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裴陸澤的大腦完全停擺,耳鳴,她像是被迫被拉入時空隧道里,聆聽來往記憶的嗡鳴。
他們沉默地對望。
“我是不會接受你的心臟的。”
蘇樂語欺身下壓,裴陸澤太瘦了,她的影子能把他整個人包裹在里面:“為什么?你不是說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我傷害了你的心,就把心剝給你,不行嗎?”
他聞到一股嗆人的煙草味,它們無孔不入,慢慢融入自己的每個細胞。他皺了皺鼻子,抬眼道:“我不需要你的可憐。我可以用機械心臟。”
“全世界只有一個成功病例!他在手術成功后只活了三年就去世了!百分之三的成功率!你怎么敢冒險!況且你的身體早就垮臺,根本撐不過后續治療!我不給你,難道要讓我眼睜睜看著你去死嗎!”
蘇樂語提高聲量,走廊上全是回響,引得無數人側目。
裴陸澤一陣臉熱,他轉身向樓梯間走去,身后人亦步亦趨地跟上來。
樓梯間完全是暗的,只有安全出口的標識散發著綠光。
蘇樂語喜歡這個環境,讓她回到兒時和裴陸澤窩在床底下看電影的氛圍,黏黏糊糊,墻角仿佛長出了藤蔓。
她不自覺地把他逼到墻角,直到裴陸澤推了推才停下腳步。
“那你呢?”裴陸澤繼續發問,“你怎么辦?如果找不到配型該如何是好?你也要去賭那百分之三的成功率嗎?同樣是賭,為什么我不行你可以?”
“因為——”
蘇樂語拉長語調,她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亮的,卻有些奇怪的悲傷。這種悲傷在陽光下難以顯現,在徹底的黑暗中才能發現一二:“如果你死在手術臺上,我也活不了了。”
既然如此,不如讓一個人好好活著。
裴陸澤自認成熟,從未被三流情話擊倒。
但心臟卻確確實實地被射中了,不過這不關愛情。生死的話題太沉重了,一句話就可以壓得兩個人喘不過氣來。
他把垂落的發絲綰到耳后,用盡全力保持平淡:“別說氣話。”
即使在場的人都知道這不是。
“我這條命是你給的。”
蘇樂語指了指心臟的位置,向后退了一步:“如果沒有你,說不定我早就死了。”
也許死在了蘇樂言的某次捉弄中,父親的辱罵里,或許是在那場改變所有人命運的車禍。
裴陸澤讓她對生命這件事第一次感興趣,是照亮她的唯一光芒。指引她無數次徘徊在地獄門口,乘著冥府之船逆流而上,重返人間。
她的母親在一次酒醉后莫名其妙生下了她。她有自己的事業,就把她丟給蘇家撫養。
出于一些對私生女的惡趣味,她住在比仆人房還要狹窄的閣樓。
那也是蘇樂言堆放芭比娃娃模型的地方。蘇樂言每年都能收到大量的芭比娃娃,幾乎要將自己的生存空間占滿。
但她不敢去碰,因為芭比娃娃比她值錢。
蘇樂語起初的人生愿望是擁有自己的一間房間。遇到裴陸澤后,一切的目標都和他有關。
考一個高中,上同一所大學,把他從蘇樂言懷里搶回來。
她的一切都是靠著對裴陸澤的念想堆砌成的。
“你收留了我,我在人世間有了自己的位置。”
“裴陸澤,讓我把心臟還給你,好不好?”
沒反應。
滴答滴答,水聲。
蘇樂語以為是哪里漏水了,環顧四周沒結果:“我們出去吧,G國的水管總是不好。”
裴陸澤不動。
她試探地上前去拉他的手,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手背上,是眼淚。
“別哭。”自從上次看見裴陸澤掉眼淚,她對這種液體就患上了PTSD,一見到就手足無措。
“我就哭!”裴陸澤兇巴巴道,“你這個人怎么可以這樣,連心臟都要強硬地塞給我,甚至連哭都不允許!我討厭你!”
蘇樂語把伸過去的手縮回來,低下頭,什么也不敢說了。
裴陸澤的夜視能力很好,他能清楚看到蘇樂語的表情,像一只希望得到收留,于是努力討人高興的野犬。
只是她太笨了,從二十歲開始,就從未做過討人喜歡的事。
不過好在她足夠努力,天道酬勤。
裴陸澤哭到夜視能力變壞,再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才道:“手術會不會很疼呢?”
“他們會打麻藥吧。”蘇樂語絞盡腦汁。
“希望想你說得那樣,”裴陸澤小聲地哼了一聲,“不然你就等著疼死吧。”