沉的面容。
“怎么回事?”他大步走來,先將顧明軒抱起仔細檢查,確認無礙后才轉向白卿寧,
眼中滿是責備。“你一個大人,怎么能對孩子動手?”“我沒有!
”白卿寧抱緊瑟瑟發(fā)抖的承兒,聲音發(fā)顫。“舅舅,就是舅母推我的!
”顧明軒摟著顧長淵的脖子抽噎,“我只是想和弟弟玩!”顧長淵臉色愈發(fā)難看。“白卿寧,
你身為當家主母,竟同一個孩子計較!如此沒有大家之態(tài)!”第三章“我沒有推他!
”白卿寧緊緊抱著顧允承,聲音因憤怒而顫抖,“是明軒自己跌倒的!
”顧長淵的眼神冷得像冰。他懷里的顧明軒正抽抽搭搭地哭著,小臉埋在顧長淵肩頭。
“一個五歲的孩子怎么會撒謊?”顧長淵的聲音里滿是不耐,“白卿寧,你太讓我失望了。
”“爹爹……”顧允承從母親懷里探出小腦袋,聲音細若蚊蠅,“是哥哥先絆倒我的,
所以娘親才……”“住口!”顧長淵厲聲打斷,“小小年紀就學會污蔑兄長,簡直無法無天!
”白卿寧不可置信地望著丈夫。承兒才三歲啊,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孩子,
怎么可能會編造這樣的謊言?“顧長淵,”她聲音發(fā)顫,“你寧愿相信一個外人的孩子,
也不信自己的親生兒子嗎?”這句話似乎觸怒了顧長淵,他面色一沉。“來人,
帶小公子去祠堂跪著反省,什么時候認錯了什么時候出來!”“少爺!”青竹撲通跪下,
“小公子才三歲,受不得祠堂陰寒啊!”白卿寧將孩子摟得更緊,眼淚奪眶而出。
“你要罰就罰我,承兒身子弱,受不住的……”“慈母多敗兒!”顧長淵冷冷道,
“今日不教,日后還不知要變成什么樣子!”兩個婆子上前來要抱走顧允承。他嚇得大哭,
小手死死抓住母親的衣襟。“娘親,承兒怕……”白卿寧心如刀絞。她抬頭看向顧長淵,
那雙曾經(jīng)讓她沉醉的鳳眼里如今只剩下冷酷和厭惡。白卿寧啞聲道:“我陪承兒一起去。
”顧長淵皺了皺眉,最終甩袖而去:“隨你!”祠堂陰冷潮濕,常年不見陽光。
白卿寧害怕承兒著涼,脫下外衫鋪在地上。孩子已經(jīng)哭累了,小臉蒼白地靠在她懷里。
“娘親,”顧允承的小手摸著她的臉,“爹爹為什么不喜歡承兒?
”白卿寧的眼淚落在孩子發(fā)頂。“不是承兒的錯,是娘親不好。”“不,娘親最好了!
”顧允承仰起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承兒有娘親就夠了!”她緊緊抱住孩子,心如刀絞。
忽然,祠堂的門被推開,清荷款款走了進來。“表嫂何必如此倔強?”她聲音輕柔,
卻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長淵哥哥最討厭別人違逆他了。”白卿寧沒有抬頭,也沒有應話。
清荷在她面前蹲下,涂著蔻丹的指尖抬起她的下巴。“我來是想告訴你,這次回來,
我就是為了顧家主母的位置。”白卿寧終于抬眼,對上那雙滿是算計的眼睛。
“你以為顧長淵會休了我娶你?”“當然。”清荷輕笑,
“你知道當初你為什么會掉進那個冰窟窿嗎?”白卿寧渾身一僵。“是長淵哥哥設計的。
”“你說什么?”白卿寧能明顯感受到自己嗓音里的顫抖。清荷湊近她耳邊,
聲音如同毒蛇吐信。“他知道你血脈特殊,能生下救明軒的孩子,從始至終,
他要的都只是你的孩子而已。”白卿寧如遭雷擊,眼眸瞬間紅了。
懷里的承兒似乎感受到母親的顫抖,不安地動了動。“不可能!”她喃喃道,
卻突然想起當年那個巧合。十五歲的她隨母親去城外寺廟上香。冬日湖面結冰,
她貪玩跑到冰面上,卻不知為何冰面突然破裂,她整個人墜入刺骨的冰水中。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一雙有力的手臂將她托起。
她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張俊美無儔的臉,那人眉目如畫,眼中滿是焦急。“姑娘你放心,
我絕不會讓你死的!”那是顧長淵對她說的第一句話。醒來后,她得知是顧家公子救了自己,
內心滿是感激。更沒想到的是,顧長淵日日來探望,帶來各種珍貴藥材。他談吐不凡,
溫柔體貼,又待自己極好。很快,她就墜入愛河。盡管爹娘反對,
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嫁給了他。婚后白卿寧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易受孕。大夫說是那次落水傷了根本。
她日日喝下那難以下咽的湯藥,就是為了能給心愛的人生下子嗣。不知道吃了多少哭,
才誕下孩子。孩子身子不好,她以為是自己掉入冰窟窿傷了身子,影響了孩子發(fā)育,
還為此自責不已。可原來一切都是他設計的!她自以為的愛情,到頭來竟是個笑話!
第四章夜深人靜,白卿寧摟著承兒在祠堂角落昏昏沉沉地睡著。忽然,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嘈雜聲將她驚醒。“快!快去請大夫!”“明軒從假山上摔下來了!
流了好多血!”白卿寧心頭一緊,下意識抱緊了懷中的承兒。孩子睡得正熟,
小臉貼在她胸前,呼吸均勻。祠堂的門突然被撞開,顧長淵大步走了進來,臉色陰沉得可怕。
“把承兒給我。”他伸手就要來抱孩子。白卿寧本能地后退一步,將孩子護得更緊。
“你要做什么?”顧長淵眼神閃爍,“承兒身體不好,我?guī)タ创蠓颉?/p>
”白卿寧渾身血液瞬間凝固。“你撒謊!”她聲音發(fā)抖,“你什么時候這么關心過他,
你又怎么可能會帶他看大夫!”顧長淵臉色一變,隨即厲聲道:“胡說什么!來人,
把夫人看住,不許她踏出祠堂半步!”兩個粗壯的婆子上前架住她,
硬生生將孩子從她懷中奪走。“不!”白卿寧撕心裂肺地哭喊。“把承兒還給我!顧長淵,
他也是你的兒子啊!”顧長淵抱著昏睡的承兒,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我?guī)タ创蠓蚴菫樗茫舨皇悄泱w弱,也不會生下這樣病怏怏的孩子,白卿寧,
你真不是個好母親。”祠堂的門重重關上,白卿寧癱軟在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卻感覺不到疼。“夫人……”青竹哭著扶起她。白卿寧死死盯著緊閉的門扉,
眼中燃起從未有過的恨意。三個時辰后,看守的婆子打起了瞌睡。白卿寧悄悄起身,
從祠堂后窗翻了出去。夜色如墨,她提著裙擺在府中狂奔,
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馬上找到承兒!東廂房燈火通明,她躲在窗下,
聽見里面?zhèn)鱽砬搴蓩扇岬穆曇簟!伴L淵哥哥,這次多取些血備著吧,
萬一明軒又……”“已經(jīng)取了不少了。”顧長淵的聲音有些疲憊,
“那孩子還小……”白卿寧渾身發(fā)抖,輕輕推開一條窗縫。
眼前的景象讓她如墜冰窟——承兒小小的身子躺在地上,
手腕處一道猙獰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他的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已經(jīng)泛青,
胸口幾乎看不出起伏。而顧長淵就站在一旁,手里拿著一個裝滿鮮血的瓷瓶!“承兒!
”白卿寧再也忍不住,撞開門沖了進去。顧長淵明顯一驚,手中的瓷瓶差點掉落。
“你怎么擅自跑出來了?”白卿寧撲到顧允承身邊,顫抖著撕下衣角包扎他流血的手腕。
顧允承的身體冰涼,脈搏微弱得幾乎摸不到。“快叫大夫!”她抬頭怒吼,眼淚奪眶而出,
“顧長淵,他要是死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顧長淵被她眼中的恨意震住,
不知為何心軟了幾分,竟真的轉身去喚人。大夫很快趕來,一番施救后,
承兒終于有了微弱的呼吸。“小公子失血過多,需好生調養(yǎng)。”大夫搖頭嘆息,
“這么小的孩子,怎么受得住!”白卿寧緊緊抱著孩子,眼淚無聲滑落。顧允承服藥后,
面色稍微好了些,白卿寧這才松了口氣。她環(huán)顧四周,殿內空蕩蕩的。果然,
就算承兒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顧長淵依舊不會多陪她一秒。這時,房門被打開。
清荷牽著顧明軒走了進來。母子倆紅光滿面,哪有一絲病容?“多虧了表嫂孩子的血,
”清荷笑吟吟地說,“不然我的明軒就要像這孩子一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了呢。
”她眼中滿是挑釁,涂著蔻丹的手指輕輕撫過顧明軒紅潤的臉頰。
顧明軒得意地笑了起來:“我這次其實就是故意裝病,顧允承這個病秧子活著也是拖累,
娘親說了,人死后就能重新投胎了,我是想幫他而已,不過真是可惜,
他流了那么多血都沒死,我還特意割的很深呢。”下一秒,顧明軒突然從袖中掏出一把小刀,
刀尖上還沾著新鮮的血跡。“哎呀,明軒,你胡說什么呢,娘親那只是在跟你開玩笑!
”清荷沖白卿寧笑了笑,“表嫂,他不懂事,我回去便教訓他,你莫要同他計較。
”白卿寧怒視著這對母子,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給我滾出去!”“好好好,我們這就走。
”清荷抱起顧明軒,大搖大擺地離開了。第五章幾日后。清晨的陽光灑在庭院里,
顧允承的小臉難得有了幾分血色。“娘親,爹爹真的說要帶我們出去玩嗎?”他仰著小臉,
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白卿寧蹲下身,為兒子整理衣領,指尖輕輕拂過他消瘦的臉頰。
“嗯,爹爹說今日帶我們去郊外踏青。”自從那日承兒險些喪命,
顧長淵竟破天荒地表現(xiàn)出些許愧疚,主動提出要帶他們母子出游。“太好了!
”顧允承開心地拍著小手,眼中滿是憧憬,“承兒好久沒和爹爹一起出門了!
”白卿寧鼻尖一酸,險些落下淚來。三歲的孩子,本該是天真爛漫的年紀,
卻因為長期被取血而體弱多病,連出門都成了奢望。“夫人,馬車備好了。”青竹輕聲提醒。
白卿寧深吸一口氣,牽著承兒的小手往外走。府門外,顧長淵已經(jīng)等在馬車旁。
他今日穿著一襲月白色長衫,俊朗的面容在晨光中格外耀眼。“爹爹!
”顧允承松開母親的手,跌跌撞撞地朝父親跑去。顧長淵低頭看著這個瘦小的孩子,
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但還是彎腰將他抱起。“身子好些了?”“嗯!”顧允承用力點頭,
小手緊緊摟住父親的脖子,“承兒可以跟爹爹一起玩了!”白卿寧站在幾步之外,
看著父子倆難得的親近,心中既酸澀又柔軟。也許……顧長淵真的會回心轉意?
就在她出神之際,一道嬌柔的聲音打破了這短暫的溫馨。“長淵哥哥!
”清荷牽著顧明軒快步走來,顧明軒一看到顧長淵就掙脫清荷的手,飛奔過來。“舅舅!
明軒也要出去玩!”顧長淵懷里的顧允承明顯僵了一下,小手無意識地抓緊了父親的衣襟。
“這……”顧長淵看了看懷中的孩子,又看了看跑到跟前的顧明軒。猶豫片刻后,
竟將顧允承遞給了白卿寧。“來,舅舅抱。”他彎腰抱起顧明軒,
臉上露出白卿寧許久未見的笑容。顧允承被母親接住,小臉瞬間黯淡下來。
他窩在白卿寧懷里,眼巴巴地看著父親抱著別的孩子,眼中滿是委屈和不解。“娘親,
”他小聲喚道,聲音里帶著哭腔,“爹爹是不是不喜歡承兒?”白卿寧心如刀絞,
只能將孩子摟得更緊。“怎么會呢,爹爹只是……只是……”她說不下去了。清荷款款走來,
臉上帶著得體的微笑。“表嫂不會怪我們打擾吧?”白卿寧剛要開口,
顧長淵就搶先道:“怎么會,沒有打擾。”他抱著顧明軒,語氣溫柔,仿佛他們才是一家人。
白卿寧沉默地抱著承兒上了馬車。一路上,她看著顧長淵和清荷母子有說有笑,
而她和承兒就像兩個局外人。馬車顛簸前行,顧允承靠在母親懷里,
小手一直緊緊攥著她的衣角。“娘親,承兒困了。”“睡吧,到了娘親叫你。
”白卿寧輕撫孩子的后背,看著他漸漸入睡,心中滿是酸楚。一個時辰后,
馬車停在了郊外一處風景秀麗的小河邊。顧允承醒來后,看到這樣的景色,
眼中終于又有了光彩。“娘親,水里有小魚!”他興奮地指著河面。白卿寧勉強笑了笑。
“是啊,很美。”顧長淵已經(jīng)帶著顧明軒在河邊玩耍,清荷站在一旁,滿臉笑意。“表嫂,
讓孩子們一起玩吧,明軒一直想和弟弟玩呢。”白卿寧本能地想要拒絕,
但顧允承已經(jīng)期待地看向她。“娘親,承兒可以去嗎?”看著孩子渴望的眼神,
白卿寧終究不忍心拒絕。“要小心,別靠水太近。”“嗯!”顧允承開心地跑向河邊,
顧明軒見狀也跑了過去。白卿寧剛想跟上去,卻被清荷攔住了。“表嫂別擔心,
孩子們玩他們的,我們說說話。”清荷拉著她在樹蔭下坐下,開始東拉西扯。
白卿寧心不在焉地應著,目光始終追隨著河邊的兩個孩子。突然,一聲尖叫劃破寧靜。“啊!
”白卿寧猛地站起,只見兩個孩子不知怎么都掉進了河里,正在水中掙扎。“承兒!
”她瘋了一般沖向河邊,卻被清荷一把拉住。“表嫂別急,長淵哥哥會救他們的!
”白卿寧甩開她的手,卻已經(jīng)看到顧長淵跳入水中。河水不深,但足以淹沒兩個孩子。
顧明軒和顧允承都在拼命撲騰,呼救聲此起彼伏。“爹爹!救救我!
”顧允承的小手伸出水面,又沉下去。顧長淵站在齊腰深的水中,
目光在兩個落水的孩子之間游移。那一刻,白卿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顧長淵不過猶豫了幾秒,便轉身游向顧明軒,毫不猶豫地將他抱起,轉身就往岸上走。
“承兒!”白卿寧撕心裂肺地喊著,不顧一切地沖進河里。冰冷的河水瞬間浸透了她的衣裙,
她拼命向承兒的方向游去。顧允承已經(jīng)被水流沖到了稍遠的地方,
小小的身子在水中時隱時現(xiàn)。“娘……娘親……”他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白卿寧終于抓住了孩子的手,將他拉出水面。顧允承嗆了水,小臉慘白,嘴唇發(fā)紫,
已經(jīng)奄奄一息。“承兒別怕,娘親在這里……”她緊緊抱著孩子,正要往回游,
突然腳下一沉。水草纏住了她的雙腿!“救命!”白卿寧拼命掙扎,卻越纏越緊。
懷中的承兒已經(jīng)昏迷,她必須盡快上岸。“顧長淵!救救我們的孩子!”她聲嘶力竭地喊著,
卻看到岸上——顧長淵正抱著顧明軒,頭也不回地往馬車方向走去。
第六章白卿寧是被刺骨的寒意驚醒的。她艱難地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
身下的床榻濕冷黏膩,額頭滾燙得像是烙鐵。喉嚨里泛著血腥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刀割。
“承兒……”她猛地坐起身,眼前一陣天旋地轉。指尖觸到枕邊,那里空空如也。
孩子不見了!“青竹!青竹!”她嘶啞地喚著,卻無人應答。白卿寧跌跌撞撞地爬下床,
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磚上。窗外暴雨如注,閃電劃過的瞬間,
她看清自己身上還穿著那身濕透的衣裙,已經(jīng)半干不干地黏在身上。“夫人!
”青竹端著藥碗沖進來,見她醒了,眼淚唰地流下來,“您終于醒了!”“承兒呢?
”白卿寧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我的承兒在哪?”青竹眼神閃躲,
聲音發(fā)抖:“小公子在、在偏房……”白卿寧推開她,踉蹌著往外跑。
走廊上的風夾著雨絲刮在臉上,她渾身發(fā)抖,卻感覺不到冷。偏房的門虛掩著,
里面黑漆漆的沒有點燈。“承兒?”她顫抖著推開門,一股霉味撲面而來。借著閃電的光,
她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在角落的床榻上,身上還裹著那件濕漉漉的外衫。“承兒!
”白卿寧撲過去抱起孩子,觸手卻是一片滾燙。顧允承的小臉燒得通紅,嘴唇干裂發(fā)白,
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娘親,”孩子迷迷糊糊地囈語,
“好冷……”白卿寧的心像是被人生生撕開。她慌忙解開孩子的衣衫,發(fā)現(xiàn)他渾身滾燙,
胸口急促地起伏。“快去請大夫!”她朝跟進來的青竹喊道。青竹跪在地上,
哭得說不出話來。“府里的大夫都、都去聽雨軒了,表小姐的公子也染了風寒。
”白卿寧如墜冰窟。她緊緊抱住孩子,濕透的衣衫貼在身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親自去求大夫!”白卿寧用斗篷裹緊孩子,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庭院。
雨水順著她的發(fā)梢流下,懷里的承兒越來越燙,呼吸也越來越弱。聽雨軒燈火通明,
十幾個大夫在廊下來回走動。白卿寧剛要上前,就被兩個婆子攔住。“夫人請回吧,
表小姐吩咐了,誰都不能打擾小公子養(yǎng)病。”“我的孩子快死了!”白卿寧聲音嘶啞,
“我只要一個大夫,一個就好!”爭執(zhí)聲驚動了里面的人。顧長淵撐著傘走出來,
看到她的模樣明顯一怔。“你怎么……”“長淵,”白卿寧撲通跪在雨地里,
懷里的承兒微弱地抽搐著,“求求你,讓大夫看看承兒……”顧長淵眉頭緊鎖,剛要開口,
屋內突然傳來一聲尖叫。“啊!明軒!我的孩子!”清荷跌跌撞撞跑出來,撲進顧長淵懷里。
“長淵哥哥,明軒突然喊疼,你快來看看!”顧長淵立刻轉身,卻被白卿寧拽住衣角。
“長淵……”她仰著臉,雨水混著淚水滾落,“承兒也快不行了。”顧長淵猶豫了一瞬。
清荷立刻哭道:“明軒吐了血,長淵哥哥!”“你先回去,”顧長淵對白卿寧道,
“等這邊結束,我馬上讓大夫過去。”“來不及了!”白卿寧抱緊孩子,“你看看承兒,
他……”“夠了!”顧長淵甩開她的手,“明軒情況更危急,你身為長輩,怎么如此不懂事!
”白卿寧癱坐在雨地里,看著顧長淵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十幾個大夫魚貫而入,
沒有一個人回頭看她一眼。“清荷……”她突然爬起來,沖進屋內,“清荷我求你!
”屋內溫暖如春,清荷正坐在床邊,握著顧明軒的手。那孩子面色紅潤,正悠閑地吃著蜜餞。
“表嫂這是做什么?”清荷驚慌地站起來。白卿寧跪著爬到床前,
懷里的承兒已經(jīng)氣若游絲:“求求你,分一個大夫給我。”“表嫂,”清荷眼眶瞬間紅了,
“明軒病的很重!”“我只要一個!就一個!”白卿寧額頭抵在地上,“承兒才三歲,
他撐不住了……”滿屋子的大夫面面相覷,卻無人敢動。清荷抹著眼淚看向顧長淵。
“長淵哥哥,表嫂這樣,我……”顧長淵面色陰沉。“白卿寧,你給我出去!
”第七章白卿寧知道再僵持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便抱著承兒跑了出來。雨聲漸歇,
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敲出空洞的回響。
孩子滾燙的體溫透過單薄的衣衫灼燒著她的胸口。她將唇貼在承兒額頭上,
那溫度幾乎要燙傷她的唇瓣。“娘親……”懷中的小人兒突然動了動,
蒼白的小手顫巍巍地抬起,摸了摸她濕漉漉的臉。“承兒不難受,娘親不哭。
”孩子氣若游絲的聲音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割開她的心臟。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
砸在承兒干裂的唇上。“娘親沒哭,是雨水。”她將臉埋進孩子細弱的頸窩,
聞著那淡淡的藥香混著血腥氣,“承兒睡吧,睡醒了就好了。
”“嗯……”孩子的小手攥住她一縷散發(fā),“等承兒好了,給娘親摘荷花。”她渾身發(fā)抖,
將孩子摟得更緊,生怕一松手就會消失。承兒的氣息越來越弱,小胸膛的起伏幾乎看不見。
“娘親……”孩子突然睜大眼睛,烏黑的眸子里映著她狼狽的模樣,“爹爹,
是不是不喜歡承兒。”“不是的!”她聲音破碎,“爹爹他……”話音未落,
懷中的小身子突然劇烈抽搐起來。“承兒!”她驚慌失措地看著孩子嘴角溢出鮮血。
那雙亮亮的眼睛漸漸失去焦距,最后一絲溫度從指尖流逝。“不要!承兒看看娘親!
求求你不要離開娘親!”她瘋狂揉搓孩子冰涼的小手,呵氣想要溫暖他青紫的唇瓣。
可懷中的小人兒再也不會回應她了。雨聲忽然變得很遠。白卿寧呆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眼神呆滯。她的臉上全是淚痕。承兒安靜地躺在她懷里,像是睡著了,只是再也不會醒來。
聽雨軒內,顧明軒從錦被中探出頭。“娘,那個病秧子真的會死嗎?
”清荷漫不經(jīng)心地擺弄著指甲。“死了正好,死了她還有什么臉待在你舅舅身邊,再說了,
你的病前些日子不就已經(jīng)好了?留著那個小賤種還有什么用?
”“可是……”顧明軒眼中閃過一絲惡意,“我還沒玩夠呢,上次把他推下水多有意思。
”“你啊!”清荷輕笑,“不愧是娘的好孩子!”不知道過了多久,
顧長淵終于帶著大夫匆匆趕了過去。推開偏房的門,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白卿寧披頭散發(fā)地坐在地上,懷中抱著早已冰冷的承兒。她的衣裙沾滿泥水,
曾經(jīng)明亮的眼睛如今像兩潭死水。“卿寧。”顧長淵心頭一震,“我?guī)Т蠓騺砹恕?/p>
”她緩緩抬頭,干裂的唇瓣動了動,卻沒發(fā)出聲音。大夫上前查看孩子情況,突然臉色大變。
“少爺,小公子已經(jīng)歿了……”“什么?”顧長淵一把拽開大夫,伸手去探孩子的鼻息,
“不可能!明明……”他的手指觸到一片冰涼。記憶突然閃回三年前,
那個剛出生的嬰孩在他掌心蜷縮成小小一團。當時他心中也曾有過一絲柔軟,
只是……“你怎么照顧孩子的!”他猛地站起,聲音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慌亂,
“不過是一場風寒,怎么就……”白卿寧空洞的眼神終于有了波動。
她輕輕撫過承兒青白的小臉,動作溫柔得像在擦拭珍寶。“你不讓大夫給他醫(yī)治。
”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難道就沒有想過他會死嗎?”顧長淵被她眼中的死寂刺痛,
下意識辯解:“明軒自幼體弱,自然不能缺了大夫,再說了,我這不是把大夫帶過來了嗎?
”“滾!”“你說什么?”顧長淵怔在原地。白卿寧一貫溫柔,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樣。
“我說,你給我滾!”顧長淵忽然注意到她衣袖下露出的手腕。那里布滿深深淺淺的掐痕,
有些還在滲血。他想起初見時,那個在梅樹下回眸淺笑的少女。明媚得像是三月的春光,
與眼前這個形如槁木的女子判若兩人。他心臟突然傳來一陣細密的疼痛。
第八章白卿寧坐在窗前,手中捏著父親剛送來的信箋。【一切已安排妥當,
兩日后啟程赴涼州。你母親日夜思念小外孫,親手縫制了四季衣裳,
盼能早日相見】信紙在她指尖微微發(fā)顫。她的承兒,永遠等不到了。白卿寧緩緩轉頭,
看向屋內那副小小的棺槨。那是她親自選的,上好的檀木,雕著祥云紋,
里面鋪了柔軟的錦緞。她走過去,輕輕撫摸著棺木,指尖冰涼。“承兒,
外祖母給你做了新衣裳呢……”聲音哽咽,眼淚無聲滑落。顧長淵推門進來時,
看到的便是這一幕。白卿寧靜靜站在棺槨旁,一襲素衣,面容蒼白如紙,眼底一片死寂。
他心頭莫名一緊。“卿寧。”他低聲喚她,語氣難得柔和,“孩子……該下葬了。
”白卿寧沒動,也沒回答。顧長淵走近幾步,耐著性子道:“我知道你難過,
但孩子已經(jīng)去了,總不能一直這樣放著。”“他不葬在這里。”白卿寧終于開口,
聲音冷得像冰。“不葬在這里?”顧長淵皺眉,“他是顧家的孩子,自然要入祖墳。
”“他不入你們顧家的墳。”白卿寧抬眸,眼底一片猩紅。“他活著的時候,
你們沒把他當顧家的孩子,如今死了,又何必假惺惺?
”顧長淵被她眼中的恨意刺得心頭一顫,竟一時語塞。他沉默片刻,終究沒忍心強行下令,
只是低聲道:“你冷靜些,我晚些再來。”剛轉身,門外小廝匆匆跑來。“少爺,
表小姐請您過去一趟,說是有要事相商。”顧長淵點頭,回頭看了白卿寧一眼,
終究沒再說什么,轉身離去。沒過多久,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喜慶的鑼鼓聲、戲子的唱腔,還有孩童的歡笑聲,一陣陣傳來,刺得白卿寧耳膜生疼。
“外面在做什么?”她啞聲問。青竹紅著眼眶,低聲道:“是表小姐請了戲班子,在排練,
再過兩日,便是明軒少爺?shù)纳窖缌恕!卑浊鋵帨喩硪唤种杆浪肋o棺木邊緣。
她的孩子剛死,尸骨未寒。而他們……已經(jīng)在歡天喜地地準備另一個孩子的生辰宴。
心臟像是被人生生撕裂,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兩日后。顧長淵再次踏入她的院子,
神色復雜。“卿寧,今日是明軒的生辰宴,清荷說想請你過去。”白卿寧抬眸,
眼底一片死寂。“她什么意思?”顧長淵頓了頓,低聲道:“她說你心里難受,
或許看看明軒,能好受些。”白卿寧忽然笑了,笑得凄涼。“她倒是好心。
”顧長淵見她神色不對,皺眉道:“孩子的事,清荷也不是故意的,你別遷怒于她。
”白卿寧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顧長淵被她看得莫名心慌,語氣軟了幾分:“去吧,
就當是為了讓我安心。”白卿寧垂眸,半晌,輕輕點頭。“好。”顧長淵松了口氣,
轉身離開。待他走后,白卿寧緩緩起身,從袖中取出一封信,輕輕放在桌上。
【和離書】三個字,墨跡未干。她抱起承兒小小的棺槨,一步一步,踏出房門。院外,
歡笑聲依舊,戲子的唱腔悠揚喜慶。她低頭,輕輕撫摸著棺木,低聲道:“承兒,
娘親帶你回家。”第九章顧長淵坐在明軒生辰宴的主位上,
目光卻頻頻瞥向白卿寧空著的座位。清荷穿著一身淡粉色衣裙,妝容精致,
正笑吟吟地給明軒夾菜。她余光瞥見顧長淵心不在焉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不悅。
“長淵哥哥,”她故意提高聲音,“表嫂怎么還不來?是不是怨恨我們母子,
連明軒的生辰宴都不愿出席?”席間賓客聞言,紛紛停下筷子,目光投向顧長淵。
顧長淵眉頭微蹙,放下酒杯。“她近日心情不好,我派人去看看。”他招手喚來貼身小廝,
低聲吩咐幾句。小廝領命匆匆離去。宴席上的氣氛一時有些凝滯。清荷見狀,
連忙笑著打圓場。“表嫂也是可憐,承兒那孩子……”她說著眼眶微紅,
“都怪我沒能及時請大夫。”“與你無關。”顧長淵打斷她,聲音卻有些干澀。
小廝很快回來,臉色慌張地在顧長淵耳邊低語幾句。顧長淵猛地站起,酒杯被帶翻,
酒液灑了一桌。“怎么了?”清荷故作關切地問。顧長淵沒有回答,大步離席而去。
他一路疾行到白卿寧的院落,推開門,屋內空無一人。床榻整齊,梳妝臺上的首飾一樣不少,
唯獨少了那副小小的棺槨。桌上靜靜躺著一封信,信封上“和離書”三個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顫抖著手拆開信,里面只有寥寥數(shù)語:【顧長淵:夫妻情斷,母子緣絕。從今往后,
死生不復相見。——白卿寧】信紙從他指間滑落,飄落在地。
顧長淵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恐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東西,永遠地離開了他的生命。
城郊官道上,一輛不起眼的馬車緩緩行駛。白卿寧抱著承兒的棺槨,
目光呆滯地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卿寧……”白母紅著眼眶,輕輕握住女兒冰涼的手,
“娘在這里。”白卿寧緩緩轉頭,看著母親憔悴的面容,眼淚終于決堤。、“娘,
承兒他……”白母將女兒摟入懷中,母女二人抱頭痛哭。前座的白父緊握韁繩,指節(jié)發(fā)白。
“畜生!顧家父子禽獸不如!”“爹,我們快走吧。”白卿寧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
“我怕顧家派人來追。”白父抹了把臉:“放心,為父已經(jīng)打點好一切。到了涼州,
天高皇帝遠,顧家奈何不了我們!”正午時分,馬車停在一處僻靜的山坡上。
白卿寧親手將承兒生前最愛的玩具和小衣裳埋入黃土。沒有墓碑,
只有一株新栽的小松樹靜靜佇立。“承兒,娘親帶你離開那個吃人的地方了。
”她跪在小小的土堆前,聲音輕得像風。“來世……來世一定要找個好人家投胎。
”白母在一旁泣不成聲,白父則背過身去,肩膀微微顫抖。夕陽西下,三人重新踏上旅途。
白卿寧最后望了一眼京城方向,眼中再無淚光,只剩下刻骨的恨意。“顧長淵,
此生我白卿寧與你不死不休。”第十章此時,顧長淵捏著密探呈遞的信函,
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信箋上密密麻麻的字跡確鑿地證明,顧明軒的病癥早在半月前便已痊愈。
而這半月間,顧允承仍在被源源不斷地取血。那些所謂的 “救命之需”,
不過是一場精心編織的謊言。他坐在書房里,燭火搖曳,往事如潮水般涌來。每一次取血時,
清荷眼中那一閃而過的得意,此刻都變得無比清晰。
那時的他被對清荷的憐憫與愧疚蒙蔽了雙眼,竟從未察覺其中的異樣。“來人!
” 顧長淵猛地起身,打翻了案上的茶盞,“去把清荷叫來!”不多時,
清荷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臉上帶著慣有的溫婉笑容。“長淵哥哥,這么晚找我何事?
”顧長淵將信函狠狠摔在她面前,聲音冰冷如霜。“明軒的病,何時好的?
”清荷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強笑道:“表哥這是何意?軒兒的病好了,
不是好事嗎?這是天意,表哥難道不高興嗎?”“天意?” 顧長淵怒極反笑,
“你敢說這些日子以來取承兒的血,不是蓄意而為?你可知因為你,那個孩子受了多少苦!
”“長淵哥哥,你怎么能這么說我?”清荷紅了眼眶,
楚楚可憐地望著他:“我一心都是為了明軒,他那么小,我做母親的,只是想讓他活下去啊!
”“夠了!”顧長淵打斷她,“你以為我還會被你的花言巧語蒙蔽嗎?從一開始,
你就利用我的心軟,設計白卿寧,害我的兒子!”清荷撲通一聲跪下,抓住顧長淵的衣擺。
“表哥,我知道錯了,你原諒我吧!我也是被逼無奈啊!”“誰逼你了?
”清荷眼淚直往下掉:“是那個賤人!她非要霸占著你夫人的位置,她明明不愛你!
”顧長淵一把甩開她,眼中滿是厭惡:“這不是你傷害她的理由!”“可是我愛你!
”清荷一下子撲在顧長淵懷中,“長淵哥哥,我才是最愛你的人。”顧長淵見狀,
心軟了幾分,輕拍著清荷的后背。“罷了,此事也有我的錯。”“長淵哥哥,
白卿寧都離開了,你什么時候娶我為妻?”顧長淵的眉頭擰成一團:“娶你?”“是啊,
你不是一直都愛我嗎?我才應該是你的夫人,明軒才是你的兒子,至于白卿寧和那個賤種,
早就該離開了!”下一秒,顧長淵一巴掌甩在了清荷的臉上。清荷踉蹌了幾步之后,
摔倒在地。“承兒是我親生兒子,是誰讓你這么叫他的!還有,
明軒是你和別的男人生的孩子,難不成還想讓我認他做兒子?”清荷捂著高高腫起的臉頰,
滿眸的不可思議。“長淵哥哥,這還是你第一次打我!你竟然為了她打我!
”顧長淵的眸子冰冷:“你走吧,明日便帶著顧明軒離開相府,永遠別再讓我見到你們!
”“長淵哥哥這是要趕我走?”清荷氣的胸口上下起伏,“你答應過我,
我相住多久就住多久,你不可以趕我走!”“如果你不愿意的話,
我也不介意讓人將你們扔出去!”清荷聞言,捂著臉跑出了寢殿。馬車緩緩駛入涼州,
風沙撲面而來。白卿寧緊緊抱著承兒的骨灰壇,眼神空洞。白家在涼州安頓下來后,
白卿寧整日守在城外為承兒新立的墳前。涼州地處邊陲,戰(zhàn)亂頻發(fā)。
街頭時常能見到失去雙親的孤兒。那些孩子瘦弱的身軀、惶恐的眼神,
總讓她想起承兒臨終前的模樣。每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她的心都如同被利刃剜割。“娘,
我想為這些孩子做點什么。”白卿寧看著遠處蜷縮在墻角的幾個孩子,對母親說道。
白母心疼地看著女兒,點頭道:“卿寧,娘支持你。”于是,白卿寧變賣了自己所有的首飾,
又拿出父親的積蓄,在城郊買下一處宅院,籌建起了幼孤院。
當?shù)谝粋€失去雙親的女童被帶進幼孤院時,白卿寧輕輕撫摸著她臟兮兮的小臉,
仿佛看到了承兒的影子。“別怕,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孩子們起初都很怕生,
但在白卿寧溫柔的照料下,漸漸敞開了心扉。看著他們一點點恢復生氣,
白卿寧心中的痛苦稍稍減輕了些。第十一章清荷還是一如既往地賴在了相府。
顧長淵終究沒有狠下心將她真的趕出去。清荷幾乎日日都要過來一趟,
可是顧長淵回回都將她拒之門外。他將自己關在寢殿內,喝的昏天暗地。
案幾上堆滿了未批閱的公文,燭火早已燃盡,只余一縷青煙裊裊。他頹然坐在陰影里,
手中攥著一只褪色的香囊。那是白卿寧剛嫁入顧府時親手繡的。香囊上的并蒂蓮已經(jīng)泛黃,
針腳卻依然細密整齊。他記得那日她熬紅了眼,卻還是笑著將香囊系在他腰間。
“夫君日日上朝辛苦,這里面放了安神的藥材,能讓你舒服些。”那時她眼中的溫柔,
如今想來竟如刀割。窗外雨聲淅瀝,顧長淵恍惚間又看見那個站在廊下等他的身影。
無論多晚回府,她總會備好熱茶和一桌子可口的膳食。“卿寧,這都什么時辰了,
你怎么還沒用膳?”“你不在,我吃不下。”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為他熬藥時燙傷的手背,
寒冬里悄悄塞進他被窩的湯婆子,甚至在他醉酒吐得一塌糊涂時,也是她不顧臟污親自收拾。
而他回報她的,卻是……顧長淵猛地攥緊香囊,布料發(fā)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少爺。
”老管家在門外輕喚,“表小姐特意熬了參湯……”“滾!”顧長淵喘著粗氣,
眼前浮現(xiàn)出白卿寧最后一次看他的眼神。那里面再也沒有溫度,只有刻骨的恨。
他踉蹌著走到妝臺前。抽屜里靜靜躺著一支斷裂的玉簪。那是去年承兒生辰,
白卿寧興沖沖地要戴給他看,卻被他以公務繁忙推脫。后來他才知道,她在書房外等到深夜,
卻不小心摔碎了簪子。那是他說:“不過一支簪子,值得哭哭啼啼?
”現(xiàn)在那裂痕像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臟。顧長淵顫抖著撫過簪子上細小的蓮花紋,
突然發(fā)瘋似的翻箱倒柜。妝匣底層,整整齊齊疊著一摞繡帕。每一條都繡著日期,
從他娶她那天開始,整整三年,一日不落。最早的那些針腳歪歪扭扭,后來漸漸工整。
最后一條停在承兒死前三日,上面繡著“愿夫君安康”。顧長淵的視線模糊了。
他想起那日回府,看見白卿寧指尖帶著血痕,卻慌忙將繡繃藏到身后。他竟連問都沒問一句。
“長淵哥哥,你為何對我避之不見!”下一秒,清荷便闖了進來。顧長淵醉眼朦朧間,
看見一抹素白的身影站在門口。那熟悉的輪廓,讓他心頭猛地一顫。“卿寧?
”他踉蹌著起身,一把將人摟入懷中。“你終于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走。
”懷中人身子一僵,隨即傳來清荷嬌柔的聲音。“長淵哥哥,是我啊。”顧長淵如遭雷擊,
猛地推開她。燭光下,清荷竟穿著白卿寧素日最愛的月白色衣裙,連發(fā)髻都梳得一模一樣。
“你……你怎么穿她的衣服?”顧長淵聲音嘶啞。清荷眼中閃過一絲嫉恨,
隨即換上委屈的神色。“表哥不是一直說最喜歡我穿白衣嗎?”她上前一步,
“你不是一直都愛著的人是我嗎?”顧長淵踉蹌后退,撞翻了案幾。酒壺摔得粉碎,
如同他此刻混亂的心緒。“我……”他下意識反駁,“誰說是因為愛她?
我不過是……”“不過是什么?”清荷逼問道,“你口口聲聲說你只愛我,現(xiàn)在她走了,
你裝出這副對她念念不舍的模樣給誰看!”“清荷,我確實愛了你很多年,
但是最近我才發(fā)現(xiàn),我愛的其實是想象中的你,我好像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你!
”“哈哈哈,顧長淵,其實你誰都不愛,你只愛你自己,你現(xiàn)在這樣,
只是接受不了一個天天圍著你轉的女人離開你!”她突然歇斯底里地扯下身上的衣裙,
“你以為我愿意穿她的衣服嗎?我嫌惡心!真惡心!”顧長淵看著地上撕裂的衣裳,
那是白卿寧最珍視的一件。她總說穿著它等他回來,衣裳上會沾染他的氣息。
顧長淵的眼眸漸漸泛紅。是啊,他明明不愛她。可是為何她消失了,
他竟這般難過……“滾出去!”他聲音冰冷得可怕。“你為什么又讓我滾!長淵哥哥,
雖然你不愛我,但是我愛你啊,我們成親吧!”“我讓你滾!”顧長淵一把掀翻案幾,
雙目赤紅,“從今往后,不許你再踏入這個院子一步!更不許再碰她的任何東西!
否則我就殺了你!”清荷被嚇住了,哭著跑出門去。第十二章顧長淵頹然跪坐在地,
拾起地上破碎的衣料。淡淡的香味縈繞鼻尖,那是白卿寧身上特有的氣息。
他忽然想起新婚之夜,她羞紅著臉為他寬衣,指尖都在發(fā)抖。那時他笑她膽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