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人？”
王翦稍稍吹了吹水盞里面的熱水，不以為意。
或者說，他早就料到了這位太子殿下找自己有所圖。
借人、借勢、借錢。
多大點事兒嘛，他王翦也不是小氣的人。
嬴徹微微一笑：“十萬。”
“噗！”
王翦一口水噴出來，曾經讓六國君王都害怕的虎目之中滿是難以置信：
“你說多少？”
嬴徹嘿嘿一笑：“十萬。”
王翦嘴角抽動一下，而后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起身。
嬴徹看的有點不知道王翦什么意思，當即便是開口問：“老將軍做什么去？”
王翦頭也不回：“換衣服，入宮，請旨，清剿太子叛亂。”
一連串的連招，可謂是行云流水。
但緊接著又是回頭，狠狠瞪著嬴徹：“太子殿下，你如果是戲耍老夫，老夫這就入宮找陛下！”
“王翦這一生打過很多仗，也 不怕死。大不了在始皇陛下的主持下，再把您召進章臺宮，你我二人打一架！”
“十萬人，老夫沒有，十萬個大錢，老夫也沒有。要是陛下真的聽信了你什么讒言，老夫這條命，你拿走好了！”
一番話說的，竟是讓嬴徹稍微見識了一下年輕之時還不懂‘養氣’的王翦到底是如何火爆。
然而....
對于這位老將軍的暴怒，嬴徹卻沒有任何的意外。
某位文學家曾經說過，咱們華夏人總是喜歡折中的。在想要開窗之前，最好的方法就是問一下能不能把屋頂打空！
況且....
嬴徹確實是有點兒惡趣味在身上的。
方才他被熱水燙到，這老將軍眼底深處的戲謔，他可是看在眼里的。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是儒家的說法，他嬴徹是太子，是帝王家的，當然一刻鐘也不能等咯！
“那孤便勉為其難，向老將軍要八百人吧。”
嬴徹嘿嘿一笑，滿是狡黠。
他也懶得裝，懶得演。在王翦這種老將軍面前演什么‘為難’啊，演什么‘不太行’啊的，簡直就是在耍花槍，人一眼就看穿了，還顯得自個兒水平差。
這一句話說出，王翦深吸了好幾口氣，仿佛是在平復自己的心情：“殿下勉為其難，殿下有什么難。”
“殿下，這是在咸陽！別說是老夫，就算是咸陽府衙的差人都是按需取武器的。”
“八百人，老夫真給了殿下，別說到時候出了什么事，就算是沒有事，老夫肩膀上的一顆腦袋，對大秦社稷的列祖列宗也交代不上來！”
多少年了，王翦多少年沒有這么無語過了。
在咸陽養八百配備武器之人，這是可以直接造反的！
雖說咸陽宮的禁衛甚多，但...真要以點破面，就如同他跟王賁舉例的那樣，精兵先破一點，出什么樣的事情都不意外。
“父皇答應了，讓孤組建東宮的親衛。”
“八百人，不算多。”
嬴徹笑著開口說道。
這么一句話，讓王翦面色微微一滯，而后濃眉一挑！
陛下答應了？！！這么寵這位太子殿下？
嬴徹見王翦態度有些松動，連忙開口道：“老將軍，這也算是變相的旨意了吧？”
這一下，王翦遲疑了。
他搞不清楚始皇陛下為什么會同意，更想不懂，這太子殿下要這么多人干什么！
親衛，一兩百人足以啊！
沉吟思慮，王翦緩緩開口：“沒有，老夫一個人都不會借你。”
這句話一說出口，嬴徹差點跳起來！
不是，老將軍過分了啊！孤鋪墊這么久，好說歹說外加扯自家父皇的大旗，你想了半天，來一句不借？
可還沒等嬴徹說什么，王翦的下一句話便是出口：“但八百人，老夫能為您借來。”
一句話，嬴徹那即將發火的臉瞬間笑容燦爛。
光是這一副表情轉換，讓王翦忍不住心中腹誹‘陛下這大秦天龍，怎么生出太子這么會翻狗臉的’？
當然，只是心中腹誹。而且這腹誹之中，對于嬴徹還有點佩服。
光是這份功力，朝堂之上最為狡詐的李斯恐怕都不如這位太子殿下。
“孤就說，老將軍乃是社稷重臣， 我大秦的中流砥柱，不會讓孤失望的！”
嬴徹哈哈大笑，端起水盞，先是試探性嘴唇感受一下水溫，而后一飲而盡！
這一副豪爽做派，好像對于王翦從一開始就是百分百的信任，事情的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一般。
王翦嘴唇微微抖動，差點破口大罵！
不是！太子殿下，您還要臉嗎？就剛剛，已經在翻臉邊緣了？老夫堂堂武成侯，你堂堂大秦太子殿下，差點就在這兒對罵了！
現在擺出一副盡在掌握信任無比的模樣？
當然，王翦沒有揭穿，胸膛起伏了幾下，王翦方才開口問：“殿下，不知道東宮親衛您準備起什么名字？”
這是試探。
東宮親衛，不需要八百人，一兩百人足矣！
這位太子殿下既然要這么多人，自有別的用途。
問一下名字，可窺一二。
嬴徹看了一眼王翦，心中自然明白這是朝堂之上的小伎倆。
但這種小伎倆，說白了就是兩人心照不宣的一點兒互相試探。
嬴徹笑道：“大誰衛。”
古怪的名字，讓王翦愣了一下，皺眉看向嬴徹。
嬴徹笑而不語。
但這一份古怪的笑容，讓王翦忽然就想到了，眼神之中閃過一抹極為復雜的震驚！
大誰，何人？
意思就是別人詢問‘誰’，這就代表著....
這位太子殿下想要組建的并非是親衛這么簡單，而是....一個類似于始皇陛下身旁黑龍衛的組織。
或者說，大誰衛要做的事情，比黑龍衛還要多，還要雜，還要臟！
王翦吐出三個字：“好名字。”
嬴徹笑著點了點頭：“老將軍，既然如此，孤便不打擾您午睡了。”
“孤先行回宮，八百人您借到了之后，送到東宮來便是。”
說罷，便是轉身離開。
他沒有問王翦如何去借，問誰去借，而是直接走。
聰明人，都不用說太多。
看著嬴徹離開的身影，王翦揉了揉眉心，覺得有點兒累。
這位太子殿下....太不簡單了。
不單單是厲害而已，而是....即便是尋常的一件事，尋常的一番話，都與尋常的章法大不相同，應付起來頭疼無比。
更為要命的是...這位殿下怎么一點兒都沒有身份的桎梏？這一張嘴叭叭叭得說，說得人頭疼啊！
“陛下啊....您不多加教導一番，日后大秦的臣子，日子可不好過啊！”
王翦嘆了一口氣，目光有些深邃得喃喃自語：“還是得辦事兒。”
緊接著，王翦腳步一頓，啞然失笑：“這位太子殿下啊！午睡？這都要晚食了，讓老夫午睡？”
“哈哈哈哈哈！”
說罷，這位武成侯竟是做了一件讓將軍府老管家都訝異的事情：回房、沐浴、更衣！
一連串的舉動，老管家真的懵了。
自家老爺，什么時候出門之前還要專門沐浴啊？昔年戰場回咸陽，得始皇陛下召見入宮商議軍策，最多也就抹把臉啊！
....
約莫半個時辰后，天色已經逐漸暗下，確實也如同王翦所言，百姓們開始晚食。
可王家的馬車，卻是緩緩而行，在義方街一座小宅院停了下來。
“老爺，到了。”
老管家輕聲開口。
車簾掀開，王翦緩步而出。
只是老管家都有些尷尬低下頭，因為....自家老爺穿著的竟是....文衫！
“呼！”
王翦長長吐出一口氣，看向老管家道：“王平，車馬停到街道口。”
老管家張了張口，想要說什么，但看見王翦這么嚴肅的神情，點了點頭，架著車馬離開。
直至車馬消失不見，王翦抬眸，看向那小宅院，神色復雜。
“叩！”
“叩！”
“叩！”
敲門，王翦輕喚：“白姑娘，王翦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